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娱论》点燃话题风暴之前,风言风语早已经在网上悄悄滋长。
不论是衞碧还是曲欣衡,网络上的评价永远是两极分化的,大爱者有之,憎恶者也不少,两方隔三差五混战至胶着,而最近一年衞碧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倒让许多喷子开始漫无目的,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反思了起来。
于是,衞碧的官方论坛上,几个常驻的黑粉踟蹰徘徊,终于有人忍不住发了个帖子:“老实说,比起现在那堆只会僵着一张无辜假脸还被人叫倾国倾城的,我觉得衞碧也还不错……”
帖子一出,迅速传播。
当初惹来众怒的一句话,如今再被提起已经别有一番滋味。
且不说衞碧是不是以色上位,可人家起码脸无可挑剔不是?
且不说衞碧的演技是否卓越,可人家起码能秒一片木头脸不是?
且不说衞碧是否德才兼备,这年头,能唱歌有演技脸还没动过刀子天然美的女演员,能有几个?
风评不好,没有做到偶像职业道德?偶像的职业道德难道不是赏心悦目的脸蛋和过硬的演技吗?
神马?私生活风评不好?拜托,你参与人家私生活了吗?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
很快有人附和泪奔:“是啊是啊,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衞碧其实比很多人好啊!当初到底是谁先开火的?”
衞碧好像除了私生活丑闻和出了名的坏脾气,其余似乎……无可挑剔?至少衞碧的粉丝可从来没有出来哭泣过,你知道我家偶像有多努力吗?他们通常更讨厌,喜欢一句话秒杀一片:你家偶像拿什么跟我家衞碧比?
江宁新戏开拍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的焦灼中走漏的风声。
起因是“路透社”的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坐在江宁的对面,淡妆,长发,素净的脸上神情很淡,在一片纷纷攘攘中显得别有一番宁静韵味。
起初大家并没有认出来,定睛看了许久,才终于发现——这竟然是以美艳成名的衞碧。
照片是粉丝拍摄的,被发到了衞碧的论坛上,很快蔓延至微博。路人们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衞碧,她成名太早,并且向来浓妆艳抹,所有人都以为她至少三十多岁,很可能还虚报了几岁,可是这张照片看起来,她似乎年轻了许多。
是保养得当吗?还是整了容?
好奇的看客们奔走查证,很快,有人晒出了衞碧初中毕业照。有人根据年份推算,得出了一个震惊的事实:混迹娱乐圈十余年的衞碧,最多不过二十六岁!
所以说她以妖艳形象出道的时候,甚至未满十八岁?
所有人窘然。
不仅仅是看客,甚至圈内人也有耐不住性子求证的。
“碧姐,网上说你的年龄是不是真的啊?”当天晚上,陶可的电话急吼吼报到。
那时衞碧刚刚结束《娱论》的最后一遍对稿摊在床上发呆,被陶可尖细的声音吓得把手机挪远了一点点。
“是啊。”她笑笑,“我看起来一直很老吗?”
“……也、也不是啦……”陶可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是想起我高中晚自习的时候,特别喜欢听你的歌入睡,总觉得你是一个长辈……这有点突然……”
“我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衞碧笑了。
“啊……对、对不起!”陶可一阵慌乱。
“没关系。”衞碧翻了个身,懒洋洋应,“每个人的人生打开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合拍就好。”
陶可好久才恢复了冷静,才腻乎乎地喊了一声碧姐。
衞碧向来对可爱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被害妄想症顿时发作起来:“什么事?”
陶可在电话那头嘿嘿笑:“江导新戏路透社一出,网上有人把咱俩以前的片子剪辑成了一个小片段,还蛮好看的,你看不……我发给你啊。”
衞碧:“……什么?”
陶可:“嘿嘿嘿……”
很快,衞碧就收到了陶可发来的一封邮件。邮件附带一个视频链接,裏面是粉丝剪辑的一个MV。MV取自衞碧与陶可两部不同的古装片,向来妖艳霸气的衞碧与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陶可居然真的意外和谐。底下评论已经过了五六百,一群小年轻的在底下哭号:霸道御姐与清纯小甜甜,踢了男主百年好合吧!!嗷嗷嗷萌die!!!
衞碧:“……”
真的老了吗?衞碧愣了好一会儿,窘脸关上了视频。
……
在遥远的SE大楼里,陆筝摘下了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摊平挂在了椅子上。
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荧荧闪着光,不断切换着的视频画面赫然是陶可+衞碧组合的那一只视频MV。
江宁的新戏新闻还在发酵,衞碧与陶可莫名成了CP,所有资讯在网上悄悄传播了开来。自同人圈起步,曲欣衡三个字以另辟蹊径的形式屡屡登上热搜榜,俨然要盖过时下许多一线女星的风头。SE市场运营部新一期的人气统计,曲欣衡的女性粉丝比例正以夸张的速度增长,其中以12—25岁年轻群体为主,正每天以几何比例递增,几乎要血洗衞碧之前的男性粉丝群体……
衞碧两个字,正在被曲欣衡慢慢取代。
甚至衞碧的粉丝群体与受众,也正在进行着不露痕迹的更替。
SE办公室,风口浪尖上的几人叫了一份小龙虾,算是庆祝这些天来的努力。
衞碧不太懂得运营,不知道这裏头到底有什么文章,不过确实网络上对她尖锐的苛责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啊啊啊好想嫁给曲哥啊!”“这腿!这腰!这脸!我曲爷不愧是娱乐圈颜值救星嗷嗷嗷!”
“明明以前还说是整的,说是狐狸精脸呢……”同样迷惑不解的还有忠心的小助理周礼。
陆筝淡然道:“女性群体的情感要比男性细腻,善良而又敏感,多疑并且胆怯,太过张扬、尖锐的东西容易招致反感,强行灌输优点,不如因势利导,从她们最柔软的地方潜入。”
周礼挠头:“可是我还是不懂和陶可炒CP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陆筝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小龙虾,抬头看见周礼与衞碧相似的表情,弯起嘴角:“吃吗?”
衞碧反应过来,迅速捞过了陆筝面前已经剥完的一小碟小龙虾,不再纠结人气的事儿。只有周礼仍然目不转睛,等待着陆筝给答覆,然后,被衞碧塞了一只小龙虾。
“嗯……”
“《娱论》访谈下周发布。”衞碧道。
“嗯?”陆筝笑眯眯抬头。
衞碧道:“你不打算让我们知道你的计划吗?”
陆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没什么,快收网了。”
衞碧盯着陆筝的眼睛,好久,才心安理得地把他剥好的小龙虾全部揽到了自己面前。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完全看透这个人,他想要什么,他在计划什么,他的心裏究竟装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爱吃小龙虾,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往自己的嘴裏放过一颗虾仁。
陆筝所谓的收网战在新的周一打响。
圈内最火热的娱乐圈杂志《八卦圈圈圈》刊登了一组照片,是衞碧与江宁导演的偷|拍照。照片中衞碧低调打扮,与江宁面对面坐在咖啡厅中交谈,从侧影中可以看出不苟言笑的江宁导演满脸笑意,俨然已经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样。
虽然风言风语传播已久,然而这一组照片正式把所有的小道消息摆在了阳光下。
江宁大导演在圈内号称屠榜死神,但凡哪年他出山拍戏,那当年的奖项绝大多数将不再具有悬念。相对来说,《为帝》的筹备一直是比较隐蔽的,然而江宁做导演,环球斥资投资,衞碧做女一号,这几者共同作用让它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低调制作。在所有的筹备正式开始之前,狗仔们已经闻风而动,风言风语传遍整个网络。
江宁大导演要出新戏了!
衞碧将出演!
一时间各大纸媒争相报道:
“屠榜死神碾轧来袭,江宁居然钦点曲欣衡!”
“衞碧,曲欣衡?苦尽甘来还是死灰复燃?”
衞碧的粉丝群体在经过数轮淘洗之后,已经从沉默寡言的宅男群体变成了网上最为活跃的女性年轻粉丝,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人再沉默。衞碧的官网与论坛迅速成立了民间应急公关,这一次没有人再谩骂,粉丝们井然有序地用事实与过往的例证、奖章,在各大醒目的论坛发布曾经属于衞碧的光辉年代记录。短时间内,争议女性衞碧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有好事者与存心黑者又旧事重提,把当年的艳照事件拉回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个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然而盘踞在许多人心底的那一点旧式阴暗不过换上了更为鲜亮的外衣。
对。演技过硬,面容身材俱佳,那又如何?
她是一个有污点的艺人。
她是一个有污点的女艺人。
她是一个带着情|色意味的女艺人。
只凭着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万劫不复。不论有多少成绩,不论有多么出色的表现,不论她在事业道路上走出多远,性别是她永远的弱点,是她永远都摆脱不了的缺陷。
衞碧啊,呵,艳照女星,秦家“内人”上位。
八卦记者们闻风而动,把衞碧堵在了公寓门口。无数闪光灯对准了衞碧,杂乱无章的话筒带着台标挤压成一团,直戳衞碧的胸口。
“曲小姐,听说你这一次会是江宁导演新戏的女主角,请问制片方是否是环球影视呢?”
“曲小姐,传闻您与环球秦总不合,您接江宁导演新戏,是不是和秦总和好如初了?”
“曲小姐……”
闪光灯闪得衞碧的眼睛泛花,周礼的帽子被踩在了地上,仍然死死护着衞碧往前走——
终于,公寓的保安把无数记者拦在了外面。周礼直喘息,喘着喘着,蹲下身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过了好久,他终于小心地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论做多少努力,他们永远只能看到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真相啊……”
衞碧还不算狼狈,她缓缓在周礼面前蹲了下来。
“没关系的。”她笑着说。
周礼抬起头来,眼圈通红:“碧姐,我就是、就是觉得憋屈……我……我难过……”
衞碧的眼睛有些干涩,小心地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别惹我哭啊,我眼睛不好,受过伤……”
周礼慌忙擦干眼泪。
衞碧微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轻道:“骄傲是自己给自己的,他们只是太笨,跟不上我们的步伐而已。我们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的。”
“嗯!”周礼艰难地把哽咽咽了回去,可是眼圈却更红了。
衞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围堵着的记者,勾勾嘴角,为外面仍然追捕的镜头留了一抹从容的微笑。
此时,距离《娱论》深度访谈出刊还有一天。
二十四个小时。
一千四百四十分钟。
《娱论》的发行量没有《八卦圈圈圈》那么大,它偏向于业内专业刊物,主要受众群体是业内专业人群——制片、导演等,因而当《娱论》第一时间出刊的时候,并没有在网上引发多大的声响。
它是悄无声息的。最开始是某些影评人突然发布了零星的衞碧相关影片赏析,不经意夸赞,排除私生活因素,衞碧真是一个不错的演员。
紧接着,速来感性的编剧们纷纷闻风而动,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些对衞碧的嘉奖与意味不明的话。其中以知名女编剧叶紫的一条微博为代表,她说:最丑陋的恶意与最明目张胆的非议,即便遍体鳞伤,她依旧是女王。致衞碧,曲欣衡。
第一周过去。衞碧的官方论坛与贴吧首先发现了这变化的苗头。小吧主家里是做相关行业的,第一个发现了《娱论》新刊,半夜十二点把关于衞碧的长篇访谈扫描到了网上,附带几句短短的配文:
快,看这篇报道……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我已经思维混乱、语无伦次了……我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你们自己看吧,我只能说,不要在公共场合看,我怕你们hold不住……
整整十分钟,没有一个回帖。
浏览量却已经过万。
十分钟后,零星的回复开始出现。都是寥寥数语,出自一群熬夜的小姑娘。
天哪……
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吧主诚心这个点发的吧,大半夜的我在寝室哭出声了……
楼上别说了,我室友还以为我失恋了……
我的神,快……谁把这个转出去啊,我已经哭了,手抖转不了……
……
于是,当夜凌晨三点,一篇关于衞碧的访谈录被转载到了八卦论坛,二十分钟后,微博流量居然创出新高。
“你是否曾经对她冷语相向?你真的认识衞碧吗?”
并没有多少煽情的话语,帖子只是上传了《娱论》月刊所有关于衞碧的长篇纪实报道。
<small>衞碧,原名曲欣衡。</small>
<small>曲,取自渠,幼年时是在小渠的边上被发现的,继而被送入福利院;</small>
<small>小学到高中成绩优异,大学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院,然而却因为学费问题,又没有人指点助学贷款通道,被迫辍学;</small>
<small>十七岁入环球影视,被打造成时尚系歌手,次年斩获金曲奖;</small>
<small>十九岁岁初涉影视圈,因秦则宁被卷入挟持事件。为救秦则宁遍体鳞伤,而后被警方救出,拍下所谓“艳照”……</small>
<small>二十岁岁后得秦则宁感恩,从此顺风顺水,一举成为环球“一姐”,从此对当年事件绝口不提;</small>
<small>二十四岁片场意外,为保护当时的新人陶可负伤,住院半月,留下眼睛旧疾却从未和媒体提过……</small>
<small>二十六岁被爆出与陆雅安争宠,艳照曝光,从此进入旷日持久的沦陷期。</small>
<small>当武替、接三流广告、酒吧驻唱;</small>
<small>被指责,被辱骂,被嘲讽;</small>
<small>二十七岁,改名曲欣衡。</small>
<small>如千万人所见,光芒依旧。</small>
<small>……</small>
《娱论》杂志风格平实,几乎是以冷静得近乎冷血的语言,向不明真相的人们讲述了一个从来没有曝光过的衞碧。它并非街头巷尾的八卦小刊,没有人去质疑《娱论》的权威性,然而越是这样,它所刊登的内容越发刺人眼睛。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诽谤与非议,才能挺直了脊背站立在所有人面前?
衞碧,她曾经在云端,后来被踩进了泥土里,肮脏、泥泞、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的过往,人们乐于看到骄傲的孔雀被踩在脚下的感觉,在长期的施虐中得到八卦的快|感,后来呢?
所有人沉默。
“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一个热博出现,带来数十万的转发量,帖子以高热度被传播到第二天的清晨。
环球影视的市场部电话被媒体打爆。
而此时,衞碧已经前往江宁新戏的立项现场发布会,在镁光灯下缓步到了女一号位置。她抛去了所有人记忆里的妖娆,一袭长裙,长发及腰,以清新至极的模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冗长的立项介绍与环球制片方代表致辞之后,江宁走到了衞碧面前,含笑对所有媒体说:“知道各位还有许多问题想要与我们沟通,然而时间有限,我就统一回答。欣衡完全能够符合我对我的主演所有美好的预期,不论是演技还是人品,她都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一号。”
发布会就要告一段落,底下一阵骚动,有人推搡着想要往前凑,被保安死死拦下。
“曲小姐、曲小姐——”记者们焦急地大声叫嚷,发布会临近尾声一片混乱。
衞碧原本已经离席,又被制片方叫了回来,回答记者团最后一个问题。
记者们经过短暂讨论,推举了向来尖锐的《娱乐圈圈圈》名嘴出马。名嘴望着衞碧,忽然满脸尴尬,喃喃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请问曲小姐,如果《娱论》报道属实,您为什么从来没有解释过?如果您解释了,我想……”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解释了,也不过是给他们的访谈多一些谈资而已。娱乐圈真真假假,今天绯闻,明天洗白,后天又是背后故事,谁还分辨清呢?这圈中从来没有真正的洗白,只有这一次是例外,因为衞碧真是被踩到了十八层地狱,纹丝不动,几乎如同尸体,而《娱论》一朝满盘皆翻,就如同早已死了几百年的骸骨忽然长出了翅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凡之前她解释过一点两点,恐怕结局都不会是这样,这道理在场的每一人都明白。
所有人都在等待衞碧的答覆。
衞碧居高临下,望得见会场中每一个人的脸。这些人,曾经在她风光时百般恭维只求一个采访,也曾经在她落魄时围追堵截只求一则独家,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变,只不过攻守又易形了。
她想了想,对着所有人轻道:“每个人都有陈年旧伤,照片于我是外伤,经年累月总能痊愈,而我的过往却一直伴我左右,原谅我并不想公开隐疾。”
众人哗然,再没有人追问衞碧其他问题,大家难得默契地沉默下来,为衞碧让开了一条道。闪光灯记录下衞碧那一刻的笑容。它坦然又有美丽,是前所未见的静雅。
为什么,之前并没有发现呢?
她是那样一个人,从来不屑于解释。
“陈年旧伤?”发布会后台,陆筝的眼睛,眼光潋滟。
“一半是实话。”
“哪一半?”
“是外伤。”衞碧把长发扎起来,披上了厚厚的羽绒衣,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低声道,“不过好不了。”
×××说得对,像他们这种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最为纯粹的美好是他给予,当真相的伤口被撕裂剥离,终其一生也无药可救。
发布会后是开工宴,陆筝公务繁忙很快就起程回SE,衞碧架不住江宁热情邀约,答应去宴会现场。谁想到江老头儿一出会场跑得比兔子还快,门口只有一辆白色的车静静停着,司机位上坐着的赫然是秦则宁。
衞碧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是,开工宴这种场合,秦则宁这个制片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发布会展厅到这裏,步行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秦则宁的表情随和,声音不急不缓,“阿碧,我送你去宴会,于情于理,这对我们都好。”
秦则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把强人所难的事情说得理所当然。
衞碧眯着眼睛看着他,余光看到远处急匆匆奔跑而来的小刊记者们,略微思索,拉开了他的后座门。这些小刊记者没有资格进入主会场,不知道在外面埋伏了多久,被他们逮住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脱身的。他说得对,于情于理,这样最好。
秦则宁微笑着踩下了油门,驱车缓缓离开。
在不远处,一辆隐蔽的车的车灯闪了闪,缓缓跟上了秦则宁的车。
夕阳洒在车里,一路上车速不快,车里的氛围不算紧张,只是相对沉默。
“发布会我看到了。”终于,秦则宁出了声。
“我的荣幸。”衞碧笑了,透过后视镜看秦则宁温和的脸,“我一定好好演,争取为秦总肝脑涂地。”
秦则宁皱眉:“阿碧,你非得这样吗?”
衞碧住口,眯眼看着秦则宁。她其实也并不舒坦,每次与秦则宁靠近,心中的两个小人总是在激烈地斗殴,一个想要光速逃离,另一个却像要破罐子破摔,到最终,仍然是理智占上风。她叹息轻道:“秦总,我并没有很大的野心,只是想好好拍戏,我自问这些年来也并没有多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突然,车辆急停。
秦则宁像是被踩了痛处一样浑身僵硬。
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车辆又缓缓启动,刚才的变故转瞬即逝,也不知道那句“对不起”是为了紧急刹车还是别的。
之后,车上又是长久的沉默。
秦则宁这一趟车开得极其缓慢,快到宴会现场的时候,衞碧已经快要困得睡过去,浑噩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时时锁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得安眠。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秦则宁的声音如同黄昏的过江凉风,在她身前响起。
他说:“不论你信不信,很多事情……我并没有做过。”
衞碧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来却又失败,最终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思绪散了开去。她已经积聚了好久好久的疲乏,就像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从一年多前就开始,直到刚才才落幕。怎能不累呢?
秦则宁缓慢停车,打开空调,让和煦的暖风吹过衞碧的发梢,助她更快入眠。
“那也是我的隐疾,”很久很久以后,秦则宁才低声开口,“我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阿碧,我只能豪赌。”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就像每晚的噩梦那么轻微。
车辆缓慢地驶入宴会场的地下车库时衞碧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意识,她的双眼紧闭,整张脸都带着淡妆无法遮盖的疲乏。
秦则宁盯着她的睡颜许久,最终没有叫醒她,而是拉开了车门又轻轻关上,直直地朝不远处的车辆走去。
“你是谁?”他停在一辆车面前,眼神温和,语调却并不和善。
那辆车的玻璃都是特殊材质,从外面完全看不清裏面的人影,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过了许久,车门忽然被推开,从里头钻出一个二十几岁的女性。
“啊……秦总你发现了啊……”女生满脸尴尬,从脸型到眼睛都圆溜溜的,软糯无比。
秦则宁冷眼看着她:“哪家媒体的?”
女生摇摇头,慌忙地从怀里掏出了工作证:“我不是狗仔!我叫夏禾,咳……虽然曾经做过一阵子,不过我现在在环球的市场部工作,我是宁洛桑宁老师的助手。”
秦则宁的视线扫过女孩手里的工作证,确实,这的确是环球影视的员工证。只不过却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跟踪了他们一路。这圈中人员流通很快,没有人能保证信息的安全性。
“相机和磁卡。”他淡然道。
女生犹豫了一小会儿,小脸皱成一团,最后勉勉强强,满脸就义的表情把相机递给了秦则宁。
相机里储存着最近小半月的照片,秦则宁一张张看过,表情越来越迷惑。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些相片的确是关于衞碧的,相片里的衞碧抱着KFC全家桶夸张地笑着,穿着睡衣在公寓里阳台看太阳坠落在城市的尽头,穿着围裙在烧烤摊上撸袖子刷酱,捧着巨大的澳龙追着她的助理跑……这些并不是娱记的偷|拍,更像是……
沉默良久,秦则宁低声道:“你是衞碧的什么人?”
“朋、朋友……我、我报名了一期人物摄影比赛,拜托碧姐做我的模特……”
“还在跟拍?”
“不、不是……”叫夏禾的女生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却仍然努力地想要要回相机。
秦则宁定睛看着她,电光石火间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她不是跟拍,只是跟踪,自己的朋友被他这个“前任”外加仇家忽悠上了车,她不放心,于是偷偷跟上来。
“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夏禾却仍然满脸惊恐,胆怯的目光一直往车裏面探望。
秦则宁忽然烦躁起来,这种烦躁似乎由来已久,却又无法捉摸:“还是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
夏禾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好像下一秒就要抱头逃窜。最终,她还是吃力地握住了拳头,颤巍巍开口:“你还有什么坏事没有对她做过吗?”
你还有什么坏事没有对她做过吗?
秦则宁一愣,竟然哑口无言。
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现出不久之前衞碧的神情,她说,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他只是、只是想要她离开这个圈子,去法国学绘画、去希腊学哲学,又或者只是去做一个漫长的环球旅行,然后……然后再回到最初的地方。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的朋友紧张到就算尾随跟踪,也不愿意放任他在她身边的地步?
这个叫夏禾的女生似乎并不拥有足够的情商去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她的BOSS,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衞碧身上,目光胆怯却又足够坚持,见他没反应,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能、能带她走吗?”
秦则宁呆呆地站在原地。
夏禾发现他在走神,难得有一次反应迅速,绕过秦则宁跑到了车边,拉开车门,焦急地拉扯熟睡的衞碧:“碧姐!碧姐——”
衞碧终于从噩梦中挣扎脱身,视线渐渐聚焦,锁在了夏禾的眼睛上。
“小禾?”
“我、我们走吧!”夏禾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衞碧意识仍然有些模糊,迟疑地看了一圈周遭环境。这裏是个地下车库,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到了宴会场的楼底。秦则宁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僵硬。
“好。”衞碧想了想,握住了夏禾的手。
她闭眼时,隐形眼镜已经有一点粘连的感觉,现在再去赴宴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扶你!”夏禾手忙脚乱抱住衞碧的手腕。
衞碧的确有一点脚软,适应了一小会儿,路过秦则宁身旁,轻道:“谢谢秦总。”
秦则宁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衞碧牵着夏禾的手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为帝》在万众瞩目中开机。
投资方环球影视财大气粗,租下了H城附近海域的一座小岛,专门用于拍摄野外戏份。于是,在一个黄道吉日,全剧组被统一拉到了荒郊野外的临时公寓里,从剧务到演员分别入住。
房间分配等级分明,导演、制片、男女主演各自一间,女二林矜身份特殊一间,都在二楼,其余人按照职位与需求不同,分别入住三人间与四人间。全员抵达时天色已晚,所有人回房安顿完毕之后,在房间里等候通知。
岛上常年海风盛行,临时搭建的房子简陋潮湿,有一些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房子里的照明设施都是最简单的节能灯,天色一暗,整个公寓阴气森森。好在,很快剧务就挨个房间通知用餐,所有人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楼下大厅里,围坐成三桌,算是简单的开机宴。
“我觉得所有恐怖片和密室杀人片,都是这样开始的……”陶可小声嘀咕,悄悄往衞碧身边缩了缩。
“那就努力别当炮灰。”衞碧低笑。
“想不当炮灰也难啊。”陶可小声念叨,“你看,秦则宁也来了,听说是担任了执行导演,这剧组以后估计是腥风血雨、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啊……”
衞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面,一不小心对上了秦则宁的目光。的确,不管顶层权利再更迭,秦则宁他始终姓秦,也是环球影视的实际掌权者,屈尊来当个执行导演,简直是来当佛脚的吧……
“我有点胸闷……”陶可悄悄扯衞碧的手,“你说,我装柔弱晕倒会不会被公主抱?顺便炒个绯闻什么的?”
衞碧:“……”
衞碧也有些难受,倒不是因为气氛,而是这裏的灯光太昏暗,她其实有一点点看不清。桌上的饭菜气味芬芳,可是她只能看见眼前的几盘……于是,她就只挑着眼前的菜夹。
“诸位,我们的条件比较艰苦,还请大家体谅。”江宁代表导演组笑着举杯,“尤其是林小姐,林小姐第一次进剧组,就进了我们S级生存模式的小团队里,还请多多体谅。”
“怎么会,早就听说江导的组是修罗场也是精英集训营,能从江导手里出道,以后会是我的骄傲。”林矜坐在衞碧的对面,从落座开始目光就没有落在衞碧身上过,此时端起酒杯扫过衞碧的眼,笑意盈盈道,“更何况还有非常出色的演员做榜样,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非常出色的演员”衞碧一口菜噎在喉咙底,想了想,干咳开口:“江导,我的房间窗口有大树,我晚上怕虫子……”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