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衔羽看了一出活春宫,还是上一世的自己与眼前的人,一时间都不好了,心神大乱。而同样混乱的还有卖伞郎,惊惶不已地看着那块三生石,仿佛那才是食人的妖怪。他连连退两步,转身就要跑,却见云墨宽袖一振,一条黑蛇长鞭牢牢地缠住了卖伞郎的腰,狠狠地将人拽了回来。
云墨怒道:“好好的,你跑什么?”
卖伞郎眼神涣散,脱力般地坐在河边,怎么看怎么可怜。
三生石畔,看到自己上一世的恋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半疯魔般地坐在那里。简衔羽不是铁石心肠,现在也是难受的。但是再难受,面前这个人要的,他半分也给不了。爱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下的,如果能随便放下,卖伞郎也没必要这么辛苦地等着。
这等可不好受,他和谢家小姐从定亲到现在,也等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裡,他想见就能见着她,可还是想与她朝朝暮暮,共赴白首。
他总觉得自己上一辈子是欠了她的,所以这一辈子这么急着还。而上一辈子的苦主坐在这裏,人瘦瘦的一把,傻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简衔羽长长地叹口气,走过去蹲下身,把他腰上的黑蛇长鞭解开。
此时想插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白清明和云清、云墨退到一边,三人脑袋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但谁也不敢说破,只觉得荒谬,因为他们资历尚浅,都还没遇到过。
所以都没出息地在一旁沉默着。
简衔羽顺了顺卖伞郎掉下来的头发,打商量说:“你是妖怪,去修行好不好,跟我一个凡人耗着,这一世我有爱人,下一世你不知道要等多久,别等了。”
卖伞郎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修行不可以……”
简衔羽原本也没打算他痛快地答应,也不勉强,点头道:“好,那就看一看下一世我在哪里吧,你不要等我了,你来找我,好不好?”
卖伞郎没点头,也没摇头,看着简衔羽蹲在自己面前的靴面,上头绣着金纹,他却记住了。
简衔羽拍了拍他的肩,走向那块三生石。
三生石所应,皆随人愿,心中想着下一世,便能看到下一世姻缘宿主。
可姻缘宿主并非不可改变,若能参透姻缘,也能改变姻缘。只是简衔羽心裏隐约觉得,说不定下一世是眼前这个人,那么便皆大欢喜。若不是,也由这个人来找。
不等简衔羽的手碰上那块三生石,卖伞郎却陡然从地上弹起来,惊惶地扑上去推开简衔羽,挡在三生石面前,大叫:“小人不看了!”
简衔羽一怔:“为何不看?”
卖伞郎涩然道:“你回去吧,小人不看了。”
简衔羽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真的不看了,又叹口气:“那你去修行?”
卖伞郎点点头,心如死灰般:“好,小人去修行。”
“那下辈子也不见了。”
“不见了。”卖伞郎点头,“再也不见了。”
简衔羽这才放心了,他去修行的话,以后真的就见不着了。即使相见,也不相识,这样最好。
这忘川河边三生石畔,他们对站了半天,卖伞郎说:“我们第一世相遇的潭边的瀑布后,有一处石台,你的身体就在那里。”
卖伞郎一直低着头,再抬起头,人是笑的。
简衔羽没见卖伞郎笑过,他一直木着脸,长得精致,却像个人偶一般,这样一笑,却觉得这张笑颜亲切得很,的确似曾相识。
“那就……山高水长,从此别过了。”简衔羽一拱手,痛快地转身,丝毫没留恋,对着云清说,“鬼差大人,我怎么回去?”
“你人能回去,冥界这一段记忆不能让你带回去,喝碗汤再走。”
简衔羽干脆地点头:“好,那就喝。”
既然再也不见了,那这相忘的汤还是喝了好。
既然再也不见了,简衔羽没有回头,跟着云清和云墨大步地走了。
卖伞郎靠在三生石上,痴痴地望着,看简衔羽的背影消失在河边,远处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雾,再也不见了人。
白清明问:“你为何不看?”
卖伞郎答非所问:“我闯进冥界后打听过,他们说找封魂师办事,代价不低,有个树妖把自己卖进了锦棺坊为奴为婢,就算是无垠地狱的魔神签了契约的人也能抢回来。我是送了白老板两把伞,可以钱易物即可,那两把伞并不值钱。”他苦笑一下,“白老板是可怜我……白老板见了那么多凄苦之人,无家可归之人,却可怜我。可笑我在看过三生石之前,并不懂自己被人可怜着。”
这世上很多事的本相白清明可以一眼就看穿,比如卖伞郎是块相思木的本相,可本相不等于真实。
很多之前不明白的关窍,他也是在看了三生石之后才明白的。
白清明叹息:“你之所以不看,是因为你发现,那个与简衔羽有来世之约的卖伞姑娘,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