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雍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缺口,语气中却带了―丝悲凉,“朕看着这天大的窟窿,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儿!原来朕并不想要她的音武,朕想要的已经彻底失去了,所以朕的心上也有—个窟窿……朕不要你的音武!”西日雍忽然拔高一度声音道,“所以,你就带着你的音武去死吧!”
见西日玄浩奋不顾身地挡在令狐团圆身前,西日雍冷笑道:“朕不会动手的,朕要你亲自动手!玄浩,为朕杀了她!”西日玄浩一呆,西日雍显然用了罗玄门秘技,语带盛惑,“杀了她……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杀了她……这个三心二意的小女子……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西日玄浩平日就对西日雍心存敬畏,本该早对令狐团圆拔剑相向,可他面上却阴晴难定,迟迟没有动手。
西日雍没有再催促,他刚才心神失守才会对西日玄浩语出蛊惑,何况过犹不及。看着令狐团圆在风中欲倒的模样,就算西日玄浩一直不动手,她也会被这地方活活冻死了。
西日雍等了一会儿后紧了紧衣袍,不远处的万福连忙小步跑来,为他披上衮服。
“万福呐……”
“老奴在。”
“去!”西日雍指了指那两人。
“唉,是的,陛下。”万福转身,令狐团圆这才头一遭看清了他真正的武器——一副百炼精铁铸就的乌黑发亮的手爪,喀的一声从袖口中亮相。
“郡主呐……就让老奴送你一程!”
西日玄浩仿佛回了神,只见他突然转身拔刀,而后又似重新凝滞。令狐团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西日雍与万福在他身后听得清清楚楚,西日玄浩冰冷的话语道:“与其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死在我的怀中。”
鲜血滴溅到冰面上,又迅速冻结。胸口被戳中。
“真是如此吗?真是如此呐……”令狐团圆由最初的震惊、拒绝相信,很快变为了接受。
她曾不信无缺说的话——这世间的男人从女子身子上获取欢偷,而这世间的女子从男人胸膛里偷取柔肠。究竟是谁欺骗了谁、谁玩弄了谁,只有天知道。我不想你以后被人骗,也不希望你骗别人,骗来骗去,到头来都是输家。
她曾纠结于她业师的话——西日皇族何曾真情待过世间女子?他要了你的身不够,要你的心仍然不够……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还如此愚蠢?身为女子,你过不了这一关,就只配当他的玩物!
可她一日日泡在他的双臂之中,一夜夜黏在他的胸膛之上,在失去了潘微之后,她仅生活于他刻意营造的幸福时光里,让她忘了她的兄长、她的业师,让她忘乎所以……可是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令狐团圆望了眼自己血染的胸口,有些奇怪,竟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可是真的不痛吗?西日玄浩贴身所藏的匕首首次出鞘,就从她的左肺下方捅入,直刺心脏。
西曰雍无声地凝望着这一幕,少女笑了笑,竟无半分凄惨,冻得青紫的小脸甚至带了点阳光灿烂,若非她胸前插着的匕首还在止不住地滴血,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将死之人的表情。
令狐团圆最后望了一眼西甲玄浩,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痛,说不出口的痛。她缓缓地合上双目,随即,西日玄浩的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就那么轻轻一推,她整个身子往后倒去。她的身后正是缮滑那诡谲的断口,凛冽的冰风、无边无际的银色世界瞬间将她吞噬。
西日雍看得很清楚,被刺了那样一刀,那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还是追上前去,一手扶起西日玄浩。小团圆死了,玄浩昏死过去了,只剩下一片苍茫天地皑皑冰雪,和地上的一摊冰血。
西日雍眺望前方,轻声道:“万福,其实朕也很伤心……不过玄浩到底没叫朕失望,亲手杀了小团圆……朕自己做不到的事,或许只有玄浩能做到。你带着玄浩即日回京,传朕圣旨,着令梁王摄政盛京,宣召那苏苏信进京为首辅大臣。”
“陛下圣明。”万福苦涩地道。跟随雍帝多年,万福此时才明白了这位君主的心中之苦。西日雍很清楚,他这一生,是休想比过他先祖的荣光和伟业了。
西日雍甫一登基,就丧失了历代西日帝皇最为器重的苏家人一一苏信之父苏苫,那已经是个不吉利的预兆了;随后西日雍又邂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叶凤瑶,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真情,却是除了欺瞒没能得到半分的回报;再者,西日雍拥有足够多的儿子,可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无缺厌恶他,现在玄浩又恨他。
契之重臣、命之情侣、缘之传承,相比所拥有的,西日雍失去的更多。然而中兴之帝的梦想,在西日玄浩手刃令狐团圆的那—刻复又开始。那个最酷似先祖西日昌的皇子,同西日昌—样,在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亲手杀死了生平第一个喜爱的女子。
西日玄浩如同牵线木偶般,被万福从缮滑带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他欢蹦乱姚的红玉骝。万福陪他坐在马车里,—路无言,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于事无补。
两人的车队穿过着火的晟木纳草原,万福—点都不担心火势太大,会把应家的产业全部烧光。总有人必须为做错的事承担责任,应老族长的死,哪怕用整个应家陪葬也无所谓。
车队又穿过热闹的尕苏镇,眼看就要到那苏城——杲北最繁荣的城市,西日玄浩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仿佛疲惫至极,又似空虚无比,俊美的脸转向了尕苏街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且汹涌难挡,很快在西日玄浩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殿下,你哭了……”
西日玄浩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当日令狐团圆所住的房子、所站的窗子。
“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我要一个人。”西日玄浩说完,径自下车去了她曾住的房子。
破旧的木制家什、粗陋的锅碗瓢盆,积满了灰尘。西日玄浩站到了她曾经过的窗口前,耳畔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语。
“这半年我学着做个寻常人,第一次吃米糠,第一次洗自己的衣裳……如果失去不能弥补,如果幸福只是一场骗局,与其耿耿于怀倒不如重新营造。”
“浑球!”西日玄浩低唤了一声。
夜幕很快降临,拉黑了房子、拉黑了窗子、拉黑了房内所有,但是站在窗前,却能见到窗外的灯火通明。
“你没那么容易死的。”西日玄浩忽然恢复了正常,大踏步走出了黑暗。
迎接他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阿狐以前的邻居婆婆正提着灯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何人?怎么擅闯阿狐家?”
“她可曾回来过?”
答案显然令西日玄浩失望,他自己才刚离开缮滑,带着他给她的一刀,她怎么可能比他快?
“你可见过阿狐的男人?”婆婆对潘微之念念不忘。
西日玄浩咬牙切齿地答:“他最好别给我碰见!”婆婆被他吓退了一步,西日玄浩又回头盯着那屋子、那窗子,狠狠地道:“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缮滑下起了鹅毛大雪,黑衣首领伫立于令狐团圆跌落的缺口前,心底叹息着。听说她会绝世武学,可到死她都没有展现,而梁王殿下分明对她用情一片,却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一个黑衣人忽然问道。
另一个人答:“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啊,我听到了……”
黑衣首领回过神来,果然听到远处有琴曲传来,极其缥缈,若有若无。
遥光冰原怎么会有琴师涉足?黑衣首领在心裏问,却很快将这个疑问抛诸脑后。漫天的大雪,守衞缮滑多年的心是寂寞的,那琴音仿佛有股魔力,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人的心扉,直接寻到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然后叫人忘却一切,只沉浸于琴曲中。
黑衣首领没有发现,他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酣睡过去,他自己则是最后一个睡着的。在睡梦里他遇见了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用一种极温和的语调和他说了会儿话,说了什么他醒后就忘了,只是说话的时候,他觉得那男子大约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潘微之与黑衣首领说完话后,抱琴回头对四月惨然一笑,“你信吗?”四月不知该如何答他,他又转回头,盯着地上那摊暗淡的血迹道,“空中残留着我给她的迷毒,冰池上依稀可寻打斗的痕迹,而这裏有她的血。”
四月马上大声地道:“不,我不信!”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叹道:“西日雍、西日玄浩还有这十八个人想看到的音武我带来了,可是他们不要音武了,他们要她的命了!”
“公子,我们找找吧,阿狐没那么容易死的。”
潘微之却没有任何动作,冰原上刮来的寒风吹鼓起他的衣裳,就着月光,四月震惊地看到,他的双鬓竟已灰白。
“找找吧……”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潘微之才开口。
四月觉得异常压抑,缮滑就这么大,来的路上都看仔细了,此刻要找,怕是只能到冰川下去找她的尸体了。
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
“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潘微之拨了下琴弦,那声音听在四月耳朵里,比先前的音武更刺人心扉,“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可我不同,我从小就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我得顺从、容忍以及无尽地等待……其实我不在乎的……终于我抛开了―切和她相处,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前几日你一直问我,既然还是要和她在—起,当初为何要走?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想离她远一点,远远地看着她髙兴就好……我是无所谓的……”
“公子!”四月的心都被他揪了起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一走,竟然会变成这样。”潘微之放下了琴,半跪在地上,抚了下那干涸凝结的血。
四月急忙转移话题,“公子,你那音武是如何做到的?”
“她教我的。”潘微之似恢复了正常,又以四月听惯的平淡口吻道,“我不喜欢杀人,上次杀了太多人,在尕苏的时候我就寻到了这个法子,可以不杀人。”
“公子你既会音武又懂迷毒……”四月想说潘微之可以亲手为令狐团圆报仇,可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会音武,却是修为低微,如果不借助你的气力,根本派不上用场。至于迷毒,那是为了驱除她体内剧毒琢磨出来的……”潘微之凝望缺口外无边无际的黑夜以及漫天的大雪,慢慢地以手掩额,他不能再看了。
“公子如此聪明,一定能为她……公子!”四月突然惊慌起来,缺口前人影—晃,潘微之竟然跳了下去。
“潘微之!”四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
这大半年的相处,起先他是追随令狐团圆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愿意跟着这个男人。潘微之总说自己没有太高的武功、没有什么本事,可他会的音武和迷毒,这世间又有几人会?潘微之生性淡泊,待人接物总是不温不火的,可他却能为了令狐团圆抛下所有,显赫荣耀的贵胄出身、唾手可得的太医官职,他对她灼灼的一片真情,到头来却是眼见她转投别人怀抱。
四月抹干了眼泪,拾起地上的琴,恨不能把琴一掌震碎了。
“杜四!”
猛地一惊,这是潘微之的声音,他跳下去没死?
“杜四,快来!”潘微之仿佛在地狱里呼唤他,四月惊魂未定地伫立前,又听那声音继续喊着,“快来!她在这裏,她没有死!”
四月这才回过神来,将心一横,抱着琴跳下了缺口。狂暴的冰风灌入他的身躯,无数细碎的冰片切开他的衣袍、划破他的肌肤,纵使他修为不低,身处缮滑诡异的缺口,也只能身不由己,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跳落的瞬间,便牵引着他前往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四月抱着琴连滚带翻地进入了缮滑冰池的地下一层,让他满心欢喜的是,潘微之没死,令狐团圆也没死——这地方有古怪!
当四月落定后,藉着昏暗的雪光,看清了所处之地。冰池上看到的神似游龙,在此不过是块光秃秃、毫无神迹可言的长条石,由于光线的折射,由冰池上往下看,石头就好像会灵活地游动,而先前以为的活水,也是冰面层层重叠构成的虚像。令狐团圆躺在那长条石旁,面色惨白,胸前的衣服已被血染透了大半,潘微之正跪坐在她的身旁,全力以赴地拉她出鬼门关。“她的情况如何?”四月一时激动,话就说得前后不着边了,“你怎么那么傻?还好你犯傻!她这伤看起来如此恐怖,她怎么活下来的……”
“你帮我封禁她上身的血脉!”潘微之冷静地道,“在她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就是睡在这裏,半个时辰也冻死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好、好!”四月依言而为,只见潘微之手起刀出,啪嗒一声匕首跌落在地面上,四月不禁看直了眼睛,“这是……”
潘微之冷淡地道:“我就知道,他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四月将匕首捏在手里,确切地说,那只是半截匕首,正是当年洪甫仁索要的四瓣梅花的匕首。那匕首被细水斩断,却一直被西日玄浩收藏着,他用它一刀捅入了她的左肺,看似直穿心房,其实创口并不深。西日玄浩以此瞒天过海,虽没直接取她性命,但他推她跌落缺口,才是最凶险之举。
潘微之迅速处理完令狐团圆的伤口,却浑身轻颤起来。
“怎么了?”四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潘微之的语调再难平静,“她……她体内有微弱的气力。”
“什么?”四月欣喜,“你是说她恢复修为了?”
潘微之点头。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潘微之再次点头,却只觉头晕眼花,一时间天旋地转,跟着身子—歪,倒在了令狐团圆的身上。原来他—路风尘赶至缮滑,先是勉强施展了音武,后又经历大悲大喜,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坚持不住,心力交库累得昏了过去。
础海营地主帐,西日雍雷霆大怒,区区一个小国瑞安,大杲十万精骑竟然迟迟未能攻破。
“虽然当日殿下也曾打到平山城下,但此时不同彼时,那时的殿下只想给瑞安人一个教训,并非真的要攻城略地。而陛下现在却是要亡他们的国,瑞安人能不拼死一搏吗?”周坤直言不讳地道。
西日雍直接将案头枕木掷到了周坤头上,“出去!”难道他还不如他的儿子西日玄浩吗?西日玄浩轻而易举就打到了平山城前,他却损兵折将才逼近了平山城。
周坤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被田胖子死拽出了营帐,余下众将领均跪伏于地,不敢多言。
西日雍一一扫视这些人,心底极其不满,自从楚长卿背叛后,偌大一个帝国,他竟寻不着一个可用之将才,“你们也统统出去!”
众人告退后,一宦官入帐禀告,“陛下,晟木纳草原之事已解决。”
西日雍得到西日玄浩的密报,追查源头发现应淑妃之兄通敌卖国,被其父发现后,应荣舟竟然弑父,栽赃嫁祸于族弟应三德,又因涉案应氏族人为数太多,西日雍不得不诛灭了应氏一族。
沉思了一会儿,西日雍冷冷地道:“封锁此事相关信息,不可泄露到宫里,违令者,诛九族!”
宦官告退后,西日雍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却偏不得安生。
“陛下……”田胖子在帐外喧哗,却很快没了声音。
西日雍只觉营帐内的气温陆然下降,一条白影已进入视线,梨迦穆剑指田胖子,面向西日雍,极冷淡地道:“叫他们都退下!”
西日雍情知万福陪玄浩回京,此刻的础海营地没有一人是梨迦穆的对手,留下田胖子等人看着也碍眼,便依了梨迦穆。
“皇兄:请收回成命,停止攻打瑞安。”梨迦穆收剑行礼道。
西日雍轻声叹道:“朕有多少年没听你喊一声皇兄了。”
“皇兄!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你的好,当年没有人瞧得起我这个瑞安公主所生的皇子,只有皇兄你真心待我……”
“一半的瑞安王族血统,就让你忘了过往,前来行刺朕吗?”西日雍打断道。
梨迦穆凝视了他片刻,冷冷地道:“陛下,请你收回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即便你灭了瑞安,也不会青史流芳!”
西日雍轻笑出声,“在你心裏,朕就是如此可笑之人吗?”
“陛下,你很清楚,我并不想对你拔剑相向。若非你兵临城下,这辈子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西日雍的面色阴沉起来,“穆,朕也不想见你!你总是坏朕的事,朕一直忍让你、一直不愿治你的罪,可你呢?”
“闲话少说,你到底退不退兵?”
西日雍眯起了眼睛,“不退你就真对我拔剑?”他很清楚,相比刺杀自己,梨迦穆更想要的是他放弃攻打瑞安。
梨迦穆握紧了手中的青冥剑,不到最后,他还真不想行刺西日雍。
“缮滑圣地那一剑委实犀利,前几日朕去看了,就算称你为‘天下第一剑’也不托大!”西日雍瞟了眼青冥剑,轻飘飘地道,“如果你此刻能施展出那样的剑法,朕就引颈受戮,你能吗?”
梨迦穆紧盯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敢懈怠,大杲之帝历来没有—个是修为低微的,西日雍也不例外。
“你不能吧?”西日雍又轻笑了起来,“那种剑法你这一生只能使出—次,而你唯一的一次贡献给了大杲圣地——你憎恨却又无法毁灭的地方。”
“你说得不错,此刻我使不出来!”梨迦穆冷冷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来日我的弟子必然能胜过我,她没有我身份的约束,定然会将缮滑一劈为二。”
西日雍大笑起来,“你的弟子?小团圆?哈哈!”笑罢,他残酷地道,“朕的儿子玩腻了她,然后一刀捅进了她的心房,就在你一剑斩出的缺口前,把她推下去祭奠圣地了。”
梨迦穆淸秀无匹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但这个长年没有太多表情的男子,眸光却如出鞘之剑,“你亲眼见到她的尸首了?你确定她死得不能再死了?你错了,陛下,就让我告诉你,我那个弟子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她才五岁的时候,我就每天逼着她攀爬翡翠玦,并且从来不用管她的死活,她几乎每次都从山崖上滚落,可次次都没死成。到她十岁的时候,我每天要她与我对剑,次次把她打伤后从山崖上推落,可她依旧是次次都没死成。要说我这个弟子有什么旁人不可及之处,不是才智,也不是武学天分,而是她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受多重的伤,无论身陷多危险的境地,她总能活下来。”
西日雍微微变色。
梨迦穆冰冷地道:“天下奇毒幽欢没能要了她的性命,那些武圣最多只能令她负伤,所以你髙兴得太早了,那家伙只要还有—口气就死不了!”
西日雍沉下了脸。
梨迦穆忽然意识他再这样说下去,唯有杀了雍帝,大杲才可能退兵。然而当梨迦穆缓和了神色,想要再次说服西日雍时,西日雍却萌生了杀意,营帐里猛然充斥起狂涛怒浪般的气力。梨迦穆蹙眉,他怎么也想不到,西日雍的修为竟在万福之上。
“你要打,便打!”西日雍阴沉地道。
青冥剑轻吟一声,如同梨迦穆的回答。
令狐团圆猛地从炕上坐起,只见屋子里热气蒸腾,炉子上正煎着草药,人却一个没有。她想喊,张开嘴却不知该喊谁,好不容易想到这个词,又惊觉嗓子似被堵住了,什么音都发不出来,她无奈地又倒回炉上。
那晚被西日玄浩推下去后,血梁了那件衣裳,她这才知道那件衣裳的秘密——只要用鲜血就能显示出完整的《天一诀》!比起冒帝玩四瓣梅花匕首,怀梦和尚也不遑多让。
天地无穷,人命有时,进修内者,失之不惧……当她快要被冻死之际,正是《天一诀》的《无解篇》,在脑海中不断循环反覆。因为不畏惧失去,所以就不会失去吗?她无数次问自己——不能失去,不能失去,不能失去吗?《无解篇》不断重复着,交叠回荡,最后炸麻了她的脑壳。冰冷的天地突然完全黑了,她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不能失去!一股热流从身心深处涌现,汩汩流淌过四肢百骸,带来丝丝暖意。那个时候的令狐团圆很想号啕大哭,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无论谁的怀抱,无缺的或是玄浩的,又或是微之的,而正是这个念头让她痛彻心扉。
—个都不想失去,那可能吗?这个念头本身就是自私又可耻的,可它却真实又炽热地存在着。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凭什么她只投入一个怀抱,而要痛苦地失去其他的?
她的痛苦直到听到了一个声音才戛然而止,“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
那人竟然跳了下来,那一刻,令狐团圆虽不能动弹,却感到她的世界崩塌了。
潘微之一走进木屋,就从令狐团圆的呼吸上判断出她已然苏醒。于是,他以一贯的淸冷声调对她道:“我知道你醒了,醒了就要听话。”令狐团圆保持沉默,他顿了顿后又道,“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