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这次对贺兰缺的围捕,在携带了大量箭支、又有一个晚上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以千人对一人,仍旧不免失败,士兵们的心情可想而知。从虎口涧往回走那几十里路,整个队伍一直颇为沉默。
士兵们出动,文官是留在安全的后方的。穆延陵虽然具备不弱的身手,但他也没有去阵前。他站在帐篷外面,看着天色从黑到白。他负手而立,身躯挺拔不动,从外表并不能看出他是否紧张,但如果有人贴着他的脸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夜,他的眼角一直在轻微抽搐。
直到一个人影幽灵般来到他面前,他才低声问:“怎么样?”
那人低声道:“逃了。”
穆延陵明显精神一振:“说什么了没有?”
“大人放心,士兵追捕甚急,贺兰缺纵马越过虎口涧而去,并没有说什么。”穆延陵微微放松,随即怒气又上来了:“去警告一下贺兰缺,问他还要不要那几百族人的性命!”
自己已经提前几日通知他撤走,有了这么充足的准备时间,他竟然还留在绮兰围场!以贺兰缺来去如风的机动能力,显然他是故意留下的,不然早就该走了。
蛮子就是蛮子,各种诱惑手段都没用处,穆延陵心中杀意顿起,多少高官显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岂容你一个蛮子不听话?他在心中暗自打算。
贺兰缺,凭你什么样的英雄,也不过只有不到两千的人马!等我腾出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快了……快了……
穆延陵率领一众文官早在一旁等候多时,早习惯了武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文人,听到这整齐如一的军歌都有些震撼。似乎真的有一种武人才有的力量,让他们感受到了。
那是赖三见士气低迷,想方设法让大家唱唱军歌好鼓舞士气,热血男儿谁不想
征战沙场,保家衞国,取那蛮族贺兰缺的首级。军歌最是提起士气,军歌反覆被唱得响亮,也重新激起战士们的斗志。
定西地域高寒,蛮汉杂居,战事不休,所以定西三省比起中原地区,民风始终彪焊,军人的素质也始终高了不止一筹。昔日定西王可以凭借两万轻骑战无不胜,让拥有几十万兵马的大兴高祖皇帝也要冒险和他和谈,那是何等威风!
百年来文贵武贱消磨了武人太多锐气,但上千年凝固下来的精髓,却是一百年的时间难以完全抹杀的,定西男儿骨子里那种勇悍之气,经过激发,十分里哪怕只剩一分,也一样能耀亮人的眼睛。
慢慢地,队伍接近过来,郡公骑着神骏非常的骏马玉花骢,后面跟着一千个士气激昂的队伍,大步而来。这一刻,便是这个赖小三,也似乎沾染了睥晚众生的定西武人之魂。
时间接近中午了,阳光亮得让穆延陵有些刺眼,那小赖子似乎可以和他平等对战的错觉也让他心中不快。他脱离身后站立的文臣阵营,驱马上前,唇边含着一丝看着绝无讽刺的笑,说:“郡公意气风发,定是得胜归来了吧!”
“这个……嘿嘿。”赖三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见他一脸阴狠的表情,便知此人想必又要出什么阴招,便开口道,“嘿嘿……这个嘛……太史大人,你猜呢?”
穆延陵嘴角一勾,道:“军歌嘹亮,士气昂扬,自然是打了胜仗了。”
“呵呵呵……你再猜。”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穆延陵那样的探子暗衞,无数等待确切消息的官员脖子都抻长了,闻言顿时只觉气噎。
任何一个人和这种人打交道都会觉得手痒想抽人,穆延陵现在也不例外,他忍不住磨了磨牙才道:“郡公如此开怀,总不会是打了败仗吧?”
这个事情根本没有隐瞒的可能,贺兰缺是当着一千个人的面跳过山崖的,他上哪去变一个贺兰缺出来?赖三眼珠子转几转,才道:“太史大人再猜猜,难道除了胜和败,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穆延陵脸上的笑容转为冷笑,说:“恕我孤陋寡闻,战场上除了胜败还有什么结果?”
赖三一拍大腿,道:“太史大人,可见你实在是没玩过几次骰子,还有和局啊!自然还有和局!比如咱俩都扔骰子,杂六对杂六,那就是和局。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庄,点子一样的时候,不是庄吃不了闲,各人押的钱各人拿回去,这就是和局!”
穆延陵不由得冷笑:“郡公的意思,可是我定西一千儿郎和那贼子打成了和局?报告说那贼子是一行两人,依郡公之言,可是我军损失二人,将贺兰缺抓获了?那微臣可要恭喜郡公、贺喜郡公了!”
赖三拉着他的袖子拽了拽:“穆大人,你看待问题太过于简单,不妨想得复杂那么一点点,事实上是,我们兄弟没有损伤,贺兰缺那两个也没个毛事,两下都还好,和局!哈哈,和局!”
穆延陵阴沉着脸说:“郡公,那贼子孤身一人,我们出动千人围捕,却还是让他给逃了,这似乎应该叫彻底失败吧?”
一众士兵听了不由得都有些气馁,景迟更是垂下头来,一个晚上的围捕毫无建树,自然是彻底失败。
这么多人看着,动郡公是不可能的。便是没人看着,现在动这个大好招牌也不符合他自身的利益。但是赖三身边的人是可以动一动的。穆延陵其实早就看到赖三身后容色晦暗的景迟了,也知道就是这个人识破蛮族动向,差点将他害了。于是他含着冷笑问道:“郡公,你身后那位就是典正景迟吗?既是他指挥的这次围捕,我们就问问他怎么说。”
景迟下马施礼,垂头道:“回大人,这次都是卑职……”
赖三见状暗道不妙,这穆延陵是要拿景迟开刀啊!他兀自从马背上直接蹦下来,动作干脆利落,可惜落地的时候是躺着落地的,死猪一样摔在景迟旁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景迟正在说:“这次都是卑职……”赖三估计自己的手如果没上来,下两个字就是“……的错”了。
错是不能轻易承认的,尤其是在关系到脑袋的情况下,甭管怎么样,能拖就拖。穆延陵弯腰扶起赖三:“郡公伤到没有?”后面一众官员都跟上来,纷纷询赖三龇牙咧嘴地往起爬,叫道:“哎哟我的腿!哎哟我的腰!哎哟哟……”一边叫一边急速想着主意。
“郡公受伤了吗?不妨叫随军医官好生看一下,这裏交给下官吧。”穆延陵道。交给你?等我回来景迟就没命了。赖三忙将腰杆一挺:“没事没事,我已经好了!”
“既然无事,那郡公就留着一起看看吧。”穆延陵道。说罢不再和赖三胡搅蛮缠,直接脸一沉,问景迟:“景典正!你以典正之职越级指挥军队,曾发出大言定然抓住贺兰缺,现在结果如何?”
景迟低下头:“卑职无能,让他逃走了。”
“那你可有话说?”
“卑职……”
“哎等等……等等!”赖三叫道,“他当初是怎么说的?是说一定能打败贺兰缺?”
“是抓获!”穆延陵强调一下,“说的是抓获!我定西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有事要好生问问贺兰缺,若能抓获,才叫大功一件!”
这大牛叫你吹得,牛都能叫你吹天上去!赖三一阵叫苦,不知怎么办才好。穆延陵冷眼旁观,心中舒畅,向景迟道:“若你能抓住贺兰缺,自然论功行赏,若是抓不住,你也已经说了结果,奖功罚过才能维护军中法度。你既然无话可说,那便照章办事了。来人!”
“且慢!”
“郡公有何高见?”
“嗯……我的高见倒是没有,不过是一点低见。穆大人,我就听过将功补过,你刚才说奖功罚过,是不是太过分了?合着立功就不算,过还是要罚啊。”他嬉皮笑脸地看着穆延陵。
“奖功罚过是指奖惩分明,他以千人围一人还是让那人走脱,敢问功在哪里?”“穆大人,我问问,如果景迟现在直接打死了贺兰缺,那算不算完成任务?”穆延陵一笑:“如果他有那种本领,自然也算完成。”
“那样的话贺兰缺算不算胜利了?”
“他都死了,当然算失败!但贺兰缺死了吗?”
“穆大人别激动,我是说假如。那假如围捕的时候将贺兰缺打成重伤带回来,一句话也没问出来就死了,那算不算胜利?”
穆延陵沉声道:“贺兰缺乃是定西大敌,打死了他,当然是胜利。”
“你的意思是只要死了就成是吧?那要是他死了之后,尸体掉山崖下面没有了,死是死了,但是没能带回尸体来送给你,算不算胜利?”
“本官要尸体做什么?只要打死贺兰缺,那便是天大的胜利!郡公难道要和我说贺兰缺跳过山崖的时候失足摔死了,所以尸体没能带回来?”穆延陵看着他冷笑,心道小人就是小人,竟打算用这种无赖方法赖过去!
“穆大人你消息真灵通!”赖三夸道,“你看我们都没有人告诉你,你就知道贺兰缺是从山崖上跳过去的!差不多,呵呵,差不多,只不过就差那一点而已,他就差一点没摔死,呵呵,呵呵。”
“那他可曾重伤?”
“不承想穆大人你那么关心贺兰缺啊,我替他谢谢你,呵呵,具体不知道,但看上去好像没重伤。”
“那么轻伤呢?”
“好像也没有吧?”
“郡公,以一千人围一人,最后让他毫发无伤地逃走,那自然是我们失败,贺兰缺获胜!关于这一点,郡公无话可说了吧?”穆延陵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赖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么长时间东拉西扯,他是在想办法来着,如今凑合凑合,却也想到了一个办法。见穆延陵这样问,于是道:“穆大人,你学问大、见识多,听说过赵云赵子龙吗?”
“自然听过!”
“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杀了个天昏地暗,听过吗?”
那是演义,真实历史事件可没这么精彩,不过穆延陵懒得和赖三解释,只淡淡道:“听过。”
“但是他那么厉害,杀了个七进七出啊!为啥打完了还要跟着刘备逃跑?”“形势如此,刘备兵力零散,已经完全没可能是曹操之敌,不跑怎样?赵子龙无论在长坂坡进出几次,终宄还是要退去。”
“那么穆大人你说说,赵子龙算是胜了还是败了?”
“名胜实败。”
“那曹操呢?”
“大势悬殊,曹操似败实胜!”
“对啊!”赖三一拍大腿,“穆大人你太有学问了!赵子龙在曹操百万军中杀了七进七出,杀死无数人。贺兰缺在千人之中一次也没能进出,一个人也没杀成!我们和他大势悬殊!差得很远!贺兰缺只得落荒而逃!所以我们名胜实胜,大胜特胜!”穆延陵身后众官员面面相觑看着自家这位郡公,一时全部无话可说。过了好半天穆延陵脸色才由青转为正常,冷笑道:“大胜?”
“太对了!”赖三一拍大腿,“到底还是太史大人,您真是英明啊!只有您说出来,咱这是一场大胜!”
“我说的大胜?”穆延陵都气乐了。
“可不是嘛!您没说之前,原本我只以为是和局来着,是啊,咱们出动一千人溜溜转了一夜,人没抓着,怎么能叫大胜呢?你说我这个纳闷啊!想来想去一直都想不明白!经太史大人您这么一说,我顿时就明白了!太史大人您不是说了,赵子龙他实际上是败了,曹操才是得胜的!您再看咱们。第一宗胜处,那贺兰缺溜溜跑一宿,一个人也没杀死,咱一千兄弟去、一千兄弟回!一点损伤也没有,可比曹操强多了!您再看咱们这些人裏面虽然没有刘阿斗,兄弟我也身份挺重要吧?郡公啊!景迟护着,我愣是一根毛也没碰着,贺兰缺没本事把我带走,这又是第二宗胜处了吧?”
“还有第三宗?”
“有啊!怎么没有呢?”赖三脑子飞快地转,眼睛四处寻摸,想找第三宗,手一划拉碰到剑柄,猛然想出来了,“赵子龙杀了给曹操捧着剑的将军……什么人来着?抢走了曹操的青杠宝剑,从此就再也没还!我的剑可不次于曹操那把,但是还在我这裏,大人你当初给我这把剑的时候都跟我说了,价值连城啊!贺兰缺没能拿走这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回头他那马跑一天了,还得喂喂好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可是大大地赔了,那咱不就是大大地赚了吗?你看看,这一条条这么一比,我就知道太史大人的意思了,果然咱们是胜了,大胜特胜啊!”
穆延陵气得脸色发青,一时间竟然有无话可说之感,这等颠倒黑白,需要脸皮厚、嘴皮利、脑子活,当真缺一不可,也就赖三能说得出来,放眼全场,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这么说话的人!
“这样说来,我还要论功行赏,奖励大胜特胜、立下旷世功勋的将士了?”“呵呵……太史大人说要有赏,大家伙还不快些谢谢他!”赖三一推景迟,示意他顺着杆子赶紧爬,但是景迟实在没他那么厚的脸皮,不但没有顺势称谢,整张脸还红得如同红布一般。
穆延陵冷冷道:“这样的大胜,当真得来容易!景典正,你昨夜一力承担的时候,是打着这种主意来的?”
“哎哟我的太史大人!”赖三根本不等景迟开口,直接抢过话头,“你看你这话说得多好啊!一力承担!多够劲!我就没你那么大学问,说出来的话哪里有这么好听!咱定西上下,就少了一力承担的人啊!各位,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多谢夸奖,多谢夸奖,还不快点谢谢太史大人啊!”说着伸手狠狠拧了景迟一下,示意他快点回答。
“多谢郡公!”景迟转过身子,冲赖三伏地一礼,正色道,“多谢郡公关爱,景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郡公对我的看重爱护,景迟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景大哥,你说这个干什么?”赖三觉得不妙,心裏有些慌了,“你和我客气个什么劲,赶紧谢谢太史大人啊!”
景迟冲他笑笑,不再理他了,转回头向穆延陵道:“太史大人,老王爷不幸亡故,贺兰缺与我定西仇深似海,怕是很难化解了,对他我们一定要打,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蛮族上下有几十个部落,并不是每一个部落的蛮人都有胆子与定西为敌。太史大人心中难息对贺兰缺的怨愤,下令今后十年蛮族缴纳的一切税赋差役都要加倍,这是将蛮族往那贼子身边推啊!卑职一直在收集关于蛮族的资料,他们居于山林荒漠之地,不能耕种,也有一半以上的部族不能放牧,只能靠打猎捕鱼为生,若是再多一倍的赋税徭役,只怕今年冬天就会有人饿死了。大人若能稍加施恩,使得蛮族上下不敢收留、藏匿、隐瞒贺兰缺的行踪,那这贼子在蛮族也将难以落足,他带着不足两千人的队伍,迟早会落网,便不足为惧了!”
穆延陵眼角微微动了动,冷冷道:“典正景迟,你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是想为自己脱罪吗?”
景迟很坦然地看着他:“大人,景迟生死无关紧要,但定西千万百姓的安危,可只在大人一念之间。景迟并非为自己脱罪,我是军人,活一日便要保百姓一日,活一刻便要保百姓一刻!太史大人,现在若是死去,景迟才算问心无愧!”
“死什么死?”赖三不知为什么,眼睛觉得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往外淌水,他挡在景迟面前,哽咽道,“谁说你要死了?太史大人刚才都说你有功来着,想那贺兰缺披星戴月杀气凛凛,竟敢闯入我军阵营!可是他忘了,那个……一旦出事,匹夫有责!典正景迟先是不自身顾安危探知那贼子的藏身之处,然后辛辛苦苦一路飞奔回去了!大家想想看,好几十里的路,他用了多少时间回去的?三下两下就跑回去了吧?别的不说,就这一条,我就做不到!回去之后,更将这天大的责任一力承担!带着我们去围剿那贼子,使得他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这是多么大的功劳!这是多么大的魄力!凭什么他还要死啊?不行,我不答应!”他说得泪流满面,擤了一把鼻涕按照习惯顺手就抹自个儿衣服下襟上了。
穆延陵看着他,淡淡道:“郡公,法是法,情是情。若郡公说了就得言出令行,那军法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啊?”
“照你这么说,你也不能说了就得什么言出令行,那才是公平!”
穆延陵淡淡一笑:“本官是太史,总理民政,军队的事情本就不在我管辖范围之内,关于军法,本官无须置喙,自有现成的法度。”
“对了,你都说了军法,军队的事情你管不着,这些个地方上的武官也管不着,就是军中两个都尉的事情对吧!那眼下勇毅都尉没来,现在就应该是我说了算,我说景迟不该死!”
“法和律应该凌驾于一切官职之上,致果都尉,虽然这是你的军务,但你也要按律办理!”
赖三一抹脸,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儿我说了不算,太史大人说了也不算,对吧?”他转向身后那一千士兵,“那就你们说了算了!你们说说,典正景迟是不是好汉子?这事怨不怨他?他该不该死?”
他们这次带来的一千士兵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精锐,难免有些骄傲,只真心服气本事比他们强的人。一夜下来,个个对景迟心服口服。见太史大人较真此事,早就有话想说,只是身份所限,当然不敢像赖三那样敢和穆延陵撒泼打滚地耍赖,但是一直在骚动,此刻郡公号叫着问出来,少数胆子大的就小声回答起来:“不该!”
“你看,士兵们都说了,不该!”
穆延陵更是冷笑:“你是致果都尉,我是王府太史,你我都不能决定,他们说了有什么用?”
“好吧,你的意思,只有那什么律条管用是吧?律条是谁制定的?为谁制定的?还不是为了士兵吗?眼下军心就在这裏!军心就是律条!”
“说得好!”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致果都尉,你说得好!”
“陈太傅!”赖三像是找到亲人一般,一把抓住陈定雷的胳膊。
穆延陵眉毛一皱,盯着陈定雷看了半晌,陈定雷坦然回望,两人目光相交在一处,半晌才分开。
“陈太傅,兵事乃是五恶之首,似乎不应由你过问吧?”
陈定雷一笑:“太史大人说笑了,兵事指的是对外征战,刀兵之事,可不是咱定西儿郎律法是不是合宜之事。”
“陈太傅的意思,以前的律法是不合时宜了?”
陈定雷笑道:“穆大人忘了?当初这军令乃是勇毅将军和致果将军共同制定的!眼下继承致果将军职位的不是你我,而是致果都尉!若说改变军中律条,他比我们有权力!”
穆延陵一声冷笑:“当初分封之时,只说职位可以承袭,没说这制定律条的权力也可以承袭!”
“但也没说不可以!”
“陈大人!”穆延陵将脸一沉,“都尉也不是一人,即便致果都尉愿意,也还有勇毅都尉的意见要听取。再者,若真如你所言,律条可任由致果都尉和勇毅都尉修改,你就不怕此例一开,军中大乱?”
陈定雷朗声道:“别的不敢说,军心便是军律这一条,若是能让军中大乱,那就说明这支军队不该留了!”
“可笑!”穆延陵冷哼道,“定好的军律,岂能说改就改?”
陈定雷道:“昔日致果、勇毅二将军乃是各领一偏军,律条最初制定之后只在自家军中执行,成了型才推广开去。太史大人若是不同意更改已定军法,何不先将这典正性命记下?恰好昨夜我们说定,致果都尉回去练兵,便让勇毅都尉将这景迟调入致果都尉军中,新的规则军法,便由他开始实行如何?若能成军,就说明此事可行,不能成军,就还遵从原来的军法,如何?”
穆延陵冷笑:“太傅大人好主意!事事紧扣新军。你就那般笃定,致果都尉能一个月练出新军?恐怕事与愿违啊。”
“事与愿违是什么意思?”赖三问道,“我只听过心想事成。”
“一月成军,太史大人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陈定雷脸色有些不好看。穆延陵淡淡笑道:“太傅大人,提倡恢复昔日建制的是你,此刻说强人所难的也是你。别忘了,昔日致果将军最善练兵,曾有收拢山贼,十日成一军的事例。你既然要拿致果都尉比昔日致果将军,那一月成军又有何难?”
“半个月!”赖三一句话,惊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啊!
“陈太傅!你干吗拉着个脸啊?你也没提醒我,我怎么知道成军还有那么多麻烦事?不是说三千人就够一支偏军吗?我想着泾州西北就驻扎着两万守军,我去挑个三千人,起个好听的名字,列队一走,不就成了?哪能用多长时间?谁知道必须要打个胜仗才能成军啊?”回去的路上,赖三终于找到机会,凑近陈定雷马前赔“郡公!你连如何成军都不知道,就敢和穆太史拍着胸口说半个月?一个月的时间,那还是要各方面人手都协助你才或许有可能,你倒好,自己把时间缩短一半!这怎么可能够?”陈定雷脸拉得老长。
“那不是形势所逼吗?我不震他一下,他围着景大哥的事纠缠不清!你俩都搁那儿争半天了,穆大人也没答应,你没见我一说半个月,他立马痛快笑着答应了?”
“他那是冷笑!如果你现在和我说,你半个月能把泰山搬走,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陈定雷哼了一声。
“还是啊!他就是觉得我办不到,所以才那么痛快答应的!不然就当时那情况,你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景迟的小命?”
陈定雷沉着脸道:“郡公,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这支军队有什么作用,必要的牺牲你都舍不得?”
赖三心道,就是因为我知道这军队只是幌子,所以才舍不得景迟的。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陈太傅你们也积蓄那么多力气了,人手也不少,半个月,大家伙一起加把劲还不成吗?我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不是说了,偏军助军携军,啥都成。咱就来那最简单的偏军,三千人就能成军,正规军要至少一万人才能成呢,一半时间换少七成人手,也还是咱省事!对不对?”
陈定雷叹气看着他:“我是省事,你半个月能成吗?”
“能成能成!”赖三立即保证,“那些要求我也想了,半个月要建起一支队伍拉出来走走都未必能走齐,要真打胜仗恐怕难了点,不过我也有办法,咱凑点钱雇人当贼,再带着人一抓完事,这事我有路子!”
“这件事你不用管,还有件没办法投机取巧的事,你看怎么办吧。”
赖三立即道:“什么事你说话!哪里用得着我,我一定那个……鞠躬尽瘁什么的,反正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定要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留半点我都是你孙子!”
陈定雷看他一眼,仍有些怒气未消:“事已至此,也只好各尽其力了!”
“郡公!你不能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这样不行!关键是稳,稳住这条胳膊!”景迟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把自己的胳膊借给他。
赖三端着弓的左臂抖得筛糠一般,脸已经抒成一团,使劲扯那弓弦。一支羽箭在弓弦上如同雨中梨花,突突乱颤。这一箭如果射出去,不用看也知道根本没准头可言。
“哦,好。”赖三冲景迟笑笑,深吸一口气,尽力想稳住左臂,但是他练习时间已经很长,手臂脱力了,颤抖是不由自主的,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
原来陈定雷和他说的不能投机取巧的事,是指射箭。定西的规矩,成一军需要满足的条件很多,其中仪式上主将要一箭射落辕门上的彩球,这一条对别人都算不得事的规定就把赖三给难住了,他哪有那个本事啊?
“郡公!你歇歇吧……”景迟看到汗水已经顺着他的脸往下淌,轻轻叹了口。
“过一会儿再歇,没事,别看我瘦,韧劲长着呢。”
“要不还是用那张三斗的弓吧,循序渐进,一点点练习。”景迟无奈道。
“我再试试,再试试!”赖三勉强笑笑。景迟说的那张三斗弓是给军中初学者
用的,射程只有二十步,连辕门一半都射不到!明显是不够用的,用那张弓射中又能起什么作用?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手臂的颤抖,又拉开弓弦,手一松,羽箭歪歪斜斜飞出去,靶子的边都没沾着。箭靶子周围已经散落了几十支羽箭,靶子上却还一干二净,一支箭也没有。
“这把弓认生。我其实准头挺好的,小时候弹弓打鸟,一打一个准!我多试两遍就好了,呵呵,景大哥,你别不信,我肯定能学会射箭!”说着冲景迟笑笑,又搭上一支箭。
景迟看到他拉弓弦的时候,肩头发出轻微的响声,脸色一变,立马上前抓住他的右臂:“郡公,别练了!初学者,射二十支箭就是极限了,你已经射了五十支,再射下去小心伤了筋骨。”
“你说的是一口气射二十支箭,我每射出十支就歇一歇,所以我没事的。”
景迟轻轻在他肩头一捏,赖三顿时一声惨叫,景迟叹了口气:“欲速则不达,今天就到这裏吧。”
赖三望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对自己不光是失望,大概是绝望了。他咬着牙,最终还是笑出来,说:“成!歇着,兄弟我有后劲,你放心景大哥,到那天我保准能射中!”
二更时分,赖三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叫,飞快缩回手,一旁香炉里只剩一点火星。他临睡前把手插在香灰里,等一炷香烧完正好将他烫醒了。
他咬牙起床,拿起床边弓箭,摸黑走了出去。门口守衞的士兵和他打了个招呼便随他去了,从绮兰围场回来之后,郡公便辞别穆延陵,吃住都在校场。太史大人都没说什么,他们这些小兵自然更无话可说。
今夜月光不够明亮,赖三将一支香插在靶子上,瞄准那一点火光去射。已经拉伤的肩胛只微微用力便剧痛难当,但他咬着牙笑笑,好像没事似的继续开弓。并不是他总是耍小聪明,就代表他遇事只想着耍小聪明,总有一些事,是让他愿意付出努力的。
慢慢地,地上一支支堆了不少羽箭。有的近有的远,却还是没有一支射在靶子越天意在一旁已经看了他很久了,从认识这个小流氓开始,她见到他认真拼命的时候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和王屠户打架的时候,再一次是拉着自己在太史府拼命跑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射箭的时候。这段时间,她联系了很多人,好些人和她保证的时候热泪盈眶,但没有人的时候比当着人面更努力的,她只见到这一个。还是没有一支箭射中靶子,赖三深吸一口气,笑着重新拿起一支箭来。
努力或许不难,若是看不到半点希望,又有多少人会不气馁?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右腕,用的力气颇大。
赖三吓了一大跳,猛回头却又愣住了。他咧开嘴笑起来,柔声问:
“怎么是你啊?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越天意盯着他看了一眼,抓着他的手用力一带,赖三脚底一个踉跄,被她扯着就走。
“哎哎哎……去哪儿?我跟你走,你说话就成,别拉……”
越天意还是不答,赖三赶紧倒腾几步,跟上她的速度,免得被她扯得跌跌撞撞地走。
“你怎么来了?”他边小跑边忍不住问。见到越天意那一刻起,嘴角的笑容就怎么也收不回去。
“你没事做了吗?”
“让人看见了不要紧吗?”
越天意并不回答,只是扯着他向校场一边快步走去。来到校场边,赖三的右手被她扯着直接塞进一个坛子里。他还没来得及问做什么,整只手已经被冰凉刺骨的液体包围,随即便是猛烈的剧痛传来。
“啊!”他短促地惨叫了一声,下意识一挣扎,越天意手上加力,将他右手死死按在坛子里不让他挣脱出来。
“哎呀这疼!我疼……你先等等,疼……让我拿出……我的妈呀……”
“不想让这只手烂掉,就老实点!”越天意恶狠狠地说。
赖三当然不愿意和她拧,只好不再动,任由让他剧痛的液体在手指间环绕。咬着嘴唇死死忍住,额头上的汗珠前赴后继滚落下来。
不用问他已经感觉出来这是什么了,这是酒!高浓度的烈酒!他这几天练习射箭,右手上布满了伤口,被酒一激,当真疼得够劲!
好在酒在伤口上的疼虽然剧烈,时间却短,过了那阵子蜇痛就麻木了,手上感觉好些,他才能说出话来:“你这是干什么啊?”
如果是白天,能看到一坛子酒都变成淡红色了。
“伤口一天天都不消毒,你不想活了?”
“呵呵呵……你是说这点小芝麻口子,没事,这么点小伤也算伤吗?不要紧不要紧!”
“比这轻得多的伤,不弄干净一样能死人!”越天意冷哼一声。
“是吗?你怎么知道?”赖三诧异地问。
越天意冷下脸来,道:“闭嘴!”
她的眼神含着的冷意不同一般时候,似乎以前说烦他是半真半假,现在是真烦他,赖三只好仙讪地闭上了嘴,越天意也望向远处,不知道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赖三试着抽了一下手,越天意回过神来,又是一用力:“别动!”按住他不让他拔|出|来手。
“我不是不想听话。”赖三哭丧着脸道,“只是这酒都快冻上了,再不放我这只手不会烂掉,但要冻掉了。”
越天意瞪了他一眼放松力道,赖三抽出手来,放在嘴边顾不上别的,先使劲哈气取暖。手腕以下都冻成青青紫紫的颜色了。
“也不知道把酒烫烫,大冷天的,这也太精神了!”
顺便自己也端详了一下,手掌上纵横交错全是弓弦割出来的伤口,尤其是右手虎口附近,本已经血肉模糊,如今被酒一泡,血没了,但皮肉翻卷,看着更是吓人。
其实白天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自己手掌受了点伤,只是当时又是灰又是土盖着,没看出有多严重的样子,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又算不了什么,所以才没处理的。
不知道越天意是怎么看到的?她那么娇嫩的皮肉,当然就觉得已经挺严重啦!所以,有点心疼了吗?
只是用的这消毒方法太粗暴了,疼得他欲|仙|欲|死,越天意好像有点不敢看他,瞟了一眼就急忙转过头去。月色下,她的脸颊似乎泛着娇羞的红晕。越天意这个表情十分难得,赖三觉得她真是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嘴角也泛起笑容来。
“笑得真难看!”越天意低哼了一声。
“呵呵……”赖三干笑两声。
“辕门的彩球到时候会自己掉下来,你不用练了。”过了一会儿,越天意才低声说。
“啊?”赖三吃一惊,问道,“真的吗?陈定雷怎么没和我说?”
“开始没想到,现在你这个样子,自然要想办法安排一下。”越天意的意思,开始没想到这也能成难关,如今看赖三做不到,那就只能想办法在彩球上动动手脚了。
“那……要是安排不好呢?”赖三问道,这不是杞人忧天,那么多人看着,想动手脚可不容易,怎么能让彩球不早不晚,刚好他要射的时候就掉下来?万一早了或者晚了,岂不是耽误了事?
越天意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即便不能成军也没关系,总有办法的,你别管了。”
“招兵你让薛据去,就说我不用管了。练兵你让景迟去,也说我不用管了。联系那些大官,一直是你和陈定雷奔走,我也不用管了。如果连射这一箭都用不着我,我还管什么用?”赖三眉眼间并没什么激动,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越天意。
“我能帮上你的,让我试试好不好?”
见越天意沉默不答,赖三又道:“真的,我感觉我已经摸出点门道了,已经越来越有感觉了。我力气不小,能扛动两个大麻包,我准头也可以啊,小时候拿石头打鸟,打下来过不少呢。射箭又不是练武,我问了那些会射箭的士兵,都说学一个月就成了!他们一个月,我白天晚上都练,半个月准成,天意,你信不信,只要加把劲儿,三哥一定能成的。”
他热切地看着越天意,却觉得越天意看他的目光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歉疚,又似乎是不忍,那是一种很消沉的感觉,总之不像有信心的样子。
“天意……怎么了?你不信我?”他干笑一声,“你认识的能耐人多了,可能觉得我没用,但其实我一点也不笨,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赖三……你怎么不问我拿你做幌子要干什么?你怎么不问我了呢?那张底牌,我告诉了许多人,只是没有告诉你,你不想知道吗?”
赖三个子稍稍偏矮,越天意只比他矮一点点,目光几乎可以和他平视。赖三只觉黑夜中一双眼睛明亮如雪盯着自己,让他无法挪开眼。
“你告诉别人的,应该是假的。”赖三轻轻道,“你不想骗我,所以没和我说。”
越天意看上去似悲似喜,这人哪里笨了?他真的很聪明。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刀刃上走,稍稍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骗这个小混子,甚至愿意冒一点风险也不愿意骗他。
从家人遭难开始,从发现了是穆延陵勾结蛮族害了她家人开始,她一直在尽力挣扎,好累好苦好难!远比死了要困难得多,那么多次她好想去死,死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她真的,无数次,好想死!哪怕不能报仇,哪怕没本事同归于尽。只要让她失败而死,那就是老天可怜她的辛苦了!
从什么时候死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淡却了呢?从眼前这个人喂她吃面条的时候开始。他被人打得已经变了形,难看得要命,还哄着她,把面条吹凉了,用他那张歪歪扭扭的脸唱着歌哄她吃。那一次她听着歌流泪,是父王死后,她第一次流出眼泪。
这么长时间,哪里有一个人能帮助她呢?这个小流氓更没本事帮她,但是她就是不愿意骗他。
大概是她看着他时间久了,赖三眼睛里的温柔几乎能溢出来,越天意下意识地转开脸。
“天意,今儿我特高兴!真的。”赖三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肯定也知道我是什么心思。咱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越天意皱起眉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会儿肯定没那想法。”赖三道,“我就是想说,你信我,杀了我我也不会害你!我就想试试,我想让你瞧着我好,不过这事勉强不了,二以后你要瞧见哪个你喜欢的了,我不讹你,也不赖你!但试试你总得让我试试吧?
别人都当你是我媳妇了,我心裏也……我……反正,我就想着,这事咱不一定能活下来,要是不能活,我和你一起死也挺好的!”
“你!”
“呵呵呵……急了急了!小傻子别生气!这头打住咱不想了!说眼前的事,我知道你还有底牌,但你不能和穆延陵撕破脸皮摊牌。他要是急了,你挡不住是不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知道这支队伍不是真的用来和穆延陵对抗的,这只是幌子,只要能顶一阵就行。可是如果不能成军,你拿什么去顶一阵呢?”
“你真的要学射箭?”过了半晌,越天意才问。
“要学!”赖三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你跟我来。”越天意看他一眼,“我来教你怎么射箭!”
“嗯……”
“啊……”
赖三终于忍不住叫出来,一声出口之后,后面再想忍就不容易了。为了忍住右臂越来越强烈的剧痛,他只能拼命咬住嘴唇,但细碎的痛哼还是从牙齿缝里陆陆续续漏了出来。
他被越天意用一根带子挂在树上快一个时辰了,带子另一头只绑在右手手腕上,其余身子都是悬空的。可怜的右臂支撑他整个体重,早已不堪重负。
“天意。”他满头大汗地问,“为什么……要这样?”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似乎能听见腕骨在呻|吟。
“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不许问!”越天意冷冷道。
“那……这样还要多久?”
“这就忍不住了?那你说你不学了,你说,我马上放你下来。”越天意在树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呵呵,看你说的。”赖三咧嘴一笑,“我七叔常说,懒人爱哼哼。以前给人干活的时候,干一会儿就哼哼,主家就不好意思往死里使唤你。我这不是习惯了吗?没事!没事!绝对忍得住!一点事也没有!瞧好吧你!”他笑得和平时没啥两样,自己并不知道嘴唇已经被咬破了,一张嘴笑,下嘴唇殷红一片。
说完,他果然不再哼哼,而是居高临下,笑眯眯看着越天意:“喂,天意,大晚上的,你一直陪着我,会不会闷?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越天意忍不住望了望他,正好看见一滴血顺着他的嘴唇淌下来,挂在下巴上。
这大概让他觉得有些痒,歪过头在自己衣服肩膀上蹭了一下,血迹就变成一片胡子样的东西,再配合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好笑。
“你想听什么?”他柔声问,声音里还有点颤抖。
“我什么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