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2 / 2)

戒风流 周梦 7033 字 3个月前

“朕不喜欢输,但这一局却希望你能胜出。”珠帘后,雍帝的语调带着倦意。

楚长卿的手一僵,棋子嵌在两指间,“无论棋局输赢,最后的赢家总是陛下。”

雍帝轻声一笑,问:“那你还下吗?”

楚长卿落子,“南越叶氏、望舒令狐,其实都在看着我们。”

万福闻言,惆怅地望向窗外夜空,仿似叶凤瑶的在天之灵幽静地注视着昌华宫。

“她是朕的。”雍帝的话音虽轻,却不容反驳。

过了一会儿,楚长卿道:“陛下,你我熟修《天一诀》,《天一诀》那最诡谲一章名为《无解》。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卿总算参透了一星半点儿。”

“哦?”

楚长卿低沉的声音,宛如一曲古典乐章,徘徊于殿堂上空,“一仆一起,一生一死;一盛一衰,生杀经纶;一生万象,品物流行;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她活着我无法读懂她,而她死了,却是永远地活着了。”

雍帝沉默了良久,然后平声道:“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如何能蒙过朕?你想骗自己,把团圆放入‘七月’,她就是一枚棋子,可你却连正面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楚长卿闭目,可他的刀疤却在看棋盘,长长的疤痕一颤又一颤。

潘怡和无奈地领着潘静初回府,后者在储秀宫操劳了一日,协助女医官查看了上百名秀女。听闻潘静初入宫,潘怡和这一日的心思就放到了孙女身上,而他托宦官照应令狐团圆,宦官的答覆却是令狐小姐入住了九华宫,旁人轻易接近不得。

潘怡和如何不懂?令狐团圆两番来到他的府邸,前有一向张狂的梁王送参,后有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梨迦穆亲自送人,她的身上必干系着西日皇族的隐秘。

望着孙女熟睡的脸,老太医心中萌生了与潘岳一样的念头,令狐家的水浑,不是他们潘家能趟得起的。

潘怡和回到府中,在书房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潘微之,不等潘微之问情况,他先开口道:“如梦与你说了什么?”

潘微之平静地答:“他只道不解静初的签,因为那签是怀梦所出。”

潘怡和心中有数,潘微之不想说的话,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粗粗地浏览了潘微之整理的药材分类,潘怡和又为他布置了一番课业,多与药性医理有关。潘微之接过,告退。潘怡和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露出一副感叹的神情。玉公子对药材的熟悉,可以说是受家族营药的熏陶,但他对药理的精通,却胜过了学医十余年的潘静初。这是积累,更是天分。

令狐团圆敏锐地感到,她被当作了棋局的赌注,“大人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十一月苦涩地道:“输了就将那块‘七月’的牌子交给陛下。”

“那牌子很重要吗?”

十一月说明了牌子和“七月”的来历。原来牌子上的“七”字,正出自大杲一代帝皇西日昌的手笔,而“七月”的历史也要从昌帝朝开始追溯。

表面上,治世讲究仁义贤德,树立帝王崇高完美的形象,可暗地里厉害的君主都黑手频频,贯彻着宁枉勿纵的帝王权术。昌帝之黑,一个“七”字恰可体现。七月在十二月份中位居正中,讲究的应是公平公正,但昌帝的“七”字只以他自己的尺度衡量。严刑酷罚、血腥残暴在正史上仅寥寥数笔,史书没有记载的却推动历史车轮的恐怖屠戮,都是“七月”所为。

“七月”在百年间只为大杲帝皇服务,它的领导者历来都是帝皇最信任的武者。到了雍帝朝中期,从小跟在雍帝身后、被雍帝一手栽培的楚长卿,成了“七月”的统帅。楚长卿原本应该永远是西日雍的拥护者,可一道疤痕却硬生生改变了两人的关系。“七月”与皇权之间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就如同楚长卿脸上的疤痕,明显却改变不了镇国将军的气质。

“这块牌子应该是你的。”十一月转回话题,他没说下去,楚长卿的疤还有什么故事。

“我要来何用?一个四月跟在我身后已经很烦人了。”

十一月淡淡一笑,“你到底是个小女孩,一点儿都不明白跟在你身后的岂止是一个四月?这样说吧,五月、六月就能歼灭嵩山派上下五百余人。”

“什么?”令狐团圆一惊。万福说嵩山派灭门之日已不远,难道已成事实?

“这个时候,他二人正率领部属攻上嵩山派。”十一月云淡风轻地道,“五月初五和六月十五两人的修为就高于五月和六月。当日四月若带齐他的部属,你与梁王岂有活路?不过也幸亏他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没带上部属,你活着,他的性命也就留下了。”

令狐团圆寻思了片刻,道:“你们的这些事儿我不想知道,你的修为比我高,我跑不过你,我回九华宫去了。”

十一月心中感叹,令狐团圆果然如大人所言,无心权谋,不恋权势,有些好奇却很聪明。他想以话套住她,显然失败了。可十一月还是不肯相信,他说出了这一晚最狠的话,“你可知道,你若是男子,一出生即是你的死期!”

令狐团圆横眉。

突然,一个冰硬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与她说多了!”

令狐团圆转身,一位宫装美妇正冷漠地注视着她。

十一月斜睨着她道:“你不在淑妃娘娘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多嘴到什么地步!”美妇上前一步,竟移到了两人身前,十一月当即将令狐团圆拉到身后。

“十二月,你想做什么?”

令狐团圆这才知道,“七月”里的最后两位,亦可能是最重要的两位人物,都身处宫廷。

美妇冷艳的容光咄咄逼人,“做你不敢做却想做的事情。”

令狐团圆只觉一股庞大的内力冲她而来,紧接着她的身子荡到了半空,却是十一月推开了她,挡下了美妇的内力。

令狐团圆在半空中看得仔细,美妇一手戴着尖利的金甲,手腕被十一月掐住。她飘落到两人后方,撞到了祭台,香炉一晃,祭台上她娘亲的画像掉落下来。令狐团圆回头一看,立刻惊麻了头皮。琴师画像之后居然还挂着一幅画,这幅画画满黑红两色,只画了半张脸,半张血腥、恐惧、阴暗、痛苦的脸庞,偏透着难以形容的绝色,楚长卿面上的粗疤与之相比,远远不及。令狐团圆的心头仿佛被利刃猛戳一刀,伴随着十二月冰冷的声音,鲜血汩汩流出。

“这个才是你娘!”

“十二月!”十一月厉声喝道。

“请叫我冯尚宫!”美妇轻蔑地道,“她娘是个祸害精,她是个小祸害精!趁她眼下修为不深,你我该废了她的武功才是正理。你心裏明明想做的,可却软了手!”

令狐团圆只呆呆地看着那幅画,似听不见两人的争执声。世间人心复杂,每个人都至少有两面,万福如此,她的娘亲也如此吗?

冯尚宫手腕一扭,轻而易举地从十一月指间挣脱,金甲闪闪如同猛兽张牙舞爪,凌厉的内力一道道纵横交错,形成了网状气场。十一月一蹬足,地面所铺的青玉砖整块整块地弹起,由下往上,仿佛海浪般汹涌地扑入网状气场。

两人打起来,却各自控着内力,昔瑶殿只发出阵阵闷响,如同敲击战鼓。两人斗了不多时,只听令狐团圆幽幽地道:“你们罢手吧,这戏一点儿都不好看。”

冯尚宫嗔怒,十一月错愕。

“不就是要告诉我,我处境危险?不就是要暗示我,我该选一边了?”令狐团圆望着画像道,“你们难道不明白,我娘早给我选好了?”她转回身,似笑非笑地道,“令狐啊,这即是我娘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冯尚宫对十一月冷笑道:“你还要护着她吗?她不跟你不跟陛下,跟的是令狐。”

十一月一呆,冯尚宫已经越过他,对令狐团圆动起手来。说时迟那时快,金甲在殿堂上划出五道金色弧线,撞击在一道弯弯的银光上,银光破碎,碎裂成星星点点,又极速汇聚成河,灵活奔流。冯尚宫心中惊诧,只道少女修为不达武圣,哪里知道她的剑技竟如此精湛,一剑借力打力,完全弥补了内力的不足。

令狐团圆一招意犹未尽,细水横扫而变招,软剑的剑身速颤,银河一泻如注,反逼冯尚宫后退一步。这正是令狐团圆与四月一战后,根据细水的属性改良的“龙飞凤舞”。

冯尚宫恼羞成怒,殿堂内气氛陡变。十一月回过神来,插入两人之间,左右推掌道:“住手!”

令狐团圆沉静地望着两人,“七月”内部的不和谐不言而喻。

“要我不为难她也可以,只要她把她娘亲的……”冯尚宫的话只说一半,即一脸怨毒地盯着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忽然明白了,她娘亲必有什么东西是这些人志在必得的。说什么天下第一的琴师,说什么绝代佳人,这都不是娘亲真正被人惦记的原因。她再次转身,走近那幅恐怖的画像,答案肯定在这上头。

冯尚宫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笑停后她冰冷地道:“画师画完这幅画后就自尽了。”

令狐团圆看了一会儿,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两位,我困了,什么下棋什么‘七月’,听得我头昏昏的,没事的话,我先回房睡觉了。”

冯尚宫瞪着她飞身而去,最终没有追上去。万福交代得很清楚,只要她不出宫,便随她去,而冯尚宫也做不到不出杀招就能拿下她。

等到令狐团圆消失于夜空,十一月才叹道:“我劝你别胡来,陛下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心思我很明白,如今她已是大人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冯尚宫冷笑道:“只有你傻,始终念着叶凤瑶的恩情。”

十一月一语不发,黑衣一飘,优雅地滑出了昔瑶殿。冯尚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中,去的却是昌华宫。

昌华宫的棋局已到了白热化阶段。万福代雍帝下了一手“碰”,在复杂棋面里寻找新的突破口。楚长卿却回了一手“退”,以退为进,极其谨慎。

雍帝沉默了半晌,赞道:“好棋!”

压着他的尾音,十一月与冯尚宫停步于殿门前,两人跪行大礼。无需雍帝与楚长卿示意,万福已静悄悄地收拾起棋盘。

楚长卿垂首道:“长卿未赢,陛下未输,真乃一盘好棋。”

雍帝在帘后挥了挥手,十一月与冯尚宫不发一言,悄然告退。

“我们都输了。”雍帝异常疲倦地道,“恐怕令狐那只老狐狸此时正在偷笑,他养的女儿只跟他姓。”

楚长卿起身,凝视珠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道:“请陛下尽早册立太子,以免皇子之间再起纷争。”

雍帝长声一叹,道:“朕就是不死心,不死心……”

令狐团圆回到九华宫房内,宋佚终于放下了心,她想问令狐团圆去哪儿了,后者却一头栽倒在床上。

令狐团圆觉得这一日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累,虽然她只与冯尚宫对了一招,但凶险全然不在武力比斗中。从九华宫金尚仪的下马威开始,她就被引入一局,这局看似在考验她的耐性,实则复杂无比。十一月引她到昔瑶殿、冯尚宫贸然出手,都是刻意为之。原因很简单,这是宫廷,宫廷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令狐团圆原本不知他们究竟目的何在,但看到娘亲的两幅画后,她大胆猜测到了。正如昌帝一手创造不朽功绩,另一手黑得惊人,真相往往都掩盖于美丽的背后。娘亲那么恐怖的半张脸的画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遭遇过异常黑暗血腥的事情。

他们想引她入彀,她何必一定要顺他们的意去探清何为美何为丑?不会下棋的人何必一定要落子?让下棋的人下去吧,她不看便是。不懂棋艺的令狐团圆安然入睡。

夜深人静之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偷窥她,狭长的双眼精光深邃。令狐团圆的睡相同另一床的宋佚不可相比,宋小姐规规矩矩地安躺在筒形的丝被里,而她不仅一手一脚伸在被外,腰还微屈似的抱有一物,只是那怀抱的位置空荡荡的。

狭长的双眼默默闭上,这样的女子……她的娘亲叫人一点儿都看不懂,她呢?坦然大方得叫人以为看懂看透,却一样叫人根本看不懂。

翌日,令狐团圆的宫廷日子正式开始。她随众女步入殿堂,再次受到金尚仪的冷遇,不过这个冷遇,令狐团圆很喜欢。金尚仪仿佛得了命令,压根儿不理会她,只训教着另外九女该如何如何,将她一人抛在一隅。当旁人在学宫廷礼仪,按部就班地站、坐、走的时候,令狐团圆独自揣摩着她的剑法。

金尚仪偶尔余光扫见,只见令狐团圆时坐时站,手中不停地比划,一副旁若无人状。她对她冷哼一声,她却微笑以对,于是金尚仪便彻底当她不存在了。

金尚仪并不知晓,在令狐团圆眼里,她就是最特别的美女之剑。无论是站是坐还是走,金大人都标准至极,可谓宫廷女官的典范,这对令狐团圆最难参透的写意之剑极具启发。剑式恰到好处、中规中矩未免死板,可要将死板练出写意、练出率性,突破口就在于规矩上。金大人的标准是规矩,标准难道是金大人自定的吗?笑不露齿是美丽,笑出两排贝齿就不是美丽吗?

这无疑是矛盾的。令狐团圆再次想起梨迦穆的寂灭七剑,其实第一剑“初写黄庭”已经阐明了梨迦穆的剑道法则——从规矩来,谢规矩去,再行规矩,翛然之来,翛然而往,是为写意。何为剑之领域?即我圈地我做主。何为剑境?就是以剑开拓一片天地。

令狐团圆挺背直身,屈膝对金尚仪规矩地行了一礼,无论金大人见或不见。

海岚等人远远地瞧见了她这一礼,只有海岚玩味出一二分意思。她的四姐从来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更不会受些许刁难就软了气势。

金尚仪发现众女目光一致地瞟向她身后,她转身一瞥,却是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令狐团圆手中多了把秋水之剑,剑光盈盈,剑舞如燕翔碧空,又似云霓迤逦,身姿妙不可言,剑影如梦似幻,便是金尚仪的那一颗刻板纪纲之心,也起了刹那的涟漪。她安静地观看了片刻,转回身,冷眼扫过众女,清一嗓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众女这才明白,令狐团圆与她们是不同的。她们看不出她剑技的优劣,但漂亮的剑舞却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令狐家的小姐,如何会同寻常家姬一般起剑弄舞?未免失了颜面。可金大人视若无睹,这裏头就有蹊跷。

日子转眼过了三日。令狐团圆忘了觐见雍帝的事儿,全身心地投入到她新悟的剑技中。晚间也不出游了,待在寝室里,运起一分内力,练起白日琢磨到的剑法。九华宫中,她若以内力运剑,估摸早被金尚仪赶出殿去了,如何能对着美人继续创造剑法?

同室的宋佚每晚都提心吊胆,只有她才知道,令狐团圆的剑舞多么恐怖。她们两人寝室里所有的家什都比别院的矮上几分,那是被令狐团圆精准的剑气削矮的。

雍帝在珠帘后心不在焉地听了冯尚宫的禀告,“其早起习剑,而后随众人往殿堂或比划或习剑,如此消磨白日光景,晚间归寝后继续练剑。三日之中,足不出户,耳不旁闻,口不多言,专精于剑。臣妾与十一月两人分时观察,未见异动。”

沉默了很久,雍帝才懒洋洋地问:“她剑技如何?”

“好。”

雍帝仿佛不愿再开口,他一指轻敲龙案后,万福接了话头,微笑着问:“从你口中说出好字不易,你可曾与她交过手?”

冯尚宫忽觉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只有过一招,她接挡下了。”

殿堂内阴气随即而出,万福柔声道:“仔细你的皮肉!”

冯尚宫伏地称是。一股强大的阴风将她刮出了殿外,她翻滚下台阶,咬牙而去。

万福收了内力,敛了神色,垂首道:“她同穆也有三分相似,同样是天生的剑痴。”

珠帘后的雍帝似已熟睡。

万福行礼后退走,静悄悄地刚迈到门槛,却听雍帝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明儿,再把那四人召来。”

万福颔首。

雍帝所指的四人即世家的四位公子。四人再次被召见,却非一同觐见,而是依着长幼逐一面圣。潘微之与无缺在殿外觉得古怪,宋歌去了很快回转,纳兰却一去不回。

轮到潘微之觐见,宦官命无缺同行,无缺更觉古怪。他随宦官入殿,大礼之后,与潘微之一左一右伫立堂上。只见长幅罗帷之后珠帘垂隔,偌大的昌华宫正殿,空空荡荡的不见宦官及宫女。

“南越的公子啊……”雍帝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此时,潘微之一身素银无瑕,无缺一身正红明丽,两者比肩令雍帝再次回想起他的年少时光,而在他回忆之上的却是西日皇族的族徽——红日白泪。一轮红日之中,一道白色悬穿,仿若泪状。

令狐团圆不喜欢了,下午金尚仪改了规程,带领诸女分别前往宫廷各枢户。金尚仪还不带她出九华宫,把她一个人撇下了。等众人走后,令狐团圆淡了心思琢磨剑术,这才想到该去找万福问个究竟,雍帝还见不见她,她何时可以出宫回府?

令狐团圆飞身出了九华宫,走了与那晚相反的方向。虽然她很想再去昔瑶殿,可总觉得那里的殿堂御香太浓重,怕停久了染一身烟香。

她沿着宫墙走过了两座宫殿后,终于碰上一名落单的宫女,问到了万福所在。宫女道万福公公与雍帝形影不离,长居昌华宫。

依着宫女所指方向,令狐团圆往昌华宫走去。宫女与她擦肩而过时隐隐一笑,她却没见着。

令狐团圆不久就踏入了储秀宫的范围,入选的三百名秀女与九华宫诸女一样,在女官的带领下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

远远跟在令狐团圆身后的十一月傻了眼,蓝衣宝林不走了,停在储秀宫前。

眼前不是九女,而是三百位美女,一样的行走,场面却大不同。那整齐划一的云袖、婀娜旖旎的姿态,仿佛三百朵行走的花,“规矩”一词在她们身上准确运用。令狐团圆屏息定睛,心裏却质疑:所有人都尊崇的,然后就变成约定俗成的了?

可是,她们真的太美了,飞琼归月态,云英捧玉清,只有宫廷才有如此景致。

令狐团圆的剑心被震撼,寂灭第二剑乃是女剑,从写意转为女剑,女剑就真的弱吗?一双粉拳绣腿是不堪一击,可千百双的多姿联袂,由规矩统率,也可成气场。剑气成网,网有阡陌,疏密有序,收放自如,聚众人之力,展柔弱之韧力。只有洞悉规矩,方可破而后立。从寂灭第一剑“初写黄庭”一直到第三剑“鸾翔凤翥”的剑意,令狐团圆终于参透。

十一月悄悄地挨近了她,只听令狐团圆口中喃喃:“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多看美女就是赏心悦目,很养眼……”

十一月险些从墙上跌下来。

令狐团圆转身张望,没见异状,她又看了一会儿,感叹着走了。望着她走的方向,十一月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走歪了道。

令狐团圆心中想着美女剑法,拐入了储秀宫旁的一座宫殿。

这是阆夕殿最美的季节,亦是最美的时辰。秋季的傍晚,依水而建的宫阙,在一片湖光水色衬托下,流光溢彩。梧桐树尚碧,却有叶飘零,叶漂浮在湖面顺水而走,它们将漂到阆风湖,漂过了阆风湖就能出宫了。

令狐团圆走了一段玉台路,蓦然发现这不是她要去的宫殿,但她的腿似迈不动了,扎根在阆夕殿前。一位碧裳丽人,正侧面俯身于湖畔雕栏。群花看遍,不及她淡伫黄昏,近水秋阑,只映她雪清玉瘦。她的秀发披散,随风摇曳,碧袖轻拢,纤柔万中无一。

眼前佳丽,是令狐团圆所见众女之中气韵最美一人,一时间令狐团圆产生错觉,她仿似身在仙宫。这样的女子,何剑能与之般配?这样的女子,何人能一亲芳泽?令狐团圆正沉醉遐想时,那人却优雅地转过了身,令狐团圆的双眼不禁越睁越大。

她哪里是个女子,喉结明显,分明是一个男子。可他长得比女子还美,润泽的皮肤、比任何人都精致的五官,乍一看还真雌雄难分。

或许是令狐团圆瞪得太久了,男子眼眸一暗,压着声问:“这位宝林,可是陛下传唤我?”

令狐团圆连忙摇头,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男子微有愠色,令狐团圆方觉失礼,收回目光道:“我走错地儿了,不打搅你了,告辞。”

这时候宫外跑入一小太监,跑近两人,对那男子道:“纳兰公子,劳您久候了,贵妃娘娘空了,您可以去见了。”

令狐团圆心中立现四字,纳兰昳丽!原来他就是纳兰颐,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他不喜抛头露面,不与另三位世家公子为伍。他的相貌,叫女子普遍喜欢,却叫男子大多厌恶。

纳兰颐清冷地从令狐团圆身边走过,后者颤了一下,又忍不住不看他的背影。先前他倚栏面湖,不觉他身形英挺,此刻看仔细了,还真是一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