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飘蓬此去迢迢路(2 / 2)

戒风流 周梦 6824 字 3个月前

苏信饮一口酒说一句,又连说了三句:“我要美酒,很多很多美酒;我要金钱,足可令我富甲天下;我要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日你若登基,请封我为杲北王。”就在西日玄浩拔剑之前,苏信举了举酒壶,“以上,都是酒后胡言,哈哈……”

没想到西日玄浩还是拔了剑,只见剑光一闪,血花溅出,西日玄浩竟自刺了―剑,位置与苏信伤处一致,“本王还你一剑!”

见到玄袍渗出的鲜血,苏信两眼翻白,直挺挺地往后一倒,这次彻底晕过去了。

西日玄浩未去的鸿贤老医师府邸,潘微之正安静地坐在园子里,四月轻手轻脚地替他揭了眼睛上蒙的药布。

老医师在一旁捋须道:“公子眼疾来势凶猛,如今治到这种地步,也只是暂时稳了病情,往后仍需注意休养。”

潘微之起身,鞠一礼道:“多谢老先生了,连日来叨扰府上,此情此恩,潘微之铭记在心。”

“哪里的话,能有幸与公子相交,老朽甚感欣慰。想不到我辈医师之中,除了那苏城主,还有你这样的年少才俊!”老医师叹道,“只是你自己身为医师,却不能及时自治,弄到如今这般田地,老朽深感惋惜。”

潘微之温和地道:“这几日眼不能看,我却更能深刻感受到日光的温暖、花草的芳香,倘若此生再无法睁眼,我想我也是能接受的。”

“此言差矣!”老医师摆手道,“老朽虽不知公子经历过什么,但能令公子从长年积累的眼倦急转直下突发成重疾,必然是一粧痛彻心扉的事。老朽年长,在此卖个老,请公子听老朽一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如睁一眼闭一眼,或者闭了双眼。这倒不是要公子眼不见为净,而是时常闭目养神,对公子的眼疾大有裨益。”

“老先生说得是,微之受教了。”

老医师越看潘微之越喜欢,连道几个“好”字后,从袖中取出一卷医书递给四月,“这是我多年行医心得,你家公子眼睛不方便,你以后读给他听。”

四月称是,两人再次谢过老医师,告辞而去。

令狐团圆回了营地就开始发烧,西日玄浩又少不得大骂苏信,“你个庸医,说什么她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现在她这又病倒了!”

苏信摸着晕乎乎的脑袋,道:“这不能怨我,你把营帐弄得那么热,她一冷一热,不病倒才怪!”

“这反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苏信又摸着先前被令狐团圆打到的眼圈,愁眉苦脸地道:“也不是,唉,郡主这身子真是饱受摧残……”

“你说什么?”西日玄浩怒不可遏。

面对咄咄逼人的西日玄浩,苏信三缄其口。

西日玄浩无力地坐在令狐团圆身旁,轻抚她的脸庞。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呢?哪怕修为回不来也不打紧,只要别老是这样病恹恹的。

夜里,令狐团圆烧得越发厉害了,苏信更回不去。期间,苏信几次找借口离开,都被西日玄浩一口回绝,“她的烧不退,你哪儿都别想去!”

苏信被丢回了令狐团圆的榻边,他揉着被打的痛处,龇牙咧嘴地道:“你的功夫确实不错,难怪我们两个都被你撂倒了!”

“没你想得龌龊。”西日玄浩终于忍不住道,“她那副样子我敢要吗?那是她自己在我身上玩疯了。”

苏信顿时傻了,无法置信、匪夷所思,如此凶神恶煞的梁王竟会被郡主轻薄。

此时,平镇帐外来报,“殿下,盛京来人了,请殿下相见。”

“你不准跑!”西日玄浩对苏信丢下一句,便去见了来使。

“原来是你!”西日玄浩认得来人。

查海冬笑道:“多谢殿下还记得下官。”

“你不是任职京畿校尉嘛,怎么派你来了,且还是这个时辰?”西日玄浩嘴上说着,心中却在思索,查海冬之女查小琮这半年来得宠,压得宋家好生难堪,父皇怎么会重用这个人?

“请恕下官失礼,主要是事儿急,下官不得不披星戴月地连夜赶来。”

原来雍帝接到捷报,原本龙心大悦,但看了瑞安的求和书后却勃然大怒。边陲的贫瘠小国所送的礼单太过丰厚,财物从何而来?陪嫁的公主瞄上的是他最宠爱的皇子,贪图的又是什么?

“陛下决意择日御驾亲征,瑞安亡国之日指日可待。”查海冬颇有武官之气,大声豪迈地道。

“好!”

西日玄浩把鸿贤所获一说,查海冬更加来劲,“陛下果然英明,竟然看出了端倪!以往我们只当瑞安穷乡僻壤土窝一个,没啥打头,任由它俯首称臣,没想到它狼子野心,妄图染指我大杲土地,该灭!”

接下来,查海冬就础海军事的新部署一一说与西日玄浩,按下不表。

令狐团圆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那颗小红痣,“你做什么?”

“在看你呀!”苏信似笑非笑。

“我睡了多久?”

“哦,你烧了一晚上,要吃点什么吗?”

“他去哪儿了?”

苏信笑得更诡异,“现在想着他了?要知道你烧糊涂了,说了不少胡话,却没一句跟他有关。”

令狐团圆眨了眨眼。

“嘿嘿,我现在知道你的秘密了,郡主大人!”

“胡说什么呢?”令狐团圆又眨了眨眼。

“幸好殿下不在,要是在,不被你气死才怪呢!”苏信坐远了,上下打量着她,“真想不到,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竟然装了那么多人。放心,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我到底说了什么?”令狐团圆继续眨眼。

“没什么。”苏信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道,“就是喊了哥哥又喊无缺,到底是喊哥哥呢还是喊无缺呢?他可不是你的亲哥哥。”

令狐团圆本已起身,听了这句又卧倒了,“我以为说了什么呢?就这……我想他了,大半年不见了,也不知他在盛京的情况如何。”

苏通道:“他很好呀!我听说盛京现在就剩一位公子了,那就是无缺,差不多快成天下第一公子哥了,他深得陛下宠爱,吃穿用度种种排场都不在你那梁王之下哟!”

“真是如此就好了……”令狐团圆躺着闷声道。

“被你打岔了!”苏信一拍桌案道,“你喊完了无缺又喊微之,吵着闹着说肚子饿了,要吃贵猪。”

“我此刻倒真的饿了。”

“不要打忿!说完就给你找吃食去。”苏信连拍桌案道,“你烧得太好了,说的胡话更是好到没边了,你从头至尾,就没有一字提及梁王。好,太好了!”

令狐团圆沉默了半响,而后道:“我觉得发烧的人好像是你。”

苏信却置若罔闻,继续兴髙采烈地道:“你说了不少人,你的养父养母,你的师父,对了,还有惨死的大白。嘿,就是没有提到梁王,可见他连只死猫都不如。”苏信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恶人是谁?你还在睡梦里头喊打恶人,要我帮你吗?”

令狐团圆无语,却听见帐外那人恶声恶气地道:“她说的恶人就是本王。”

苏信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门外偷听,这是王爷所为吗?”

西日玄浩提着食盒,阴沉着脸步入帐内,“本王还需要偷听吗?你说得那么大声,笑得那么放肆,只要走近营帐五十步就能听个一清二楚。”

苏信叹道:“我怎么忘了,匿气之术!你的修为真比我高不少,我竟然没注意到。”

西日玄浩放下食盒,苏信趁机溜出了营帐。西日玄浩冷哼一声,他若不想放他,他怎么都走不了。

走近床榻,西日玄浩摸了摸令狐团圆的额头,低骂了句:“那家伙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

令狐团圆笑了笑道:“其实他很有意思。”

“他太不靠谱了。”西日玄浩一想到苏信那没半点正形的样儿就有气。

“那是不想摊事吧!”令狐团圆回想起在尕苏镇的日子,赞叹道,“那苏,很了不起!单看他管辖的一城一镇,就知道他很有才干。”

“嗯,你说得一点没错。我特意去问了田胖子,才知道这人的晕血症是如何得的。”西日玄浩坐在令狐团圆身边道,“当年我父皇登基之初,苏信的父亲苏苫涉嫌参与皇子谋反,苏苫为表清白,自刎身亡。年幼的苏信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倒于血泊之中,从此后见血就晕。这事遮掩得很好,连我都不知晓。田胖子说我父皇事后三天没有上朝,苏家世代为我西日皇族的肱骨之臣,与其说苏苫有谋逆之行,倒不如说苏苫中了贼子的离间之计。后来父皇把苏信接到宫中养了两年……”西日玄浩的话锋突然一转,“苏信若死,才叫死得好,这目无尊卑的浑蛋,死一百次也难抵他对我的出言不逊!”

令狐团圆扑哧笑出声来,“你这是说给谁听的呀?”

西日玄浩冷笑一声,“功夫不到家,还想偷听,不是找骂吗?”

帐外不远的苏信跺跺脚,跑了。

令狐团圆吃了些清淡粥菜,转眼已是日上三竿。西日玄浩留下顾侍衞陪她,自己又去处理营地军务了。

顾侍衞从来话不多,但只要说出口,都很关键,“郡主,这一阵子殿下着急处理础海事务,我估摸着,你马上就可以去缮滑了。”

令狐团圆从包袱里取出那件平凡无奇的衣裳,已然看了无数遍,仍旧那么寻常普通,“你去收拾碗筷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好的。”顾侍衞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摸了进来。

令狐团圆捧着衣裳,头也不抬地道:“苏大人,我都吃完了,你来做什么?”

“见过郡主!”

令狐团圆转头,却是她素未谋面的查海冬,“你是何人?”

“在下查海冬,奉楚将军之命,为郡主传一句话。”查海冬严肃地道,“郡主应尽早离开杲北,莫等陛下到了,到时候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怎么走?”

“郡主若信得过在下,在下……”

顾侍衞只是将食盒递给帐外不远的侍衞,便很快转了回来,“咦,查大人,你怎么在这裏?”

“哦,顾侍衞,我来……”

令狐团圆打断道:“他来看看我是不是令狐团圆。”

顾侍衞面色一沉,“查大人太不讲情面了,出去!”

查海冬告声“叨扰”,便转身离去。

顾侍衞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对令狐团圆道:“他是陛下的人,田胖子也是,可田胖子比他有情面得多!”

令狐团圆低头不语,查海冬明显是楚长卿安插在雍帝身边的人,她己经远离了盛京,但楚长卿和雍帝依旧对她虎视眈眈。

怎么走?她问的并非查海冬,而是她自己。眼下她只身一人身陷础海营地,虽得西日玄浩一手庇护,但要想离开,谈何容易?就算她没失去修为,仅凭她一人,杲北的军队淹都能淹死她。

令狐团圆往榻上一倒,那件衣裳飘到了半空中,落下后刚好覆盖住她的脸。“你还能睡得着?”不久,回来的西日玄浩扯下了她的衣裳,她又往上拉,只露出一双大眼,西日玄浩却连人带衣裳—起裹起,“父皇不日将至,索性今日我就带你去缮滑。等到了那儿,你和顾侍衞先离去,之后再悄悄回来。”

“如此急迫了?”

“查海冬是此次远征的先锋,他既已到,别的人还会迟吗?我昨儿晚上就该想到,早一点带你离去,早—点安妥。”西日玄浩又抓起天音剑插到她后腰上,“走了!”

然而西日玄浩还是慢了,等他收拾妥当,抱着令狐团圆步出营帐,只见营地中空旷无人,营地外却乌鸦鸦地围满了人。田胖子早就驱逐了营地内周坤的手下,带齐了自己的人手在外候着了。

“殿下、郡主,这是要去哪儿呢?”田胖子提气问。

西日玄浩丹凤眼斜瞅着田胖子,“你这是打算拦下本王?”

田胖子苦笑道:“在下职责在身,还请殿下海涵。陛下早下了旨意,不得私自放郡主离开营地。”

“你想得罪本王几次?”西日玄浩厉声斥道,“滚开!凭你还不配挡道!”

万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殿下好大的火气,公公我可不敢得罪殿下哟!”

西日玄浩的心凉了半截,即使他打得过田胖子,也只是让万福看笑话。

万福依然一袭灰衣飘然出场,他笑吟吟地打量着西日玄浩怀里的人儿,“我的郡主大人呐,这大半年你跑哪儿去了,可想坏公公了!”

苏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扑万福,“公公,想死小信了!”

说时迟那时快,顾侍衞忽然纵马插入人群,他的马后紧跟着西日玄浩的红玉骝,“殿下,快走!”

万福拉长了脸,一袖甩开苏信,跟着一爪直冲顾侍衞而去,营地上空顿时戾风呼啸。顾侍衞虽挥剑竭力抵挡万福袭来的浑厚气力,却是不敌,吐了口鲜血跌下马来。与此同时,西日玄浩飞身跃起,跨上红玉骝扬长而去。

万福足一点地,正欲追去,一旁的苏信好巧不巧地正往他的方向倒去,万福不得不先接住苏信。当年在宫廷里,两年都治不好苏信的晕血症,而今顾侍衞吐血,他又晕了。

“小信,你好些了没?”万福输了一道气力给他,看似面色没有那么苍白了。

“公公……”苏信压低声音道,“你是假意放他们走的。”

万福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公是假放,你却是真晕!”

田胖子上前问:“请教公公,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万福望着西日玄浩远去的方向,道:“即便追上去,你们也只能吃红玉骝扬起的灰尘。恐怕此刻杲北的马,没有一匹的脚力赶得上红玉骝,你们还是留在这裏接驾吧。”

平镇追不上顾侍衞,直到此时才跑到营帐前,他搀扶起受伤的顾侍衞进了营帐。

田胖子又问:“顾侍衞该如何处置?”

万福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梁王殿下统共就这几个心腹,虽少得可怜,却个顶个的忠心。小信,你说是不是呀?”

苏信有气无力地答:“公公说是就是!”

“别跟公公和稀泥,你实话说与公公,你觉得梁王殿下为人如何?”

苏信一翻白眼,接二连三地道:“嚣张蛮横、心狠手辣……”

“得、得、得!”万福止住了他的话,“就没好的地方了?”

“有吧……还没找到。”

万福又好气又好笑,“你呀你,你可知往后你就是梁王的直属部下了?”

苏信惊诧至极。

“等他回来就是了,不管那事成了还是没成……”万福的轻叹忽然换成了温和的笑容,“其实小信是欣赏梁王殿下的,对不?”

苏信只把眼睛投向顾侍衞留下的血迹,如愿以偿地晕了。

令狐团圆横坐在西日玄浩的身前,一路急往缮滑。红玉骝极为神骏,在跑乏前还是带着两人到了遥光冰原。

西日玄浩下马后背起浑球,满腹感慨地踏上冰原,他原本打算风风光光地带她来此,不想却是狼狈逃窜过来。

此时,夜光璀璨、冰山绮丽,西日玄浩无心赏景,令狐团圆却在他背上仰望夜空。黑幕无际、繁星点点,照耀在银白—片的冰原上,到处都是闪烁的光芒,到处都是令人目眩的冷酷美景。

“如果我死在这裏,倒也不错。”令狐团圆轻轻地叹道。

“胡说八道!”西日玄浩狠狠捏了下她的臀部。

令狐团圆吃痛,挺了挺上身。

西日玄浩稳了稳她后道:“你还不能死,你还要恢复武功。”

他将苏信推测的《天一诀》只缺《无解篇》说了,令狐团圆也将当日潘怡和所推的《照旷篇》说了,而后赞道:“苏信果然聪颖,这《照旷篇》并非出自潘微之,却也的确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潘姓医师。”西日玄浩嗤之以鼻,令狐团圆又笑道,“我如今总算知晓,苏信那副油腔滑调来自何人,敢情是被万福带坏的。”

西日玄浩沉默了半晌,而后道:“往后我尽量待他好些,先前他冒险帮我们拖住了万福。”

“那个……其实是公公故意放我们走的。”

西日玄浩又沉默了半晌,想要骗过背上的人儿不易,想想就觉得可恨,以前的迷糊模样都是她耍别人玩的。

他忽然停了步伐,问道:“为何一定要去缮滑,就为了那莫名其妙的老和尚?”

令狐团圆摸已然披在身上的那件旧衣裳,轻轻地道:“他将此衣收藏得那般隐秘,暗阁所指又是《天一诀》,我都这样了,还不赌赌运气?大不了从山上滚落下去,也好过如今病恹恹的,风一吹就倒了。你别担心了,我的运气一直不坏,总能大难不死,没准我们到了缮滑,就寻着了《无解篇》呢?”

“那地方,是我西日皇族的圣地。”迟疑了片刻,他说了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