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闪过惊涛骇浪,却在片刻后全部化作沉寂,他低声道:“我并非不解风情强人所难之人,你今日对朋友的义让我心生敬重,我答应你,不娶耶律衣娃。”
我目光微亮,便听他道:“下次千万别在我面前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这样的你,反而会让我更加欣赏喜欢。”
在我的惊怔之下,他轻轻笑出声来,好似方才所言不过是一句戏言,自袖中拿出一块丝帕欲为我擦脸上的血迹,我却躲开,他并不在意,轻言道:“外表温婉柔弱实则性格坚韧,我果然没有看错,只可惜因庶出的身份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正情绪。女子珍惜自己的容貌如珍惜生命,你既如此我又何忍再逼迫于你,只可惜,你虽聪颖,但以你的性情,永远也难敌你姐姐。”
我目光一暗,他怎知,我心中最想超越的便是姐姐?
狼狈离去时,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潜心品茶,临下楼前我回头向他望去,便听他道:“我真的不好吗?”
我快步下了楼,冲出茶楼时,似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在身后。
他是个君子,虽然我曾经以为他以耶律衣娃相逼实乃小人行径。但我今日突然明白,他是个坦荡的君子,只因,一个看中情义的人绝非小人。他大可对我所言所行不屑一顾,只需满足自己喜好,那样我便可以厌他憎他,可我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而且说到做到。
李继迁此来辽国是向辽主表示愿意归附的心意,并取得辽国的支持。河西素来都为北宋重地,辽主为了削弱北宋在河西的控制权,授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五州观察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并以其弟李继冲为副使。
三日后,李继迁离开了辽国,只带走了两名皇帝御赐的辽国美人。李继迁如此言而有信反倒让我另眼相看。
这件事,耶律衣娃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我脸受伤的消息辗转传到姐姐耳里,她将我叫进宫去,赐了宫中最好的药,看着我脸上的伤,不由得叹道:“本宫以为有个世上最聪明的妹妹,没想到竟是世上最傻的。”她仔细地瞧着我脸上的伤,怨道,“要是留了疤看谁还要你!”
我一本正经地感叹道:“宋人有句话说得好!”
“什么话?”
“傻人有傻福。”我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地说。
“嗤……”她敲了我脑壳一下,一如当年尚在闺阁之中,柔声低斥道,“就你乖觉。”
明日一早大哥萧目朗便要再次随军出征,临行前,照例全家人要为他入宗祠祭拜祈福,一祝大辽再打胜仗,二祝他身体安康早日凯旋。
一整套仪式弄完,大哥苦不堪言,累得像死狗一样回屋赖在床上不起来,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他睡过了头姗姗来迟。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是怕累,而是嫌烦,他最不喜欢与长辈们一起吃饭,尤其临出征前,他每次都抱怨,几个长辈连番唠叨能让他的耳朵连响好几个晚上。
终于挨过了晚膳时间,原本父亲还会将大哥叫去交代些事,但今晚父亲刚巧被叫进了宫里,大哥乐得清闲,跑来找我喝酒。
待母亲安置了,我与大哥跑到府宅后山点了个篝火烤些吃食。正聊得欢畅,便见一人远远而来。
待看清是耶律斜轸,我难免奇怪:“他怎么来了?”
大哥道:“我叫他来的。”
“你叫他来做什么?”
“他说想单独见见你,别怪大哥,大哥也很为难,他毕竟是大哥的兄弟,既然开了口,大哥就得帮他,你们聊,大哥一会儿回来。”大哥说完便起身离去。
我知道避无可避,索性等耶律斜轸走近,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就直说。”
若是以往我这种口气定会将他惹怒,没想到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盯着篝火半晌不发一语。
我们毕竟一起长大,他的心性我或多或少了解几分,便也没有说话,照例就着火烤着鸡翅,直到鸡翅烤好便递给了他,道:“吃吗?”
我们虽然相处不融洽却也无仇无怨,以前也时常聚在一起吃东西,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耶律休哥、耶律衣娃和大哥在,气氛不会这么古怪。
其实,他若不挑衅我,我通常也不会去招惹他,今日见他一反常态如此沉闷颇感疑惑,再加上明日他要西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为难。
他没有客气,伸手将烤好的鸡翅接过,在手中翻转,却没有吃。
我又串了一个鸡翅放在火上烤。
想到那日他说要娶我的话,有心想问,可话到嘴边又觉难以启齿,正有些别扭,便听他道:“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也知道我受伤了?我轻轻摸了摸涂了药的脸,道:“好些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方才又说:“我这次出征凶险万分。”
我看向他,以为定有后话,没想到他却站起来走了,那个没吃的鸡翅还拿在手里,而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忽然无心再理会什么鸡翅,只觉心中怒火中烧,他什么意思,大费周章地求了哥哥单独来见我,却只有半句话!还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的半句话。他出征凶险,岂不是说大哥此行也万分凶险!
我讨厌死了耶律斜轸,每一次都讨厌,即便这次他不是针对我来的,我还是觉得非常讨厌!
大哥回来时见我一脸戾气,有些惊讶。
我与耶律斜轸见面时顶多隻会言语攻击,而且大多时候我胜他败,大哥还从未见过我如此气怒,不由得心起忐忑,小心问道:“花儿,他说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见我不答,他又笑着道:“你别生气,明天我见到他给他一拳帮你出气!”
“哼!”我扔下尚未烤好的鸡翅愤愤离去。
一拳?我真想将他拖回来打得他面目全非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一个月后,西北一带耶律休哥大军捷报频传,而耶律斜轸果如他出征前所言,西征乌骨损兵折将凶险万分。
西征乌骨,起初顺利,直到攻到乌骨都城,死了很多人依旧没能攻进城去。自得到消息,一连几日,我们全家人都在为大哥的安危提心吊胆。
连日来,父亲明显清瘦许多,每日与夫子商讨至深夜,有时甚至彻夜不眠,前线形势亦未有好转。
所有人都说这次恐怕要兵败了,流言四起,这种紧张的情绪自宫里蔓延到了民间,再加上芒种时节各地灾害频传,更让事态雪上加霜。
母亲每日为大哥吃斋念佛,只盼大哥能平安归来。全府都生活在紧张的氛围中,平日里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这一日我正帮母亲抄佛经,宫里派了人来宣我进宫。我安抚母亲说是姐姐召见,我去去就回,方才与来人匆忙进宫。
走进御书房时,不只皇上、父亲在场,还有耶律斜轸的爷爷耶律曷鲁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大臣也同在屋中,众人面色凝重。
我行过大礼,耶律贤挥了挥手,我便悄然立在一旁。
这时只听叔父萧干道:“乌骨族原不为惧,只是其擅长巫术,至使上千兵将产生幻觉互相残杀,如今若再无破术之法,只有忍痛舍弃千名中了术的兵将撤回大军,否则恐全军覆灭。”
全军覆灭四个字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这四个字意味着大哥和耶律斜轸都会死在那里,显然他们如今已深陷困境且生死难料,不知那千人当中是否有他们两个?
“当地的巫师宁死也不肯与我们合作。巫师虽死,幸而拿到了一本记载着乌骨一族巫术的书,只可惜没人能看懂,若在短期内有人能破译此书,想必会有解术的办法,臣已私下寻得术士一名,到时候可随军同去,希望能有所帮助。”大臣韩匡嗣道。
这时只听皇上唤道:“花儿。”
我定了定心神上前应道:“臣女在。”
“今日将你匆忙叫来,是因你学习力和记忆力都非同常人,朕与众臣商议,如今决定派你去阵前,尝试破译巫术之书,只要此书能被破译,或许尚有回天之力,否则只有舍弃上千兵士的性命并迅速撤兵以保全剩余的其他人,这个不得已的办法了。”
“可是……臣女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在短时间内破译那本书。”这并非谦虚而是实话。
父亲沉声道:“花儿,你哥哥萧目朗如今也已身中巫术,性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