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这船是番人用来海上运货的,据说要在几万里之外的东边运来金银,然后在咱们大明和南洋换成丝绸、瓷器和香料,然后再运回本土,这一来一去差不多要一年的功夫。”
广东、福建那边官军将领,都把俞大猷当成军神一般的看待,那位广东水师的千总没想到来到天津衞居然能看到俞大猷,所谓俞龙戚虎,俞大猷的地位还在戚继光之前,这千总激动非常,恭敬殷勤到了极点。
从甲板处走入下面的舱室,能看到一门门在炮座上的火炮,炮座两端有粗大绳索和窗口两边木框相连,这是开炮后止住火炮的后座用。
“下面还有两层,第二层也有火炮放置,第三层则全是货物,三层舱室除了给水手居住的地方之外,都是放置货物和食物饮水。”
这千总倒未必知识丰富到这个地步,想来几个月来在船上了解了不少东西,王通听的聚精会神。
按照他的判断,这样的船只应该就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船型了,欧洲的白人就是靠它远涉重洋,征服一个个国家和民族。
俞大猷似乎没有在听那千总的介绍,从在船边的时候就有些入神,走进这第一层的舱室之后,看到那些大炮,就走上前去抚摸着炮身。
那千总说了几句,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进入澳门,说起自家军队和主将的表现,又是在崇敬多时的俞大猷面前,这千总眉飞色舞的讲道:
“前一日,陈大人先让咱们的船扮成渔船商船进了澳门,到了动手的那一日,号令发出,立刻把那些番人吓住了……”
“不管海上陆上,真要打起来还是要堂堂之阵,靠着强弱分胜负,要是拉出来海上对战,广东水师能行吗?”
正说的兴高采烈间,俞大猷低头看着火炮打岔说了这么一句,那千总顿时停住,支吾了两句,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大话。
“打不过,打不过,只能用火船靠近了烧,可对方这么多炮能让你靠过来?对方是软帆,海风鼓荡起来,比你跑的也快,到时候怕是跳帮都来不及,就被轰下去了。”
俞大猷莫名的言辞激烈起来,那千总头低着也不敢回嘴,俞大猷所说的句句都是事情,陈璘也曾讲过类似的话。
软帆,听俞大猷说,王通才想起上船时看到这洋船的桅杆上挂着的是用帆布为材料的船帆,而广船和福船上的帆则是用类似凉席的材料制成,他不太懂船,可按照基础知识来说,软帆的面积大,似乎受风的面积也大,估计顺风的时候速度会更快。
“番人舰船火炮如此犀利,大明水师如何能够抵挡,朝廷又不愿意多花一文钱在海上……”
俞大猷手拍在炮身上,声音渐渐颤抖嘶哑,到最后就是在不住念叨着:
“如何做,如何做……”
俞大猷弘治十六年生人,如今已经是七十五岁的年纪,人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已经受不了太大的冲击,念叨几句,身子就朝着一边倒去,好在那千总和王通就在身旁,他们倒是手脚利落,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王通连忙喊来衞兵,众人在船舱中找了一块木板把老人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抬了出去,被这件事一闹,王通也没了继续看的心情,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老人嘴裏一直在低声的嘟囔‘如何做’,热泪纵横,王通有些糊涂,跟着一起下了船,招呼马车开过来,就近先找个郎中看看。
王通站在岸边看着马车远去,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正看到那艘葡萄牙人的船,这条船比起那些千料以上的福船还大,那黑黝黝的炮口更是说明强大的火力,这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海上武器了。
正感慨间,王通突然醒悟过来,这船的确是先进的象征,可这不是大明的船,这是外国的船,随时可能对大明的沿海造成危险的外国,为大明海防操持半生的俞大猷看到这样的海上利器,自然会震惊哀恸。
在嘉靖时开始,大明的沿海官民就开始看见这些西洋的武装商船,可从没有人想着去模仿去学习,一直到多少年后的鸦片战争,国门被屈辱的打开,那一世就算历史知识为零的人也会知道的国耻。
莫名的又想起当年历史课上曾听过的一件事,清末胡林翼看到江上外国火轮船逆流而上,吐血从马上跌下,和方才俞老大人的反应似乎有些相通。
“那个人快穿上衣服,光着蹦跳好看吗!!”
王通的思绪被那边隔离区的吆喝打断,他看看吆喝那边正大声喝令番人的兵卒,再回头看看只有大明兵卒值守这艘大船,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我来了,一切自然不同。”
这句自言自语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