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爱人(1 / 2)

两个两个人 南伊 2587 字 1个月前

感觉有些凉意,她从睡梦中醒来。顺着风进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昨晚睡得太迟,恍惚中窗户也没有拉好,留下的缝隙里,便来了这些风。她想她应该感谢这份凉意的,不然,冗长沉重的梦,真不知道何时醒,直把人要累死。

她坐起来,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清濛,潮湿的水汽让一切都看不清晰。她又往窗前移了移身子,方才发现,原来是落了雨。

突然,她觉得心裏有了个想法。她想要出门去,去看看那个人,她怕春雨清冷,使他寂寞可怜。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一件粗针织的毛线外套,浅驼色的,他说过,这样轻软安静的颜色,最是适合她。可曾经,他也说过,如他这样稳重可靠的男人,也最是适合她。

她这样想着,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些说不明意味的笑,一闪而过。

没有开车。他离开一年半,车子就闲了一年半。买这部车子前,他抱起她在空中转了个圈,一脸热烈地说,就用这部车子,带着你环游世界吧。

之后两年,他载着她去了很多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他还说,怎么也要去一次撒哈拉的,到时候,我们把车子空运过去。

结果,车子还在楼下的车库里停着,撒哈拉,成了一个再也不能及的地方。

她忽然就想起三毛的那句话: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那么,她自己呢?

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地铁上的人很少。

她捡了个靠门的位置站下。仿佛他不在身边之后,她就习惯了站着,因为没有肩膀供她依靠,睡着的时候也没有他唤她醒来,她怕自己陷入一个长而累的梦里,总不醒。

车子驶过两站,上来一对年轻的爱人。他们似乎要去远游的样子,很大的一个拉杆箱,一个灰绿色的大挎包,还有一个黑色的双肩背。这些,都挂在男人身上。

她想:这一定是个踏实稳妥的男人,有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再看女人,女人是个孕妇,看上去月份应该不大,若不是她身上那件绛紫色的防辐射服,可能很难让人看出她是个准妈妈。女人齐耳短发,模样很恬静,清瘦高挑,光是这么看上去就觉得定是一个温良和顺的好妻子。女人穿一件素色衬衫,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鹅黄色的针织开衫,朴素柔和的颜色,让人看着很舒服。

他们两个人和她并排站在门口的位置。旁边原本是有个年轻人要让座的,女人先是看了看男人,然后向那个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不去坐呢?

陪陪你多好。

傻丫头。

男人说着,举起没拎挎包的那只手摸了摸女人的头发,一脸笑容里全是疼爱。

看到这裏,站在一旁的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热了起来。

傻丫头。曾经,那个人也这么叫他。他说:

傻丫头,好好吃饭。

傻丫头,等我去接你。

傻丫头,记得多带件衣服。

傻丫头,吃胖点才有力气啊。

……

他叫了他很多年的傻丫头,于是,她再也聪明不起来。她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傻丫头,要我怎么放心你呢。

如今,他是否还在惦念她呢?

她低下头,深呼吸了几下。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还是不由得看向那对爱人。

她想,他们真好,都孕育了他们的小宝宝;他们真好,还可以一起去远游。她看着男人把手环在女人的腰际,那么坚定那么妥帖,就像为他们的爱,撑起了一个坚固的世界。

她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冷,像被吹进了一阵冷硬的风,直往她的腰际钻。是呢,从前,她的腰际也这么停留着一只坚实的大手,那些日子,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了。

那是五年前了吧。明媚的四月,一切都是轻软温暖的。

树上刚长出新绿,桃花刚吐出粉色的蕾,玉兰花的骨朵还没长好,迎春花的艳黄色一片荼蘼。

她去图书馆还书,随便想再借几本书等过几天远游的时候带着。

像一段落入俗套的桥段。两只手被同一本书吸引了去,手背轻撞了一下。男人急忙说了句“对不起”。

她看着他,抿着嘴笑,只不过擦着皮肤轻轻那么一下,有什么可抱歉的呢。所以她脆响的笑声响了起来,说:这么郑重。

他听了,涨红的脸上堆起尴尬的笑。

怎么就那么不矜持呢,一个女孩子,没遮没拦地笑了半天,倒把一个大男人羞红了脸。

那天,他们谁都没有借阅那本书,倒是跑到图书馆外的台阶上,聊了一个下午的《百年孤独》。他们谈孤独,谈死亡,谈理想,谈生活。就像两个相识已久的人,不,或许更像是两个灵犀相通的人。

年轻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忘乎所以,也可以包容一切的荒唐轻狂。

那天,他们辩论,妥协,认同,各自都有各自的坚持。而最终,酣畅淋漓的辩论让他们成了一对“故人”。

而后,又是恋人。

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但又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冥冥注定。

她记得他们最后辩论的一句话——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她记得他说:多么悲哀的人生,多么悲哀的爱情。我们终其一生去成全和追逐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梦。

她记得自己说:可如果没有过去那些虚幻的堆砌,生命还能依靠什么来证明它存在过的事实呢?又或者,人、人生、具象的生命,都是意识制造的一个假象。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努力爱,努力活,努力快乐啊,就算是个梦,也要把它造得好一点啊!

他笑,说:是呢,总不能因为要死,就放弃活着呀!

很多从前无心的话,或许都会在将来开出相应的果。他们的梦,造得很美。

那年,他二十六岁,供职于一家台资地产开发公司,差不多算得上是个后备精英。而二十四的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文字工作者。

原来这就是爱情。

半年后,他站在她面前,说:我们相爱很久了呀。

她回:嗯,好像是,很久很久了。

所以,那就在一起吧。

好,那就在一起吧。

他们一起住老式的筒子楼,一起骑着自行车去杂乱的市场买菜。一如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夫妻。

他们把可乐瓶子涂上油彩做花瓶。窗台上,码满了一排颜色不一的小花瓶。裏面有挺直的绿竹,有清奇的兰草,当然,还有花。太阳花、扶郎花、小雏菊、风信子、小苍兰、海芋,每隔三五天,就换一支,那些开得太满的,她就把它们倒挂起来,做成干花。

一间三十平的小房子,被他们布置得温馨而有朝气。

他说:等着,我们一定会有一所带院子的住处的。

她笑着回:不如咱们去开荒吧,也弄个瓦尔登湖出来。

他听了,刮了下她挺翘的小鼻子,说:傻丫头,等你玩够了,咱们就去山里盖栋木房子哈,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年后,他的才华终于得到了回馈。由他设计的一座公寓销售很是成功,他也因此被公司奖励了一套公寓。

但是他没要那套房子。他说他梦想的住处一定要有院落,他说等有一天,他要把一座有院落的房子送给他爱的那个人。

公司高层赏识他的才华,也尊重他的决定,便把那间公寓的房款,以不打折的形式全款付给他作为奖励。

那天,他拿着存折站在她面前,神秘地说:我想,是时候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