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斜飞关鹫啸声远(1 / 2)

戒风流 周梦 5018 字 3个月前

潘微之乘船回到七里湖已是入夜,夜风吹拂纱罩,残烛幽光凝然。令狐团圆一身亵衣,蜷缩于床上,轻薄的丝被早被她蹬到了床下。见此情景,潘微之但笑不语,小厮潘平却在门外瞥到一角,少不得又腹议一番。原来潘微之西入秦都府不久,潘平便赶至了主人身边。治水之行他也跟去了,只是他一直在外替潘微之忙于诸务,到了今日才见到新妇,不想那女子依旧异类。

“回来了?”令狐团圆修为精进,潘微之一入房内,她便已醒转。

“有些晚了。”潘徽之上前一步,又回头吩咐门外潘平,“你去厨房看看。”

于是,潘平去了厨房,找了些果子,拿个银盆托上回去交差。他还未进屋,就听见那异类咯咯的笑声,其间夹了—声自家公子的低笑。放轻脚步进屋后,潘平又听出了公子在说治水之行的趣闻,他便跟着乐了。令狐团圆见了潘平面上的表情,便逗他说起话来,没几句后,就变成了潘平主说。潘平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一个人。

“我们的马车不小心压到一名路人的脚,那路人口口声声要令狐大人赔他十枚银元,令狐大人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当本官是散财童子啊?你猜那路人接下去说了啥?路人说,谁叫大人把我当蜈蚣了!”

“这人既有胆魄又有辩才。”令狐团圆道。

“可不是嘛!令狐大人也这样说,后来就那人带了回来。他名叫吴问……”

吴问很快被带到了七里湖、令狐团圆等人的面前,没想到吴问见到众人只是怔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神情,令狐团圆心中狂喜,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了。

得了令狐团圆的嘱托,吴问携潘平深入西秦腹地,一路风尘暂且不提。途中两人聊及令狐团圆,潘平自然是一口一个异类,为他家公子打抱不平,“我家公子喜欢她,我没话说,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一见到她,就唯命是从了?”

吴问骑在马上,笑嘻嘻地答:“平小哥儿,这你就不懂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还有什么人在?”

“我家公子、纳兰公子、杜四哥,还有别的几个人。”

“这就对了。你想啊,你家公子何许人?纳兰公子何许人?他俩已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更不用说旁人。统领大人娶了你家公子,又叫纳兰公子三步不离其左右,厉害啊……”

“你说话怎么如此别扭,什么叫娶了我家公子?”

“嘿嘿,口误、口误……”吴问打哈哈糊弄了过去。

两人几日后抵达西南侯府,一入西南侯府,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感。侯府里披坚执锐的军士、冷言冷语的仆从、不屑一顾的侍女,都叫他们觉出此行的艰巨。不过幸好,燕思道没叫他们久等,并且令狐团圆的预言也准了——西南侯燕思道何许人也?统率三万军士,镇守大杲西南边疆之武将,远非只管辖三千军士的花爽和有名无实的潘岳可比。他接见你们必当儿戏,估摸不是在床榻上躺着就是在吃酒玩姑娘。

令狐团圆全说中了,燕思道不仅躺在一个美妇的腿上,并且还在吃酒。吴问的心裏有了底,拜见过燕思道后,就照着令狐团圆的嘱咐,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一条条讲来——雍帝病重,变生肘腋即在眼前;若新帝顺利登基,南越家族便会扶摇直上;现在西秦的地方支持对日后的局势至关重要……

燕思道很快就坐了起来,打发走妇人,满脸的横肉竟也挤出了一堆笑容,“两位小哥请勿见怪,本将久居蛮夷之地,礼数忘了一干二净。”

吴问忙道:“将军豪爽中人,我家小姐也是女中豪杰,行事自然图个痛快。”

燕思道哈哈大笑起来,吴问则看透了他的笑——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丫头,若非仗着出身好,哪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前一阵我家小姐与将军的误会,真可谓不打不相识!”吴问几句巧妙的拍马溜须,将话题转到利益问题上来——梁王即位需要西南侯的支持,而令狐团圆肯定会带着七月部属返回盛京,西秦就交给西南侯继续操持了。

燕思道虽为武将,但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半生,他心裏将信将疑着,面上却一直笑逐颜开。吴问也不把话说死,该交代的全交代完了后,燕思道留住了他。

“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本将已有多年未同人如此推心置腹过,与先生真是一见如故,先生不如小住几日,让本将一尽地主之谊。”

吴问应了下来,潘平心底却有些慌,好在他随潘微之多年,总算沉得住气,陪吴问住了几日,在西南侯众多耳目下,倒也没出状况。

两人出七里湖时只有两匹寻常黑马,回来时却是车载而归,燕思道不仅送了吴问马车,另有一千金饼。

令狐团圆把玩着其中―枚金饼,突然掷向了湖畔密林,金饼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吴问疑惑地注视着令狐团圆,只见她明眸闪动、巧笑盈通,随即,密林刷刷冲天而出无数条黑影,奔西而去。

吴问犹在惊诧,令狐团圆已从红袖中取出一把金制飞刀,递到他手心,细声道:“这个给你了。”

吴问当即了然——投金,那是发令。

无缺瞅准西日雍身侧的空隙破墙而逃,可惜还是躲不过西日雍,身中一掌才跌撞而出。他一路逃到阆风湖,又不得不停下来,万福一身灰衣,正背负双手立于湖畔候着他。

“公公在看什么?”

万福没有回头,答道:“看水不是水,看水又是水,唉……无缺公子啊,咱家看到的咱家不相信,咱家又不得不信。”

无缺胸中不畅,头脑却清醒,他不是万福的敌手,而听万福的语气,却似有话要与他说,“公公看到了什么?”

万福沉默了片刻道:“地宫里的壁画,姬天火烧闻剑阁被你涂鸦了,你画上去一只猫。”

“公公想说什么?”无缺没有时间耗在这裏。

“前几日我看到秦都府来文,藏剑阁坍塌了!藏剑阁即闻剑阁,巧的是,就是你画猫的那一日,它坍塌了!”

无缺不禁动容。

万福突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道:“公公我知道,阁塌了,那是小团圆干的。”

无缺转而看向阆风湖,夜色下的湖水微澜、倒影摇曳,湖畔长长的栏杆尽头,出现了沛王西日玄钊等人的身影。

“你跑不了的,除非你能打败我。”

“我猜公公并不想杀我,公公想要的是看着我死。”

万福叹了一声,无缺猜中了。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慢悠悠说话的无缺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短笛。

他一亮出短笛,万福便知不妙,大吼一声,“沛王,危险!”同时万福衣袖鼓起,倾力向无缺挥去一掌。

在万福浑厚的掌风里,那短笛还是发出了诡异的恐怖之音,尖利而又钝厚。尖利到刺破耳膜,钝厚至令人胸闷,两种截然不同的音感竟完美地糅合于一体,在阆风湖畔形成了一股无形又有形的气力,无形是它本身没有实体,有形是它竟带动了附近的湖水狂沸——音武!

万福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说什么音武已绝,武圣之上休想音武,全然是无缺的诳词。霎时,万福的衣袖破开,乌黑的手爪狰狞而出,在两股气力的交锋中发出铿锵之声。而无缺的唇角、虎口同时开裂,瞬间溅出弧度诡谲的血滴,血滴游弋在空中,与湖里翻滚的水一样不住地上下颤动着。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西日玄钊等人均匍匐于地,修为稍弱者竟昏死过去。扑通一声落水声后,西日玄钊才抬起头来,却又是一副惊心动魄的场面,所有的栏杆在他面前碎裂入水,扑通声不绝于耳。

万福面无表情地立于水面,修为远不及他的无缺,到底还是仗着音武受重创而逃。最后时刻,万福没有再施掌力,只因无缺吹笛说明了一个实情——西日玄钊还没有资格取之性命!

令狐团圆只往回走了一步,就定住了。吴问也停止了脚步,他看令狐团圆投金发令,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被派去西南侯府当说客,其实只是令狐团圆的虚晃一枪,她最终还是要在雍帝驾崩前拿下西南侯。

“统领大人在想何事?”

令狐团圆却望天而问:“你信这世间有神明吗?”

“大人信不信呢?”

令狐团圆笑了笑,“本是我问你,却被你反问。”

“那也是大人先反问的。”

令狐团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跟我去焚香。”

焚香祈愿?打死吴问,他都不信令狐团圆会去求神明保佑七月顺利诛杀西南侯,可令狐团圆就是那么做了。她一本正经地在湖心岛四处安放了香炉,燃起了片海的酴醾香,而潘微之也不理会,只顾与纳兰颐说话。

夜色降临,于水波粼粼、幽光朦耽中,氤氲的湖心岛竟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神秘高贵感来。吴问紧随令狐圆其后,突然眼—花,就失去了她的踪影。再仔细一搜寻,竟看到一身红衣的统领大人,亭亨玉立在屋脊上,神态安详。吴问早知她会武,却不知身手竟高到如此地步,前一刻还在他的身前,后一刻便已上了屋顶。吴问愈加肃然起敬,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七月一干顶尖高手都愿听之号令,能统摔一群武者的必是武者中的翘楚。令狐团圆的修为有多高,吴问不清楚,但他的推断不久就得到了证实。

月落星沉、香氛渐散,吴问半宿难眠,令狐团圆在他头上杵着,更在他心裏悬着。之前潘微之还弹了—曲,意思是问她下不下屋顶来,她没动静,那就是不下来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在等七月众人凯旋吗?一来一去,没那么快的,还是在担心出师不利?一声箭响中断了吴问的猜疑,他急忙翻身而起跃在窗前,亲眼目睹了之后发生的血腥杀戮。

满目的夜雾并不能掩盖空气中透出的强大气场,早在弩箭突破水面之前,令狐团圆就己警觉到了敌袭。她能行缓兵之计遣吴问出使西南侯府,燕思道同样可以反施缓兵之计以重金利诱。倘若燕思道的野心不只西秦侯之位,那么在西日雍驾崩前,迅速掌握整个西秦才是他的心愿。想通此节后,令狐团圆就知道,七月必能诛杀燕思道,只是这场胜仗的关键,竟成了她与潘微之等人能不能存活下来的依据。

西南侯府同样髙手尽出,湖面上下都充斥着或重叠或交错的危险气息,远超过匿气之术能解析的范围,但令狐团圆还是感知到了,在众多来敌中,有七个人的气场特别强悍,那必然是七位武圣。

第一支箭被令狐团圆一剑斩落,而更多的弩箭漫天而来,令狐团圆放弃了徒劳的挡箭,果决地飞身冲入湖中——若不杀干净水底的敌人,她的屋里人就会死。

令狐团圆一入湖中,周遭的劲弩强弓就都掉转了方向,齐齐朝她射来。水下射箭之人的修为大都在她之下,令狐团圆先是剑灭左右两人,又以两人的尸体为挡箭牌,迅速接近下一个目标。水中几无光线,而她也不需要光线,将匿气之术控制在小范围内,以气场锁定目标即可,然后斩杀、截杀、刺杀,干净利落地屠宰着。

湖面上血水翻滚,不时弹出一具半截的尸体,复又沉入湖中。吴问目瞪口呆地看着,竟连潘微之等人进屋也没察觉到。他的这间屋子正对着湖中战场,可将湖景一览无余。潘微之也来对了时候,他一进屋,便将吴问往后一拉,―支黑黝黝的短小铁箭斜射而人,钉在屋梁上,吴问吓出了一身冷汗,潘微之只要迟来一步,或没有当机立断地拉开他,他的小命就丢了。

他正想答谢,却见潘微之面色发白,纳兰颐的脸色更是惨白,再望向窗外,令狐团圆己跃出湖面,正执剑与三人在水上对打,情况不容乐观,不懂剑术的吴问也看得出来,她已捉襟见肘。对方忽地一刀砍中了她的右肩,鲜血飞溅,吴问只听一声轻响,身旁的纳兰颐竟腿脚发软撞倒了桌子。

“不能让统领大人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吴问急问,“我们该怎么办?”

潘微之紧盯前方,口中却道:“她之前烧酴醾香,就是为了不叫我们出去,更不叫对方进来。”

纳兰颐颤声问:“那是迷香吗?”

潘微之点头,他身后的潘平突然道:“好,太好了!她刺死一个,我就知道她厉害着。”

吴问赶紧再回首,见到令狐团圆刺死一人后,手中宝剑情光和着血光四射,迅疾地又结果了剩下的两人,可吴问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就又更高地提了起来。

令狐团圆之所以硬受了那一刀,为的就是换取短暂的优势,以最快的速度诛杀三个武圣,因为后面来的四位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