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脑海里总是回想着那日战场上她的挑衅,她说:“我们下次再战!”下次再战,每每想到这句话,他内心便如浪潮奔腾,无法平静,他想亲手制服她,想让她……想让她……陈东耀思及此竟一阵愕然。
思来想去,陈东耀再也等待不了魏迁的安排,浮躁难忍时,决定夜探客栈,亲手抓她。可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运气不佳,刚一入屋就倒栽葱插|进了浴桶里。
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接下来他才发觉,方才的意外还不算什么,当他从浴桶里挣扎起身,一眼看清面前站着一个与他大眼瞪小眼的似人非人后,他更是惊怔万分。
想当初花无多这一脸乌漆麻黑的药泥还曾吓得众公子大呼小叫,陈东耀半夜突然看到,也难免惊怔。可就是这一时的惊怔,令他再次被银针所伤,虽避开了要害,但银针入穴,内息陡滞,便知当下再难制服她,此刻恰好徐清闯入,便退而求其次想到了魏迁的建议,抓了徐清回去。
徐清被抓,花无多再无心思看龙舟赛。辗转一夜,她也没有好的计策应对。
第二日晨,她接到了一个请柬。陈东耀邀她到府上一聚。这陈东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花无多也是一知半解,总之不是好药。她在去与不去的选择中挣扎了一会儿,便是一叹,徐清若这么死了,她会愧疚。花无多虽然偶尔莽撞却绝不愚蠢,她绝不会傻乎乎地堂而皇之去找陈东耀要人,看来徐清还要受点儿罪了。
花无多收拾行装离开了客栈。摆脱了陈东耀的眼线,她换了装束,将一直戴在手指上的金环取下,重新出现在会稽郡时,已变成一个卖胭脂的小商贩了。今日龙舟赛,热闹非凡。花无多背着货物在陈东耀府邸侧门附近徘徊兜售胭脂,并暗中注意裏面出来的人。
从侧门出来的多是些下人,还有些妖娆的女子,有个女子的身材个头与她很是相似,在她出门时花无多便尾随其后,在一僻静处寻了时机上前拖住了她向她兜售胭脂。花无多因前阵子与宋子音等人走得较近,自然知道些大家闺秀日常习用胭脂的牌子,如今手里的都是些极品胭脂。若是正常在胭脂店中选购价格着实不菲,不是一般丫环能用得起的,而今她打了对折出售。女子一见便眼睛一亮,却因身上所带银两不多只能买一盒,问清花无多明日还来,便笑着去了。
第二日,花无多并未继续卖胭脂,而是等在暗处,远远地观望着陈东耀府邸的偏门,一望见那女子出来,便尾随在后。昨晚她反覆走了女子走的这段路,一路情况已了如指掌。在恰当的地点将其打晕后,将她拖入附近早已寻好的僻静之处,迅速换了她的衣服,又点了睡穴将她藏在一户人家屋外的稻草堆内,戴上昨晚连夜做好的面具,向陈府走去。
从偏门入,见没人注意,正觉万幸,偏在这时一个满头流汗的嬷嬷跑了过来,拉住她大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买个胭脂怎么去了这么久?快点儿去换衣服,王上已经在大殿等着了,王上今日心情不好,你千万得小心,快去,快去换衣服。”
那嬷嬷边走边嘱咐着,一边大力地推着她去换什么衣服,一边骂她散漫。花无多不敢回话。搞了半天花无多才搞清楚,她假冒的这个人,不是丫环,竟然是个舞姬。还是陈东耀家养的舞姬!据说家养舞姬都是暖床的,这是谁说的来着?对了,公子翌。
花无多面具下的脸青了。
花无多穿着暴露的衣服,和其他舞姬有所不同,手腕上戴着铃铛,衣服颜色是红色的,其他舞姬是白色的。她左顾右盼地和其他舞姬一同进了大殿,内心如有十五个水桶在打水。
如果她一心想逃也不是逃不了,只是此番心血却白费了,秉持着早跑晚跑都一样,不如等认出来再跑,便左顾右盼提心吊胆地跟了进来。她边走边安慰自己,如果此次不行,至少可以记住陈府的其他人,假扮了再混进来,也是可以的。
花无多对动作一向敏感,只要看过一遍便能记住动作,可毕竟从未看过这些舞姬跳舞,待乐音响起,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现场节奏,看其他人怎么跳自己也怎么跳,凡有空位必查缺补漏,她反应迅速,动作又快,倒也勉强跟上了。可毕竟事先未看过这些舞姬跳舞,有些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原本大体动作对了,可偶尔人家是手心向上她偏是手心朝下,人家左手左脚同时出去,她偏是左脚先出再是左手,很像是个蹩脚的新手,又因为扎眼的特别服饰,惹来陈东耀频频侧目。
花无多心中难免忐忑,再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跳舞取悦陈东耀的地步,心中便有些悲愤,可又无计可施,只得隐忍。暗暗留了心思,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上座陈东耀面色阴沉,他年约二十二三岁,相貌虽阴戾却也十分英俊,但若与宋子星相比,却少了些夺人的風采。他沉郁的目光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捉摸。此刻更是隐隐压抑着浮躁和怒气,殿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偏花无多在这时候频频出错。
就在这时,舞姬们退了开来在外围环成了一个圈,花无多正欲查缺补漏,可发现根本没她的位置,还和另外一个舞姬撞在了一起。那舞姬脸一白,似有些急切,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小衣,你怎么了?”顺着舞姬的推力,花无多一个激灵,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应该在中间。
陈东耀一直望着她,她一个激灵。花无多心思一转咬着牙冒着汗继续坚持下去……应该跳些什么呢?
她闭上了眼,一瞬回忆起,在李赦的宴席上,印象最深的舞蹈。那是在五子居,在喝过美人洗脚水烹出的茶后,美人即兴所跳的一段舞。
她光着脚,衣衫飘逸却简单;她抬头,目光望着指尖,温柔滴落的水滴自腕上滑到颈间;她垂首,手指在裙摆间轻荡,哗啦啦的铃铛声似小溪流淌而过的声响;她飞舞,恍若天上白云触摸不及;她停步,顾盼间,巧笑嫣然魅惑人世间。
陈东耀的目光深邃不见底。
舞姬们变了阵形,将她掩藏在了最后,她亦跟随她们的脚步,一举手一投足,已是方才一些重复动作,这次再没有错。
终于跳完了,花无多已额冒虚汗。
舞姬渐次退出。
“你留下。”花无多忽听殿中陈东耀如是说。
谁留下?花无多低着头,当没听见,继续后退后退。
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偏过头去,看到一个男子向她不停地递眼色,示意她留下。她头皮一麻,只得低头退在一旁,留了下来。她摆出一张苦瓜脸,就知道自己命不太好。
陈东耀一拂袖,身边侍候的女子便悄然退下。
方才那男子示意花无多上去侍候,花无多垂了目光,手指已欲伸入腰间,正盘算着不如就近抓了陈东耀当人质去换徐清。此种想法虽然大胆,但若然出手迅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极有可能成功,她一步步向陈东耀挪去。
却在这时有一人大步行入大殿,是位年约六旬的老者,看向陈东耀的眼神严厉深邃。
陈东耀看见老者,身体稍稍坐直了些,换去方才的迷离神色,挥了挥衣袖,花无多会意,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那老者行过礼后,便听陈东耀问:“舅父,此来有何事?”
原来老者竟是陈东耀的舅父。
花无多退出殿去,原以为终于获得了自由,未料想,方才那个男人竟跟着她出了殿来,将她叫住,与她道:“你仔细准备准备,兴许今晚王上会叫你服侍。”
男子的目光带着轻蔑,仿佛花无多是一只拼命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服侍……花无多因太过震惊而呆了一下,见她没反应,男子又道:“故意跳错引王上注意,你倒是聪明的紧啊!”
花无多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跳舞跳错了,竟被误会是故意为之,男子以为她想借此机会吸引陈东耀,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花无多心中无尽唾弃着,天下第一采花贼还用得着吸引?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还故意摆出一脸欣喜的模样,道:“奴家无意为之,还望今后总管多多提点。”那男子闻言面色稍缓,道:“你去吧。”
“是。”花无多退了下去。心裏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不如静观其变,至少至今为止她身份尚未暴露。今天若是不行,明天扮成其他人的模样再进来,今天记下了这府里许多人的身份和样貌,暗想自己若一个个装扮过来,陈东耀府邸会不会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