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皇后显得极为心烦,朝宫人挥挥手。
宫人们鱼贯退出。
我做为贴身侍女,自是不用离去。
皇后黛眉紧锁,目光沉凝,突然说:“恩恩,去把棠煜叫来。”
“娘娘,棠公公刚被您派去内务府了。”
“那你去内务府叫他。”
“是。”我躬身离去,暗附着皇后今天是怎么了?
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雨丝,薄凉的感觉一如那个男人。
我钝脚,甩去脑海里浮出的面孔,想起三天前,又怔忡起来。
他只道了句‘还不给朕着衣’后便抱我起水,再无一句话,只望着我为他着衣的颤抖双手。
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也不解当时怎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我还咬了他,那么深入,都出了血。
他竟然没命人抓我。
“你们说安妃娘娘怀的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啊?”小宫女的声音从侧墙传来。
“我希望是小皇子。”
目光透过圆门,几名小宫女正在亭中嬉戏,圆门的内侧便是安妃宫。
安妃怀孕了吗?我心下奇怪:这是好事啊,怎么从未听宫人说起呢?
“嘘,小声点。”年纪稍长点的宫女戒备的望了眼四周:“你们可要守紧嘴巴了。”
“为什么呀?”
“总之先不要张扬,没坏处的。”
我更为纳闷,后妃一旦受孕,不都会兴高采烈的去禀报皇上吗?为什么这些宫人还要如此紧张?
雨大了些,又起了风,有点冷,我加快脚步朝内务府走去。
早知道雨会变大,就带把伞出来了。
还未到内务府,就见棠煜从府门走出来,细如薄丝的雨珠下,他撑着伞缓慢走着,广袖在雨中翻飞。
我突然觉得,细雨,冷风与眼前男人的气息极为相配。
走过身边时,他冷瞅我一眼,离去。
他这模样,我心中总会嘀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挣扎了好半天,才咬牙追上,自动躲入他的伞下,被他骂,不痛也不用罚板子,大多受他冷眼,反正也习惯了,可若是淋雨受寒就要受苦了。
不过不请自来毕竟是件让人生厌的事,我给他一张笑脸:“皇后娘娘找你有事。”
“走开。”
“呃,呵呵。”
“走开。”
“那个,你也知道,雨大。”
“与我无关。”
“反正伞大嘛,不碍事的,呵呵。”
“碍事。”
“我们同在娘娘身边当差,又不是陌生人。”
“也不是熟人。”
“聊着聊着不就熟了嘛。”我的微笑一直没断过,不管二颊多酸,也始终笑着。
停住步伐,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竟加快了步伐,大雨一下子落在了我身上。
我气结,这么多年来还从没这般死皮赖脸过,可毕竟我的脸皮不够厚,面对他这般冷眼,我除了在雨中干瞪眼,气恼外,也不能奈他何。
这雨水打在脸上还真的挺冷挺痛的。
此时,他突然转身,说:“你的小玉瓶呢?”
当然是挂着了,我摸上腰,空空的,愣了愣,低头看去,哪有什么小玉瓶?
糟了,心一紧,这小玉瓶明明好好的挂在我的腰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不再多想,小跑着朝原路寻找。
雨越来越密,偶尔几个响雷划过。
反正不管是急走不是慢走,过了这么长的甬道,全身肯定是要湿的,因此我找得细致,看了又看,甚至连眼都不眨。
甬道里没有找到。
这三天,我只陪着皇后去过御花园,莫非是丢在花园了?
没有多想,我朝御花园走去。
雨小了很多,可仍是下得很急,天空乌云比起方才更密了,黑压压的像是聚在你的头顶,不小心就会被吞进去般。
前些日子还是花团紧簇,千姿百态的花儿,在连着几天的落雨下,已是花掉叶落,残败之景叫人生怜。
顾不上怜花,我朝着记忆中的路线寻去。
没有,还是没有。
我甚至连一片落叶底下也没放过。
到底丢在哪了呢?我记得最后一次见玉瓶是在……
是在三天前,去水灵殿的时候,那时,玉瓶还好好的挂在我的腰上。
这三天,心裏挂着事儿,也就没去注意它是否还在,难道是丢在水灵殿了?
“景大人,这坠子好漂亮,真要送给奴婢吗?”羞涩带着仰慕的声音从我前头传来,在这密雨声下,一句‘景大人’让我不由自主望过去。
亭中,男子翩然而立,正将一株吊坠亲手挂到欲语还羞的宫人胸前,温柔开口:“它跟你很配。”
“奴婢谢景大人,景大人吩咐的事奴婢会牢记在心的。”宫女退下之时,又无限多情的望了他一眼,这才不舍离去。
透过雨幕,我怔怔望着他挺然的身影,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心有片刻的痛楚,是失望吧?
苦笑,第一次喜欢的人竟然是这般轻浮,处处留情之人。
脚步很沉,很沉。
咦,雨停了吗?我抬头,就见一把油伞在我上方,持柄的人一脸温柔笑容:“不带伞就出来,不怕着凉吗?”
我笑得疏远:“出来时不曾料到会下雨,奴婢告退了。”
“这把伞送你了。”
“尚书大人万金之躯,奴婢只是小小宫婢,伞还是大人自已留着吧。”绕过他,却见棠煜就在几步之外的圆门处看着这裏,冰般的目光,冰般的身影,只怕他手上的那把伞也是冰做的。
一咬牙,飞快的冲过他身边。
自己现在的模样,讨厌极了,不想被别人看到,犹其是棠煜,因为这宫里只有他知道我的心事。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喂,雨大。”
我转过头,沮丧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就对上了棠煜的冰目。
“走开。”想凶,想学他一样冷冰冰的,可实在不像。
“伞大,一起吧。”
“不用。”
“反正不碍事。”
“碍事。”凶不起来,我大点声。
“又不是陌生人。”
“也不是熟人。”
轻笑从他的嘴边溢出,嘴角的弧度变大,连着冰目也染上了笑意。
原来他会笑,还笑得这么好看。
呆呆的望着他:“你笑了?原来你会笑?”
会笑的人为什么总是冰着脸?“你为什么笑?”
他不答。
“你怎么突然笑了?”纳闷,我在沮丧,他却在那边开心,仿佛是令我沮丧的事让他这么开心似的。
他还是不答,只笑意有增无减。
真是太让我恼羞了,我开口:“笑得真难看,连皮都没动一下。”
他的笑僵在脸上。
“嘴角二边还有二颗暴牙。”
“我没有。”
“你平常都不照镜子吗?明明有。”
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大小不一,还有眼屎。”原来我也可以这般‘盛气凌人’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信你去照照镜子?”
他凝视了我三秒,不,更长的时间,突然把油伞往我手上一放,跑进雨中。
倒换我傻愣了,他不会真信了吧?
小玉瓶还是没有找到。
其实找不找到已无关紧要了,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与他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结果。
雨总算在第二天的晚上止了,还露出了久违的星星,看着明天就是个好天气。
缓步走于冗长的宫廊,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不能将心底的难过驱散,只好靠在廊柱上,抬头望着星星发呆。
余光瞥见一条人影从西侧圆门进来,飞快的闪入了殿内。
贼?我一惊,随即否定,皇宫是什么地方,贼再笨了不会来皇宫偷东西啊。
自然也不可能是刺客了。
拧眉,此刻殿内就只有皇后一人,皇后说要沐浴斋戒一个晚上为太子殿下祈祷,命所有人退出皇后宫,是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敢擅闯进来?
我急忙进殿。
殿内很幽暗,只点了墙角的二只白烛。
没有见着擅闯进来的人,看来是进入内殿了。
心头浮上不好的念头,莫非是内贼?
轻手轻脚进入内殿,却见内殿比起外殿来更为幽暗。
“你做得很好。”皇后的声音从她的寝宫传来,不同于往,今夜皇后的声音充满了女人的娇妩,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
皇后在跟谁说话?我顿觉奇怪。
“怎么不说话?自进宫后,我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就算有也只能像今晚这样偷偷摸摸的,你不会怪我吧?”
“对你来说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还会在乎我的感觉吗?”
他的声音一出,我僵在原地。
“在乎,当然在乎,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就只有你。”皇后的声音更为妩媚:“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形影不离,这世上谁也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是吗?”
“不是吗?十五岁那年,你亲口告诉我,你最爱的人是我,还说要娶我,我也答应了。”
“可是你却进了宫。”
“我也很痛苦啊,要不是爹爹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同寻常……是爹爹强迫我进宫的。”
“真是这样吗?不是你亲口告诉父亲的吗?”
“我怎么会那样做呢?”
突然间,谁也没再说话。
我愣站在原地。
他们在说什么?
怎么听着这些话好古怪啊。
是他吗?
不,不是他,我摇头,他的声音是温柔的,像春风一样,而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伤感和痛苦。
绝不是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他说。
“什么意思?”
“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景临,你把话说清楚。”皇后娇妩的声音已透着急躁。
皇后叫他景临?我全身像是被闪电劈到,迈动的双脚几乎软下去。
不,不是他。
他与皇后不是亲兄妹吗?
我颤颤的一步步朝那未关紧的寝宫门走去,我要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就在手要触上门框之时,一双手突然捂住了我,将我拉到屏风后。
是棠煜,他怎么会在这儿?
是呀,他是娘娘的贴身人,比我还贴身,自然应该守在这儿的。
“你听了不该听的话。”棠煜说得无情,“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你活不过今晚。”
“是他吗?真是他吗?”我紧攥过他的袖子,顾不上他话中的威胁,不死心的问。
“你说呢?”
我的脸一定很苍白,因为我的心很冷。
原来,我竟这么的喜欢他。
‘吱卡——’寝宫的门打开了。
我想探头,却被棠煜死死扣住身子。
我一定要看到他,只有看到是他我才肯死心。
使出了吃奶的尽,终于,挣托了他的手。
“若是被皇后娘娘看到了,你会死的。”棠烛眼底流露担忧。
死,我怕。
可眼前,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丝毫犹豫,我探出头。
白烛已烧至一半,细长的油线有些吃力的照亮着诺大的宫殿。
他青杉翩然,寂寂站着,烛光印出他落寞俊颜。
这一刻,我的眼眶酸涩不已,真是他,景临!
没有了往日温润如玉的笑容,他的气息沉寂而郁寡,像是有什么伤他很重很重。
“景临,我不能没有你。”皇后匆忙追了出来,只着了件薄如暗衣的长杉,玉色肌肤在烛光下散发着诱惑,她紧拥了他,泫然欲泣:“我需要你。”
“我该走了。”他推开她。
“不。”皇后紧摇头,将他拥得更紧:“景临,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惊得一手捂住了嘴,更叫我震惊的是,皇后在此时竟然将她那件外杉脱下,一具完美无暇的身子就这么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景临,我知道你要我。”皇后将他的手放在她起伏的胸前,声音有些急喘:“今夜就……”
暗处的我全身紧崩,震鄂得几乎忘了呼吸。
“皇后请自重,很晚了,臣弟先告退了。”他的声音凄凉,无限悲痛。
此时的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但在听到他这话后,却松了口气。
望着他走向殿门,孤落的身影,那份孤独根本无法与往日的景临联想在一起。
斜刺时,他突然侧身朝我处看来。
毫无准备,我与他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我满脸苍白,他神情落寞。
平淡的一眼,轻轻滑过,没有任何情绪,身影很快隐入了夜色之中。
我的心却因他这一眼,心被狠狠的从半空抛下。
方才还深情款款的皇后在景临消失后,目光变得漠然,若无其事的拾起衣杉穿上,回寝房时突然道:“棠煜,本宫饿了。”
天空蔚蓝蔚蓝的,连朵白云也没有,像是在一瞬间被驱散了。
赵月芙姑娘被宣进了宫。
我端上茶,将茶放在皇后面前时,手有些抖,幸好皇后在跟赵姑娘说话,也就没注意到。
“月芙,景临有说起过你们的婚事吗?”皇后笑意盎然:“年纪都不小了,该成婚了,我在你这个时候,太子都已三岁了。”
赵月芙羞涩不已:“一切由娘娘做主。”
“都说长姐如母,可我也不好多崔啊,景临这性子还要你去督督,要不然外人以为他有了什么其她中意的姑娘,才一再的拖下你们的婚事。”
皇后此话明明是关心的话,但经过昨晚,在我听来却觉得皇后是在打探什么。
“怎么会呢?虽然景临哥哥玩世不恭,但这么多年来,在他身边的女子就只有月芙一人而已啊。”
皇后目光有丝异样:“那我就放心了。”
我守在旁,只要二人的杯稍浅了些便上茶,可每每到皇后面前时,总是极为不自在。
昨夜的震惊犹在脑海里,一夜未眠,辗转几回,最后竟抱被至天亮。
皇后与他可是亲姐弟啊,在世人眼中,这是不被允许,遭人唾弃的。
他怎么可以……
我黯然,又苦笑,这样的担心算什么呢?
在他眼中,我跟其她宫女并没什么分别。
还是忘了昨夜发生的事吧。
想到这儿,我挺了挺背。
皇后与赵家姑娘聊得极为开心,好一会之儿皇后才道:“恩恩,送赵姑娘出宫。”
“你叫苏恩?”出了皇后殿,赵月芙笑盈盈的看着我。
“是。”
“真是好听的名字,我挺喜欢你的,这个送你。”赵月芙随手从发上拿下一枝珠钗塞入我手中。
“姑娘有话直接吩咐就是了。”我推回,后退了一步,卑微说:“这么华丽的珠钗,也只有姑娘的美貌才配得上,送给奴婢实在是太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