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红尘(1 / 2)

诓世 大咩哥 2663 字 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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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剑撕开乌云, 划破长空, 沿碧芒横贯之处漏下一线天光。

黑云密布,天地皆暗, 唯那一线天光,灼人眼目,将裴戎照亮半张面孔。

垂头凝视手中的长剑, 神色错杂, 像是一口气憋在嗓眼里,吐出不来,又咽不下去。

或许旁人无法理解那一句句有头没尾的“向我证明”乃是何意, 但是裴戎心底明白得很。

然而, 他没有被打动, 甚至有点窝火。

商崔嵬这是在砸场子么?他刚刚向阿蟾表露心意,对方偏赶上这个寸劲儿, 逼他表态。

若接下这柄破剑, 不是上赶着向别人宣布自己是慈航的卧底?

越想越是恼怒,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裴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对方气笑了。

裴昭不曾向我证明,他有做我父亲的资格。我又凭何要向这柄破剑证明, 我有没有资格当裴昭的儿子?

这样想着,便很想将手中碍眼的东西丢回商崔嵬身边。

商崔嵬神志不清地出了昏招,他却不能意气用事。

青川引之所以在天下名剑谱上排行第一, 除了是裴昭的佩剑的缘故外, 还因为它天生具有“一剑破万法”的力量。

裴昭生前, 曾利用这种力量,配合大自在剑诀,洞穿众生主的防御,打破其不败之身。为第一次正魔大战迎来转机,故而一战成名。

这画卷里的世界,充斥着灭法之力。但灭法也是法,只要是法,便受“一剑破万法”的克制。

若是裴戎能激发出一剑破万法,便能为这场艰苦卓越的战斗奠定胜机!

裴戎思绪飞转,心中不停计较得失。

对于他来说,当前局面简直是两难之选。

要么,眼睁睁看着重伤垂危的商崔嵬死在这里。要么,接下青川引,彻底暴露卧底的身份,师尊交托的任务失败,受到苦海追杀,与阿蟾反目成仇……

想到此处,皱眉按住心口,那里猛地生出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好不容易踏出了那一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他与阿蟾之间才将开头,便过早地迎来了结局?

裴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蓦然生出天意如刀的悲哀。

已然昏厥的商崔嵬显然不知,他的一时冲动给裴戎出了怎样的难题。

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

是天意假借人手给与尝试挣脱枷锁的裴戎一记重锤,令他向阿蟾表达的一腔爱慕,生生变成了一场笑话。

裴戎又看一眼青川引,神色晦暗不定。好几次萌发出放弃商崔嵬的性命,就此叛出慈航,与阿蟾双宿双飞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一旦那样做了,势必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慈航绝不会允许这样的背叛。

担着一个虚假身份,渡过近二十年春秋,已经很累了。若再添上一些必须小心翼翼,时刻维护的谎言,他怕自己会被压垮、抽干。

握紧剑柄,转身面对阿蟾,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然后又熬不住对方目光地背过身去。

裴戎冰冷地告诫自己,既然做出决断,那便不要回头!

左手握住剑锋猛地一划,掌心割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将剑锋染出一抹艳色。

他想用自身的血脉引发青川引的共鸣。

然而,这柄神剑就像死了一般,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里,没有任何反应。

裴戎不甘心地一连尝试了几个可能的方法,青川引依旧没有给他那份面子。

那滋味,如同被人活逼着咽下一口冰雪,心中一片冰凉。

齿冠碾紧又松开,最终一声轻叹,掌住剑柄,斜插入地。

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早该想到,在他嫌弃这柄破剑的同时,对方也在嫌弃他。

青川引身为慈航重宝,应是从未被像自己这般染满血腥的双手拿起过吧?

正颓丧间,一双臂膀环过腰背将他扣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指缝,交握于胸前。

胸膛贴了上来,像是暖炉,补上被寒风吹散的温度。

右手被对方牵着,一起握上青川引的剑柄。

“阿蟾……”指尖微颤,不敢回头去看阿蟾表情。

他明白,自己选择了慈航,便是背叛了阿蟾。

“抖什么?方才一副转身就要同我割袍断义的态度。没得到倚仗的认可,便开始害怕了?”

“你这模样,成不了大器。”阿蟾说道。

声音很是平淡,惯有的沉静、温和、从容不迫。没有多少怒意,更像是嘲笑裴戎上不得台面的退缩与胆怯。

“我活了太久的岁月,见过太多的人。多数在我记忆中匆匆而过,留下的印象极浅,如雪泥鸿爪。”

“而你爹娘却很难得,他们不但特别,还有趣。”

“我第一次见你,非是在苦海。而是二十三年前,在昆仑山上与裴昭夫妇的一次偶遇。那时织命女身怀六甲,而你就在她腹中。”

二十三年前昆仑雪山,大雪倾没了道路,将一名男子与一对夫妻留宿在一间简陋的茶寮中。

织命女裹着厚重的狐裘,与苦海魔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她是个明媚的女子,即将身为人母,也没能削弱几分她那股子少女般的蓬勃气息。一会儿要吃面条,一会儿要喝茶水,把罗浮殿尊支使得团团转。

还剥了一把青枇杷,招待阿蟾享用。见对方不动,便笑盈盈地将这堆酸不溜丢的玩意儿,全塞进自己嘴里。

裴昭伺候完媳妇儿,终于能上桌歇一口气。就着一壶清茶,与师门宿敌天南地北地聊,不知从哪一个话题开始,逐渐扯到了慈航与苦海敌对的态势之上。

这对夫妻极为相配,织命女蓬勃如少女,而他便是个不老的少年郎。很少见到他有不笑的时候,一旦笑起来,会在颊边陷出浅浅的梨涡,挺没有属于慈航主事人的威严。

但这并不妨碍。

毕竟裴昭从来不是靠着威严统御慈航。据他所讲,靠的是一身酿酒的好手艺,和一张看不腻的脸。

裴昭道:“如果有机会,尊驾能同师尊握手言和么?”

阿蟾淡扫他一眼:“我记得,你可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怎么忽然放下血仇,愿与我苦海和平共处了?”

裴昭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场仗打得够久了,人也死得够多了。见身边熟悉之人渐渐减少,夜里惊醒,总有几分心惊。”

“而且,我已有了他们。”他转头,与织命女相视一笑,“希望我家孩儿出世时,能诞生在一个安宁祥和的天下。”

阿蟾饮罢一杯清茶,嘲道:“胸怀苍生的罗浮殿尊,也会有自私的时候?”

裴昭道:“是人,就会自私。”

“从前,死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撒上几抔黄土,闭眼无牵无挂。而今,有了家室,自然要担负起为夫为父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