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玄浩听得气恼,质问他,“你究竟是何人手下?”黑衣武圣从出现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他,仿佛视他为死人。他刚举步,就被令狐团圆拉住,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手已紧紧握在一起。
同时撒手,下一刻,令狐团圆突然扑向官道方向,立秋消失于梁王眼前,梁王一时左右晃脑,不知该看哪方。
令狐团圆冲出的时候,细水同时划过数道银光,七枚毒蒺藜砰砰作响,被她打飞在地。与气愤的梁王不同,令狐团圆一直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识破了官道上汉子的行迹,一剑“鸾翔凤翥”,杀入了对方阵营。持刀者迎了上去,令狐团圆一出剑,他便知铁砂掌言语不虚。令狐家的丫头剑技了得,他的手下无人能敌。
两人甫一交手,刀剑争鸣,刀式诡谲,剑路叵测,看似旗鼓相当,可实际上,武技上令狐团圆略胜一筹,修为上却差一级。令狐团圆心中明白,这又是一位洪甫仁级数的对手。可对方却不会给令狐家族颜面,所以她“鸾翔凤翥”使出后,身子在空中扭转,细水换到了左手,跟着就是凶悍的“龙蛇飞动”。必须得拼出血路,立秋已支撑不了多久,梁王还赤手空拳着。
“快走!”立秋喝了一声,喝声随即淹没在两位武圣激战的汹涌气场中。
“跟我走!”令狐团圆喊道,眼角却瞥见梁王被数条汉子围拢。她一个分神,那诡异的长刀就从面门划过,也是她逃命功夫了得,情急之下弯身低首,整个身子折转成不可思议的两段。长刀切过飘起的几缕长发,发断。长刀还未换刀式,令狐团圆宛如装了弹簧,后弹起身,而身形竟似拱桥。
西日玄浩也非庸碌无能之辈,他周旋在来敌之中,虽空手入不得白刃,但短时间还能应付。他藉着对方人数众多,穿插其中以敌挡敌。一道红影飞来,他知是令狐团圆到了,便朝红影而去。但见长刀如影随形,追杀而至,令狐团圆奋力一刺,刺得固然绝佳,可惜内力不足,长刀裹挟浑厚内力,连消带打地化解了她的精妙之刺。气血翻涌,令狐团圆连退十几步才停住。
西日玄浩拳打脚踢,左右击退围敌,冲上前去,刚好接住被震退的令狐团圆。令狐团圆闻着气息就知道落在他手里,只是她左手发麻,提剑艰难。西日玄浩仿佛看明了战况,他动作迅速,一翻手将她打横抱起拔腿就跑。只有他跑了,立秋才可能有救,即便不敌武圣,要逃总还是可以的。只有他跑了,混球才不用继续勉强,混球现在的内力还远不及他。
持刀者眼见梁王奔他而来,心中正道“来得好”,却见梁王半途转道,往左边山野急奔而去。
“追!”黑衣武圣被立秋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但见梁王抱着令狐团圆,跃入了坡下树林。
桐山城州府小房间内王氏投缳自缢,她刚把脑袋塞入床单所结之缳,脚还来不及蹬翻木墩,令狐约就带人推门而入了。王氏猛地踢翻木墩,一侍衞飞刀斩断了吊缳,随即她摔倒在地。
平镇在令狐约身后冷笑道:“怎么,这时候要死了?打算殉情还是殉节啊?”
王氏沉脸坐在地上。
顾侍衞愤恨道:“险些被你这毒妇算计,你向殿下揭露花爽谋逆之事,为的就是把殿下拖死在桐山城。你好歹也出身杲南名门,怎么就不懂,一旦沾上皇族的事,整个家族都没有好下场!”
平镇道:“恐怕这正是因为她出自杲南王家。”
令狐约只是伤感地望着她,所谓的矢志不渝非君不嫁,其实并非因为柔情。
在平镇的三寸不烂之舌下,王氏逐渐面目狰狞,却咬紧银牙死不开口。
令狐约取出了那两盒蜜饯,与她道:“你可知道,花爽虽憎恶你对你动了杀心,却始终犹豫不决。这两盒蜜饯,一盒有毒,一盒无毒。你终是他的妻,他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取决生或者死。”
王氏转而怔怔地望着那两盒蜜饯,过了片刻她怨恨地道:“我以舞勺之年下嫁于他,虚掷青春十余年,他视我为陌路不提,直到临死还想取我性命。早知如此,我就该早几年揭发他谋逆……”
令狐约喝道:“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谋逆之人恐怕是你和你背后的杲南王家吧?”
王氏冷冷道:“令狐大人既然全猜到了,何必再来问我?多此一举!”
令狐约叹了一声,收起蜜饯低声问:“你还记得那几张信笺吗?写满婉约悱恻之词。”
“那不过是他的虚情假意。”
令狐约摇头道:“那是花辰替父所书,为的是宽慰你。”王氏面无表情,令狐约感伤地道,“你招惹了花野,他强忍了下来,可当他从你房中发现了信笺,他再难忍下。他知道与他相似的笔迹出自花辰,他误会了你在招惹花野之后又引诱了他的儿子,这才心生杀意。”
王氏瞠目结舌,一行泪情不自禁地滑落。她与花爽并非没有甜蜜时光,只是她一心撺掇花爽为王氏效力,才造成了夫妻不和终成陌路。
平镇换了煽情,只煽得王氏频频落泪,却问不出杲南王家的阴谋。令狐约对他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退出了房间。
“这女人意志坚定,能打破的心防也就一个‘情’字,还不是对花爽之情,而是惜己之情。”令狐约判断,“从她嘴裏问不出什么,看紧了,别叫她寻了短见就是。”
顾侍衞眉头紧锁,“殿下那边不知情况如何?”
令狐约沉色道:“逃,估计还成。打,死路一条。”
顾侍衞略带钦佩地道:“令狐大人,立秋大哥那般的身手却甘当管家,真叫我感慨!”
令狐约叹道:“称你声小顾吧,小顾,这是个武圣泛滥的时代。”
闻所未闻的话语,令顾侍衞等人一惊。能成为武圣,几乎是武者一生的追求。以铁砂掌洪甫仁来说,他距离武圣只一步之差,被公认为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拥有铁砂掌这样修为的武者不多,武圣就更稀少,而令狐约却说武圣泛滥,顾侍衞又寻不出驳词,因为眼前他就见到了两位。
“武之不武,圣徒有虚名。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屑所谓的武圣称谓。”
顾侍衞还想问下去,令狐约却不说了。
西日玄浩施展身法,越跑越快。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日子,狼狈不在于他不得不逃跑,而在于他竟是靠混球的出击,才有了跑路的机会。他固然勇武,但也不是傻子,逃跑也不可耻,可耻的是他居然心生抛弃混球的念头。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往往潜力爆发,西日玄浩的身法从来没这么快过,逐雨追风时跃时纵,不久后竟抛开了追敌。可他并不停步,甚至连缓一下都不想,依然狂跑猛奔。令狐团圆几次想开口叫他放下她,她自己跑,但他一会儿愤恨一会儿狠辣的神情,止住了她的口。细雨蒙蒙,灌木野草擦过两人,西日玄浩一脚踏过一处泥坡,哪知前方竟是一个小山坳。他前不着地,后不落脚,来不及飞掠山坳,就带着令狐团圆往下坠去。落下三丈后,他屈腿卸了坠力,这才踏上了实地。
令狐团圆借势从他怀中跳出,疑惑了一下,恶人不缺头脑,怎么会带她跌落山坳?可她很快就转而担忧起立秋来,抬头望向山坡。
冷静下来的西日玄浩道:“先想着自己的处境吧!我落到他们手里大不了一死,你就惨了,少不得被先奸后杀!”
令狐团圆白他一眼,“接下去我们去哪儿?被你这么一跑,我不认识方向了。”
西日玄浩径自往前走,令狐团圆连忙跟上。
“只要走到蛮申江,沿江向东即可。”西日玄浩越走越快,令狐团圆勉强跟上。
两人走了不多时,甩开了立秋的黑衣武圣却是飞过山坳,而在黑衣武圣的身后跟着的是持刀者。
西日玄浩几次想甩了令狐团圆,自从遇上香江混球,他就一直走霉运,可他又几次暂缓身法,让令狐团圆不至于跟丢。南越之行似有根无形的绳索,悄然将他与两大家族绑在了一起。仔细想来,梁王断定若非潘与令狐两家介入,桐山城州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梁王还想通了,为何对方拥有武圣,却未趁他南下之时动手——他若死在杲南境内,秦王一生都休想染指皇位。
令狐团圆气喘吁吁地跟着,她激战之后内力更弱,身法还不及往常的一半,只憋着一口恶气往前撵。她一边跑一边恨,她的武力还是不够,她的内力还是太弱,她需要更强的武力、更强的手脚。细雨扑面,令狐团圆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带着一股潮味又清新冰凉。
两人一路跑,山路渐高,直到山崖尽头,山崖下是汹涌澎湃的蛮申江,江水滚滚东流,水面上不时涌现出残木。
无路可走并没有使西日玄浩心凉,他冷冷道:“我们爬下去,沿江向东。”
令狐团圆也不惧,爬就爬。当下,两人翻下崖壁,以掌抓壁往下攀爬。
崖壁上半段多是岩石,下半段则苔藓丛生。西日玄浩看清崖底无路,唯有滚滚蛮申江水,便领着令狐团圆向东攀爬。令狐团圆爬着爬着,十指愈发滑腻,再看梁王一脸嫌恶,便知他比她更难忍受。
“跟上,或者滚下去!”
令狐团圆恨恨道:“爬好你自己的。”
两人往东爬了不远,突然同时心生警惕。令狐团圆奋力向梁王靠拢,梁王却停止了攀爬,扭头往后方望去。
黑衣武圣伫立在遥远的山头,死死地锁定了两人。原来他跑过了头,跑到了两人后方的一处山崖上。以他武圣的修为,要越过数百丈的距离不难,麻烦的是曲折滑腻的江边石壁,且当中还断开一处。
令狐团圆挨近西日玄浩,一手握住了细水。软剑的属性服帖,不运内力就是一条衣带。
“不要忙着看!”令狐团圆斥道。
西日玄浩却伸手夺过她的剑,同时一脚踹向她的腹部。令狐团圆不防,被他踢了下去,她气急之下,一手插入石壁,硬生生止住落势。“卑鄙”两字刚脱口,她就惊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一道寒光穿云裂石,纵贯百丈江面,直击梁王胸膛。梁王奋力一挥细水,却斩不断来光。哐的一声巨响,令狐团圆定睛一看,方知那道寒光不是箭,而是她苦战过的长刀。长刀来势凶猛,细水非但没能斩断它,反而被其震开,长刀一歪,插入了梁王左肩。梁王紧抓山壁的左手失力,顿时向下跌落。令狐团圆猛地一伸手,没接住他,只抓到了一条腿。可梁王的坠力太大,令狐团圆手上的力量不够,顺着他的腿,很久才费力地捉稳了他的脚踝。
西日玄浩左肩一片血红,长刀竟是穿透肩胛,他的长发倒垂,整个人倒悬,伤处血流不止。在这样的险恶关头,他居然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死都不跟这混球一块儿!
“放开!”
令狐团圆何尝喜欢和他一块儿死?她一手插在石壁中,皮肤皆破,勉强地硬撑着两人的重量。
“呼……你以为我不想放?”
“那还不撒手?”
“我要看准了丢……没准丢好了,我下去还有个垫脚的。”
“你!”西日玄浩气血逆流。
远处山崖上,黑衣武圣屏息观望,而曾与令狐团圆一战的刀客正在四处寻觅能投掷的物件。突然,黑衣武圣厉声道:“我们走!”他也不多言,带着刀客就匆忙下山。
西日玄浩不动还好,他一摇动身躯,令狐团圆就再也抓不住石壁,两人一同跌落。西日玄浩双目一合,死都不想见她一副英勇的模样。令狐团圆瞪圆双目,这恶人到死都是这副臭德行。蛮申江水就在身下奔腾,她死死地抓着他不放,居然和他生死与共,不,她不要!
江涛咆哮,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令狐团圆只觉身子一轻,耳畔悠悠传来一个声音,“很好,大难临头,死不放手,颇有你娘的风范!”
西日玄浩猛地睁开眼睛。万福一手提着一人,轻松地足点山壁,三两下就带着两人回到了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