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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案 亡魂秘语一
常言道,“要想富,先修路”。交通便利了,才会带动人们的出行。有经济学家曾说过:“源源不断的人流,是拉动经济发展的基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搞活经济,已是政府部门的头等大事。如何建立便捷的交通网络,成了每个地方政府都急需面对的问题。“地铁公交拉动内需,动车高铁解决外求”,这是很多地方都达成的共识。于是乎,各种地方政策开始向这个思路倾斜,那些原本偏僻的小村庄,因为政府规划,很快成了各种交通枢纽,随之而起的房地产业更是同化了附近的乡村——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农村建筑,成了许多地方的新亮点。
居仁社区,可以说是云汐市最大规模的乡村回迁聚集区。社区分三期建设,一期为高层住宅,负责安置高铁南站的回迁居民;二期为多层楼房,主要安置双港机场的拆迁户;三期为独栋洋楼,安置的多为拆迁面积较大的原住民。起初,云汐市政府是想把这里打造成类似于小岗村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但无情的现实让当初的决策者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承建方原先的计划是要引进正规化的物业管理模式对社区进行管理,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偌大的社区,竟无一人愿交每月20元的物业管理费,不管是哪个公司,都不可能做赔本买卖,经过几番博弈,最终没有一家物业愿意入驻居仁社区。从那以后,社区开始逐步进入“散养模式”,社区的管理还是沿用“村主任一言堂”的制度。
居仁社区的居民,大多数都没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村里人的陋习并未因居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在往常农闲时,几乎家家都养些鸡鸭鹅赚点儿外快,如今搬进了社区,很多人依旧我行我素。没了正规化的管理,居仁社区前后仅用了半年,就成了家禽的天堂。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地方政府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多次整治,效果依旧不容乐观。
博弈取胜的居民,见政府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便把下一个目标对准了社区的绿化带,花池中那些绿树成荫的植被,很快便被白菜豆角取代。本来好好的居住环境,被这么一“造”,瞬间变得满目疮痍。
早先,居仁社区入住率还算不错,可随着环境越来越恶劣,外来购房者纷纷搬离,再加上原本就不便利的交通条件,租客也不愿选择这里。因此,居仁社区又有了另外一个代号:“鬼城”。
相比较而言,社区一二期本身就是人口密集区,因此“鬼”得并不是很明显,而三期独栋洋楼区,绝对是拍恐怖片的不二场景。在夜间放眼望去,几十栋3层小楼,也仅有寥寥几处灯光。
独栋楼房最先是开放式设计,楼房的东西两侧为主干道,南北则为大片绿化带,设计时参照的完全是别墅理念,可就算设计师再用心良苦,也无法撼动户主的私心杂念。原先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后来无不被圈进了院墙之内。
私拉院墙可分两种情况,懂规矩的户主一般只沿着自家外墙拉一圈了事;不懂规矩的当然是想着院墙越大越好。于是,有些害群之马便打起了道路的主意。范芳和吴修菊两家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两家的洋楼位于社区的东北角,大门朝南,一左一右呈并列式分布,门前有一条“东开西闭”的入户路。
拉院墙前,两家原本说好都拉在一条水平线上,这样可以保证房前留有足够的通行空间,可令吴修菊没想到的是,范芳为了在院中加盖一间彩板房,故意把围墙向南延伸了近1米。这样一来,“进户路”入口的位置便被整整缩小了1/3。吴修菊修院子就是想买辆轿车出行方便,可被范芳这么一整,车子根本无法驶入。两家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派出所多次出警都未能彻底解决纠纷。
有一次吴修菊实在气不过,找了家里的几个弟弟,准备来点儿强权;可谁料到,范芳70多岁的婆婆直接躺在地上“哎哟”乱叫,然后范芳报警称自己的婆婆被打,要求住院观察。吴修菊哪儿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事情没解决,还白白扔进去几千元钱检查费。
这“吃一堑,长一智”,范芳一家无赖的做法,彻底折服了吴修菊。后来经人一打听,范芳在原住村就是有名的泼妇。当年村里分宅,范芳就曾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必杀技”,从村主任那里“闹”来了一大片宅基地。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村子有一天会拆迁,范芳也因此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举家搬进洋楼的村民。吴修菊得知了范芳的“光辉历史”,自知不是她的对手,也只能忍忍作罢。大事不争,不代表小事不吵,只要某件事吴修菊占理,这跳起来骂街,也是她经常干的事。
那天,吴修菊清早便把一袋小麦倒在主干道上晾晒,可等到下午收拢之时,她发现竟然有大片小麦被浸湿了。吴修菊寻迹追踪,源头竟然出在范芳家的空调外机上。看到这儿,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她对范芳家的情况是了如指掌,气温30多摄氏度的时候,她都没见范芳开过空调,现在气温还不到20摄氏度,开空调分明是故意的。
“好个范芳,早不开空调,晚不开空调,非等我晒麦子的时候开,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吴修菊恨得牙痒痒,掐着腰冲着院墙内张口大骂。得了理的吴修菊,自然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她是越骂越起劲儿,骂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她原本以为范芳会像以前那样,出来“切磋”两句。可遗憾的是,无论吴修菊怎么骂,院内始终鸦雀无声。
对方的沉默,让吴修菊误认为这件事绝对是范芳故意而为,怨气撒不尽的她,拼命地砸着院子大门:“范芳,你给我出来,别当缩头乌龟!今天你要不赔我麦子,我绝对跟你没完!”按理说吴修菊闹这么大的动静,范芳再怎么理亏,也应该出来反驳几句,可院子里仍是静得可怕。
“难道家里没有人?”吴修菊一琢磨就否定了这个假设,“范芳两口子不好说,可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小不死的天天闷在家里,怎么会没人呢?”带着疑惑,吴修菊绕到了楼房后面一探究竟。
“大白天还拉着窗帘?”吴修菊尝试推了下一楼客厅后墙上的塑钢窗,“呼啦”一声,玻璃窗被轻松地推开,可当她撩开窗帘的那一刻,眼前炼狱般的场景,让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二
前段时间天气一直闷热难耐,好在这周气温总算有所下降,不过温度是降下来了,我们吃冷饮的“良好习惯”却一直延续至今。闷热天,每当吃完午饭,我们都会组团来点儿冷饮降降温。附近小店离科室有不短的距离,我们这些张得开嘴迈不开腿的懒货,自然只想动嘴不动腿,后经友好协商,除明哥对冷饮不感冒外,我们其余三人轮流跑腿。
“老规矩,磊哥,今天该你了,我要东北大板。”
“给我来根蒂兰圣雪吧。”
胖磊趿拉着拖鞋:“老贤,能不能吃点儿便宜的,我这月的零花钱就快见底了。”
老贤打着哈哈:“这不是马上又要发工资了吗?快去,等着吃呢。”
胖磊翻了翻白眼,走出休息室。
“丁零零。”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惊得我和老贤立马从床上坐起,我俩对视一眼:“贤哥,刚刚是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吗?”
老贤不确定地摇摇头:“好像只响了一次,会不会是推销房子的?”
我竖起耳朵发现外面确实没了动静,随后我朝老贤竖起大拇指:“贤哥高见!”
就在我们俩刚想躺倒时,胖磊一把将门推开:“4个!4个!”
我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明哥不吃,买3个就行了!”
胖磊“咕嘟”咽了下口水:“谁跟你说冰棍儿了,我是说人,居仁社区发生命案,一家四口被灭门!”
“什么!灭门?”
就在我们惊诧之时,明哥已穿戴整齐站在了值班室内:“国贤、小龙,给你们5分钟!”
发生命案的居仁社区位于云汐市东南角,临近高铁南站,是云汐市规模较大的拆迁安置小区,虽然这里靠着个高铁站,外出比较方便,但对内交通确实让人伤脑筋。也许是当初规划有所欠缺,从这里到市区仅有一趟公交路线,而且趟趟爆满,乘客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记得有一次我们科室配合分局去那里勘查一起入室抢劫案,现场提取的物证比较多,分局的一个师弟自告奋勇要坐公交回局,结果等了近2个小时,最后实在撑不住,还是打电话回局里请求的支援。就连居仁社区的居民都调侃说,从这里去趟市区比去趟北京都难。
对内交通闭塞,导致居住人员单一,那里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拆迁还原户。这些人原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土地被占用,庄稼没法种,青壮年选择外出务工,老弱妇孺则在家养孩儿带娃,所以居仁社区除了一些鸡鸣狗盗的小案件,几乎很少发生恶性案件。灭门案别说是我,就算是明哥都很少遇到。
胖磊拉响警笛,一路踩油门到底,我们赶到时,市局一把手赵局、徐大队还有辖区派出所所长全都在现场外焦急等待,中心现场已被拉上了一圈警戒带,一名50多岁的中年妇女瘫坐在警车上呜呜咽咽。
我们刚一下车,赵局便走了过来,他的话不多,但字字诛心:“冷主任,4条人命!”
明哥沉重地点点头:“赵局放心,交给我们。”
赵局拍了拍明哥的肩膀,没有多言,徐大队开始简要介绍案情:“报警人叫吴修菊,和死者一家是邻居,据她介绍,早上她在现场西边的主干道上晾晒麦子,临近中午时,她发现死者家空调外机向外排水,刚好把一片麦子浸湿。于是吴修菊就找死者理论,结果敲门无人应答,她便绕到后窗想看看情况,当撩开窗帘时,发现一家四口被杀死在客厅内。”
“报警人触碰过窗框?”我问。
徐大队:“是的。”
明哥:“现场还有谁进去过?”
徐大队:“门是锁着的,没有人进入。我们都是从后窗观察的室内情况。”
“死者什么情况?”
徐大队翻开笔记本:“死的是一家四口,身份信息都已查实:年纪最大的叫邵芬,女,74岁,云汐市楚王村人;葛明远,男,51岁,邵芬的儿子;范芳,女,49岁,邵芬的儿媳;葛亮,男,25岁,邵芬的孙子。邵芬还有几个女儿,均在外地,这些年,邵芬都是跟儿子葛明远住在一起。”
明哥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报案人:“吴修菊就住在隔壁,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徐大队摇摇头:“我问了,昨天晚上吴修菊和丈夫在市区的儿子家过夜,早上6点才回到家,她什么都不知道。”
“叶茜呢?”我问。
“时间紧,任务重,我让她先带一队人去外围走访了。”
三
了解了大致情况,明哥招呼我们做现场勘查前的准备工作。
中心现场是一栋带院3层楼房,位于居仁社区东北拐角,其北侧是一道围墙,西侧是一条南北双车主干道,南侧为一栋同款式洋楼,东侧紧挨报案人吴修菊的住处。
一楼院子为长方形结构,南北宽、东西窄,入口为红色铁皮防盗门,房门朝南,十字花锁芯。
胖磊用相机固定完现场方位,我打开微型痕迹采集仪开始观察锁芯,随着高强光的射入,锁芯内部情况被拍摄在外接的液晶屏上。
胖磊:“小龙,锁芯内部有明显的反光,锁被人动过手脚。”
胖磊说的情况我早已留意到,要想知道为何锁芯内部有反光就证明锁被人动过手脚,这还要从钥匙开锁的原理说起:每把锁都有一个锁闩,它可以随着钥匙的转动伸缩至门框的金属凹槽中,防止门被打开。而锁闩的伸缩,由一个凸轮控制。锁具内有一排圆柱形的小销钉,当插入钥匙时,钥匙上的凹槽就会使销钉相互对齐,并成一条直线。这样钥匙就可以自由转动,并通过凸轮带动锁闩移动把锁打开或锁上。如果插入的不是原配钥匙,由于凹槽构造不同,不能让销钉排成直线,那么就无法把锁打开。每把锁内有多个销钉,这些销钉的长短不一,即便是同一种锁,销钉排列的方法也有成千上万种。生产锁的厂家,只要通过改变销钉的规格和排列,就可以保证一把钥匙只开一把锁。
当锁具安装使用后,钥匙在每一次开启时,都会从外界带入大量的灰尘和油污,随着锁具的长时间使用,油污会逐渐糊满整个锁芯。如果是用原配钥匙开锁,匙牙和销钉之间完美契合,不会产生刮擦。但如果使用工具撬开,就很可能会划破锁芯内部的油污层,造成剐蹭痕迹;当强光一打,原本覆盖在油污下的金属便会发生反光,只要在采集仪中看见这种金属亮光,基本就能证实锁芯曾被撬开过。
知道嫌疑人在锁上做了手脚,那么锁芯必须拆解下来做进一步分析。在确定房门上没有可疑指纹遗留后,我和胖磊用破拆器打开了院子大门。
进门可见院子东北角加盖了一间蓝白色的彩板房,一条半人宽的拖拽血迹从彩板房一直延伸到楼内,我们可以很直观地看出来,那间只有30多平方米的彩板房也是凶杀现场之一。
为了快速打开现场勘查通道,我的第二个目标是洋楼一层的棕色防盗门。该门为“a级一字形”锁芯,经过微量采集仪观察,此锁芯也被人动过手脚,但门面上同样未留下指纹。防盗门是最廉价的工程门,锁芯极易拆解,前后也就10分钟,随着刺耳的“吱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眼前的场景,让我和胖磊都打了个趔趄。
“太……太……太……太惨了……”屋内惨绝人寰的场景,让胖磊舌头都开始打结。
我也打了个哆嗦,强忍着恶心开始观察室内现场。1层的布局很简单,靠西侧为厨房、卫生间,靠东侧是通往2层的楼梯,楼梯下方摆放了一个电视柜,电视柜的西侧是一套沙发茶几组合。屋内西北角有一台还在运行的柜式空调,东南角门后摆放着桶装饮水机。
反“7”形的布艺沙发上躺着3具尸体,分别是邵芬、葛明远和范芳,3人的脚下均有大片的拖拽血迹,很明显,他们是被移尸至此的。紧挨沙发的位置有一把木椅,葛亮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在木椅上,尸体附近到处是喷溅血迹。
宽幅足迹灯扫过,瓷砖地面未发现一枚足迹,走进卫生间,靠左边的洗手池中,浮着几条带有血迹的毛巾,显然室内已经被嫌疑人仔细打扫过。
痕检告一段落,明哥带着老贤走入现场。
明哥踩着踏板,绕尸一圈观察后说道:“1号尸体,邵芬,颈动脉正面锐器伤,心脏位置两处锐器穿刺伤。2号尸体,葛明远,心脏两处锐器穿刺伤。3号尸体,范芳,左侧颈动脉锐器伤,心脏两处锐器穿刺伤。这3具尸体脚下无喷溅血迹和血泊,他们是在别处被杀死后移尸至此的。4号尸体,葛亮,双手手腕锐器伤,心脏位置六处锐器穿刺伤,尸体脚下有明显的喷溅血迹以及大面积血泊,他是在客厅中被杀的。葛亮双脚赤裸,脚底沾有血迹,地面分布大量杂乱的血足迹,嫌疑人应该是先割开葛亮的手腕,等他多次挣扎后,才动手置他于死地的。”
“难道是为了泄愤?”我问。
“现场没有勘查完毕,暂时还不好说,”明哥抽出温度计,“室内气温15.5摄氏度,不算高,尸体暂时不要移动,我们要抓紧时间对其余房间进行勘验。”
四
按照中心现场的建筑结构,现场勘查由外至内开始。院中的那间铁皮彩板房被确定为1号勘查目标。房子为长方形布局,东西长,南北宽;房门为简易铁皮泡沫板材质,朝西,球形锁,呈开启状,推门无声;进门靠北侧墙立着一组衣柜,靠西墙摆放一张南北向的单人床,床头朝北,室内其他位置相对空旷。水泥地面,无明显鞋印。
单人床为简易木板材质,床头位置的白色墙面上,有大量喷溅血迹,床下地面有椭圆形血泊,床头处放置着一盘熄灭的蚊香。从血迹分布看,这里是其中一个凶杀现场。
老贤拿出粉笔和放大镜,在标注了几个感叹号形状的血迹斑点后,他很肯定地说:“这是颈动脉喷溅血斑,凶杀时,死者处于平躺状态,喷溅高度在30厘米以内,那名老年死者是在这里被害的。”
观察血迹形态判断出血位置,是理化检验员的必备技能。以动脉血管为例,动脉喷溅血是因动脉破裂后,血管压力促使血液喷射形成的血迹图形。图形的形成与两个因素有关:一个是血管的直径,另外一个就是血压。人体内的动脉大致可以分为四种:第一种,颈动脉,血管直径约6到7毫米;第二种,肱动脉,血管直径约3到4.3毫米;第三种,尺动脉,血管直径约1.5到3.4毫米;第四种,桡动脉,血管直径约1.7到2.9毫米。而成年人正常血压值为收缩压90~139毫米汞柱,舒张压60~89毫米汞柱。有了数据,我们只要选择相同直径的软管,再调整压强范围,就能模拟出血液在不同压强下形成的血迹图案。动脉血管直径不同,相同血压下形成的血迹图案也不尽相同,当在现场发现多种血迹图案时,“老司机”仅凭肉眼便能做出推断。
随着年龄的增大,心脏收缩功能日趋下降,血迹喷溅高度会明显降低。青壮年喷溅血最高可达2米,而本案床头的血迹仅覆盖在30厘米的范围,符合高龄血迹喷溅特征,所以老贤只是稍稍标注出了几个血迹图案就判断出了彩板房是邵芬被害的地方。
血迹分析完毕,老贤又拿起了床头那盘被血迹浸湿的蚊香。
我很好奇地问:“贤哥,你观察这么认真,难道蚊香也能分析出有价值的线索?”
老贤把蚊香从支架上取下,放在鼻尖嗅了嗅:“市面上售卖的盘状蚊香有两种,草药类蚊香和化学杀虫蚊香。草药类蚊香点燃时,会散发一种草药的清香,其烟雾对人体伤害很小。化学杀虫蚊香因含有666药粉、223农药及ddt等化学物质,闻起来很刺鼻,其烟雾长时间吸入会出现头昏、恶心的现象,而且这种蚊香在不完全燃烧时,还会产生多环芳香烃、羰基化合物、苯等致癌物质。
“从味道上判断,现场这盘为化学杀虫蚊香,很廉价,10盘装的价格在3元左右。它除有害化学物质外,还包括有机磷类、氨基甲酸酯类、菊酯类、碳粉、木屑等。每盘香的总长为102厘米,在无风的室内,燃烧速度为每小时8厘米。该蚊香底座没有灼烧痕迹,说明案发当晚这盘蚊香是第一次使用。”
胖磊闻言四下寻找,他果真在床尾找到了一个刚拆封的蚊香盒:“贤哥,10盘装,里面刚好少了一盘。”
老贤拉开皮尺,测量后说道:“蚊香未燃烧的长度为54厘米,燃烧了48厘米,燃烧时间为6个小时。很多人习惯在睡前点蚊香,由此可推断凶手的作案时间是在邵芬休息后的6个小时内。”
胖磊竖起大拇指:“社会我贤哥,人狠话不多,牛!”
勘查继续进行,我紧接着在门口位置有了发现:“贤哥,这里有一片滴落血迹。”
老贤换了一个大号的放大镜,他仔细观察后说道:“杀完邵芬后,嫌疑人应该是站在门口观察楼内情况,所以才在这个位置形成滴落血迹。凶杀现场滴落血迹有两种情况:一是嫌疑人受伤,二是杀人工具上有血液残留。
“嫌疑人作案时,邵芬处于熟睡状态,这种情况下,凶手受伤的可能性不大,第一种情况排除,那么只剩下第二种情况。
“已知每滴血的平均含血量为0.05毫升。血滴在地面上最终是什么形态,取决于血滴离开作案工具后的速度。刀具越长,作用在血液表面的力就越大,血滴离开刀具时得到的加速度也就越快,这样血滴与地面快速撞击后会出现大面积星芒状血斑。我们只要测量血斑的直径,然后参照‘血滴实验’数据库,就能推断出刀柄的长度范围。”老贤说完拉开卷尺开始测量,“嫌疑人使用的是长刀,刀刃长度在40厘米以上。”
“开山刀、狗腿刀还是西瓜刀?”我开始漫无边际地猜测。
老贤:“都有可能,现在还不好判断。”
五
彩板房现场勘查结束,我们绕过客厅,直接来到了洋楼的2层。2层为两房一卫结构,西侧为南北两间卧室,东侧是卫生间,中间会客厅中摆放了一组沙发。
2楼地面也有大量拖拽血迹,但奇怪的是,两间卧室门框均有不同程度的劈裂。
胖磊有些纳闷儿:“这是啥情况?怎么还把门给踹了?”
我指着房门:“先不管别的,磊哥你看,嫌疑人在门上留下了两枚踹门鞋印。”
胖磊凑近瞅了瞅:“小龙,你有没有搞错,鞋底一点儿花纹都没有,能判断出来个啥?”
“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我收起皮尺给出了答案。
胖磊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假的,你是怎么判断的?”
“很简单,”我指着门框解释道,“鞋印虽然没有花纹,但是从尺码上依旧可分辨男女。踹门时,腿的蹬力作用于门,同时鞋底也受到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作用力,如此相互作用的结果就是在门上留下了鞋印。”
“在踹门时,通常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高个子踹低脚。这种情况,鞋印前掌反映完整,偶尔有下滑的现象,后跟反映不完整或仅出现后跟前边缘。第二种,矮个子踹高脚。这种情况,鞋印后跟反映完整,甚至会出现后跟后缘上推痕迹,前掌反映不明显。第三种,与身高相适应。其前、后脚掌受力均匀,鞋印也相对完整。
“嫌疑人在两扇木门上留下的就是第三种踹门鞋印。已知正常人上身与下肢比例为1:1.06,只要测量出踹门鞋印距地面的高度,代入公式便能算出嫌疑人的大致身高。”
“误差有多大?”胖磊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是很大,正负2厘米左右。”
胖磊收起相机:“那就基本上差不多了。”
鞋印提取结束后,我们从北卧室开始勘查。在北卧室中,靠东墙为一张单人床,其余的地方均被衣柜占满。南卧室也是相同的布局。老贤前后瞅了一眼:“北卧室床头有颈动脉血迹喷溅,范芳的致命伤为颈部,她是在北卧室遇害的。南侧房间喷溅血迹不明显,而葛明远的致命伤在胸腹部,葛明远被杀时睡在南边。”
“室内柜门呈开启状,现场有翻动痕迹。”我补了一句。
胖磊:“难道是入室抢劫杀人?”
我心中一紧:“但愿不是,否则以居仁社区的办案条件,要找到嫌疑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胖磊闷哼哼地说:“唉!那么大的社区,连一个管用的摄像头都没有,真是浑蛋。”
谈话间,老贤把一根沾有血迹的棉签装进塑料管:“咱们勘查的古怪案件还少吗?别抱怨了,上3层。”
就在我们刚走到楼梯跟前时,我突然有了发现:“什么情况?这层楼梯上不光没有血迹,甚至连一点儿可疑痕迹都没有。”
胖磊:“难不成凶手没去过3楼?”
老贤:“3层是葛亮的住处,而他是在客厅遇害,凶手没上3楼也不是不可能,咱们上去看看再说。”
2层和3层是同样的建筑格局,只不过这一层的南卧室被改成了电脑房。我们在北卧室并未发现异常,那间电脑房便成了勘查重点。
电脑房门朝东,靠西墙摆放着一个书柜;靠北墙是一台冰箱,里边存放着各种酒水食物;靠东墙是一张1米乘2米的电脑桌,桌上放置有显示屏、键盘、鼠标、台灯、音响、烟灰缸、耳机、烟卷等物。其中,烟灰缸内有一支刚被点燃的“金皖”香烟,台灯以及液晶显示屏均呈开启状。桌下有一台电脑主机箱,机箱耳机孔内连接一个头戴式耳机,主机箱的电源指示灯也呈点亮状态。
胖磊是个“宅叔”,他很了解宅男的生活方式,通过观察室内物品,他分析道:“电脑椅受力滑行至屋子最西边;烟灰缸中的烟卷刚点燃就被掐灭,说明有突发情况;机箱电源指示灯亮起,主机并未启动,液晶屏处于屏保状态;头戴式耳机丢在键盘上;据我分析,死者葛亮在上网时,可能遭遇到了突然断电。”
我问:“突然断电?嫌疑人干的?”
老贤:“是为了引诱葛亮下楼?”
胖磊捏着下巴开始观察屋内电线分布:“整栋楼的装修风格很山寨,应该不是装修公司所为,装修时墙体没有开线槽,也未安装集成控电板。嫌疑人要想切断电源,只能从电表箱上做手脚。”为了证实假设,胖磊从屋中捋出电源主线,然后我们几人沿着线路在院子的拐角处找到了金属电表箱。
老贤:“你们看,箱体上有血迹,胖磊推测得没错。”
看着电表箱上伸出的锁环,我有些疑惑:“为了防止触电,一般电表箱都会上锁,难道嫌疑人还带了开锁工具?”
胖磊是个急性子,还没等老贤把血迹提取完毕,他便一把拉开了电表箱:“哎哟我去,还真让你猜中了,你看,锁不是在箱子里吗。”
我从箱体角落处拿出那把小号三环锁:“锁环被剪断,嫌疑人还真带了开锁工具。”
胖磊:“断面挺整齐的,能不能看出使用的是什么工具?”
“能造成这种痕迹的工具有两种。第一种钳类工具,常见的有液压钳、断线钳、鹰嘴钳、钢丝钳、胡桃钳等。钳类工具一次剪切可形成两个断头,每个断头有两个斜坡面,坡面大小基本一致。第二种剪类工具,常见的有剪刀、鲤鱼钳、电缆剪等,剪类工具形成断头的两个坡面大小不一致。从断面分析,嫌疑人使用的是钳类工具中的大号钢丝钳。而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连接电表的进户线,也曾被剪断过。”
胖磊有些不解:“你说嫌疑人不是多此一举吗?要想断电,把闸一拉不就成了,至于把电源线剪断吗?”
“这恰恰是嫌疑人的高明所在。”明哥解释道,“葛亮头部有钝器伤,嫌疑人应该是趁葛亮下楼观察电表箱时,从身后用钝器击打其头部致葛亮昏迷。假如电闸一推就能供电,那么留给嫌疑人偷袭的时间便很紧张,他只有把电源线剪断,才会让葛亮长时间逗留在电表箱附近。”
“难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灭门案?”我问。
“还不能那么早下结论,等所有物证处理完毕我们再碰。”
六
4具尸体,解剖任务繁重,明哥只能联系分县局的法医组成联合解剖组,由他任组长,全程指挥解剖工作。当我们手头所有检验告一段落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饭后,本案的第一次碰头会在科里召开。
明哥开会有一个特点,最不喜欢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向来都是直奔主题:“我先说一下法医解剖的情况。
“1号死者,邵芬,女,74岁,颈动脉锐器伤、胸腔两处锐器穿刺伤。动脉创口有大量‘z’字形皮瓣,死者喉管被割开,嫌疑人在作案时有重复切割的动作。穿刺伤将整个胸腔刺穿,从伤口横截面观察,作案工具是三棱军刺,这把军刺的刃口很长,市面很少有售,怀疑凶手有特殊的购买渠道。我查询了相关资料,凶手使用的长刃军刺,高仿货售价在2000元左右,军用货价格要在1万元以上。明明一把普通刀具就能办到的事,嫌疑人应该不会大费周折地特意去买一把三棱军刺,因此我怀疑,军刺有可能就是嫌疑人唾手可得的东西,选它作案完全是由于便利而非刻意。
“2号死者,范芳,女,49岁,颈动脉一处锐器伤,胸腔两处锐器穿刺伤。相比邵芬,嫌疑人这次的杀人手法相对干净利落,颈部一刀毙命,胸腔两次穿刺加固。
“3号死者,葛明远,男,51岁,胸腔两处锐器穿刺伤。嫌疑人杀人的手法再次简化。
“4号死者,葛亮,男,25岁,双手手腕锐器伤,心脏位置六处锐器穿刺伤。从他的伤口分布可以很明显地发现,嫌疑人针对他作案时,已远非杀人那么简单。”
明哥稍做停顿,他把几张照片打在投影仪上继续说:“除葛亮外,其余3人衣着单薄,凶案发生时,他们可能处在深度睡眠状态。邵芬年纪最大,而致命伤最多,表现出嫌疑人作案时极不自信,无法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可以造成邵芬的死亡,所以凶手有多次加固行为。结合彩板房的地理位置,4人中,第一个被害的应是邵芬。
“彩板房地面有大片的滴落血迹,凶手在杀死邵芬后曾站在门口观望,在确定自己没有暴露后,他打开房门直奔2层,选择下一个作案目标。2层有南北两间卧室,南卧室居住的是葛明远,北卧室为范芳。2层楼梯入口距北卧室较近,范芳身上的致命伤也相对较多,她是第二个被害者。
“按照顺序,葛明远被害时,嫌疑人可能已经知晓了军刺的杀人能力,所以他的身上仅有两处穿刺伤。
“通往3层的楼梯面并未发现可疑痕迹,凶手在杀死3人后,没有选择上楼继续作案,他此时来到了院子拐角处的电表箱前,用钢丝钳剪断进户线,引诱葛亮下楼。截至我们勘查现场时,电脑房的多数用电器依然处于通电状态,显然,凶手在作案的过程中,葛亮一直在3层上网。
“接着我们再回头看2层的卧室房门。该层南北两扇门上均有踹门痕迹,也就是说,两扇门都曾处于上锁状态。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行凶前上锁;第二,行凶后上锁。家居睡觉,很少锁卧室门,嫌疑人能轻松作案,也说明卧室门最先没有上锁,第一种情况排除;那么只剩下行凶后上锁。凶手这样做的目的,应该是防止断电后葛亮直接下楼寻求父母帮助。只有在敲门无果的情况下,葛亮才会独自一人下楼查看电表箱。
“结合现场物证,凶手的作案过程是:撬锁进入院内,杀掉彩板房中的邵芬,上2层杀死范芳、葛明远,将两扇卧室门反锁,打开电表箱剪断进户线,促使葛亮下楼查看,偷袭并击晕葛亮,将葛亮捆绑在1层的木椅上,把其他3人移尸至1层客厅,泄愤并杀害葛亮。”
七
明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继续对现场进行重建:“邵芬、范芳、葛明远的尸体除致命伤外,体表无其他明显外伤。而在葛亮身上,我发现了头部钝器伤、手脚捆绑伤、上半身淤青以及脸部巴掌印。头部钝器伤呈凹陷状,嫌疑人使用的为圆柱形钝器,头骨骨裂不明显,钝器材质较轻,推测为木棒。从力的方向分析,伤口为后击而成,嫌疑人是站在葛亮身后用全力击打了这一棒。
“葛亮被击晕后,嫌疑人将其捆绑在木椅上,接着又把其他3具尸体移至客厅。随后,凶手对葛亮猛扇耳光使其清醒,葛亮在看到父母、奶奶被害后,因恐惧开始拼命挣扎、反抗,于是在手脚上留下了捆绑伤。”
明哥停顿了一会儿说:“目前来看,葛亮身上的大部分伤痕都可以找到合理的推断,唯独淤青有些模棱两可。淤青,在医学上被称为挫伤,是由于一些较小的血管破裂,致血液逸入组织所形成。人死后血液不会在毛细血管中流动,所以淤青必定是生前伤。而淤青会根据人的体质表现出不同的物理特征,比如有些人稍微磕碰一下,就能形成久聚不散的淤青,而有些人则恰恰相反;葛亮身上的淤青要么是嫌疑人在行凶时泄愤所致,要么就与之无关。案件调查结束之前,这个疑点只能暂且放一放。”
明哥点燃烟卷,深吸一口:“本案中,邵芬、范芳、葛明远均是直接致命,只有葛亮是被击晕后又打醒,接着被折磨致死。从作案手法上不难分析,凶手一定和葛亮存在某种仇恨。如果该仇恨是单方面的,他不会选择灭门这种极端的方式。因此我推测,仇恨应该是来源于被害人一家,只不过源头在葛亮身上。”
胖磊捏着下巴:“这么看来,本案可以100%定性为熟人作案。”
明哥“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中心现场附近有没有监控?”
胖磊一摊手:“一个管用的都没有。”
明哥望向我:“小龙,你那边什么情况?”
“痕检方面处理了多个物证,我先说第一种:锁芯。
“现场一共有7扇门、7把锁芯,分别是院子大门,彩板房铁皮门,1层防盗门,4扇卧室木门;7扇门中,除院子大门为‘b级十字花’锁芯外,其余均为‘a级一字形’锁芯。在显微镜下观察,被撬的锁芯只有两个:院子大门和1层防盗门。
“痕迹学上研究的撬锁方式有多种。常见的有暴力撬开、锡箔纸开锁、铁丝钩锁以及配钥匙开锁。暴力开锁无技术含量,破坏痕迹大,排除。锡箔纸开锁是将锡纸条模具插入锁孔中,来回调试,再利用专业的工具配合,进行开锁,使用这种方法会在锁芯内部形成大面积的擦划痕迹,现场锁芯没有这一特征,排除。铁丝钩锁会在锁芯内部形成线条状痕迹,这种情况也不存在,排除。最后一种是配钥匙开锁,针对‘十字花’和‘一字形’两种简易的锁芯钥匙,使用普通电子配钥匙机便能配制。配钥匙机的工作原理是:一端夹着原配钥匙,一端夹着钥匙坯,机器通电后,钥匙坯按照原先的钥匙纹路切割,便能完成配制。新钥匙的匙牙上会有切割后的金属凸起,当它插入锁芯并扭动时,会在锁芯内腔上留下特有的痕迹,该痕迹与现场撬痕十分吻合。也就是说,凶手使用的是配制钥匙开门入室。除此之外,贤哥还在锁芯内发现了大量的金属残渣。”
老贤接过话头:“残渣的主要成分是含碳量大于2%的铸铁。样本铸铁含有大量杂质,像是多种铁制品熔铸后的产物;市面上的钥匙坯为白铜或黄铜的,不可能会用这种劣质材料。我怀疑凶手并没有用钥匙机配钥匙,他选择的是另外一种方法——塑泥浇铸。这种方法是将钥匙用陶泥包裹,制作成模具,随后在模具中灌入铁浆,待铁浆冷却后,即可完成配制。杂质铁的熔点是1300摄氏度,陶泥模具在这个温度下会因水分蒸发缩小一定的比例,因此配制的钥匙会比原配钥匙稍小一些,开锁时需要多次扭转,这样就很容易在锁芯中留下铸铁残渣。不过凶手无论用哪种方式,至少可以证明一点:他接触过原配钥匙。”
八
“第二种物证是鞋印。”我继续分析,“凶手作案后虽打扫过现场,但血鞋印干燥后清理起来相当困难,在鲁米诺试剂的帮助下,我在地面上发现了多枚足迹轮廓。经测量‘步幅’‘步长’‘步脚’等特征,可以得出结论:凶手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青壮年,单人作案。”
“鞋印提取完毕,我又在门把手、衣柜门、电表箱、饮水机、空调出风口等多处地方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指印,印记凭肉眼看不出纹线,当利用设备辅助观察时,会隐约发现类于指纹的图案存在,我怀疑凶手作案时手上戴着一种比乳胶手套还要薄的东西。”
叶茜:“比乳胶手套还要薄的东西,那是什么?”
“去年年初,我配合分局技术室去过一个现场,在那起案件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我当时同样很疑惑,案件告破,嫌疑人供述,他在盗窃时忘记戴手套,便从失窃者家中找了几个安全套戴在手上。”
胖磊一听来了精神:“还有这种操作?”
我偷偷瞥了一眼叶茜,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我接着说:“安全套直径大于手指,胶膜很薄且柔软,加之有一层油质保护,在一定压力的作用下,可以在客体上留下少量手指纹线,不过这种纹线没有比对价值。”
叶茜:“小龙,你是说本案的凶手也利用了这种方法?”
“并不是。一般安全套比手指粗得多,单指佩戴会产生褶皱重叠;多手指并联佩戴,不容易留下指印,而本案嫌疑人在现场留下的是多根单指指印,说明他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个类似于安全套的东西,这种东西比安全套要细,与手指贴合程度高。”
叶茜:“那是什么?”
“手指套。”
叶茜:“手指套?好像很少听过。”
“手指套用途非常广泛,常见的有五类。
“第一类:生活用指套。多为采茶行业的从业者所用。这种指套很粗且廉价,佩戴时极易掉落。
“第二类:劳保用指套。通常美甲店、点钞员都会佩戴。这种指套虽然很贴合,因会经常磨损,所以材质较厚。
“第三类:医用指套。常用于妇科、肛肠科检查。为了增加接触的润滑度,这类指套外侧均涂抹了油质。
“第四类:防静电指套,又称导电指套。它的作用有两个:一是防止指尖的汗渍污染到元件,二是安全释放操作者的人体电荷。为了利于手指灵活操作,这种指套很薄且耐磨度高,多适用于半导体工业、光电工业的从业者。
“第五类:生理指套。它的成分和安全套相同,在特殊情况下使用。
“现场遗留的指印中有少量纹线印记,说明凶手佩戴的指套很薄,那么材质较厚的生活用指套和劳保用指套便可排除;又因指印上无油质,医用指套和生理指套也能排除。现在只剩下防静电指套,但这种指套铺货量很大,不具备指向性。不过凶手既会浇铸钥匙,又购买了专业指套,说明他具有较高的手工技能,怀疑可能为相关行业的从业者。
“室内有明显翻动痕迹,但现金、首饰并未丢失,凶手并非针对财物。
“案发当晚室外温度在17摄氏度左右,气温不高,可嫌疑人还是打开了1层的柜式空调,说明凶手在作案时耗费了大量体力,促使新陈代谢加快产生热量。人体散热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汗液的蒸发作用,所以在运动后,需要补充大量水分,1层的客厅中放置有桶装饮水机,我怀疑凶手有可能去那里接水饮用。
“随后,我果真在附近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一次性水杯。水杯表面无指纹,杯口也没发现dna,也就是说,嫌疑人在喝水时,并没有直接触碰杯口。他在杀完人后,还能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能不说,他的心理素质绝对异于常人。不过百密一疏,凶手在饮水的过程中,有握拳的动作,我还是在杯壁上找到了残缺的掌纹。”
九
痕检告一段落,老贤开始介绍理化检验的情况:“先说胃内容物。分离食糜,4名死者胃内均有未消化完全的海带、鸡肉、豆芽、豆腐泡、鸡血等食材,他们晚餐食用的是椒麻鸡。我把这一线索提供给了叶茜,叶茜你说一下走访情况。”
叶茜:“我们对居仁社区附近所有的小商贩进行了摸排,发现仅有一家出售椒麻鸡的固定摊点,这家店位于一间门面房内,摊主是居仁社区的居民,对死者一家人并不陌生。据摊主介绍,案发当天晚上8点多,葛亮从他那里买了半只椒麻鸡。当时临近收摊,椒麻鸡汤有些微凉,葛亮称回家就吃,还特意让他给加热了一下。”
老贤:“店主是否可以确定葛亮购买椒麻鸡的时间就在晚上8点?”
叶茜:“可以,因为他每天固定在8点钟打烊。当天摊位上只剩下半只鸡,店主本来是想自己留下打牙祭,刚好葛亮赶到兜了底,所以店主印象很深。”
老贤点点头,继续说:“叶茜那边的调查结果,给我提供了一个时间点,葛亮家是晚上8点后吃的晚餐,正常人用餐时间约为半个小时,那么吃完晚餐的时间在8点半左右。像葛亮这种年轻人作息不规律,但上了年纪的邵芬却不一样。人至老年,尤其是70岁以后,新陈代谢变慢,腿脚不灵活,广场舞也跳不动,吃完晚饭就休息的可能性很大。邵芬房间内有一盘蚊香,燃烧6个小时后被血溅灭。我们假设邵芬吃完晚饭就点燃蚊香,那么血迹喷溅的时间就在凌晨2点30分左右。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邵芬睡前驱蚊,这么一来,嫌疑人的作案时间又会提前一些,综合两种情况得出,凶手是在凌晨2点半之前作的案。”
老贤接着说:“嫌疑人清理地面使用的是白色毛巾,一共4条,但因毛巾均被水浸泡,提取不到有价值的生物检材。葛亮的口腔内有纤维残留,成分与毛巾相同,嫌疑人曾把毛巾塞入葛亮的口腔。
“捆绑葛亮用的是普通塑料绳,从捆绑方向以及打结方式看,均符合单人作案的特点。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的发现。”
明哥:“叶茜,说说刑警队的调查情况。”
叶茜:“案发地位于居仁社区东北角,以中心现场为圆点,四周除了吴修菊一家,其他的房子几乎都在闲置。虽然吴修菊和死者一家经常有矛盾,但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排除作案嫌疑。
“随后,我们找到了死者原户籍地的村主任,据他介绍,范芳一家极为难缠,尤其是范芳和邵芬两人,完全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她们以前在村子里得罪了不少人,但具体得罪了哪些人,村主任也说不上来。”
明哥:“嫌疑人在葛亮身上有泄愤行为,由此看来主要矛盾还在葛亮身上,你们围绕葛亮开展了哪些工作?”
叶茜:“我们查询了葛亮的通话记录,发现和他联系最多的是一名叫盛瑞的男子,案发时盛瑞在外地,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行,这人我要亲自问,人到时通知我。”
“好的,冷主任。”
明哥:“目前我们对嫌疑人已经有了一些刻画:男性,单独作案,青壮年,身高在一米七五,与死者有矛盾,作案时间在凌晨2点半之前,作案时准备了大量工具,熟悉4名死者的作息规律,曾接触过原配钥匙,与葛亮有仇恨。
“知道了这些,接下来有几项工作需要去完成。
“第一,查清作案工具的购买渠道。嫌疑人使用的是56式三棱军刺,这个东西没有特殊渠道,有钱都买不到。
“第二,嫌疑人作案时准备了军刺、钥匙、绳子、钳子等工具。凶手思维缜密,我怀疑,他除了作案工具外,可能还准备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这么多物品需要一个背包。就算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要把周围的监控延展到极致,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第三,从作案手法上看,灭门案的动机和葛亮有很大关联,所以务必要查清葛亮的社会关系网。”
十
湾南省北湖女子监狱会客室内,一位男子正跷着二郎腿惬意地抽着烟卷。铁门外,“当啷当啷”的脚镣声由远及近。伴着几次“嘀嘀”的电子门禁感应声,一位女子被带进了屋内。刺鼻的烟草味,让女子不禁皱眉。随行的女警虽然有些不悦,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女警将女子的手铐和脚镣打开,说了句“你们聊”,接着便退出了房间。
“哎呀,这个地方不错啊。”男子环视一周,故意调侃道。
“你是?”女子警惕地看着对方。
“我觉得咱俩没有必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雨墨!和我前女友丁雨桐名字中都带一个‘雨’字,你们两个不光名字相像,就连性格脾气也大致相同,所以你能瞒得住别人,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女子紧咬双唇,沉默不语。
“从你被抓的那天起,我在监狱中就埋了眼线,你在狱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控。”
“你监视我?”女子铁青着脸反问。
“怎么?是不是有种被揭开伤疤的感觉?”男子礼貌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下,我叫乐剑锋,就是一直被你们迷惑,免费帮你们打掩护的‘保护伞’。”
陈雨墨冷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最为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果然不假。你把一个重要的秘密带进监狱,一旦出狱,你就会被洗白,你的那个秘密也就跟着洗白,谁也想不到,一个价值5亿的毒品线索,竟然会在一个服刑犯身上。这招‘借刀杀人’玩得妙啊!”
陈雨墨双手一摊:“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都可以。我不觉得你能拿我怎么样,亲爱的乐警官。”
“哦?终于承认自己认识我了?”
陈雨墨一改平时的文静,变得有些风尘女子的味道:“当初你还在云汐市当黑社会大哥时,我就觉得你不简单。”
“你那真真假假的供词,还真是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彻底查清。”乐剑锋扔给对方一支烟,“我翻阅了所有关于你的资料,并且还亲自去了一趟东北,不得不说,我十分同情你被绑架时的遭遇。”
“哈哈哈……”陈雨墨笑得很放肆,“同情?你以为你是谁?耶稣吗?你的同情有用吗?”
乐剑锋起身接了一杯温水放在陈雨墨面前:“跟我想的一样,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嘴上说原谅这个,原谅那个,但实际上,你谁也没有原谅,你不单纯,只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单纯罢了。”
陈雨墨阴沉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乐剑锋表情轻松:“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说说你的故事。你从小被拐卖不假,后来在东北火家屯遇到阿火三兄弟也不假,甚至给泰国人王志强代孕的事情更是千真万确,但当你来到云汐时,你的使命却发生了改变。
“阿火被枪毙前,医生曾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过全面检查,后来医生确诊,阿火已是癌症晚期,你作为阿火的情人,这件事不会不知情。”
陈雨墨没有作声,乐剑锋接着说:“你心里清楚,阿火一死,三兄弟就只剩下老二‘疯子’、老三‘六爪’。‘六爪’是个和事佬,撑不起一个帮派,而‘疯子’心狠手辣,极有可能接管阿火的位置。‘疯子’和你有深仇大恨,一旦‘疯子’上位,你也就被逼上了绝路,所以你不得不寻求新的靠山。可无奈的是,阿火在东北的势力很大,你虽然很想摆脱阿火三兄弟,可在东北,这件事根本行不通,直到你来到云汐接触上了鲍黑,这才让你看到了希望。
“鲍黑这个人重情、好色,喜欢高冷又清纯的女性,你从长相到气质都很符合鲍黑的口味,你为了寻求自保,主动勾引鲍黑。可令你没想到的是,鲍黑会对你用情至深,你怕阿火察觉,就想暂时疏远鲍黑,好全身而退。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神秘人’发现了你们俩的秘密,他以此为要挟,让你任他摆布,而且这个‘神秘人’势力很大,你得罪不起,只能听之任之。
“‘神秘人’让你继续接近鲍黑,从他口中打听关于‘5亿毒品’的线索,你利用鲍黑对你的一片痴情,从他口中打探到了消息。鲍黑失去利用价值后,‘神秘人’要彻底铲除障碍,于是他想借助警方的力量一举端掉鲍黑和阿火两个贩毒集团。
“如今办案讲究证据,要想把这两个集团铲得连渣都不剩,就需要有一个知情人为警方提供线索,而你就成了不二之选。按照计划,在警方找到你时,你会把所知道的和盘托出,这样一来可以完美地完成计划,二来又能戴罪立功。虽然到最后免不了蹲几年大牢,但你的身份也会因此被彻底洗白,所以怎么算你都不吃亏。
“鲍黑上有老下有小,在警方没有证据能证实‘5亿毒品’确实存在时,他自然不会主动交代,否则警方以此为线索查到金三角,白熊武装军一定会拿他的亲人开刀。鲍黑死后,关于毒品的藏匿地点,知道的人只有你和泰国人王志强。
“毒品被分别藏匿在7个不同的地点,按照金三角的规矩,当时负责运输的马仔要全部灭口,王志强很迷信,他找你代孕7名婴儿,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的马仔祭祀超度。
“泰国黑帮做事心狠手辣,但比起心机手段,王志强绝对不是你的对手。我现在才明白过来,王志强在死前说出的那一半密码其实就是你给我下的套。而王志强之所以会被你忽悠得连命都不要,其实是他轻信了你的允诺。当天,在开枪时,他嘴里一直念叨,他说他死后会有人用盛大的仪式超度他的灵魂,他会得到神的眷顾。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给他的承诺,但是你并没有信守诺言。
“你的心机不光用在了王志强身上,‘神秘人’也被你算计在其中,你之前害怕‘神秘人’,是担心他把你和鲍黑私通的事情告诉阿火,而两大贩毒集团覆灭后,‘神秘人’对你的威胁自然就不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你想的是如何把利益最大化,你虽然知道毒品的藏匿地点,但你却没有销售渠道,于是你便提出和‘神秘人’合作,你提供坐标,‘神秘人’负责销售,你每次只会提供一个藏匿点,等一批货变成真金白银打入你的账户,你才会继续和‘神秘人’合作第二笔,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计划是,在出狱之前,把那5亿毒品全部变现。我说得对不对啊,陈雨墨女士?”
“故事编得不错,我挺爱听,你接着说。”
乐剑锋惬意地续上一支烟,抬头仰望天花板,他沉思良久后说道:“你之所以现在还在淡定自若,是因为‘神秘人’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你们心里清楚,就算我知道了真相,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被你们圈在了笼子里,现在想出去何其困难。”
陈雨墨笑得花枝乱颤:“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你做得很不错。”
乐剑锋起身走到出口的位置:“不过,我这个人呢,最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咱们后会无期。”
十一
会议结束后不久,叶茜打来电话,葛亮的关系人盛瑞已赶到刑警队,得知消息后,明哥与我一同前往调查。我们在询问室前与叶茜碰面,她将盛瑞的基本情况打印了一份:“盛瑞,男,28岁,本地人,云汐市盛世祥和投资公司法人,银行存款有8位数。”
我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年轻就有8位数存款,是不是摊上了个好爹?”
叶茜:“这个真没有,盛瑞起家靠的是‘抄钱’,跟高利贷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抄钱’规避了很多法律风险,市局刑侦支队曾调查过他,无奈从账面上根本找不出任何纰漏。”
明哥:“盛瑞和葛亮是什么关系?”
叶茜:“我们在盛瑞的投资公司找到了葛亮的户头,葛亮在账户上存了200万,每月10号,他都会从公司取走35000元的孳息。初步怀疑两人是投资关系,别的还不清楚。”
明哥:“据我了解,云汐市大大小小的投资公司不下百家,其中很多公司都是披着合法外衣干着非法的勾当。200万按照银行利率,每年最多8万元孳息,平均下来月息不到7000元,而葛亮每月取走的是银行利率的5倍。投资公司利息高,但风险也高,它不像银行那么有保障,万一老板跑路,这些钱就等于是血本无归。如果两人不是知根知底,葛亮是不会放心把那么多钱交给盛瑞去操作的。”
捋清楚其中的关系,明哥带头走进了询问室。
“葛亮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明哥开口的第一句话,如同朋友间聊家常。
一副社会人打扮的盛瑞点点头:“微博、朋友圈都在发,说居仁社区发生了灭门案,我看了网友发的照片,很像是葛亮家的洋楼,期间我给葛亮打过很多次电话,可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绝对不正常,后来我接到了你们刑警队的电话,我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你猜得没错,死的就是葛亮一家,凶手一共杀死4人,70多岁的老太太都没放过。”
盛瑞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杀死4人”时,他还是一惊。
“你是生意人,那么年轻就有上千万的资产,脑子肯定比我们要活络,这件事的严重性不用我多说,想必你自己也能考虑清楚。我说得对不对?”
明哥说话时的语气就像是慢慢下降的温度计,他独创的“捧杀”式问话方法,可不是谁都能招架得住。盛瑞眼珠一转,姿态放低了许多:“警……警官您说得是,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尽力配合。”
“好,葛亮的200万是从哪里来的?”明哥此言一出,不光是盛瑞,就连在一边旁听的我都感觉意外,但仔细一想,这其中的套路不是一般的深,葛亮一个20岁出头的小子,父母均是农民,家里装修如此节俭,他的200万从何而来,似乎没有一个人留意过。200万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是葛亮的不当得利,那么因为200万来灭门,也不是不可能。
盛瑞顿了顿,没有说话。
明哥面若寒霜:“200万从哪里来的,你一定知道,如果这钱来路不正,你也不敢把钱入公司的账。”
盛瑞长叹一口气:“我说,这是葛亮套的钱。”
“套的钱?”
“葛亮的姥姥和我奶奶都住在西部的独木村,我俩打小就认识。后来村里发现了煤矿,村主任就带头开挖,把村子挖成了塌陷区。接着村子不能住人,就要面临回迁,当时葛亮就找到我,他想借一笔钱,在村里盖房套补偿款。”
“怎么个套法?”
“比如说,张三家只有200平方米住房,但他手里没有钱加盖,我们就帮着出资,在200平方米的基础上帮他加盖200平方米,然后我们分走100平方米的补偿款,这样张三可以拿到300平方米,我们空手套白狼赚100平方米。当然,真正操作起来,肯定不止就盖200平方米。在双方互利的情况下,我们私下里搞定村主任,由他带队挨家挨户游说,最后我们和村里的20多户人家签订改造协议。
“独木村回迁房的出资方是一家合资煤矿,他们根本不差钱,只要村主任肯出面,就没有多大的问题,那一次葛亮赚了210万,我赚了400万。葛亮后来花了10万把居仁社区的小洋楼整了整,剩下的200万就扔在我公司,由我帮他理财,他每月到我这儿领35000元利息作为一家的开销。”
“你对葛亮的生活习惯是否了解?”
“他这个人比较容易满足,早几年还出去干些事情,自从套了这200万后,他就基本窝在家里啥事不干,每个月就指望利息过日子。”
“葛亮的200万在你那儿存了多久?”
“有小3年了。”
“在这3年里,葛亮平时都做什么?”
“他的生活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每天上网到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起床,下午要么去我公司坐坐,要么就去电玩城玩《海底大战》。”
“《海底大战》?”
“一种可以赢钱的电子游戏,类似于捕鱼。”
“是不是天天如此?”
“基本是,我俩隔三岔五就会联系一次,我就没见他换过地方。”
“葛亮有没有女朋友?”
“之前我公司有一个小丫头追过他,但葛亮死活不同意,说什么还没玩够,想再玩两年。”
“葛亮平时上网都玩些什么?”
“我经常看他在朋友圈和qq空间里分享游戏链接,有时候凌晨四五点还在玩,应该是打游戏。”
“葛亮有没有什么仇家?”
“没听说过。”
十二
结束了问话,刑警队用了两天时间去证实盛瑞笔录的可信度,后来经过调查,盛瑞所说句句属实。葛亮被害的前一天,整个下午都在电玩城。根据电玩城里的监控显示,他于晚上7点30分离开,而从电玩城到居仁社区,打车刚好需要半个小时。这与葛亮去买椒麻鸡的时间点完全吻合。胖磊随后调取了电玩城内保存的所有影像资料,经查阅,近两个月内,葛亮几乎天天下午都泡在电玩城,偶尔不在的几天,还是和盛瑞在一起。
办案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我们一般把调查人的关系网分为两种,“明网”和“暗网”。“明网”很好理解,就是一些浮在表面的亲朋好友,只要随便一调查,就能摸得清清楚楚;而“暗网”会让人伤透脑筋。在此之前,我们科室就曾勘查过一起案件,死者是一名女性,公司白领,每天单位、家里两点一线,“明网”很简单,几乎查不出一丝矛盾点,认识她的人到最后都被排除。可随着调查深入,侦查员发现,死者家中保存有近千张快递单,而且邮寄者均为死者本人,这一点有些不符合常理。后来找到快递公司调查才知道,死者经常往外邮寄一些丝袜、内裤之类的货物。侦查员顺藤摸瓜,找到了死者名为“原味秘书”的微信小号。真相最终浮出水面,死者在“明网”上是一名白领,可在“暗网”中,她却是一名贩卖“原味内衣裤”的店主。而凶手,正是一位经常光顾她家店铺的老客户。任何人都有两面性,有一种暴露在生活中,另一种则隐藏在心里。一旦矛盾是在“暗网”中形成的,那除非用招魂术把死者唤醒,否则调查起来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头绪。
本案中的葛亮就是这种情况,他的“明网”只是电玩城、投资公司、家里三点一线,没有任何足以引起灭门案的矛盾点。“明网”既然被排除,那剩下的只有“暗网”。对于一个经常上网的宅男,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不得而知,所以关于葛亮“暗网”的情况,没有任何头绪。
3天后,刑警队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云汐市唯一一家敢卖三棱军刺的店铺就隐藏在古城大市场内。侦查员依照知情人提供的消息,很快将店老板抓获,并在店内密室中起获了大量军刺、匕首,甚至还有数十把美国“秃鹰”气步枪。
店老板名叫宋德,40岁出头,绰号“三德子”,痴迷军事,铁血论坛“军品鉴赏”的精英会员,从20多岁起便开始经营军用物品店,3年前曾因非法买卖管制刀具被行政拘留过。
对于一些敏感的军用物品,宋德都有固定的进货渠道,明哥根据进货单确认,宋德出售的所有三棱军刺均属于军用56式的高仿版。原装56式军刺为了增大杀伤力,刀身被设计成棱形,三面血槽,整刀经过热处理,硬度极高,可穿透普通的防刺服,由于三面血槽刺入人体后,会有大量空气进入,伤口很难缝合,已被联合国禁止使用。高仿版的血槽没有这么凶悍的设计。明哥从店中提取了多把“军刺”,并用猪肉做了刺穿实验,结果证实,嫌疑人作案使用的军刺就是从宋德店中购买的。
“宋老板,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这次是人赃并获,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本次主审变成了我和叶茜。
“‘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这次我认栽。警官,你也别问我上家是谁,我三德子在这行混了这么久,知道规矩,出事了我自己扛,不连累其他人。”
“够仗义,我喜欢。”
宋德“嘿嘿”一笑:“我和你们公安局打过交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这一套。”
明哥既然把这么重要的审讯任务交给我,绝对不是在故意培养我的审讯能力,攻克嫌疑人心理防线有多种方式,而这次恰好是痕迹检验派上了用场。
“宋老板信佛?”我问。
宋德一听,立马乐了:“我在店铺的正中间摆了那么大一个佛台,是个人都能看到,去抓我的时候你在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好,那我就说一说别人不知道的,宋老板的佛台前没有蒲团,我在佛台前的地面上发现了大量的手掌纹、额头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老板在拜佛时,行的可是‘三跪九叩’的大礼,行此礼时先出左脚,手背向上,一跪三拜。宋老板对佛的虔诚可见一斑。”
宋德不解:“这跟案件有关系?”
“当然有。信佛的人都讲究因果报应,假如你卖出去的东西造了孽,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来我店里买东西的都是军迷,我都知根知底,而且我这生意做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从来没出过事。”
“哦?”我眉毛一挑,“我想宋老板整天那么虔诚地拜佛,也是不想自己出事吧。不过你说得好听,这卖出去的东西如泼出去的水,你根本不能控制,你心里清楚,你赚的是黑心钱,所以才用拜佛的方式寻个心里安慰。我说得对不对呀,宋老板?”
“你……”宋德脸颊有些发烫。
“这几天居仁社区灭门案已传得沸沸扬扬,我想宋老板也应该听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嫌疑人杀人用的工具,就是你店中售卖的三棱军刺。”
“什么?”宋德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我也不想和他废话,我直接把明哥的实验报告拿到宋德面前,翻到了结论一栏:“汉字认识吧。”
仅有几十个字的比对结果,宋德足足看了5分钟。
“你店内售出的每一把三棱军刺都有编号,编号是生产厂家唯一的识别代码,我们从你店中扣押的军刺,全都是出自一个厂家,整个云汐市,除了你敢卖这玩意儿,再也找不到第二家。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
宋德本身就是靠吃“夜草”长膘的老板,如果他是个聪明人,绝对会极力跟“灭门案”撇清关系。很快,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警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你仓库中的那些东西,不可能谁来你都卖吧?”
宋德点点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店中的客人从高到低分为黑钻、红钻、蓝钻、白钻4个等级。白钻客人只是偶尔光顾一两次,我只会向他们出售一些衣服、望远镜等大通货。蓝钻客人相对于白钻等级要高一些,他们可以购买一些特殊用品,比如常规的军用短匕首、特制工兵铲等。红钻客人比蓝钻又高一个等级,这些人我都知根知底,可以卖一些打擦边球的货,比如长匕首、短气枪、手铐等。黑钻客人是我最了解的一群人,也都是铁杆军粉,他们都是我的老客户,嘴比较严,所以像三棱军刺、‘秃鹰’气枪这种违法的东西我也敢卖给他们。”
“这些人的资料你有没有?”
“我手机里有一个叫‘黑钻联盟’的微信群,所有人都在里面,一共有453人。”
嫌疑人能买到军刺,那他要么是黑钻会员,要么就是黑钻会员的关系人,我本打算拿到名单,挨个“放血”,可谁想到,黑钻成员竟有400多人,不过失望归失望,问话还要继续,“‘黑钻联盟’成员都是咱们云汐本地人?”
宋德摇摇头:“一半一半,也有很多我在论坛上认识的外地人。”
“对于黑钻客户,你平时都用什么样的销售方式?”
“只要有好货了,我都发到群里,外地客户我会拆分邮寄,本地客户直接上门取货。”
“这么说,外地的黑钻会员,你都应该有详细的邮寄地址。”
“有,电子文档就保存在我电脑的e盘中。”
“你向黑钻会员销售的东西,有没有清单?”
“没有,平时有货就往群里一发,谁需要就直接私聊。我从来不记账。”
十三
我们按照宋德所说,在电脑中找到了那个记录着288人信息的excel文件。起先我们的想法很简单,不管嫌疑人是葛亮的“明网”关系人也好,“暗网”关系人也罢,他们之间肯定会有交集。现在注册微信使用的都是手机号码,有了微信账号,还原出注册手机号码并不困难,只要查出哪个手机号码与葛亮有过联系,接着再用残缺掌纹一比对,便能简单粗暴地认定嫌疑人。
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网监部门的配合下,我们将400多人逐一筛选,竟没有一人和葛亮有过关联。而且在调查中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些购买违禁品的黑钻会员,绝大部分的手机号都是用虚假身份注册的。比如,邮寄到四川的包裹,而收件人的手机号却是“山东青岛移动”。经过多天的努力,我们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虽然我们知道凶手就隐藏在这些黑钻会员中,但要想从这400多人身上捋出头绪,简直比登天都难。
案件进展至此,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任何抓手。每到这个时候,明哥便会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开始重新梳理卷宗。说是“梳理”,其实就是对案件的一次次系统推倒,他习惯将现场平面图贴于平板之上,一颗代表嫌疑人的黑色磁石会在平面图上来回移动。每到一处,物证分析情况便会与之结合。形象的描绘,加上明哥逆天的逻辑思维,很多情况下都能给案件带来转机。
一天后,他把所有人召集在会议室内。
“本案有三点遗漏。”明哥此言一出,我立刻抖擞了精神。有遗漏就说明还有线索可查,有线索,破案就有希望。我们几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继续说:“本案嫌疑人作案的手法与一般的灭门案不同。嫌疑人先杀害3人,然后断电把葛亮引出,击晕、捆绑接着杀死。从犯罪心理上分析,凶手对葛亮的仇恨最大。所以我一直坚信,本案的犯罪动机一定是因葛亮而起。那么,要想找到突破口,我们的调查重点还要回到葛亮本身。
“当我梳理完所有案件线索时,发现了三处盲点。
“第一,关于葛亮的生活轨迹。我们目前能查实的是葛亮下午的活动轨迹,而他从晚饭到第二天中午的行踪,我们一直都是听信盛瑞的一面之词,究竟在这段时间内,葛亮有没有外出,我们并没有查实。
“第二,葛亮身上的淤青伤是如何造成的?
“第三,嫌疑人作案后,仅2层范芳的衣柜被其翻动过。说明凶手心里清楚,他要的东西就在范芳的房间内。范芳和葛明远为夫妻,家中贵重的财物全都在范芳的卧室中,显然,范芳才是一家之主。由此可见,嫌疑人不仅和葛亮有交集,甚至对其家庭成员都了如指掌。这么看来,他和葛亮可能还不是普通的熟人关系。人作为一个个体,每天所接触的外界事物,绝对不是一成不变。而我们所调查的关系网,仅圈定在近1年内。但我们不能否认,有些失联的关系人,会在某种特定环境中转变角色。我曾经就经手过一起命案,凶手和死者是同学关系,多年未见,后来两人在同学聚会上相遇,醉酒之后,凶手主动要求送死者回家,到家后,他强行和死者发生了性关系,并将其杀害。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和死者就属于暂时失联关系人。
“回到咱们这起案件,嫌疑人与葛亮没有联系,但又对葛亮家中的情况了如指掌,还能拿到原配钥匙,种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就是葛亮的失联关系人。而这一块,我们几乎没有进行任何调查。
“基于以上三点,我们需开展以下工作。
“首先,要对现场进行复勘,并对葛亮身上的淤青伤进行重新检验。
“其次,葛亮经常在夜间上网,联系网监的同事,看看是否能查出他每天晚上都在干什么。
“最后,要扩大走访范围,以盛瑞为突破口,尽可能多地找到葛亮的失联关系人。”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