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和在医院一样,反反覆复的听那首歌。
明渊不敢打扰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几次轻手轻脚走到明镜房门口,看见他静静坐着听歌,心裏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担忧。他知道明镜的表现比从前好,但这样依然是不正常的,见到杨诚燕以后,明镜似乎受到了一些刺|激,但那刺|激太轻微,不能根本的让他发泄出心裏压抑着的情绪。
他必须找杨诚燕好好的谈一谈。
十天以后。
明渊又来到Q城,下了飞机以后径直到了Q大。这十天明镜好了一些,没有再动辄自杀,天天在家里目不转睛的看电视,无论电视里演的什么他都看,一边看电视,一边反反覆复的听梁静茹的那张碟,也不再和明渊说话。明渊很清楚,这是个转机,如果明镜不能从这以后越来越好,那他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那么优秀聪明的一个孩子,这一生都会是这样。
到了Q大,他去了杨诚燕的宿舍楼,但同学说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她回来,可能出去旅游或者做实验去了。明渊一阵茫然,去了系里找生活老师打听,生活老师说她正在准备实验计划,最近除了上课应该没什么事,不清楚去哪里了。
杨诚燕不见了。
明渊在Q大宾馆等了两天,终于死心回家。
回家的时候,明镜还在看电视,保姆说今天明镜吃了面条,厌食的毛病似乎有所改善,但是不管她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给他买了书本、报纸、杂志、影碟什么的,他也全都不看,仿佛世界只剩下一台电视。
“明镜,爸到Q大去了,找不到杨诚燕。”他说,“她好像失踪了一样,老师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爸本来想请她回来陪你……”
明镜不回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过明渊觉得他有变化,因为这次听到杨诚燕的名字,他没有把手里的遥控器摔到地上去。
“现在是冬天啊,来这种地方,真的会有杏花?”杨诚燕和绿彩坐大巴去了离Q城四百多公裡外的晓芸村,虽然路上走的是高速,但接近晓芸村的时候却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足足花了五个小时才到达村内,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裏在山坳裏面,地理位置比Q城南了四百多里,冬天很少下雪。”绿彩含笑,他仍然穿着他的白衬衫,无论天气有多冷,他最多在白衬衫外套件外套,从来不|穿棉袄、羽绒服一类的东西,不像杨诚燕穿成一团毛球一样。
“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这裏盛产杏子?”她呵了一口气,热气在空中化为白雾,傍晚的村庄轮廓并不清晰,一座座青瓦灰墙的房屋建在山坡田地的某处,没有规划的痕迹。冬天深寒,村外没有人走路,几只黄狗相互追逐,却是不叫的,村子周围长满了树,但是并没有树叶,一切都是光秃秃的。
“这裏并不产杏子,这裏是种茶叶和蘑菇的地方,你看那些白色的棚子,那是种蘑菇的温室。”绿彩笑了起来,“不过这裏有野杏树,每户人家都有几棵,虽然结的杏子很小,却是正宗杏子的味道,和嫁接的那些完全不同。以前一到夏天,杏子要熟的时候,他们会请人来采,一些自己吃,一些做成杏脯,剩下的核做杏仁。这裏的杏仁是南杏,味道是甜的,那家伙很喜欢吃。”
“现在是冬天,会有杏花吗?”她打量着这看似灰扑扑的小村,周围那些小山丘种的都是茶叶了吧?村民房屋周围的杏树似乎都还没有叶子,哪里来的杏花?“杏花不是四月才开的吗?”
“普通的杏花是四月开的,”绿彩带着她往村外走去,“不过野生的杏,可能也有野性,它爱什么时候开便什么时候开吧。”他依稀是带笑,她觉得他意有所指,却并不明白。傍晚暮色渐浓,不远处的山和树都看不清晰,她却不害怕,在绿彩身边,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翻过一座小山丘,到了山坳的最深处。
那里有个很小的池塘,杨诚燕一眼望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是什么?”
“温泉。”绿彩站在她身边,惬意的张开双手,呼吸着寒冷和温热交汇的空气,“很漂亮吧?”
那里有个很小的池塘,也许只有二十平方,池塘中有个泉眼在冒水,腾腾的冒着热气。在渐渐化为深蓝的天空之下,黝黑的山木之中,竟有一汪碧水上飘荡着如纱如梦的雾气,池塘旁有一棵硕大的杏树,枝头开满了点点杏花,雪白粉红,就如新娘的婚纱结在枝头,临照着一汪雾气缥缈的清水,伴以泉水呜咽的声音,像一个未嫁新娘的梦。
“很漂亮,”她痴痴的看着那温泉,轻轻的说,“就像新娘一样。”
“每次来采杏子,我都会来。”身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不同,她微微一笑,绿彩让位了,把她带到这裏之后,他遵照诺言,让小彩和她在一起。“诚燕喜欢花吗?我很喜欢的。”
“喜欢,我也很喜欢花。”她慢慢走到池塘边,那泉水看起来很热,她轻轻把手伸进池塘里,和看起来不同,那温度刚刚好,正是合适洗澡的温度,也许千百年以前,有许多待嫁的女子在这裏洗过澡,也许更远以前,有在这裏洗澡的女侠遇到命中注定的侠客?有趣的一笑,她的电视看得太多了。
“这棵树长的杏仁和别的树不一样。”小彩说,“它长的杏仁是红色的,是苦的,我不爱吃。”他坐在池塘旁边,长长的头发在夜风里微微的飘,“这裏死过很多人,有过很多鬼,这棵树见过很多很多的死人。”
“这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鬼吗?”她抱膝坐在小彩旁边,小彩像个小孩子,但是说起猎杀死魂,他似乎比绿彩更加老练。
“嗯。”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表情很认真,却不再说话了。
仿佛这裏的“鬼”,他没有猎食的兴趣。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和绿彩,究竟你是苏彩,还是他是苏彩?”她含笑问,“究竟哪一个才是苏白真正的弟弟?”
小彩的表情仿佛很委屈,他看着她,很认真的纠正,“我就是绿彩。”
“我知道,”她举手认输,“你身体里有两个绿彩,一个是你,一个是别人,对不对?”在这个问题上,她永远无法让小彩理解她给他起了个小名。
“嗯。”小彩低下头承认,每当说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很不情愿承认绿彩的存在。
“在六岁那年死掉的,是哪一个绿彩?是他,还是你?”她问,“哪一个是后来才有的?”
“六岁那年死掉的是我。”小彩说,“我……我掉进这裏,死掉了。”
“这裏?”她大吃一惊,瞪眼指着眼前的池塘,“你掉进这裏?”
小彩点了点头,“我和苏白住的福利院离这裏很近,”他指着对山背后的山坳,“就在那里。”
“那里……”她怔怔的看着小彩,“你到这裏来玩,掉进池子里,却没有淹死?”
“淹死了。”小彩喃喃的说,“淹死了的,不过……不过我又爬起来了。”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彩,小彩的视线略略一变,她眨了眨眼睛,“你……当年是你救了他?”
一转眼间,小彩已经变成了绿彩,只见他身子往后一靠,便有一股秀丽的风情,“小彩是一直没有长大的我,我才是苏白的弟弟,真正的弟弟。”他从地上握起一把土,手白土黑,看起来狰狞又美丽,“我们都……”他微略停了一下,“都杀人不眨眼。”
“你杀过人吗?”她静静的问。
“杀过。”绿彩笑了起来。
“谁?”她低声问。
“明镜。”绿彩说。
她沉默,明镜……绿彩救了明衡,就等于杀了明镜,不过归根结底,杀了明镜的是明镜他自己。“嗯,你和苏白很像,一样好有心机,一样难以理解。”
“所以我很了解苏白。”绿彩轻轻的笑,在身边折了一段枯枝,放在手心裏轻轻的拗,“我是他的亲弟弟。”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说,“你很了解苏白,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什么?”绿彩侧头笑,风情万种。
“苏白是真的爱他吗?”她低声问。
绿彩静了一下,把手里折断的枯枝扔进温泉里,“真的。”
她微微一震,像受了刺|激,“他不是……不是在骗他?不是在戏弄明镜?”
“不是。”绿彩说,“他知道明镜接近他是为了报明衡的仇,但他真的爱明镜,如果他不爱明镜,早就杀了他。他不告诉他凶手是崔井,只是不愿意明镜知道他敲诈勒索丑陋的一面而已,为了形象,他宁愿冒险;后来又为了明镜的将来,他想和他分手。”他慢慢的说,“你明白……为什么明镜会受他诱惑吗?明镜是一个从小很少有人关心的孩子,很少有人爱他,苏白却是一团火……他真的很疯狂。他真心实意的溺爱明镜,所以明镜受他的吸引受他的影响……”绿彩突然一笑,“明镜搞不清楚他究竟爱苏白,还是爱你?这点我也搞不清楚。”
她淡淡的笑,“我不能和苏白比,苏白教他如何发疯,我……”她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教会他。”
“我比明镜好多了,至少我不发疯。”绿彩玩笑的说,“我保证不会像苏白对明镜那样对你。”
“哈哈,等我考虑考虑再说吧!我可能要去英国了,也许以后会找一个老外男友。”
“英国?英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可以去。”
“我如果去了英国,你会跟着我去吗?”
绿彩想了想,“会吧。”
她怔了一下,“跟着我有什么好?”
绿彩仰躺在冰冷的荒地上,看着天空,“世界上令人讨厌的人很多,你不讨厌,我喜欢你。”
“你跟我去英国,我如果没有找到老外男友,那就和你在一起。”她说。
绿彩灿烂的笑,“那你肯定和我在一起,全世界的老外都没有我有魅力。”
杨诚燕耸了耸肩,心情渐渐变得平静,“我始终觉得不会和你在一起。”
绿彩岔开话题,“话说——其实我可以让明镜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他就不会自杀了,你为什么从来不请我去看他?”
她静静的看着天空,“也许有一天,我会请你去看他的。”
“那时候他会连你一起忘了,包括苏白在内,也许你们可以重新相遇。”
“是吗?我不期待。”她说,张开五指对着深蓝色的天空,她从指缝间看星星,“我只希望他变好。”
“那就和我相遇吧。”绿彩含笑,一样抬起手,张开五指,看着指缝间的星星,突然抓住身边的那只手,“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