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暖(2 / 2)

“我爸妈很喜欢这裏的气候,冬天回国的时候会来住上一段时间。”霍永宁和她并肩走上台阶,“不过他们习惯住对面的铂曼。”

“那这裏是……”

“很久之前瑞德就买了这一片海滩,因为前岛酒店太多了,这裏还算清净。”

舒莞打量了一圈:“所以你在这裏建了别墅?”

“铂曼是自家的酒店,他们住的也习惯了。”霍永宁笑了笑,“这裏他们的确没来过。”

室内是简约明快的北欧风格,看得出来主人费了些心思,只不过看上去他也是第一次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椰树林在微风中摇摆,他没有回头:“喜欢这裏吗?”

舒莞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淡地说:“霍先生,年末了你怎么这么清闲?”

许是能察觉到她一瞬间的低落,霍永宁顿了顿才回答:“这段时间我最好不要在公司露面。”

阿姨替他们放好了行李,从二楼下来:“热水己经放好了。”

“我先去洗澡了。”

舒莞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卧房里。

二楼的卧室有三间,每一间都直面大海,她的行李放在床边,推开浴室的门,热水果然已经放好,连同洗手台上的一排精油,以及一个已经插好了吸管的椰子。

或许是因为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劳顿至今,她觉得有些头疼,站在沐浴下简单冲了下,擦干就上床睡了。

霍永宁问她喜不喜欢这裏,她强忍着没有开口,那是因为……她不仅不喜欢达里,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

可这是金主的选择,她能说什么?

舒莞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窒息的感觉,强迫自己睡过去。

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舒莞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远处的海天相接处是淡淡的金色,或许在某一秒,太阳就会跃出海平面。

窗外的露台上放着椅子,遮阳伞还未打开,方便主人随时去那里坐一坐。

舒莞看见前边的海滩某一处已经挤满了人,那些游客订了很早的闹钟,摸黑走上半个岛,只是为了看一眼此刻的日出。可她占据着这样好的位置,却连推开门走上露台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回到衞生间洗了把脸,走去楼下的厨房。

阿姨大概己经起来了,厨房里的豆浆机在工作,她却急迫地想要一杯咖啡,只是找遍了偌大的厨房,连半颗咖啡豆都没找到。

地下室里有些动静,舒莞小跑过去,门是半开的,里边开着灯。

往下是一道台阶,这裏是改造成的影音室,巨幅屏幕拉下来,衬得灯光白晃晃的惨淡。

阿姨弯着腰,在沙发边搞清洁。

“阿姨。”

舒莞喊了一声。

阿姨回过头:“醒的这么早呀?饿了吗?”

“阿姨,咖啡粉在哪里?或者有速溶的也可以。”

“咖啡粉在厨房上边的柜子里,你等等啊,我马上来给你弄。”阿姨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你别下来啊,这裏有只老鼠。”

舒莞揉了揉眼睛,穿着拖鞋走下楼梯:“抓到老鼠啦?”

“这裏闹了半个月老鼠了。”阿姨叹气说,“这不,霍先生要来度假,我前几天在地下室铺满了黏老鼠的纸板,终于黏住了一只,还活着呢。”

她眼看着舒莞走下来,急忙说:“你一个小姑娘别过来看了,恶心,我把它扔出去就行了。”

大概阿姨也是有些害怕,匆匆忙忙地在那块黏鼠板上盖了张报纸,打算弯腰拾起来扔出去。

“等等。”舒莞冷静地说,“用这个没有用,它还是会挣脱出来。”

“啊?那怎么办?”阿姨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报纸下边还在挣扎的影子,“现在就弄死它吗?”

“是啊。”

“我还真不敢。”阿姨搓了搓手,“要不我把它装进塑料袋吧?”

舒莞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阿姨,给我去拿个纸板吧。”

阿姨匆匆跑到一旁的杂物间,取了块纸板出来。

舒莞伸手接过来,盖在报纸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吱地一声惨叫,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报纸流到了复古瓷砖的纹路里。

“扔掉吧。”她收回脚,不以为意地对阿姨说。

阿姨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连一句“好”都没说出口。

舒莞倒是一脸轻松的准备往楼上走,一转身,才看见霍永宁靠在楼梯转弯的地方,眸色深沉,显然己经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忽然语塞,其实也没什么事,可他的目光……却冰冷的像是了解了一切。

“霍先生你早。”阿姨打了声招呼,又对舒莞说,“鞋底也沾了血,我去给你换一双。”

舒莞回头一看,果然,身后是一串血脚印。

她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去楼上换吧。”

她赤脚踏在地上,尽管西泽的气候十分适宜,可是一大清早的脚掌心还是觉得微凉。她踮着脚,正要跑过他身边,忽然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舒莞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她穿着无袖的睡裙,裸|露的肌肤和他不过一层T恤的布料阻隔,他的胸口温暖而坚实。

低沉的声音仿佛有部分透过胸腔共振传过来:“舒莞,你有时候真让我惊讶。”

“什么?”她索性放松地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温温柔柔地笑着,“因为我不怕老鼠吗?”

他没有回答,把她抱到二楼的卧室,扔在了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那一脚踩下去的时候,表情狠戾,没有丝毫犹豫,可现在,那个熟悉的舒莞回来了,长发有些凌乱,又十分松软地落在身后,笑起来有些怯怯的,带着几分娇媚。

哪个是真的她?

海平面上终于日出了,远远传来了一阵围观的欢呼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舒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长发,她知道他还在看着自己,而屋外的阳光已经有些落进来,他的影子修长而挺拔。

顺着那些呼喊声,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小时候住在孤儿院,在小姨把我领出来之前,四五个孩子挤在一起,住一个大屋。”

霍永宁“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时候政府经费也有限,条件很差。我们屋子里就有很多老鼠。晚上的时候还会从被子上跑过去。”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侧肩胛骨,上边是一块浅浅的伤疤。

霍永宁俯下身,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抚了抚:“被老鼠咬的?”

“一开始我很害怕,我的肩膀上都是血,可是没有人来理我……”她安静地说,“然后我就爬起来开了灯,那只老鼠大概是嚣张惯了,伏在角落,竟然没有跑。”

“被我吵醒的同伴胆子都很小,挤在一起没人出来。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不杀了它,它还会再咬我,我哭又有什么用呢?”

霍永宁依旧沉默地看着她,她低下了头,头顶那两个小小的旋十分明显,浓密乌黑的长发几乎将她纤细的上身包裹起来。

“然后我就走了狗屎运,一脚踩住了它的尾巴,狠狠心,闭着眼睛,赤脚踩了下去。”

她至今都能想起脚心传来的触感,骨骼碎裂的声音,挣扎的动物光滑的皮毛,以及踩下去后流出的黏稠液体……

那年她八岁。

从此之后,便无所俱了。

“其实之前我连一只手绢做的老鼠玩具都害怕。”舒莞歪着头,低声说,“在那之后,大概是因为老鼠听得懂同伴的惨叫,它们再也没跑进我们的房间来。”

这似乎是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她过去的事,小时候发生的事,在霍永宁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是安慰。

阳光很快把这个屋子铺满了,乳白色的家具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清新温柔。

她悄悄侧过一个角度,伸手环住他的腰,犹豫了很我:“你觉得我……让你惊讶吗?”

他“嗯”一声,“偶尔。”

舒莞微微用力抱紧了他:“霍永宁,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呢?”

他怔了怔。

海风透过窗帘吹进来,他无声地将她推开了一些,淡淡地说:“先去洗个澡吧,然后下来陪我吃早饭。”

舒莞换了衣服下楼,阿姨手脚麻利,起居室的餐桌上已经布置好了。

餐布中央是细颈玻璃瓶,插着新鲜的百合,霍永宁坐在一侧正在喝咖啡,烤好的面包和黄油放在小竹篮里,香肠和煎蛋一人一份。

她在他对面坐下来,默默地喝自己那杯咖啡。

新鲜的空气,苦涩的液体,以及刚才那个淋浴已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今天有什么打算?”他翻了一页报纸问。

舒莞想了想:“你想干什么,我可以陪你。”

事实证明,住在西泽岛上,他真的纯粹是来度假的,且在白天的时候不需要人陪着。

舒莞乐得轻松,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论文,查资料,累了再睡一觉,往往醒来的时候己经傍晚,对着海天一线的开阔景致发一会儿呆,阿姨就会喊她下去吃饭了。

这边的海鲜非常新鲜。

舒莞喜欢吃虾,阿姨就煮上一大盆虾,再炒两个素菜,把后院的遮阳伞打开,就在室外吃饭。一般等到六点钟,霍永宁还不回来的话,舒莞就和阿姨两个人吃。

开了一瓶菠萝果啤,舒莞专心致志的开始剥海虾。

大约是相处得熟了,阿姨也会和她聊聊家常的小事,譬如家里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不晓得能不能拿奖学金,或者听说过年期间会降温下雨。

舒莞总是笑咪眯的,听得很仔细。然后吃完了饭,帮忙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去楼上换一身衣服,在海边散步慢跑。

这一片,附近都是私家海滩,几乎没有游客。

舒莞沿着环岛公路小跑回来,看见有一对年轻情侣走近这裏,隔着巨大的铁门和栏杆,对着别墅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恰好看到霍永宁回来了,迎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你去哪里了?”

他穿着及膝的卡其色休闲裤,戴着墨镜,这些天晒黑了不少,愈发显得带着浅浅美人沟的下颌十分坚毅。

“出去转了转。”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她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柔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霍永宁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走吧。”

输入密码,打开铁门,在那两个年轻人诧异的眼光中走了进去,舒莞低头看了看在他臂弯里自己的手,像是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的关系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来海岛度假的情侣,温暖而甜蜜。

阿姨很殷勤的把他们迎进门:“先生,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霍永宁径直往楼上走,“我先去冲个澡,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再说。”

他冲完澡出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开着床头的那一盏灯,而落地窗外的对岸,高楼林立的酒店亮着灯,将海岸线衬得深沉静谧。

房间的另一侧,床的对面是书桌,他不是个喜欢把公务带到休假中来的人,这裏的功用更多的局限在看书读报上。

门口一个脑袋探进来一半:“我可以进来吗?”

霍永宁点点头。

舒莞抱着电脑和一大堆资料走进来,顺手开了屋里的大灯。她也是刚洗完澡出来,穿着宽松的V领T恤和粉色条纹短裤,头发草草地吹过,半湿不干地披在肩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些忐忑地从那堆资料里抽了一份出来:“我写的初稿。”

霍永宁接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一页页翻阅起来。

舒莞打开电脑,心不在焉地点开文件夹,时不时觑他一眼,完全无心整理数据。

他的左手似乎是无意识地抚着下颌,因为专心致志,微微垂头时,挺直的鼻梁骨似乎劈开了光线的明暗,侧脸的线条分明。

“如果我是你的导师,你猜我给这篇论文几分?”他依旧低着头,声音不轻不重。

“啊?”舒莞一时间还没回过神,呆呆看着他。

“及格分。”霍永宁合上初稿,“你犯了和你的老师一样的错误,把论文写成了小说。”

他的三言两语,的确点出了舒莞自己都心虚的点。

“可是,我写的这个案例,没有很多数据可以查找……”舒莞有些不甘心地辫解了两句。

霍永宁走到她身边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你没找对数据支撑的方法。”

期间阿姨进来过一次,送了水果和咖啡进来,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霍永宁指导舒莞用的网站是她之前从未上过的,她学习新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快到让霍永宁觉得如果自己是个老师,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倒也不错。很多时候他说一句话,她就能顺着往下做,十分省心省力。

舒莞把大纲重新修改完毕,已经是深夜。

“你饿吗?”她伸个懒腰,“我去做宵夜。”

他“嗯”了一声,懒懒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舒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屋子里光线明亮,而窗外的海深沉静谧,斑斑点点的星光来自岛的另一边林立的酒店大厦。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维港的夜晚也是这样璀璨,可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冷漠残酷,字字诛心。

现在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随意浏览新闻的年轻男人,在那个时候恐怕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和她坐在一起,研究一篇普通的毕业论文到深夜吧?

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霍永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楼下。

他微微的皱眉扬起也很好看,像是饿着肚子的学生。

舒莞连忙转身,快步跑下去了。

阿姨早就睡了,小馄饨是昨天她和阿姨一起包的,在滚水里捞一捞就行。她烫了两包紫菜,又淋上了麻油,赶紧跑上楼。

霍永宁正站在窗边看海岛的夜景,一转身舒莞已经把两碗馄饨放在桌上了。

她并不急着吃,踮起脚,把窗都打开了,他不喜欢房间里有异味,空气清新剂也不行,她端进来的时候才记起里边洒了些醋,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幸好霍永宁没说什么,吃相一如既往的优雅,仿佛这辈子就没有饿的时候。

舒莞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双手抱在胸前:“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他抬起头,眉骨舒展,许是因热腾腾的汤食,脸颊有些微红:“什么?”

“我一直好奇,如果有一百块钱掉在你面前,你会捡起来吗?”

霍永宁怔了怔,大概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厘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按照你的身价,捡起一百块钱要花五秒钟,五秒钟你赚的钱远不止一百……”舒莞托着腮,“有人也拿这个问题问过比尔·盖茨。”

霍永宁的反应和舒莞想的不一样,他似乎对比尔·盖茨的事没兴趣,只说:“按照你的说法,我就不该帮你辅导论文,或者之前的数学题。”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今天我陪你修改论文花了三个小时十一分。舒小姐,照你的说法,你该给我多少钱?”

舒莞放下勺子,还是追问:“那你捡不捡?”

“检啊。”霍永宁吃完了最后一口,“这是本能。”

“看来有钱没钱,不劳而获都是本能。”舒莞眯眯眼笑起来,“谢谢你帮我解惑。”

她麻利地把碗和勺子收拾好,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问:“在这裏还是去我的房间?”

他微微眯起眼睛,浓黑的眸色中蒸腾起一点点的情愫,似乎连声音都瞬间变得低沉起来:“怎么?”

她嫣然一笑:“……就当是赔偿你,帮我修改论文,好吗?”

第二天一早,向来喜欢早起的两人都没起来。

霍永宁一向自律,大概是因为前一晚太放纵了。舒莞是一整晚都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勉强睡过去,最后阳光直射房间,她慢慢醒了。

醒来才发现不像以前那样各睡各的,这一整晚,他一直抱着她,手臂绕过她的后颈,把她放在胸口的位置,一动未动。

舒莞微微仰起头,就能看到他带着美人沟的下颌,目光再往上一些,才是他舒展安静的眉眼。

按理说这个姿势,他不会睡得很舒服吧?舒莞小心地想要挪开他的手,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旋即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了。

舒莞松了口气,上臂支撑着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早上好。”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己经灵巧地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正要坐起来,忽然间腰上一紧,身体失去了重心,重新倒回了他身侧。

他好像知道她要挣扎,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嘴巴,声线慵懒:“再躺一会儿。”

好在他不想做别的什么事,舒莞也就侧了身,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很快睡着了。

霍永宁低头看她一眼,她睡得很安静,连长而微翘的睫羽都没有丝毫的颤动,脸颊微微鼓起来,这个年纪大概还带了点婴儿肥,让他有冲动想要伸出指尖去戳一戳。

不过霍永宁克制了一下,伸手把薄被子往上拉了拉,拢住她的肩膀,轻轻合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和她分享一张床,这在之前是他无法想象的。

可身边这个沉睡的女孩,她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暴露她的虚伪、自私甚至赤|裸裸的野心之后,却又偶尔回到一个孩子似的天真——其实他也能看出来,他替她解开那几道竞赛题的时候,她的笑容比收到珠宝的时候真诚得多。

他忽然间想起前几天她对他说:“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呢?”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孩,所以……会不会连这些“好奇”都是她一早就谋划好的呢?

他抿着唇,无声的微笑。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女孩真是要带给他越来越多的“惊喜”呢。

真正起床的时候,只能早餐和晚餐一起吃了。

阿姨放下一碗汤,有些紧张地看了霍永宁一眼。

舒莞看了她一眼,笑盈盈地说;“阿姨,你女儿不是回家过年吗?难得回来一次,明天你就回家吧?”

阿姨又惊又喜;“可是明天年三十,年夜饭……”

“你把材料准备好就行了。”她看了霍永宁眼,“我来做可以吗?”

霍水宁淡淡看她一眼。

舒莞就当他默认了,弯着眉眼对阿姨说:“好啦,那就这么定吧。”

阿姨本就在纠结怎么开口,这样一来千恩万谢:“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阿姨转身去了厨房,霍永宁也没看她:“早就付了工资,你知不知通资本家最大的爱好是剥削?”

“你剥削我不就行了……”舒莞嘟囔了一声,“两人世界不好吗?”

他依旧低着头,只是眼里藏着隐约笑意,有再说什么。

舒莞把剩下的碗筷送进厨房,阿姨十分感激地说:“前天还和你说女儿不回来过年,今天就变卦了,要不是你帮我开口,我真不知道怎么和霍先生说。”

“没关系,一家人团聚最重要。”舒莞笑眯眯地说,“霍先生吃的方面不挑剔,我也能搞定。”

阿姨准备好了食材,当天下午就回家去了。舒莞忙着在厨房里做海鲜汤的时候,霍永宁闲闲地靠着沙发看电视,舒莞双手湿漉漉地从厨房出来:“帮我拿下手机。”

他顺手把茶几上的手机递过去,舒莞来不及擦手:“帮我开下免提。”

霍永宁替她开了免提,她捏在手里,礼貌地说了句“你好,哪位”

一个女人在电话那边叫她“莞莞” ,舒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湿漉漉地伸出手拿过手机,走进了厨房。

别墅的厨房是敞开式的,舒莞端了刚做好的海鲜汤出来,招呼霍永宁吃饭。

他伸手拿了碗筷,又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又像是在和她闲聊:“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她“嗯”了一声,垂着头,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家里都有谁?”他依旧漫不经心地问。

“如果你问起我不大乐意说的事,是不是我也能问你同样的呢?”她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语气隐含挑衅。

他唇角勾了笑意:“可以试试。”

“小姨把我带大,刚才她问我回不回家。我宁可一个人在外边度假也不愿意回去,因为她嫁了人,我看不上她选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很淡漠,仿佛此刻说起的是别人的事。

霍永宁重复了一遍:“看不上?”

“看不起。”她更正了用词,嘴角还噙着冷笑,“她嫁的是个普通水电工,我看不起。”

霍永宁怔了怔,揉揉眉心:“你还真是直接。”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了解吗?”舒莞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也能问你问题了吗?”

他眉峰轻拧:“你想问什么?”

“韩子乔有男朋友了是吗?”她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加冷漠清淡,“这就是你躲在这裏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赤|裸裸地和他聊起韩子乔的事,没有丝毫遮。其实理智在提醒她,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韩子乔,或许他们能在这段度假的时间里维持平和温馨,可是显然,他提及她的家人……令她瞬间有些暴躁,忽略了一切克制与冷静。

霍永宁的脸倏然沉了下来,山雨欲来。

舒莞心底有隐约的快意,自顾自地低下头,点开朋友圈,刷开了一张照片,又举起来面对霍永宁:“真想不到,她会找一个外国的男朋友。”

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韩子乔和一个外国年轻男人的自|拍合照,她亲密地靠在男生肩上,而那个男生有着金色灿烂的及肩头发,脸烦消瘦,面部轮廓俊朗如同意大利艺术家刀下的男神塑像。

霍永宁看着那张照片,以及照片后舒莞讥消的眼神,怒气已经难以抑制,只是素来的克制令他没有表现出来:“所以,这两天你都是用这样‘同情’的心情在陪我?”

“哦,那倒不是。”舒莞漫不经心地收起手机,又喝了口汤,“我的朋友圈屏蔽了韩子乔,很多时候我不喜欢看她的朋友圈,你知道,她喜欢发一些小甜点啊,雨天啊,落叶啊,让我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的真相是血淋淋的残酷,可似乎……韩子乔从来不曾见过那一面。

真让人嫉妒,又鄙夷。

倏尔,她又笑了笑说:“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对你屏蔽了这些网络社交。你看不到也不奇怪。”

时间似乎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内聚起的旋涡渐渐消散,最终静静地站了起来,起身出门离开。

舒莞依旧坐着,把晚饭吃完,收拾完后如常回到自己房间,开始修改论文。

集中精力的时候,似乎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时钟就已经跑了好几圈。

她刚刚点下“保存”键,身后的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只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就被转过身,抵在书桌上。

舒莞双手掐着他的肩膀,想要用力把他推得更远一些,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反抗。

霍永宁己经挤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她忽然放弃了挣扎,低低笑了声:“你这是恼羞成怒吗?”

霍永宁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刚才那个瞬间,他几乎看到了踩死老鼠的那个舒莞,尽管她很快用笑把自己掩饰起来,他的眸子如同此刻海上的星光,清冷平静:“我只是觉得,前段时间对你太宽容了。”

这个夜晚,舒莞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和他的粗暴针锋相对,更多时候,她躺着直视天花板,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忽远忽近。

如果是韩子乔……无论如何,他是舍不得这样对她的吧?

其实她就是那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他会因为“本能”俯身捡起来,可是当理智和情感回来的时候,远在天边的韩子乔才是他一生所系,也是一生所求吧?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酸痛,舒莞微微侧过头,她选了这条路,漫长的黑夜,就只能如此忍受。

结束之后,霍永宁很快去了浴室。

因为本就在她的房间,她反倒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简单穿了件浴袍,走到露台上,双腿还有些酸软,她不得不用手撑住栏杆。这个时候,她十分迫切想要一杯黑咖啡,或者一支烟也不错,舒莞揉揉眉心,仿佛这样就能让困倦消失。

露台的门又被打开了,年轻的男人就在她身后,大约是食饱餍足,拍了拍身边的座椅,“坐。”

“如果你想睡这裏的话,我去客厅好了。”她有些生硬地说,转身要走。

他不轻不重扣住她的手腕,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坐。”

露台上的椅子是藤制的。舒莞坐下去的时候觉得腰骨硌了一下,痛得她皱了皱眉,只是因为不愿意示弱,低头看着膝盖。

“刘洋申请产假,展锋我打算调他去别的部门。秘书室己经在征询意见,这次会有内部调岗。”他一低头,掌心的都彭打火机嘭的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点燃了指尖的那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

舒莞默不作声。

很多事她还左右不了他,与其开口,不若等待。

霍永宁轻轻掸了掸烟灰:“公司的合同HR已经让你办了吗?”

“下个月,己经谈好了。”

“办好之后去线上申请吧。”烟雾淡淡缭绕,他的表情亦是模糊不定。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的心脏,稍微用力,所有的热血就会涌入脑海——他果然还是兑现了约定,给了她更好的平台。于她而言,这也是仅有次的机会。

舒莞用力咬着唇,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绪,轻轻说了句“好”

他挥了挥手,舒莞知道这是他想一个人待着的意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踌躇着停下脚步。

对于霍永宁这样公私分明的人来说,新的关系开始,必然意味着旧关系的结束。

转念一想,不论哪段关系,开始和结束的决定方,都不是她,这样反倒坦然了,舒莞一手扶着门,到底还是转过身:“谢谢你。”

霍永宁没有回应,辛辣苦涩的烟草味中,他不知道把她调到身边是不是做对了。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聪明果敢,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很喜欢她忽然爆发出来的决气和凶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舒莞。”

“子乔是我从小就想要娶的女孩。那个时候她家住着很多人,每逢过年过节都很热闹,我就在想,要是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霍永宁微微眯起眼睛,那个时候国内几乎没有这样北欧风格的独幢别墅,他在门前的草坪上仰起头,洋娃娃似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像小公主一样骄傲,黑水晶似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充满了璀璨的好奇。

舒莞垂着头,指甲用力的嵌在坚硬的门上。

他顿了顿:“后来那幢房子着火了,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所以,这一幢……和那一幢,修得一模一样是吗?”她微微偏着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霍永宁,真感人呐……不知道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这样感动。”

她的声音有些异样,霍永宁转过头,藉着房间里的灯光,看到她的眼眶微红,仿佛是在强自忍耐什么。

几乎是瞬间,舒莞的表情已然变成毫不掩饰的嘲讽:“我只是替她感动,感动你费尽心机造的房子,最后却带一个包养的女人来度假。”

即便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激怒她,可舒莞还是脱口而出。

可十分难得的是,这一次他没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哭了?”

她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嘶哑:“没有。”

她狼狈地转过身,快步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顺手把花洒开到最大掩饰声音——不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人脆弱的时候,并不需要人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