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风不识万福笑(1 / 2)

戒风流 周梦 4355 字 3个月前

万福先放稳了梁王,再放开令狐团圆,“哎哟,殿下,对不住了,老奴来晚一步,平白叫殿下挨了记冷枪。”

梁王哼了一声。万福出手轻快,只下一道禁忌,便封了梁王左边身子的血脉。随后他两指一掐长刀刀刃,令狐团圆便觉眼前一片模糊,等她眼睛清明了,那长刀已拔离了梁王肩头。梁王的伤处连血都未来得及喷出,就被万福以掌按住。

西日玄浩薄唇一抿,脸色瞬间泛白。再快的拔刀,当时不痛,过后都剧痛。他压着嗓子问:“公公,你能从这刀上看出什么文章?”

万福的手掌离开西日玄浩的肩膀,血不流却留下了一个血洞。他从长刀刀尖一直摸到刀柄,令狐团圆顺着他手的动作,看到刀身上有个大的豁口,而细小的缺口则不计其数。长刀颤了一下,立刻断成几十截,噼里啪啦地散落到地上。

“这刀哪有古怪?老奴瞅着就是把破刀。”万福盯着西日玄浩手握的细水,柔声道,“殿下手中的才是宝贝。这把软剑虽然没能砍断刀,却也在刀身上留了一个豁口。若是殿下修为再上一层,这刀当时就断了。依老奴判断,这使刀的人真正使的应该是剑,他怕剑法被人识破,不知找哪个铁铺打了这么把怪刀。”

梁王问刀不过是个由头,他真正想问的是,对方究竟是否是秦王的手下,万福又为何会恰时赶到?

万福仿佛读懂了他的问话,接着道:“都怪老奴不好,陛下命老奴暗中保护殿下,可老奴难得出一次宫,难得能替陛下瞧瞧咱大杲的锦绣河山,老奴一时间放情丘壑,沉醉于江山如画风景多娇,啊……真好看哪!”

“公公来得正是时候,若非公公搭救,本王少不得走趟水下龙宫。”梁王憋气道。

“那是殿下的福运!老奴爱东游西荡,人虽不老,记性可不好,前几日就跑错了地儿,竟然跑到了铠南。幸而老奴知耻后勇,努力地往回赶,这不,终于捞回了殿下,还捞一得二。”

令狐团圆见万福话里有话地调侃了梁王,梁王却得好言好语,她心中痛快,恶人自有恶人治。其实她哪里知晓,万福在诸王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说话,梁王常年居住在盛京,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情。调笑的万福比起阴冷的万福,诸王更愿意接近前者。调笑的时候,万福就是一位得宠的宦官,可当他阴冷的时候,却是杲中第一高手。

梁王的脸色愈加苍白。令狐团圆勉强撑住眼皮,她的体力早就透支,而此刻强援到来,强提的一口气便松懈了。趁着梁王和万福调侃,令狐团圆上前夺回了细水束在腰上。梁王蹙眉,万福对令狐团圆笑吟吟地道:“我就寻思这宝贝从未见过,敢情是令狐小姐的啊!不知令狐家还藏着什么宝贝,一并叫我开开眼?”

令狐团圆疲倦地道:“公公,借只手来!”

万福好奇地递给她一只手,令狐团圆未接,反而示意他坐下。万福素有洁癖,他提着两人上崖,也未沾染到两人身上的泥污。此刻雨倒是停了,但崖上泥泞,叫他如何坐得下来。

见万福迟疑,令狐团圆毫不讲究地坐到了地上。万福无奈,令狐家的小祖宗他也知道一些底细,只好一甩衣摆就地而坐。

令狐团圆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头一偏,靠他肩上闭眼就睡,“我累了,劳烦公公照应一下。”万福的面容立僵。

梁王伫立一旁俯视两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倒了下来,原来他也已体力难支。万福心道一声苦,另一只手发力,揽梁王在另一肩头。他抬头望天,微黄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一分沉重。令狐约究竟在想什么?他若是他,决计不敢如此大胆。他肩上的两个人别人不知干系,令狐约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令狐约看透了雍帝舍不得梁王遇险?失了一身大好修为的狐狸,脑袋却更好使了。

蛮申江南岸、隶属桐山城州府的南江口、花野所部的驻军营里,白面微须的花参军正在派发军令。江口险情已除,可诡异的是派往州府的军士无一返回,更不见州府遣人。花野打算留小股军士继续守坝巡边,他自己则率主力部队回桐山城。

“大人,大人,营里来了个不讲理的,霸占了医帐,说是他自己治伤不许我们搭手。您快去看看,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都被踢了出来。”军医愤然来报。

花野觉着奇怪。这次水祸虽为十年间之最,却也是他防治最好的一回,南江口附近居民无一伤亡,只有几名军士筑坝时受了轻伤。受轻伤的军士不肯进医帐,医帐至今都是空的,怎么会出现伤者?

花野率人进了医帐,还未看清裏面的情况,迎面就是一股阴风将他和军士推了出去。

“都说几次了?不要来打搅我!”万福没好气地道。榻上的两人,一个尊贵一个矜贵,岂容那些污手触摸、浊目窥色!若非他身边素来不备伤药,这会儿也不会跑到桐西花野的营地来找药。

万福撕开梁王的衣襟,倒伤药就跟撒胡椒粉似的,给男的撒完再给女的撒。梁王肩头黄了,跟着手也黄了,令狐团圆的双手最后也敷上了一层黄粉。

“我乃桐山参军花野,敢问阁下何人?裏面救治的伤者又是何人?”

万福遮盖上梁王的肩伤,阴柔地道:“你就是花参军?好,你一个人进来,别人再进来我就不客气了!”

“大人别去!”军士着急。

“不妨,他来我营地是为救人。”花野不顾手下反对,径自走入帐中。但见一人背对自己,一男一女并肩仰卧榻上,背对之人显然就是以内力推人的高手,看似有些年纪。而看清榻上两人的容貌后,花野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这一对年轻男女估摸来头不小,即便昏睡都难掩贵胄之气。

“你这儿还有更好的伤药没?”

花野答:“没了,伤药尽数在此。”

“那你命人准备小米粥、热汤热水,这小地方,只能暂且将就了。”

花野一怔,他颇有阅历,万福的语气乃习惯性的颐指气使。

“去吧,听我的话不会错,不听我话的现在都已是死人。”万福转过身,哪里还有一分与梁王调侃的戏谑神情。花野只觉一柄利剑穿心而过,额上冷汗骤下。他勉强转身,又被万福叫住,“你留下,叫手下去办,我还有话问你。”

花野依言嘱人去办后,慢慢地转回身,万福已端坐榻前,神色稍缓。花野看清他的容貌后,心中又是一惊。貌不惊人,惊人的是那气势,在花野所见的人中,即便王氏家族的族长都没这气势。

万福阴笑一声后说起了正事,“花参军,我是头一次到桐西,早听说桐西每年都水事吃紧,可我却见你干得不坏。蛮申江水今年甚猛,你管治的南岸却伤亡最小,这是你的功绩。”

“阁下过奖,花野只是尽本分。”

“说过了好的,就要提坏的。”万福冷冷道,“光靠桐山城带出的一千军士,你能干出如此业绩吗?”

花野惊骇。这时候梁王忽地一翻身,一条腿搭到了令狐团圆的腿上,令狐团圆吃重,喉间逸出一声,拔出腿来也翻身,却是反压一腿到梁王身上。万福的表情再次僵硬,他不用回头只听动静,也知道两位小祖宗不叫人安生。

僵了片刻,万福柔柔道:“你是忠是逆,我看得分明,只是你傻你痴,我看得气恼。王氏设计于你,你就一头扎了下去。还算你明白事理,最后没有糊涂下去……我且问你一句,如今知州已死,州府被困,你该当如何?”

花野震惊,清泪流下,“我大哥死了?”

“那人气运已尽,所以死了。至于你,信我则生,不信则亡。”万福忽然笑了,他的笑如夏花之艳,一个笑容就生生改了平凡的容貌,却更叫人胆寒。

“但凭大人吩咐!”花野扑通跪倒在地。他并非蠢材,万福能说出王氏谋他,又知州府诸事,来头必大。

万福微笑道:“你替陛下把桐山的逆党贼子消除殆尽,我万福就许你一条活路。”

听闻万福之名,花野再不彷徨。事关紧要,他叩首后即告辞,率领早已整装待发的大部队往州府而去。

花野出了医帐后,万福阴柔地道:“殿下啊,令狐小姐啊,你们分出哪条腿上哪条腿下了吗?”

梁王哼了一声,不用他推开,令狐团圆已收腿。她翻身而起,举着一双手问:“公公别说腿,说说手呗。陛下的手如若受伤,公公也这般处置?”

万福早知撒“胡椒粉”的时候两人就醒了,既然两人想装,他就奉陪了一把,只当那四只手是四只鸡翅,裹满面粉好进油锅。

看着那双黄灿灿的手,万福心情舒畅地道:“令狐小姐啊,公公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还会再见,但公公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着了。你看公公对你多照应,这女人漂亮不漂亮,不先看脸蛋,得先看手。要长了一对鸡爪子,再怎么搔首弄姿都白搭。经过公公这么一处置,令狐小姐啊,你就算是对鸡爪子,都能变成一双凤凰玉翅。”

一旁的西日玄浩鼻翼微微抽动,却没有吭声。

令狐团圆放下了手。她躺着的时候就想过了,既然万福也认识她娘,她就得设计套他的话。优渥公子曾言,这人与人的“勾搭”得有来有往,你乐过对方了,也该让对方乐乐你,互相通气后才能“臭”味相投,果然她一举手,万福就乐了。不过这仅仅是开场,万福能成为雍帝的第一宠官,什么阵势没见过?令狐团圆心底清楚,奉承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一来太假,二来她也不会,而万福的两耳恐怕早就长满了奉承的茧子。

从哪里下嘴呢?令狐团圆没经验。她回头看了一眼平躺着一动不动的西日玄浩,他面色苍白,薄唇暗淡成一条灰线。这恶人再可恶,终归也有好的地方,崖壁上他若不踹开她,那把长刀贯穿的就是她的身躯,此刻白着脸躺着不动的就是她了。

转回头,有了主意的令狐团圆眼眸闪闪地盯上了万福,“公公,刚才我没听明白你与花参军的话,恕我愚钝,公公给说个一二,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万福与花野的一番说辞是说给梁王听的,好叫梁王明白,真正意图不轨的乃杲南王氏。而花野是个能耐人物,要了杲南的私兵却不听命于王氏,桐西关卡山谷上那些木石,就是王氏防他杀个回马枪的。万福要他铲除逆党,他二话不说立刻叩首而去,若非心如明镜,如何会这般决断?实际上,也就他最清楚哪些军士是杲南的逆党,哪些地方是逆党的阵营。

万福点了几句后,令狐团圆又替梁王问上了,“公公,那武圣什么来头?”

万福沉思片刻,看了梁王一眼后,柔声道:“别说公公不帮你,若要分辨对方身份,你得先把那个使破刀的刀路演给公公看。”

令狐团圆当即抽出细水,在医帐里挥起剑来。她的记性极好,强记梨迦穆对战万福的剑路还只靠旁观,此刻演示亲身经历的刀路,几乎照搬了一个全。

万福凝神细看,看得却不是细水,而是那舞剑的少女。黑衣武圣和刀客的来头他实际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反而眼前的少女,才相关他此行的两桩大事之一。

梁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倚在榻上冷眼瞧着。刚才他将腿压到她身上时,就作出了一个决定,若还有下次,他绝不会踹开她,而只会拿她做挡箭牌。但是没有下一次,他西日玄浩不能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都敌不过。大杲以武为尊,他身为皇族,岂能一辈子让人庇护?崖壁上的那一刀,权当了结了他与混球的恩怨。

细水连抖五朵剑花,剑花集成一道银色弧线,在万福眼前戛然而止。令狐团圆正色道:“我就是被这最后一招打得连退十几步。”

万福道:“那是你的内力不足化解不了,你既是他的弟子,这天底下就没有别的剑法能在剑技上击败你。那人使的是嵩山派的剑法,嵩山剑法在武林中也算数一数二的,若你的内力与他持平,他的武力仅是你的五分之一而已。”

“嵩山派的人?”

万福点头,阴声道:“嵩山派自从迁移到杲南,就一代不如一代了。现下竟敢行刺梁王,灭派之日已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