<small>2002年10月1日 天气:早晚温差大,时而凉</small>
<small>最近在听C市电台时光调频,听到一个很有趣的节目,名字叫《人间》,每天晚上十点开始,十二点结束,讲的都是一些感情上摸不着头脑的痴男怨女的故事。</small>
<small>我挺喜欢这个节目,前一个小时是主持人朗读一些生活随笔,云淡风轻的小事情却可以折射出很多道理。他有一个观点我很赞赏,他说一个人不可以轻易地承诺爱谁一辈子,因为你无法保证在你临死前还能够大言不惭地说我仍然爱着谁谁谁。后来我仔细想想,如果明天是我生命的最后期限,那么,我会不会对夏寂说我依然爱你一直到我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后来想想,我似乎可以保证,看来我真是一个伟大的恋人。后一个小时是听众热线,我发现不管这城市看起来多么风平浪静,夜晚降临之后,总有不少寂寞难耐的男男女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如同当初我想念龙泽那样,回忆在夜越来越深的时候滚滚而来,于是他们纷纷拨电话给《人间》,对主持人诉说衷肠,有一次特别滑稽,有个女的打电话进来,一接通她就开始哭,主持人问出了什么事儿您不妨直说,也许我能帮到你,那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地说我老公不要我了,他已经提出了离婚,那主持人很老练地、温柔而关切地问那您分析过原因吗。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一段婚姻,那女听众又哇哇大哭起来,她说因为他嫌我长得太黑了,而且面相不好,不旺夫。我听到这裏都在宿舍的床上笑翻了,因为我脑海里浮现出西西在家偷偷打电话的场景,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做。</small>
<small>总之这个节目就是特有趣,每天通过这个调频我可以知道人间百态,原来每个人都有这么丰富的感情经历,每个人都有这么多苦恼。我还特喜欢主持人的开场白:夜渡心河,心河难渡,如此人间,共同倾听。这句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small>
<small>顺便小声感叹一下,爱死这个主持人的声音了,比夏寂那小孩儿似的嗓音迷人一百倍,哈哈,可不能让他瞧见我这篇日记,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small>
<small>今儿打开水时突然有些眩晕,差点摔倒,似乎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上帝保佑啊!</small>
<small class="right">——《苏荷日记》</small>
苏荷正招呼着客人。
唱片行的老板又请来一个小姑娘帮忙,是个生手得多带带她,这小姑娘胆子极小,顾客进来她头也不敢抬只知道跟在别人背后,知道的还觉得这小姑娘真老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店里有个女扒手。
苏荷对她说没事儿,放开胆子问客人要什么碟,如果你不知道就叫我一声,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紧张,有个小男孩要一张Twins的碟。我因为太紧张拿了张女子十二乐坊的碟给他,那小男孩看了大笑说姐姐你怎么给我拿了六个Twins。
小姑娘听了哈哈大笑,胆儿也大了。
罗密欧事务所的生意越来越好,除了卖唱片,还专门开辟了一个专区摆放音乐杂志和艺人写|真集,老板把店面重新装修了一下,看起来像一个国外小镇卖汉堡的小房子,色彩鲜艳,在顾家街是最显眼的一个店铺。
苏荷忙着忙着抬头看见夏寂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拽着一个大箱子,她要小姑娘先照料着,自己走了出去。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谁的箱子,怎么回事儿啊?”苏荷惊讶地看着他,摸摸他的脸,冰冷彻骨。
“苏荷,我不住家里了,你能陪我去找房子吗?”因为夏寂是走读生,所以学校宿舍并没有安排他的床位。
“你不住家里了,为什么,你又和你妈妈吵架了吧,傻瓜,别跟小孩子一样好吗,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先进来坐会儿,等气消了再打个电话给你妈。”她拉起夏寂的手总算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生什么震撼人心的大事,“你别老这样,你妈妈是公司高层,每天一定特别忙,女人一到更年期就极易烦躁,如果她老人家惹了你不高兴,你就多担待担待呗,难道每吵一次就要扮演一次出走少年啊,累不累嘛!”
“苏荷你别说了,总之我现在去找地儿住,你愿意陪我就随我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回家了。”他语气很严肃,严肃得不像他。
“有……有这么严重吗?”苏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猜到或许比想象中严重。
“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回答我,愿意吗?”
“我愿意,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我妈不许我谈恋爱,她居然当着我的面撕碎了我们的照片,我不想待在那个家了,跟一魔窟似的,我妈就是那女魔头李莫愁,再待下去我要么会疯掉要么出家当和尚,所以,我下定决心搬出来住,不管怎么样,有你在我就满足了。苏荷,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靠家里了,等我做出一番成绩再搭理他们,在那魔窟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我才算彻底自由了!”夏寂越说越激动,脸上逐渐红润起来。
“你搬出来……”苏荷脸色略微有点凝重,她对他冲动的决定有些懊恼,但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决定,“你搬出来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呢?”
“我……我还有不少积蓄啊,可以撑一段时间的,然后我可以出去打工啊,反正现在学校没课了,我才不想天天跟二愣子似的背着大堆资料去教学楼复习呢,一定要我考MBA,真看得起我,我这么一学渣,哪考得上。总之,你别为我担心,我现在有你就够了,别的先搁一边。”他紧紧捏着苏荷的手,似乎怕她突然消失,因为他现在如果连她也失去,真会崩溃的。
“那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你先进来坐会儿,我把唱片分完类就和你去找房子。”
“好!”他像个考试没及格的小孩,怯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走进唱片行。
苏荷抓紧时间清理一些老唱片上的灰尘,还有两箱新到的磁带得分类放好。
夏寂孤单地坐在一旁,想帮忙却插不上手,养尊处优的夏家大少爷,从来没做过任何苦活累活,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荷忙前忙后。
一个小时后顺利忙完,苏荷交代小姑娘辛苦点看着店子。
“走吧。”苏荷说。
“去哪儿?”夏寂站起来,拽着那大箱子,那里头可全是名牌衣服和围巾。
“不是要找地儿住吗,首先就得去中介公司啊,不然多麻烦。你先把箱子搁这儿吧,不然咱俩找来找去还拖着这么一大累赘多麻烦。”苏荷边收拾背包边说,那小子社会经验太单薄,只怕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苏荷……”他放下箱子的提手,嘀咕了一声。
“怎么?”她背好书包可以走了。
“我现在……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了?如果是,你可以迁就一下吗,我……我没离开过家的,但是,现在为了你,我都跟我妈闹翻了,你千万别怪我好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啰唆了,咱俩都老夫老妻了,说这话干吗?走吧。”
“那……你现在吻我一下。”他开始耍小孩脾气。
“你神经病吧,大庭广众的!”她压低声音却又忍不住笑着说。
“就一下,求你了,一下一下!”
“服了你了。”她完成任务似的亲了一下他的脸,新来的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假装没看见似的继续忙活着。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找房子,这真是个体力活儿。
房产公司要收取一百元的看房费,不管租不租都得交钱,他们像下赌注似的先选了一个两居室,介绍栏上说什么都有,家电装修安全措施样样齐全。他们俩兴致勃勃地跑去一看,那叫一个齐全哪!电视机只能收到中央一套,没遥控器不说还得在按键旁边插一根牙签才能换台,洗衣机得拍两下才能动,那张床真叫一个稀世奇观,像是专门为老鼠做的集体宿舍,千疮百孔外加臭气熏天,富人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夏寂一进门就被吓得不敢动弹,生怕用力跺两脚这房子就会立刻坍塌。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隔壁住一磨菜刀的,敢情每天半夜三更听他边哼小曲儿边磨菜刀,他眼前浮现出《人肉叉烧包》的剧情,大叫一声这房子我打死也不租。
接下来又花了一百元,这一次看的房子还不错,勉强还能住人,只是离学校和市中心太远,回一趟学校跟去西天取一次经似的,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住。
第三次看的更可怕,在一特深的巷子里头,带他们看房的大叔走在前面,夏寂和苏荷十指紧扣走在后面,两边都是石砖老房,破烂阴森得跟中美合作所一样,偶尔有几个小孩追赶打闹,但安静得让人想起香港鬼片里的阴阳楼,这条巷子可真长,走了十多分钟还没见到头。夏寂想越走越害怕,还没到就忍不住说大叔咱别走了这个地儿我打死也不租。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租下市中心一间崭新的单身公寓,十六楼,楼上楼下都是企业白领,墙壁还有淡淡的油漆味,简单的家电都有,只缺了一张床。
夏寂踱来踱去灵机一动,打电话在宜家订了一张卡通的单人床,淡蓝色,矮矮的,特别适合夏寂这样的顽皮小孩。不一会儿床就送到了,付钱,三千六,苏荷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买个这么贵的床干吗?”她有点不高兴,都成落难皇帝了还摆什么阔气。
“别生气嘛,你听我说啊,一个人,只有对自己好才能对别人好,我是第一次离家住,其实我这人睡觉最认床了,不是自家的床就觉得睡得不舒服,宜家的这款单人床和我家那款特别像,这样,我才能安安稳稳地睡着啊,这样才有力气来照顾你啊。”他快乐地搂住她,落难皇帝真可怜,明明没多少本钱可炫耀,花起钱来还是宫里的习惯。
“你拿什么来照顾我,傻瓜,先管好你自己吧,你那点积蓄接下来得省着花了,看来出走少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荷,以后,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着你了,以后我每天送便当给你都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因为我现在自由了,我现在……完全属于你了。”夏寂用额头顶着苏荷的额头,坏坏地笑着,轻搂住苏荷慢慢地开始吻着她的头发。
“不行……夏寂,别这样。”苏荷尴尬地站起来,“以后,我还是住宿舍,我会常常来陪你,但是,我不睡这儿。”
“没……事儿,我没那样要求你,要不,咱们现在去吃饭吧,我请你!”
“得了吧你,还是我请你,要不就吃肯德基吧,节约一点儿。”
“没问题!吃什么都行!”夏寂站起来,看着窗外镜子一样清澈的蓝天。
他觉得新的生活的到来,显得平淡无奇,并没有预想的那么轰轰烈烈。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干净又别致的小窝里先待着吧,接下来怎么样,永远只有咱们头顶那个人知道。
陆丹笛正紧张地录制节目,安佑宁则被扔给杜薇薇照顾。她仍住在电视台的员工宿舍,一有空便回家看看安佑宁,也去学校看看苏荷。她主持的节目叫作《音乐中心》,是一档录播节目,每次录三期,现在已经开播了一段时间,和白羚的合作很尴尬但也异常顺利。陆丹笛每天装得笑脸盈盈,其实看见白羚就恨不得过去掐死她,老妈的悲惨命运全拜这妖孽所赐,但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乖巧地存在,认真地录节目,因为白羚毕竟是有经验的主持人,而自己还仅仅是个新人。
想到有一次录节目陆丹笛就来火,因为只有一个化妆师,所以白羚特神气地点了根烟对那化妆师说,我先抽根烟你给那些长得困难点儿的先化吧。此话一出,陆丹笛的脸马上变得铁青,但又不敢愤怒地说什么,那帮导演和制片全是白羚的死党,即便他们公然挑衅,她也不能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得太过明显,这样的努力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老妈争口气。她在这裏成功地学会了忍耐和自我解嘲,呵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忍出来的。
让人欣慰的是,前几期的节目已经取得一些反响,观众们对选秀出身的陆丹笛印象还不错,并没有因为白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而一味排斥她。如果不是她的坚持与努力,面对电视台高压的工作强度她早就退缩了,但她硬是一直坚持,每天晚睡早起,看节目,对着镜子练习表情与姿势,反反覆复,毫不厌倦。
偶尔会打电话给安佑宁,他病恹恹的,但也温柔地安慰她。
“有时候我真想回来了,就陪你一辈子,不工作。”陆丹笛明明知道这不可能还是要撒撒娇,她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安佑宁,“你不知道我在这儿受的什么气,他们所有人见了白羚就特瓷实,见了我就老气横秋,我凭什么看他们脸色啊我又没欠谁的,早知道就不参加那次比赛了,得不了冠军也落得清闲。”
“丹笛,你别傻啊,努力工作,别想太多,我在家挺好的。杜薇薇来过好几次,其实都犯不着麻烦她,其实我也没缺胳膊少腿,自理生活能力还算强,而且现在这个家,你不在的时候危险系数也少了很多,哈哈!”
“好啊,安佑宁,原来你压根就不稀罕我在家陪你呀!”
“傻瓜,每天都担忧着你呢!”
“一想到你现在胳膊不能动弹就来火,真想把白羚的祖坟挖个遍,你说咱们这群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牙被打掉了往肚裏吞,我现在还得和仇人装出一副特甜蜜的样儿,跟俩曾经出生入死的亲姐妹似的,对着镜头那叫一个亲热,刚开始还特不适应,导演见我微笑着说‘观众朋友你们好’时,把机器停了对我大声咆哮说陆丹笛你怎么笑跟哭似的。你们要亲密一点、融洽一点,观众是最无情的裁判,要见了你这副咬牙切齿的嘴脸又得骂了,你就等着臭名远扬吧!这都什么事儿啊,新人也是人啊,你说你要搂着一匹河马说我爱你,你能说得温柔似水?”她靠在墙角,办公室没人,制片人每天训斥说她来晚了,这次她又来太早了。
“丹笛,真难为你了。”安佑宁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也许现在最大的鼓励就是能够时时刻刻陪着她,但他做不到,只希望她能够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磨炼最后可以修成正果,从新人到大红大紫本来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
“唉,算了,就当上辈子我是一杀手平白无故干掉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而白羚就是其中一位。佑宁,我真怀念我们刚恋爱那会儿,哪有这么多烦心事啊,我记得有一天和你闹别扭,就因为你没接我下课,我在你们宿舍门口大哭大闹甚至还叫喊出还我清白那样的话,把路过的兄弟姐妹都吓晕菜了,但你一点儿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回答说行行行你别生气我就还你就还你。我一听傻了,立马不哭反问你清白怎么还啊,周围看热闹的观众们都笑开了花儿。还有一次,咱们全班去郊区旅游,那时你还特害羞,咱们确定恋爱关系不到一星期,晚上我洗完脚没拖鞋,便大叫一声安佑宁你要么背着我上床要么大声说我爱你,你吓得像只兔子一样唰地窜进来背着我就跑,然后安稳地把我搁床上,那叫一个神速,就是那一瞬间让我下定决心和你把爱情进行到底,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爱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回忆一下你的吻,真幸福!”
“如果我们到了八十岁,牙都掉光了怎么办?”安佑宁的声音浅浅地在听筒里响着。
“那我吻你的牙床呗!”她干脆地回答。
“丹笛,认识你是我的福气,我会用一辈子认真地照顾你,真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陆丹笛,你打给谁呢?”白羚在这时走进办公室,上班时间快到了,同事们陆续抵达,“我个人认为,在上班时间用办公室的电话聊天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行为,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的,不过,我看你爸挺懂礼貌的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呢!”她在自己座位上慢悠悠坐下,酸溜溜地调侃着。她在台里对陆丹笛的态度越来越嚣张,酒吧事件让她占了上风,龙泽又已经和她再无关系,她再也不会隐藏自己张扬的个性了,尤其是,这个传说中联大鼎鼎有名的陆丹笛,现在只是个实习主持人,有什么资格跟她斗?
“你别太过分,我忍了你很久了。”陆丹笛放下电话,走过来,厉声说道。
“是吗?你可以不忍,你可以拿出在学校那点儿威风来骂我啊,为什么不呢,你不是挺行的吗?”白羚的笑容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唐僧一仁慈妖精就发笑,“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怎么也算朋友了对不对,其实有什么话你大可跟我明说,我白羚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有什么做得不够妥当的你作为新人还是可以提提意见嘛,我不会为难你的。哦,对了,还有,上次酒吧那一次,我仔细想了想,唉,全怪我,虽然看你每天和颜悦色但我知道其实你早气得直冲云霄了,但我能怎么偿还你呢,要不我跟制片人说说,多给你一点出镜机会?或者,那些受伤的英雄们,住哪儿,我白羚亲自去探望探望?”
“白羚,你真不是东西,跟我爸一样,都不是东西。”陆丹笛已经捏紧了拳头,这段时间的积怨一齐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这事儿和亲生父亲有关,她早去找他们拼命了。
“陆丹笛,你给我听着,”白羚的脸瞬间变色,一拍桌子,“你别以为你是尚总选进电视台的就趾高气扬,人家尚总忙着呢哪有空理会你,我给你爸面子,让你在这儿继续混下去,你若识趣就给我老实点儿别见着我就摆一张凶神恶煞的张飞脸,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若觉得不爽你可以走,潇湘衞视有的是人才,不缺你一个,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也别以为进了电视台就可以一步登天,你想跟我斗?小样儿,路还长着呢!”
“你有种,行,我不跟你斗,但我求你,我求你离开我爸,我不想再看到我妈伤心难过了。”陆丹笛喘着粗气看着窗外,努力克制自己不挥起拳头。
“离开你爸?你说得可真轻松,你爸对我好着呢,给我买了房子买了钻戒,每天嚷嚷着说要娶我,我还没把他身上的血吸干呢,怎么能放他走?”她挑衅地看着陆丹笛,语气不紧不慢,“实话告诉你,那次主持人大赛,是我找了负责人换掉苏荷的位置。她让龙泽念念不忘,这就是她的下场。至于你爸,当我知道他女儿就是你之后,我更不会放手了,我要和他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好,你都听完了,如果你有这个胆量就在办公室撒泼吧,不过我警告你,这裏不是你的主场,可没人给你面子。”
“白羚我真想杀了你!”她举起拳头挥上去。白羚一闪躲了过去,然后大声叫嚷打人啦,陆丹笛打人啊。
“住手!这是工作的地方,哪能容你这么放肆!”制片人和节目部王主任闻讯冲了进来,他们都是白羚特瓷实的哥们儿,当然向着她。他们马上制止了陆丹笛,她自己也大口喘气控制自己的行为。
“王主任,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陆丹笛忍住泪水,说到底她还只是一个大四的学生。
“算了先不跟你计较,我正准备找你。”王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大胖子,一副色眯眯的模样,“你上周借了素材带,按规定要三天内还,现在都一个星期了,是不是弄丢了?”
“什么素材带,我不知道啊。”陆丹笛有点迷糊,脑海里在不停搜寻记忆,难道自己上周借过素材带吗,似乎完全没有印象。电视台的素材带是很重要的物品,谁借都必须签字,如果弄丢了是相当严重的错误,如果是空带则只需要赔偿原价,大概两百多元,如果其中有部分影像资料,就必须按照原价的十倍赔偿,大概两千多元。
“不知道?陆丹笛,台里给了你这么好的环境实习,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没借怎么会有你的签名?”王主任把数据库记录簿朝桌上一摔。
“什么,我的签名?”陆丹笛急切地捧起记录簿,白羚在背后讥讽地笑着,“王主任,这不是我的签名,我绝对没有签过,也绝对没有借过带子,再说,我不是编导没必要借素材带啊,一定是有人冤枉我陷害我,请您调查清楚,真的不关我的事。”她拼命地解释着,不是担心要赔偿,但这是一个信誉问题,上升得高点儿还是个品格问题。
白羚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上周不是说想借点以前的节目看看吗,说是要学习学习,我记得很清楚,丹笛,做人得诚实守信,不然永远也别想成功。”她说完抿一口减肥茶,很温和的样子。
“要不你再去找找,如果实在找不到,要么去财务赔偿两千元,要么卷铺盖走人,丹笛,我也没办法,这是台里的规定,我先忙去了。”王主任说完拿好记录簿准备离开。制片人也若无其事地开始工作。
只有陆丹笛像傻瓜一样地站着。
只有陆丹笛忍着眼泪喘着粗气受着委屈站在这儿。
只有陆丹笛不停地对自己说忍耐忍耐不能够闯祸。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干了!”她带着哭腔说出这一句,然后跑出办公室,打开门,发现尚恩伦正在门口偷听。她瞥了他一眼,钻进电梯,尚恩伦喊了几声她也没停下来,赶紧乘坐另一部电梯追了下去。
“丹笛,小心点,你听我说!”尚恩伦追上她。
“你少管。”她头也不回。
“丹笛,他们这是摆明了欺负你,你要真走了不就上当了吗,我刚才一直在听,我早知道他们几个不安好心,一心想把你挤走,你要真走了他们倒乐了,你别跑啊!”尚恩伦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他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刚才的一切。
“尚恩伦你知道吗,即便没有今天这事儿我也想走,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不招谁惹谁,为什么他们非要跟我过不去?我有时候也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太不会做人所以让他们讨厌,可是我没有,我小心谨慎每天看人脸色行事,录节目时不敢有半点马虎,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呢?如果还不离开这裏,再这样下去我真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何况出了今天这事儿,我更受不了了。”她站在停车坪回头对跟过来的尚恩伦大声说着。今天风特别大,把陆丹笛酒红色的长发吹得凌乱,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着,把这几个月积压在内心的怨恨全发泄了出来。他们身后就是潇湘衞视大厦,这幢蓝色高楼是无数少男少女梦想的舞台,他们苦心钻营见缝插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获得一个像陆丹笛这样的机会。
“我知道,丹笛,你先冷静,好吗?你听我说,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尚恩伦不敢太靠近她,他对这个当年羞辱过他的“妖孽”还心有余悸,他知道她愤怒的时候毁了这地球的心都有,他尽量微笑着,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走了一了百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陆丹笛竟然无力反抗,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慢慢蹲下来开始抱着头呜咽,尚恩伦头一次见到她哭也乱了阵脚。
“丹笛,这样吧,今天这个事儿我去解决,王主任怎么都会卖个人情给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他找你麻烦。至于这个环境,我很明白地告诉你,除非你陆丹笛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不然上哪儿都一样,这个社会原本就是适者生存。白羚能够生存下来是因为她够耐性,哪个没后台的新人出道不受人排挤,想一帆风顺门儿都没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见过你在学校很辉煌很风光的时刻,但是任何辉煌都是有阶段性的,你毕竟是一个凡人,必须承载生活给予你的凡尘俗事,如果一味逃避,最后会连你仅存的一丝锋芒也失去,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我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吵闹着要离开,也不要因为一次伤害就认输,那不是我所认识的陆丹笛。所以,请相信我,一切都会好,你先站起来,擦干眼泪,如果现在很难受,没关系,今天别上班,我打个电话给我爸让你休息一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有应对的办法,让我重新见到那个勇敢凌厉喜欢贫嘴的你好吗?”尚恩伦也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口才变得这么好,讲起大道理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风仍很大,把他的头发也吹得乱糟糟的,阳光下他的单眼皮看起来异常可爱,他一身浅灰系的衣裤,有着希腊美少年那样的英俊轮廓,昂着头,很英雄的架势。但他对王主任是否会卖他一个人情还不太确定,不过转而一想大不了英雄救美,悄悄帮她把钱给赔了就是,制造一个风平浪静的假象也无所谓啦。
“尚恩伦。”她站起来,已经没有了眼泪,大风继续吹着,“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勇敢一点儿。”
“不走了?”他高兴极了,扶着她的双肩,像亲密的老朋友一样。
“不走了。”她把凌乱的头发捋了捋。
“耶!胜利!”他跳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头竟然像个小孩儿。
晚上办公室已经没人,陆丹笛正准备收拾好台本离开,今天让她很疲惫,脑子里乱乱的,充斥着白羚的冷嘲热讽、王主任的追问、尚恩伦的安慰,总之,真应该好好休息。身后有人叫她:“丹笛,你现在有时间吗?”
一看,是尚总。
“尚总,晚上好,现在没事儿,您找我?”她问。
“你来一下我办公室好吗?”尚总的语气总是平和又让人备感安全,似乎海啸来了他也不怕,只要严厉地伸手一指,那海浪便被吓唬得立刻缩回去。
去尚总的办公室要绕很长一条道儿,陆丹笛边走边思考着,如果尚总也追究起那盘素材带的责任,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辞职。当初是他看中她,给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现在他要收回去也无所谓吧,反正自己现在什么也不缺,干脆不那么好强,安安心心地和安佑宁去过小日子。其实,作为女孩子,对待自己的未来总是可以有诸多借口,遇到强悍的无法解决的困难干脆以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打退堂鼓,至少这样会更开心一点儿。为了一个虚荣的机会,和白羚这种“妖孽”中的极品闹来闹去,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何必呢。
但是尚总一开口,她就明白自己是用了那什么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丹笛,我看了你的节目,表现得很好,虽然很生涩,但是比别的新人要好很多。你是天生的主持人,就这么坚持着,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不要太着急,知名度是慢慢积累的,一炮而红的主持人生命力很难长久,我希望你可以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在主持界拥有自己的位置,这很难,但是并非不可能,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微笑地看着陆丹笛,一如主持人大赛那晚在台下的表情,台上那个锋芒毕露但又不失礼节的女孩子一下子就锁定了他的目光,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助理说这小女孩不错,让评委多关照关照。而赛后,他与陆丹笛简短的饭局,陆丹笛所表现出的开朗与跋扈,还有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特别气质也让这个目光敏锐的电视人准确地判断出这个女孩子具备“红”的潜质,稍加培养与锻炼,给予适当的环境,她一定能成为潇湘衞视的一块招牌。
“谢谢尚总,我顶着压力做的,几度都想放弃,能够得到认可我真的很高兴,我最初的想法是,只要不让您失望就行。”她坐在尚总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说。下午那件事情已经把她折腾得精神恍惚,宛如惊弓之鸟,现在吓一吓她,只怕连小命都没了。
“放弃?为什么?你觉得做主持人很艰难,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
“我也不知道,您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放弃,现在不还在这儿吗?”
“我就欣赏你这股硬朗的骨气,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尚恩伦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听。只怪我太忙,压根没时间照顾好你,但是你换个角度来看看,这或许是一件好事,白羚他们挤对你,说明她意识到了你对她产生了威胁,也说明她从心裏认同了你的实力,否则她不会想方设法让你难堪。当然,作为台领导我不会因为这个而对谁有偏见,你们之间存在竞争,只要对节目质量不构成影响,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我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放弃,那么成功一定属于你。”尚敏放下手中的资料,认真地说。
“尚总,我明白,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我渐渐也明白,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要成功,是相当艰难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呵呵,那么,你觉得—”尚总顿了顿,微笑着说,“如果我做你的后台,你觉得够不够强大呢?”
“尚总,我……”陆丹笛有点摸不着头脑,同时有点受宠若惊。
“什么都别说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顶着,白羚在专业能力上也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我不奢望你们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须是好搭档,很高兴能够看到你一步步变得坚强,然而,我相信陆丹笛还可以做得更好。”尚总每句话都很实在,像一包营养的维生素丸,“还有,尚恩伦那小子如果再骚扰你,你大可不必理他,都是我管教无方,这个儿子,我自己看着都哭笑不得,更别说你了。”
陆丹笛那一瞬间以身相许的念头都有,什么叫救命稻草啊,尚总就像她掉进沼泽时伸过来的一只手,真羡慕死了尚恩伦,有这么好的父亲,不像自己的父亲,超级下半身动物,被一个白羚缠得死去活来,真没出息。
她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尚恩伦对她招手。
“一起吃饭吧?我一直等着你呢。”他见陆丹笛气色不错,顿时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吃不下,我想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回宿舍。”
“那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