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浑身灰色、身上布满白色斑点的马拉着一辆棕红色樱桃木的马车驶过大街,马车内坐着一个方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何塞·因美斯特·胡安是一个包税商,这段日子市面不景气,一座座工场倒闭,一家家店铺关门歇业,税也变得越来越难收,这两年他绝对是在亏本,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也要支撑不下去。
最近几天,何塞的地盘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居然想要建造跑狗场,这是难得的好消息。
何塞并没指望跑狗场能赚大钱,说实话他没耐心等到那天,他情愿涸泽而渔,能捞到多少是多少。
让何塞郁闷的是,还有其他人也盯上那座跑狗场,更让他郁闷的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因此他想立刻收钱,所以编造了土地税、特殊营业税之类的名目,因为有人想等跑狗场建起来之后收钱,还有人想等跑狗场赚钱之后收钱。
何塞正为此烦恼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咻的一声轻响,他并不在意,以为是树枝之类的东西。
下一秒钟,马车猛地一震,车厢和车轮脱开了,车厢飞了起来,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何塞一下子被震飞起来,脑袋与车顶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撞得他眼冒金星。
车夫更惨,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还被四匹马拖着跑。
唯一来得及反应的就只有保镖,保镖就坐在何塞的对面,他直接撞破车门,跳出去的同时瞬间抽出长剑。
刚一出去,保镖就看到一道剑光迎面而来,于是保镖举剑格挡。
叮——
一道轻悦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保镖的长剑架住迎面而来的剑光,不过紧接着就是喀嚓一声轻响,他的剑折断了。
“为了几个钱赔上自己的性命,值不值得?”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保镖原本还有些犹豫,看到对手是个女人,他立刻改变主意,一对匕首从手腕裏面滑出来,紧接着两把匕首如同翩飞的蝴蝶,朝着西尔维娅杀过来。
剑光再一次爆闪,化作一道飓风。
保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原本以为对面的女人只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真实本领应该不怎么样,没想到猜错了。
保镖只能退,将匕首挡在胸前飞退。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暗影闪了一闪。
那道暗影是拉佩,他出手了。和前几天一样,西尔维娅负责正面牵制,他在暗中下手。
拉佩的剑快,比那天更快。
“嗷!”保镖惨叫一声,他的实力比不上那天刺杀拉佩的剑客,直到被剑刺穿脖颈,他才反应过来。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这一剑将那个保镖拦腰斩断。
拉佩的动作同样飞快,那两半尸体还没落地,他已经一把药粉洒上去,他现在做毁尸灭迹的事已经轻车熟路。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要钱的话,我立刻拿钱,现金、汇票都可以,要债券或者珠宝的话也没问题。”何塞浑身颤抖地躲在车厢内。
“我不打算杀你,只是请你去玩玩。”拉佩打了一个呼哨。
旁边的小巷立刻驶出两辆马车,那是很普通的马车,和街上的那些出租马车没什么两样。
“把他抓出来。”拉佩转头对着西尔维娅命令道。
让一位女士做这种事,实在有些过分,不过拉佩没办法,论力气,他绝对没办法和西尔维娅相比,再说现在怪力手套戴在西尔维娅手里。
怪力手套的效果因人而异,力气越大,效果越好,这东西戴在拉佩的手上根本就是浪费。
西尔维娅剃着一头短发,男不男女不女,性格中有一种暴力的倾向。
只见西尔维娅抓着车厢的门框用力一掰,随着喀嚓一声脆响,整座车厢被一折为二,那场面实在太恐怖,幸好现在是夜晚,这个地段又比较偏僻,要不然肯定会像那天一样引起骚乱。
躲在裏面的何塞早已两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直,更不用说逃跑。
何塞被西尔维娅一把抓住脖颈,硬生生拎起来,随手扔进那辆出租马车内。
马车内有人,两个浑身包裹在斗篷裏面,脸上戴着面具的人,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紧紧夹住何塞,让他只能乖乖坐着,完全无法动弹。
马车往前驶去。
拉佩和西尔维娅跳上后面的那辆马车,等到这两人一走,小巷裏面立刻跑出一群人,除此之外还有一辆板车,他们的动作极有默契,用扫帚和长铁夹把尸体收拢起来,看着它们化掉,马车的残骸也被收拾整齐,装上那辆板车。
在街道的另一头,那四匹马已经倒在血泊中,被拖着的车夫也死了。
押着何塞的马车一直往西北而去,那是索拉河的下游,越往那边,索拉河就变得越宽。
眼看着快要出城,马车终于停下来,旁边就是一座码头,早有一艘船等候在那里,划船的人同样黑巾蒙面,斗篷裹身。
何塞被押上船,拉佩和西尔维娅也跟着上船。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何塞已经确定自己遭遇到绑架。
“你看到河中央的那座岛吗?我要带你去的就是那里。”拉佩笑着说道。
何塞糊涂了,如果是绑架,应该把他送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才对,但河上面的小岛可没有藏人的地方。
只是片刻工夫,船就到了那座小岛。
所谓的小岛其实只是泥沙堆积起来的一片淤积地,那上面已经站着五个人。
何塞一看到那五个人,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五个人也都是包税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向那座跑狗场伸过手。
本来以为建跑狗场的只是一群外来户,很好欺负,没想到碰上了铁板,居然是一群亡命之徒,让何塞很后悔。
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何塞大声哀求道。
“再用点力,更大声一些,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就算有人,他冲到这裏之前。已经足够我砍下你的脑袋。”拉佩冷冰冰地说道,他看透何塞的心思。
何塞不敢再发出声音,既然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他有足够的信心事后找回场子,没必要吃眼前亏。
“现在人都到齐了,给他们绑上绳子。”拉佩朝着左右吩咐道。
押着何塞过来的那两个人立刻从船上取下一条绳索,第一个绑的就是何塞。
这两个人的绑法倒也有趣,只是套住脖子和手臂,并不限制手臂的活动。
“这……这是干什么?”何塞慌了。
“没什么,只是请你们到河里游一下泳。考虑到你们当中有人年纪大了,或许还有人不擅长游泳,所以把你们绑在一起,让你们有机会互相帮助。”拉佩的语气异常轻松,好像是在开玩笑似的。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不只何塞在大声抗议,其他包税商也一起喊起来。
现在是冬天,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日子,但是清晨时分起来的时候,外面总是能够看到薄薄一层冰,可想而知有多冷,更不用说这些包税商都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一旦被扔进河里,里裡外外全都湿透,身上更像裹了一层铅,根本游不到对面。
“手脚快一点,把他们全都绑上,然后扔进河里。”拉佩毫无所动。
押着包税商过来的那两个人都是汉德手下的扒手,他们今非昔比,让他们对付剑客或许还差了一些,但是应付这些人绝对轻而易举。
片刻工夫,几个包税商变成一串螃蟹。
“给我下去吧。”西尔维娅走过来。
“让我脱掉衣服!”其中一个包税商大声喊叫道,他飞快地扯下身上那件裘皮大衣。
另外几个包税商见状,也拼命地开始脱起衣服。
等到这些包税商脱到只剩下内衣,西尔维娅一脚踹出去。她的脚法很特别,踢出的瞬间,一条腿化作无数道残影。
那几个包税商如同被抛石机扔出去,身体腾空,远远地落在十几米外的河面上,噗通、噗通一阵乱响,河面上砸起好几道巨大的水花。
“救命……啊……救命!”其中一个包税商大声挣扎着,他的双手乱挥乱舞,明显不会游泳。
另外几个包税商根本顾不上这个包税商,他们拼命地朝着河边游去。
索拉河并不是一条大河,就算这裏是下游,宽度也不过五、六十米,此刻这些包税商在河中央,离河岸也就二、三十米,距离并不是很远,真正要命的是冰冷的河水和那个拼命挣扎的包税商。
“不行,有那个家伙,咱们都得死在这裏。”一个包税商喘着粗气说道。
“那怎么办?”何塞拼命地蹬着水。
说话的那个包税商眼睛突然冒出凶芒,他转身朝着叫救命的包税商游过去,靠近之后,对准那个包税商的脖颈就是一下,道:“你给我安静。”
“不……咕噜……咕噜……”那个不会游泳的包税商被砸进水中,一连喝了好几口河水。
出手的包税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死死按住那个包税商的脑袋,只看到气泡不停乱冒,过了片刻,那个包税商安静下来。
“咱们一起往岸边游!”出手的包税商大声吼道。
看到此人狠辣的手段,剩下的四个人不敢说什么,大家同心协力往岸边游去,也就五、六分钟就爬上岸。
一上岸,这群包税商就浑身哆嗦起来,现在倒是没有淹死的威胁,却有可能被冻死,夜风很冷,吹在湿答答的衣服上,一丝丝寒意往裏面渗透,简直寒冰彻骨。
“他已经没气了。”一个包税商摸了摸那个不会游泳的人的脉搏,脸色惨白地说道。
“这不能怪我,当时我不这么做的话,咱们全都得完蛋。”下手的那个人振振有词。
就在这时,这些包税商听到堤岸上有人喊话:“你们总算游过来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车。”
说话的是拉佩,在他的身后果然停着一排马车,正是接包税商们过来的马车。
那几个包税商不知道拉佩还打算怎么玩他们,但是此刻他们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堤岸。
“玩得还愉快吗?冬天游泳对身体有好处,特别是能够让你们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拉佩说着风凉话。
那几个包税商穿着湿透的内衣,衣角不停滴着水,他们冻得脸色发青,此刻也顾不上回答,全都朝着马车跑去。
上了车,何塞捏紧拳头,“可恶”两字在他的嘴裏打了个滚,最后也没吐出来,因为他不敢。
何塞暗暗发誓要给这些人一些颜色看看,但是在这之前,首先他得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一点让他很悲哀,虽然有钱就可以请到有实力的人物,但是找这类人当保镖根本没有可能,先不说他们会不会答应,就算他们答应,开出的价钱也肯定是天文数字。
这就是身为商人的悲哀,何塞拿得出的只有钱,不像军队或者政府可以用名誉、地位,或者权势来拉拢那些真正的强者。
何塞越想越恼火,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他家门口,门内一片死寂,别说是人的动静,就连家里养的那两条狗也没发出声音。
“下车吧,裏面的人只是睡着了,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车夫冷冷地说道。
何塞下了车,被寒风一吹,他抖得更厉害。
马车扬长而去,何塞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打着哆嗦去推门。
门居然没锁,一推就开,走廊上就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仆人,一个是管家,他们的身上看不出丝毫伤痕。
这个包税商一间间房间看过去,他的老婆、儿子、女儿,还有两个孙女全都睡着了,有的睡在沙发上,有的躺在地板上。
突然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来,何塞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是湿的,连忙跑到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外套倒是找到了,但衣服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何塞干脆就不找了,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尽管这样,何塞仍旧觉得冷,毕竟在大冬天游泳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那刺骨的寒冷已经钻进他的骨头里。
何塞哆哆嗦嗦地走到壁炉旁边,还好壁炉还生着火,他往裏面添加三块很粗的木头,看着火头窜起老高,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烤了好一会儿,何塞感觉手脚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于是他一步步地挪到酒柜旁边,从裏面拿出一瓶白酒,也不用杯子,嘴巴对准酒瓶就这样喝起来。
酒顺着喉咙进入胃里,然后一股暖意朝着全身散发开来,何塞总算感觉舒服一些,不过随之而来的是醺醺醉意。
“王八蛋!”何塞怒吼一声,将酒瓶砸在壁炉裏面。
叮的一声,酒瓶破碎开来,裏面的酒到处飞洒,酒瞬间被火点着,甚至有一部分飞溅出来落在地上,火一下子蔓延开。
何塞吓了一跳,连忙用脚拼命乱踩,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总算把火头全都踩灭。
长出一口气的何塞终于冷静下来,一开始他想到的是报警,不过转念一想,他对警察实在没有信心。
这段日子,不但塔伦的警察名声扫地,马内这边也一样,治安一天比一天差,抢劫、杀人、绑架、强|奸等各类案件层出不穷,却没听说哪件案子被破。
紧接着何塞想到的是花钱雇傭几个高手,当然他不是让这些高手担任保镖,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他只需要这些高手帮他杀人,不过转念一想,何塞又打消这个念头,他担心自己还没雇傭到高手,那边就已经得到消息。
何塞必须不动声色,一下子就给那群人致命的一击。
“或许可以借别人的手。”身为包税商,何塞最强的并不是财力,而是他的人脉,转瞬间他就想到很多可以借势的地方,首先是黑帮,跑狗场和赌博有关,城里的黑帮肯定比他更垂涎这一块。
不过仔细一想,何塞又放弃这个选择,黑帮的数量太多,马内总共有六个大型帮会,每个帮会都有一个老大,如果涉及的利益太大,帮会和帮会之间首先得坐下来谈判,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更让何塞感到忧虑的是,黑帮只讲利益,绝对不会派人保护他。
想了半天,最后何塞觉得最好的选择还是向上面求援,他想到财政大臣。
而想要打动都雷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到跑狗场的“钱景”。
何塞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也不管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他拖着仍旧有些僵硬的身体走进书房,拿了一叠纸就颤颤巍巍地写起来。
身为包税商,何塞很擅长写报告,写这种东西,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条理,而且听上去真有那么回事,可以有夸大的地方,但是必须合情合理,不能给人留下任意编造的感觉。
一张张写满字的废纸被扔在地上,何塞为了写好这份报告动足脑筋,写了又写,改了又改。
跑狗场的前景肯定要写,范围还可以扩大到对赌博业的控制。赛犬本身也可以形成一条产业链,这是有先例的,赛马的选种和培育已经形成一条产业链,纯种血统的马非常昂贵,如果是得过冠军的马的后裔就更不用说。
何塞越写越起劲,渐渐的,连他自己都感觉这座跑狗场有前途。
在何塞家的楼下,街道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躲着一个小扒手,他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看着那间唯一亮着灯的书房。
突然,小扒手听到旁边有人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头,你怎么来了?”那个扒手连忙问道。
来的人正是汉德。
“我睡不着,这裏毕竟不是塔伦,这又是我们的第二次行动,绝对不能搞砸了。”汉德确实睡不着,不只是今天睡不着,昨天晚上也一样,他已经两天没合眼。
“头,我搞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家伙宰了?”
这些扒手现在也变得心狠手辣起来,毕竟在塔伦的时候都已经见过血,也杀过人,早已没了那道心防。
“别张口闭口就是杀人,这裏是马内,不是塔伦那个乡下地方。”汉德现在说话都带着一股浓重的马内味道,但和拉佩装出来的不同,他是真看不起塔伦那个小地方。
突然负责监视的扒手朝着上面一指,道:“那家伙动了。”
汉德连忙转头,果然灯光已经从书房移到走廊,然后又移到卧室。
何塞实在太累,他顾不上叫醒其他人,自顾自地回房间睡觉。
何塞现在很放心,既然那群人没杀他,肯定不会再一次动手,至少今天晚上他是安全的。
何塞并不知道自己刚躺进被窝,就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摸进来。
房间内没人,连狗都昏迷了,所以这两个人放心大胆地上了楼,径直走进书房。
那份报告仍旧摊开在书桌上。
“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汉德低声问道,他有些脸红,此刻他突然觉得确实有必要读点书。
负责监视的那个扒手连忙走到书桌前,在汉德面前,他不敢露出一丝优越感。
那个扒手从口袋内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球,轻轻在上面一按,圆球中就射出一道微弱的白光,那光芒刚好照亮底下的字。
那个扒手滚动着那颗珠子,看着底下的文字。
好半天后,那个扒手凑到汉德耳边低声说道:“头,这家伙想借财政大臣的手对付我们,他写的东西都和跑狗场有关,说跑狗场很赚钱,还会威胁到跑马场的收益。”
“该死!”汉德低声骂道,如果只有前面那一条,都雷德未必会在意,但是多了后面那条,情况就完全不同。
“要不要弄死他?”那个扒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行,这样的效果不好。”汉德立刻否定那个扒手的建议,紧接着又道:“你不要管,这件事老板早有安排。”
外面传来钟声,那是清晨的钟声。
何塞睁开眼睛,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头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眼睛看出去全都是重影,肯定是感冒了。
换成平时,何塞会重新躺下,今天就不去上班了,但是今天不行。
何塞有气无力地拉了拉床边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挂着铃铛,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管家跑进来,道:“老爷,您要些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何塞问道,管家过来得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