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怒,扯过他的衣服,用脚胡乱踢了两脚,愤愤地说:“许品鑫,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犯得着跟着你被困在电梯裏面吗?”
他还好意思把事由都归到了我的身上!
他保持兴奋,连连点头:“好,宝珠,以后就这么对我,说话、做事,都像刚刚那样。”
脑子简直坏掉了,我索性不说话了。
他见我真的生气了,就靠了过来,就着电梯壁坐下,继续说:“宝珠,我喜欢你坦率的样子,你整天对我客客气气,我看着难受。”
他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我也坐下。我想了想,索性一屁股坐下,累了一天,实在考究不了。
“许品鑫,许总,你和林凤眠有什么瓜葛,我不想知道,不过,不要玩儿我了好不好?我受不了刺|激。”我破罐子破摔,坦率得很彻底。
从电梯的缝隙透进来丝淡淡的灯光,折射在他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程宝珠,我没有想过利用你什么的,你有什么好让我利用?”许品鑫笑得开怀,大掌抚上我的头发,摩挲了两下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真是石破开惊,我差点儿相信了他的话,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真诚。
我也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好,你的演技超一流,不过,许总,这个玩笑过了点儿。”
他不再说话,疲倦万分地靠了过来,道:“宝珠,给我靠靠,我有点儿累。”说罢,索性将头搁在了我的肩膀。
可是,许品鑫同志,我也很累啊,这种没有商量就行动的行为,我实在是反感。
我抖了抖自己的肩膀,他动也不动,我靠近了看,借了淡淡的灯光,突然发现,他居然已经合上眼睛,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起来。
简直是霸权,简直是恶匪!可是他的神情在淡淡的灯光下如此安逸,放松得像个稚龄的孩子,我又实在不忍心推开他。
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浮上我的心头。
他的嘴角渐渐扬起,手从我的背后也圈了上来,得寸进尺,我正要发怒,电梯哗一下打开了,门口站着一大批人,手捧酸菜鱼的保安看见我们并排坐在地上,如此暧昧,一下子愣住,好半天,才忍笑道:“我说我们宾馆这个电梯该叫月老梯,十次有九次都能成就情侣。”
许品鑫忍住笑,拉着我站了起来,电梯外的围观者眼神烁烁,巴不得立刻上演出缠绵悱恻的爱情神话。
我低头看自己,好歹进了门脱了西装,贴身的毛衣给我留了些曲线,否则,被当成同性之爱,群众的眼光估计会更可怖。
“宝珠,我真的喜欢你,无关其他,喜欢了整整十几年。”许品鑫突然一把抱住我,声情并茂,眼睛里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堪比琼瑶阿姨经典男主角。
简直是神经病,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连气也喘不上来,围观群众的情绪终于澎湃起来,掌声出乎意料的响亮。
“许品鑫,你发什么神经?!”
他突然猛地松开我,轻佻地大笑:“宝珠,你是害羞了?”他转过身,对着周围围观的群众连连招呼,“大家不要鼓掌了,我的女朋友脸皮薄,如果生气了,我又要劝好久。”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我越发无言,转过头,想翻个大大的白眼,却定在了门外的某处,透过人群,林凤眠满脸失望,见我看了过去,抿了抿唇,眼神冷得像冰块。
冷得我心寒,刺得我心痛。
天底下最伤人的,莫过于回视你的,是你爱的人那双陌生人般的眸。
“凤眠……”我踏出电梯,挤出人群,却已经不见了林凤眠的踪影。
我的心裏充满了失落和委屈。
他本来就不会在原地等我解释。
他本来也不在乎我的解释。
我这么失魂落魄,他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力气彻底从身体里被抽走,对着大厅的服务台,几乎想号啕大哭。
“程宝珠,你这个是什么表情?”许品鑫转过我的身子,低下头,眼睛看着我说,“我说过,林凤眠不会喜欢女人,对他不要抱有幻想,难道有我在,你还是脱离不出来么?”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以为我是迷恋,可是,我现在发现,我居然用了身心去爱了。
我没有办法转移开我的视线,我对他无法不抱有幻想,因为,我的手心还残留着他的手汗和温度,我的心还在为是否向他表白而忐忑不安。
我转过身去,疲倦地说:“许品鑫,你先回去吧,明天我还要起早。”
他欲言又止,很快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捏了捏我的脸道:“宝珠,明天见,早点儿休息,今晚谁都不要想了。”
怎么才能做到心无旁骛,怎么才能去不想?
我洗了个澡,仍然焦躁不安,忍不住给翠丝拨了个电话。
“什么,盒子计划失败?!”
我叹气:“翠丝,我该不该继续去表白?我看得出林凤眠对我有些逃避,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
“既然这样,当然要继续表白!”翠丝姐姐的声音超越了时空和距离,亢奋之情从话筒里传了过来,“程宝珠,我告诉你,你该火辣辣地明讲,我教你,你现在就换上睡衣,上去敲他的门,见面就吻,有机会就上,我就不相信了,有什么男人搞不定!”她顿了顿,接着道:“况且,都熟门熟路了,当做旧情重温了。”
我矫情地选择沉默。
翠丝的热情持续高涨:“程宝珠,这样吧,我传你个必杀技,姐姐我当初就这么搞定小陆的。”
“是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当初翠丝姐姐的英勇事迹。
她得意地大笑三声,无比娇羞地扭捏道:“当初俺家小陆也是拽得要死要活的……”
这个……我倒没有看出来,等我看到时,每天都已经是两人黏了吧唧地你侬我侬。
“我当初下了狠心,追不到小陆,我就不是柳翠丝!”
咳,我被我的口水狠狠呛了一下,不屑地说:“翠丝姐姐,我知道你每次恋爱都全身心投入,不过,台词可不可以换换?”最起码,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每次翠丝姐姐表心迹时,都要如此诅咒发誓,耳朵都要生出老茧来。
“所以,我下了决心,那天腰里整整捆了一打玉米,足足十二根。”
我无言,表白跟玉米有什么关系?难道小陆是狗熊,给翠丝姐姐食诱上的?
“我就穿了个薄外套,那玉米棒就绑我腰那儿,特别明显,我是小跑去他单位的,数九寒天啊,我容易么?”
我忍不住打断她:“翠丝,我知道你思维跳跃得厉害,不过这跟表白有什么联系?”
她立刻暴跳如雷:“我说程宝珠,前面不得有点儿铺垫么?你耐心点好不好!”
我沉默,算了,翠丝的心你别猜,猜多了就会陷进来。
“我进了他公司,见着他经理就掏打火机,我跟他经理说我身上有土炸药,今天小陆如果不娶我,我就跟他们部门一起同归于尽!”
翠丝姐姐,我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始终也料不到故事的结果,以往只是觉得自己的渺小,到你面前一比较,才知道自己渺小到如此程度。
我稳定了下情绪问道:“那小陆肯定恨死你了。”
“不!”翠丝的声音高亢,激动异常,“他说,就从那刻他就爱上了我,确切地说,他爱上了我的义无返顾。”
我选择更为长久的沉默。我错了,翠丝姐姐,我错在居然用凡人的眼光去打量你惊世骇俗的爱情,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沉默。
“翠丝,你的意思是让我也绑十二颗玉米棒去威胁林凤眠?”
翠丝沉吟,道:“屁,你主次不分,威胁他有什么用,要威胁他的上司!”
我用手揉揉太阳穴,终于知道自己就不该跟翠丝姐姐讨论如此纠结的问题。
“宝珠,其实我的意思是,爱是义无返顾的,如果喜欢了,就去表白,遍体鳞伤也无所谓,最起码你努力过,不要到老了的时候,会后悔自己当初的矜持。”
我一下子愣住,义无返顾的爱情,很有诱惑力的感觉。
“宝珠,我不多说了,你自己想想,人生能有几回搏?我搁电话了,等你的消息。”
电话里一片忙音,我捏着电话,呆坐在床头,遍体鳞伤也不悔?程宝珠,什么时候你开始畏首畏尾了,难道不确定的爱,让你退缩了?
我突然起身,一瞬间作出了决定,我不要后悔,我很想勇敢一次。
我伸手看表,十点四十,我决定去拜访林凤眠。我讨厌悬而未决的感觉,我是个彻底的行动派!
四零四的门始终虚掩,我手抬了又抬,落下去几次,终于狠下心,用力敲了敲。
“进来。”声音很陌生,我退了回去看门牌,四零四,应该没有错。
我站在门口举步艰难,手举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动作。门一下子被打开,居然是郑默!全身上下仅在腰间围了条雪白的浴巾,头发上的水珠还不停地往下滴,散落在他精瘦的肩头和背部,暧昧万分。
“程宝珠?”郑默瞪大眼睛,戒备道,“有什么事?”
“凤眠和你住一间屋?”我口干舌燥,心裏像堵了团硕大的棉花团,闷闷地透不过气。翠丝姐姐,我开始后悔了,我真该绑上十二个炸弹上来,炸不死眼前的,最起码可以炸死自己。
“你们不是定不到房吗?我刚巧来这裏学术交流,索性拉了凤眠一起住,他不习惯和陌生的人住一间屋,尤其是女性。”他微微侧过身,撇撇嘴问道,“这么晚,还要上来讨论业务?”
我张口结舌,嘴巴嗫嚅半天才问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上来和林经理确定下明日的行程。”
他笑了笑,满脸不屑,走进屋内,探过头去,大喊:“凤眠,你的小助理要和你讨论行程问题。”
我更加局促,手握了又握,手指甲将手心戳得刺痛。
过道的橘色光诡异地反射在不锈钢的茶壶上,将大片的阴影投在了墙壁之后,我沉默地站在门口。
好半天,林凤眠才从屋里踱了出来,满脸疲倦。淡淡的宝蓝衬衫因为松开了两个扣而微微敞开,更显得他的脖子纤细白皙,凌乱的碎发盖住了他大部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程宝珠,享受完夜生活了?”他的嘴角扬起一角,笑得嘲讽而刻薄。
我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凤眠,我和许品鑫——”
“我不想听。”他飞快地打断我的话,用手指撩起额际的散发,橘色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阴沉得可怖。
“哦。”我的勇气在他的注视下烟消云散。
我和他隔着道门槛,无声地对视,场面尴尬起来。
他的眼睛烁烁,片刻也不离开我的脸。我咽了咽口水,终于憋不住:“林经理,我先下去了。”
我是个懦夫,明明每次都鼓足了勇气,临阵却又自乱阵脚,或许,我真的做不到义无返顾地去爱。
我走得极为缓慢,头垂过肩。
“你上来就只是说这些?”
“什么?”我猛地回头,看他。
他站在原处,眼睛里流光溢彩地说:“我说,程宝珠,你上来,就为了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么?”
“不是!”我回得飞快,咬咬牙,勇敢地看他。
“是什么?”林凤眠缓缓地走了过来,离我仅仅一步,微微弯腰,将眼睛和我平视,问道,“那么,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睛黑亮如水晶,过道的灯光映在他的眸子上,碎成片片跳动的星光,此刻跳动着不安和企盼。
他和我一样焦躁,一样不安。
这个认知让我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松驰下来。
为了无悔的回忆,为了义无返顾的爱,我决定破釜沉舟。
“我想说,我喜欢你。”我倾身吻在他的嘴唇上,轻浅而短促的触碰,他微微皱眉,却没有立刻推开我。
只是轻触,并不加深这个吻。
他的呼吸微微紊乱,喷在我的鼻尖上,我稍稍离开他的唇,极近地看他的眼,用更大的声音道:“我爱你,林凤眠,我要我们在一起!”
我要我们在一起,矫情了点,可是,却是我的心声。
他高深莫测地看着我,将我刚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扰乱,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心脏一点点地在收缩,像个缺少水分的苹果,干巴巴而羞愧。
我开始忐忑不安,我想过被拒绝,干脆而明了,好过现在这样尴尬莫名。
于是,我决定撤退,回到楼下那个暂时的栖息地,慢慢恢复自己的元气,或许,恢复得好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大叫:“林凤眠,昨天的笑话好不好笑?”
我看着他,慢慢地向后倒退,如此三四步,突然转身,准备拔腿就跑。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逃脱的?
我被定在了原地。
好痛,我回头,胳膊被他拉住,他的手很用力,抓得我胳膊生痛。
“你跑什么?”
我无言地看他,脸上滚烫滚烫,羞得无地自容。
“好。”他突然向我明媚一笑,梨窝浅动,勾去我三魂七魄。
我呆立,突然伸手掏耳,食指用完了用小指。幻听了?绝对是幻听!这病可大可小,让中医来说,这是肾亏的先兆。
我边抠耳朵边瞅他,估计神情无辜得很。
他大笑,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扯下我抠耳朵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尝试和你谈次恋爱,不要抠了。”
我缩在他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居然答应我?!
世界成了真空,只剩下我重重的呼吸,心跳得很快,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原来这便是满足。
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就算这一刻死去,也无所谓了。
林凤眠看着我傻傻地笑,也忍不住好笑,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双月牙,我很少看到他笑得如此轻松,完全卸下来了包袱状,他说:“程宝珠,我以为你在长途汽车上就会耐不住性子,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我翻白眼,聪明如他,怎么看不出我的局促。
“林凤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为了给你看一看那面镜子,我足足两天没有睡好。”
他莞尔,拉过我的手,笑道:“我以为你会想到更好的方式。”
我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我想过翠丝姐姐的提议,见面就吻,有床就扑,不过,事实证明,我太过于渺小。
“宝珠,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你的眼珠都红了。”
我笑,不带羞涩,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凤眠,那是激动造成的。”眼珠转动,门口一扫,笑容立刻僵在嘴边。
四零四的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抹人影,微侧着脸,我不确定他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凤眠,眼里似乎有着很沉重的失落漫出来,头发上仍滴着水珠,顺着贴在脸上的头发滑下来,滑过两颊,滑过无表情的脸,恍惚间,让我以为他在流泪……
“凤眠,我累了,想下去休息。”满满的欣喜一下子凝固在我的胸口,不管怎样,我都隐隐觉得我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好,我送你。”不用回头,他已经收起唇边的笑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我和他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唉,我也跟着叹气,走得缓慢。
“为什么叹气?”林凤眠摁下电梯。
我摇头,惆怅地说:“我说,凤眠,我真羡慕你。”
他瞪起眼睛表示不解。
我拍他的肩头,羡慕地看着他说:“你说,你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女朋友?真是好命,所以我羡慕你。”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他斜睨向我,似笑非笑,哭笑不得地摇头道:“程宝珠,我服了你了。”
我回头,窃笑,一下子愣住。
我也服了自己了!因为,电梯的镜子里映出个邋遢的我,衣服穿反,头发竖直,脸色红肿,我居然就这样跑来表白,我偷偷看向林凤眠,他一脸笑意和温和,丝毫没有因为我的邋遢而皱眉,如此说来,我可以稍稍自恋地认为,林凤眠看重我的内在多于外表,果然我是内外兼修,智慧与美貌并存,想到这裏,我再次羡慕地看了林凤眠一眼,这孩子太幸运,何德何能居然找上了我,太让人羡慕了!
或许我看得太热烈,林凤眠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情,送我进了屋子,连坐也未坐便道了晚安,我疲惫不堪,也不留他,今天如此混乱,我需要好好理一理情绪。
在外乡的宾馆,我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办法合眼睡觉。失意失眠,得志也失眠,估计注定我得一直黑着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