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大楼。

沈易刚把向阳娱乐下季度的整体规划跟褚之庭汇报完，把嘴巴都说干了，合上文件准备喝口水，结果抬起头来发现褚之庭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这边。

沈易愣了一下，拿杯子的手一时之间都忘了动。

注意到沈易的动静，褚之庭回过神来，扫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沈易表情有些奇怪，“难道不应该问你怎么了。”

“众所周知的工作狂，竟然在听我汇报工作的时候走神了，”沈易一脸诧异：“你刚在想什么呢？”

褚之庭表情不变，条理清晰的将沈易刚汇报的内容提炼出重点并重复了一遍。

沈易跟褚之庭认识十几年，对于这人一心二用的能力早就不吃惊了，他更关心的是褚之庭究竟为什么走神：“别转移话题啊，快说快说。究竟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你工作，你刚才明明走神了！”

褚之庭也没否认，“嗯”了一声：“所以？”

“所以？你居然承认了？？？”沈易更吃惊了。

他本来以为不管自己怎么追问，以褚之庭的性格都会当没听见，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不怪沈易八卦，实在是褚之庭这么多年，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儿包裹在西装下的冰，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心里。

他的世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这种人竟然会走神？

褚之庭的目光从面前某个地方一扫而过，没给沈易任何发挥的机会：“在想他。”

看到褚之庭办公桌上放了整整十年的相框，沈易正准备八卦的嗓门倏地小了：“……我说呢，怪不得。”

褚之庭表情跟平常一样没太大变化，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沈易哑然良久：“好久没看你这样了，都是小安这场婚礼闹的。”

褚之庭摇头：“怎么会。”

他这十年来都是这样，只不过从来都隐藏得很好，不让人发觉。

听懂了褚之庭没说完的话，沈易叹了口气，有点失望地靠回椅背上：“我还以为你终于有新情况了呢。”

褚之庭低头翻到面前文件最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沈易：“不会说话就闭嘴。”

沈易老老实实闭嘴。

不过闭了没多久，他看了看褚之庭，又看了看办公桌上放着的相框，还是没忍住道：“都是兄弟，我一直想提醒你件事——”

褚之庭表情不变，言简意赅：“说。”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当年你跟小旭甚至都没有在一起。”

沈易嘴唇动了动，下面的话就不太好说出口了，但他确实又憋在心里很久不吐不快：“你……爱情的美好大多来自于自己的想象，小旭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你没必要——”

褚之庭点头：“我知道。”

褚之庭淡淡重复沈易的话：“我知道我跟宁旭当年还没来得及在一起，我也知道爱情的美好大多来自于自己的想象，时间会美化一个人，也会美化很多事。”

沈易松了口气，正要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时候，褚之庭又平静开口：

“但我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他的目光扫过放在办公桌前的相框，看着相框里那个穿着校服模糊不清的背影。

“他身上的毛病很多，挑食，一逗就炸毛，不会照顾自己，酒量很差，爱闹，爱生气……”

“我记得当初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从来没有因为时间而刻意美化过。”

“你刚才说他可能没我想象中那么好，但是你以为我又算什么好东西？”

褚之庭看着沈易：“你为什么觉得我心里放着一个宁旭就是不放过自己？又为什么认为我跟其他人在一起才会有更好的结果？”

褚之庭的语气很平静，甚至于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与疑问，想听听沈易的看法。

但沈易听得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褚之庭说这些。

他之前想说以褚之庭的身份和地位，为了一个已经不在十年的人孑然一身，当然是不放过自己。更何况他跟宁旭当初还没来得及在一起，要是尝试着接受其他人，或许就不会认死理觉得宁旭有多不可代替。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跟褚之庭和宁旭都是朋友，但这些年里，因为宁旭不在了，他自然而然把宁旭忽略了，自然而然的想站在褚之庭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之前没说出口，更多的是怕惹褚之庭不高兴，但潜意识里，他其实一直觉得褚之庭这样做不值得。

可现在仔细想来……除了褚之庭自己，其他人好像根本没立场觉得不值得。

沈易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觉得自己不仅多余，好像还没干人事。

褚之庭没在意他的情绪变化，沈易是个聪明人，什么话点到为止就行。

他垂下眸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桌上的杯子。

刚才沈易问他为什么走神，他说是在想宁旭。

是，但也全不是。

更准确点说，他也在想公司旗下那个叫时越的艺人。

之前时越在附中礼堂外面叫住他，问能不能给个机会追他试试的时候，褚之庭愣了一秒钟，有些吃惊。

习惯性准备拒绝，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因为谈彦过来，最终没能说出口。

可当时站在原地，看着时越跟经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褚之庭忽然心里忽然又生出一丝奇异。

奇异是因为他发现青年的性格跟长相实在不太一样，但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站在他面前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虽然有些明显的忐忑，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藏着的分明是胆大包天，跃跃欲试的灵魂。

老实说这些年来，顶着一个褚氏接班人的名头，褚之庭不论走到哪里，身上都被贴着明晃晃“有钱有权”的标签，自然有很多人想贴上来。

更何况褚氏旗下还有一个向阳娱乐。

被明星艺人明着表白，暗中勾引，甚至于只见过他一面就想投怀送抱，通过各种方式送房卡送纸条的手段，褚之庭早已经见过太多。

绝大多数时候的处理方式是交给助理解决。

如果是向阳娱乐旗下艺人心术不正，则会由公司出面直接解约。

能够管理褚氏的人，他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优柔寡断，更不会让这种事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跟时越到今天不过才认识两天。

除了喝醉酒他帮忙把时越送回房间，婚礼上两人坐在一起之外，再没有其他接触。

按照以往的惯例，时越越界以后，褚之庭便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再多给。

但是很奇怪。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可看着时越那双眼睛，他却迟疑了一瞬。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太多反感的意思。

更因为在那一刻，他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宁旭。

之前两次在时越身上看到宁旭的影子，褚之庭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像发了疯。

但当时越站在他面前问能不能追他试试的时候，褚之庭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之所以会在看着时越的时候恍惚，是因为时越跟宁旭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有些惊人的相似。

当初宁旭也是这样。

-

褚之庭在高中时并不算很好相处的人。

因为顶着褚氏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即使在学校里足够低调，也会有各种各样好奇的眼神以及跟他有关的各种传言。

普通同学面对他的时候畏畏缩缩不敢接近，想接近他的人又大多抱着某种目的，于是两年多下来，褚之庭身边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不过他也不在意，因为这样能少去许多麻烦。

遇见宁旭那天，他就是一个人。

褚之庭之前并不认识宁旭，虽然在同一个班上，但宁旭胆小怯懦，仿佛永远都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尽可能用各种方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于很多人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

褚之庭没跟他说过话，甚至于对这个人都没什么印象。

那天下午褚之庭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路过操场角落，无意中看到宁旭被几个穿着校服却流里流气的人堵住，推推搡搡，动作恶劣。

“哟，几天不见这是躲我们呢。”

“脸上这什么表情？不服啊。”

“今天竟然没哭，挺出息。”

“不过你越这样，我们越是想逗你玩怎么办？”

这群人勾肩搭背，语气恶劣，很明显不是第一次通过欺负人来找乐子。

不像学生，倒像是什么下三滥的小混混。

少年被几个人围在一起，低着头看不清脸。

褚之庭并不喜欢管闲事，但不代表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了他也会当没看到。

于是他皱着眉头往那边走，准备帮少年动手。

然而没等他过去，就看见原本被人围着欺负的少年忽然摘下肩膀上的书包，抬手就朝正中间的人甩出去。

大概是没料到少年竟然会反抗，站在最中间那人猝不及防，被书包结结实实砸中以后，踉跄了一下捂着头就开始嚎。

褚之庭：“……”

然后少年回过头来又是一脚，直接揣在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身上，那人重心不稳，当场倒地，

第三个人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恼羞成怒之下趁宁旭不注意准备还手，一巴掌要扇在他脸上的时候，褚之庭已经走到跟前，他抓住那人的胳膊，然后一脚踹在他腿上，重重将人推出去。

“小兔崽子，我看你他/妈是想死——”第一个被书包砸中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想给自己找回场子。

然而少年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的意思，二话不说拉着他的领口就是一膝盖，那人嗷一声，捂着肚子就跪下了，然后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褚之庭眉头一挑，忽然觉得似乎完全不用自己动手。

看着被料理的清清楚楚的几个人，觉得活该的同时又觉得很有意思。

活该的是这几个想找茬的混混。

有意思的是宁旭。

于是他望向站在他不远处的少年，难得主动说了句：“出气了吗？”

“勉强吧。”少年撇了撇嘴，从地上把沾了灰的书包捡起来拍了拍，看着屁滚尿流一瘸一拐离开的三个人背影道：“下次遇见了再抽一顿。”

这语气听着意犹未尽。

但少年眼角眉梢里分明又写着很爽。

褚之庭忍不住有点想笑。

那时候大概是下午六点多，太阳快要落山，操场角落这边并没有多少人来，光线也不算明亮。

但当时从褚之庭的角度望过去的时候，刚好有一束从树影间穿过的暖色阳光照在少年脸上，在他眼里映出了一大片的亮色，以至于他这样看过去，竟然有一种觉得面前这人格外鲜活也格外讨喜的感觉。

褚之庭想，这样一个人，究竟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胆小怯懦，默默无闻？

不过传闻本来就不可信。

想要了解一个人，需要亲自去接触。

褚之庭没继续往深处想。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也没有理由多待，毕竟跟宁旭算不上很熟，知道对方不会吃亏就足够了。

然而当他看了眼时间准备走的时候，宁旭却叫住他：“同学——你刚才帮了我，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同学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新鲜，听起来像刚刚才认识他一样。

不过褚之庭没在意，习惯性准备拒绝的时候，回过头就看见少年的笑脸。

“……其实我知道你叫什么，”宁旭抓了抓头发，“就是之前不认识，叫起来有点不太习惯。”

“晚自习之前还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你想吃什么？”

“炒菜，香锅还是烧烤？”

“我昨天发现学校门口有家烧麦也不错，但晚上吃好像不合适。”

少年自顾自说了半天，兴致勃勃的样子，导致褚之庭目光落在他脸上，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转了个弯，竟然鬼使神差没说出口。

正是饭点。

于是十分钟后，附中很多人都看到传说中不好接近的褚之庭跟学校里最默默无闻的宁旭走在一起。

不仅如此。

两人还一起进了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烧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