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珠钗?想想也是知道怎么回事。
在宫里,这样的事很多。
拿人钱财,也就意味着身受差遣。
虽然我只是个奴才,受着主子的差遣,但心是自由的,若是受了这珠钗,也就意味着被拘束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丫头,拿着吧,这种珠钗我柜子里要多少就有多少。”
“奴婢真的受不起。”在她欲再度塞入我手中时,我躲了开:“若有事,姑娘直接吩咐就可,奴婢定会尽力而为。”
赵月芙脸上的温柔突然隐去,眼底积聚了税气,终是没发作,只冷冷说:“你是不卖我这个面子了?”
“奴婢不敢。”
她冷哼一声:“就送到这裏吧。”甩袖离去。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圆门外,我才转身,思附着自己这么做定是得罪了赵姑娘。
尽管如此,心中倒是轻松的很,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忍不住对着天空微微一笑。
侧头时,笑容僵在脸上,那儿,圆门口,明黄身影冷冽而立,在他凉凉目光之下,只觉温暖的阳光也失了几度。
他身后,是景临,着了官服的他比起往常来更为俊逸,只是显得沉寂。
是因为皇后娘娘吧。
伏跪朝帝王行礼,待他们一路离去后,才起身,望向那个落寂的身影,直至他消失。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苏恩姑娘吗?今个怎么露脸了?”娇媚带刺的声音,明妃从另一处圆门款步走了出来。
数名宫人在她身后端着果子与茶水,看模样是要去御花园赏花了。
“奴婢见过明妃娘娘。”
明妃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如针。
我被看得极为不自在时,才听她道:“看你气色红润,有了皇后的庇护还真是不一样了。不过,皇后眼里是容不进一点沙子的,一旦发现你的野心,到时够你受的了。”
野心?我愣了一下,难道明妃现在还认为我想引诱皇帝吗?
“娘娘,奴婢并没有……”
“别废话了,我就等着看好戏罗,走。”明妃不屑的望了我眼,朝御花园走去。
我是百口莫辩,刚想要离去,又觉是看到熟面孔,不禁朝明妃身后的几名宫女望去,跟在最后的那名宫女不正是那天在御花园与景临在一起的那宫人吗?
那天,他还送了她一块吊坠。
原来,她是明妃宫的宫人啊。
心底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却不喜欢我。
尽管失落,又有几分庆幸。
这个不洁的身子,怕是没人愿意与我牵手吧。
夜,极为漫长。
今夜,皇后宫的人都极为小心翼翼,就连走路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都怪柳妃娘娘。”小宫女埋怨:“皇上今夜是来皇后这儿的,她却半路截了皇上的龙辇,恩恩姐姐,这个柳妃好坏。”
我笑笑:“快去做事吧。”
心中是松了口气,至少我不用面对他。
而这些后妃的争宠,我们只是宫人而已。
端着茶水,进了皇后寝宫,就见皇后着了件紫色薄纱,正对着镜子打扮。
心下奇怪,皇上今夜不是去柳妃那了吗?
“恩恩,你说本宫的眉画得如何?”放下眉碳,皇后转身望我。
“在宫里,娘娘的妆是画得最好的。”
皇后矜傲一笑,看着我的目光多了几份沉淀,打量我半响,又去画她的眉了。
铺好被褥,放下纱帐,我施礼::“娘娘,可以安置了。”
“恩恩,你去柳妃那一趟。”皇后不冷不淡的开口:“告诉皇上,就说安妃娘娘有喜了,明白吗?”
言外之意,是让皇上去安妃那过夜吗?
是啊,高傲如皇后,又怎能让柳妃这般狂肆?
“慢着。”临出门时,皇后又叫住了我,美目流转在她纤长的双手上,淡淡说:“这是本宫第一次叫你办事,若这种小事也办不成,你这辈子就只能待在洗衣局做事了,记住了,是一辈子。”
心沉了沉,无形的压力突然而至,可我不能拒绝,甚至不能有丝毫的表露。
直到走出皇后殿,对着月空,我才轻吐了口气。
担忧浮上心头,月已当空,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才能让皇上去安妃那呢?
宫里很静,只见灯笼在夜风下轻轻摇摆。
偶有几名宫人提灯走过。
以前觉得皇宫的路又弯又长,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
这会,看着眼前的柳妃宫,又觉这路似乎太短了。
“我是皇后宫的苏恩,捎了皇后娘娘的话求见皇上。”我装出高人一等的模样。
只有这样,宫人才会拿你当回事。
守门的宫女望了我眼,冷冷说:“皇上和娘娘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宫里皇上最大,皇上睡了,做奴才的怎敢去吵他?”
“你竟连皇后娘娘的旨意都敢违抗?”
那宫女冷哼一声:“我说了,宫里皇上最大,皇上睡了,要不,等皇上醒了我再给你传话?”
醒来?那不是要等到天亮吗?
这宫女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
我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宫里是皇上最大,可要治你小小一个宫婢,皇后只需动一动指即可。”棠煜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心中一喜,棠煜怎么会在这儿?
“棠公公怎么来了?”那宫人一见是棠煜,半是羞涩半是讨好。
棠煜并未看我一眼,只对那宫人道:“你在宫里多年,也该知道有些人不知不觉就失了踪,是传还是不传你看着办吧?”
这些威胁的话在宫女身上起了作用,想也未想,宫女就进殿禀报去了。
我松了口气,看来在这宫里,我还是嫩了些,“谢谢你,棠煜。”
“只是路过。”朝我冷冷一瞥,棠煜转身即走。
不管是不是路过,棠煜帮了我。
“你喜欢吃荠蛋吗?”我跑至他面前,朝他微笑:“在我家乡,每逢四月都要吃上几个荠蛋,清凉去躁。”
“不喜欢。”
“很好吃的哦。”
虽然棠煜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我总觉得与他亲近了些。
对他的冰冷也就视而不见了。
可能是这些天事情发生的多了,而差不多每一件事都有他在,且关护了我的关系吧。
若然那夜他出声,只怕这会,皇后已处置了我。
看着我的微笑半响,他才神情略微别扭的说:“我只吃一个。”
“好。”我笑着点头。
此时,去禀报的宫人走了出来,以不耐的声音说:“柳妃娘娘叫你进去。”
这是我第二次进柳妃宫。
发现心境已全然不同。
那些事不能说已全部放下了,只能说成熟了。
知道该怎么去隐藏,收敛,不再轻易的忐忑、不安,甚至去想起。
可能是与那个人见面的次数多了些的缘故吧。
在一个忘了你的人面前,不管如何表露怨怒,仇恨,也是徒然的。
“柳妃娘娘,奴婢是皇后宫的苏恩,奉皇后旨意前来。”对着寝门,我道。
“进来吧。”
推开门,香气扑鼻。
五只肘大的烛火将整个寝殿照得通明。
柳妃穿得妖饶,只以一件红色肚肚兜裹住玲珑身段。
她在跳舞,一段极为艳丽的舞蹈。
他一身玄衣散发,脱冠敞衣,懒散的躺在龙榻上看着她舞动,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拿着酒壶,喝完一盏时又往里倒酒,似醉非醉。
对于我的进殿,完全无视。
“奴婢见过柳妃娘娘,皇上。”
薄如翼羽的广袖,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从我头顶翩舞而过。
没人回应。
我勿自跪着,直到腿脚双麻。
才见柳妃停下了舞,柔弱无骨的身子投入了他的怀中,媚语:“皇上,妾身的舞跳得如何?”
“好。”他凉凉一字。
“那比起在红楼之时呢?”
红楼?心口陡然抽紧。
“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妃娇笑一翻,这才像是看到了我:“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苏恩吗?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忍着双腿酸麻,起身正要禀说安妃怀孕一事,柳妃忽又道:“皇上,您可认识这苏恩呐?”
阗黑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时,我迸住了呼吸,薄凉的声音几欲将我的心扯出膛外:“皇后的贴身侍女,朕怎会不认得?”
“妾身是说皇上还是惠王之时,在红楼里。”
柳妃说得极轻,我听着却像雷鸣,差点控制不住夺门而出。
偷眼朝他望去,冷肃清峻面容未有丝毫变化,抬手饮下一杯酒,闭目,淡然说:“是吗?朕忘了。难道柳妃很早时就认得她了?”
“怎会,妾身是觉得她跟妾身的一朋友长得很像,看来是妾身认错人了。”
握紧双拳,心中是怒气翻腾,这样戏弄人很有意思吗?
名节,我生死的大事,他们却像是谈论天气一般。
那一夜的羞辱,若非母亲,我早已死去。
就因他是帝皇,我只能忍,只能放下,甚至连一丝怨恨的表情也不能有。
“苏恩,你来做什么呢?”柳妃挑眉,睨目看我,像是在挑畔。
“禀皇上,安妃娘娘怀孕了。”
“哦?”柳妃媚然望向他:“妾身可要恭喜皇上了。”
他黑眸微眯,淡淡一句:“朕知道了。”
我愣了愣,就这样吗?忍不住脱口而出:“皇上不去看安妃娘娘吗?”
一般男子知道妻子怀孕了,不都会恨不是立马到妻子的身边看看吗?
冷笑从柳妃口中溢出:“这都什么时辰了,要看也要到天亮了再说呀。是吧,皇上?”
天亮了再说?一想到皇后说的话,我硬着头开口:“听说安妃娘娘这些天足不出户,把自己一人闷在宫里,这要是闷出病来对娘娘肚裏的皇子就不好了。”
“安妃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又怎会闷出病来?你不要在这胡扯,还不快离开?”柳妃笑着,目光细眯如针。
“奴婢没有胡扯,就连怀孕一事,皇后也是后来才知道,安妃娘娘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宫人说就连日常饮食也比起往常来少了许多。”动之以情,就算没有情义,对自己的女人,他应该也会有怜悯之心吧。
我偷眼望向他。
是我料错了,别说怜悯,就连一丁点的担忧之情也没有,他依然自我的斟着酒。
唯有柳妃,嘴角浮上得意笑容。
“皇上,您真的不去看一眼安妃娘娘吗?”
“苏恩,本宫都叫你离开了,你拿本宫的话当耳旁风吗?”柳妃声音渐厉。
我不死心,就这样离去,皇后那儿……咬咬牙,道:“皇上,皇后娘娘也只是关心安妃娘娘的身子,您就过去看看安妃娘娘吧。”
终于,他稍有了动静,朝我望来,如夜般的眸子透着几许醉意,目光里又似夹了丝丝嘲讽:“你真的是在关心安妃?”
该说是,话到嘴边像是被什么扣住,吐出的几字弱了几分:“奴婢只是觉得安妃娘娘现在一定很希望见到皇上。”
“明天朕自会去安妃宫探望她。”
“皇上?”
“出去。”他望着我,目光不再薄凉,而是无比厌恶,像是看穿了所有。
心莫明的被扣紧,这一刹那,身子冰凉无比。
不知道是如何出了柳妃宫的。
夜风清凉,星空浩瀚。
满脑子都是那双厌恶的目光。
在他的嘲讽视线之下,我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的灰暗,审视自己的内心,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他人。
是的,我并不是真心关心安妃,只是利用安妃娘娘讨皇后的欢喜,这样就不用一辈子待在皇宫了。
这样做是错的吗?
心颤了颤,我竟然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的我,与汪公公他们有何分别?
小时,爹爹就说过,做人,要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君子之道,在于一个明字,而身为女子,基本的道理应该去守护,对错还是要分清的,不管是什么事,如果连做人的浅层道理都守不住,糊涂过一生,就枉来人世一回了。
我曾对自己说‘清,在心中即可’,现在看来,已不知不觉把心给浊了。
夜风更凉了。
抬头,就见‘安妃宫’三个大字描于上。
讶异于自己竟来到安妃宫前,对安妃,心裏不由得有些愧疚。
安妃宫的大门不像其它宫那样紧锁,而是微敞着。
几株蓝子竹在院中轻舞,忧忧的,叫人生怜。
不觉的,推门进去。
门转动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小伶,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轻柔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看去,就见一个肚子微凸,容貌端秀,穿着素雅的女子亭中练字。
她一见是个陌生人,愣了下。
“奴婢苏恩见过安妃娘娘。”
“苏恩?”她喃喃,好半响才道:“你是皇后宫的人?”声音中的轻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警惕。
“奴婢只是路过,见娘娘的宫门敞开着,这才进来看看。”我慌忙道。
一瞬儿,安妃脸上的紧张与警惕被疏离与冷漠取代,仿佛方才的紧张只是错觉:“既是如此,就如你所说进来看看吧。”
亭中放着一张石桌,桌上四房并立,一盘坚果,一盏茶。
“娘娘在练字吗?”宣纸上一个‘安’字,飒爽飘立,很难想象这样的字是出自于纤雅的安妃之手。
“不练字,你认为本宫会做什么?”
“娘娘身怀龙子,该早歇歇息才好啊。”我说得真诚。
她望着我好一会:“夜深人静,练字消遣,怕是要让皇后失望了。”
“皇后也是极为关怀娘娘的。”
“是吗?”安妃冷笑一声,低帘时眼底恨意一闪而过:“那可真要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了,话说回来,皇后身边的侍女换得还真快,就不知道你能待上多久?算一算,你可是皇后身边第十个贴身侍女了,以往的那些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不解安妃怎么来了这么一句,像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想绕在这样的话题中,况且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施了礼说:“时间不早了,娘娘早点休息吧,奴婢也该回去了。”
“就这样回去了,皇后那儿交待得过去吗?”
一愣,难道安妃真的认为是皇后派我来此处吗?
“安妃娘娘,奴婢只是路过而已。”
“皇后宫可在前面,安妃宫在后宫属最后一地,你这路过可绕得真远啊。”
解释的话梗在喉,确实,路过一说怕是谁也不会信,可我又不能说自己是不知不觉中走过来的,只好一笑代过,施礼告退。
出了安妃宫,夜已更深了。
这就是宫女的生活吧?
为主子跑腿,做你不愿做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成自然了。
原来为了达到目的,人可以不知不觉的就沉沦,毫无所觉。
若非他那厌恶的目光,或许我真的就要陷入泥泞之中。
我才来皇后宫几天啊。
轻咬下唇,暗暗在心中告戒,不管如何,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善,爹爹说得对,如果连做人的浅层道理都守不住,糊涂过一生,就枉来人世一回了。
深呼了口气,我抬头,正气盎然的道:“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善,不管多么……”
目光与一双乌黑薄凉的眸子相遇时,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的闷在了肚子里。
淡淡的酒气在空中飘散。
玄衣微敞,广袖翻飞,腰带随意而系,他慵懒的站在前面,拿着凉眼看人。
后面的宫人躬着身静静站着。
他离我只半步之遥,我却不知道。
过于傻愣,我瞪大眼直愣愣的望着他。
这么静的距离,他的眉、眼、鼻,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同他的气息。
近看之下的他,俊美的能让人忘了呼吸。
“记住了,这世上没人能利用朕。”说完,离去。
这条路?他是去安妃宫。
转身望他,直到他消失在转弯处,我才回神,却惊出一身冷汗,方才忘了行跪。
他不是说明天才去安妃娘娘那吗?
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四月,百花绽放已极致,皇宫里处处花红柳绿,更别说御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