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开了(1 / 2)

两个两个人 南伊 4819 字 29天前

三毛曾说:你的心就是我的海角和天涯,我不能去得更远。我们此生共赴天涯海角,不是游走半个地球,而是人间相伴。

后来,他把这些字用她喜欢的小篆仔细写好,挂在书房的窗前。每天看一遍,路过那扇她喜欢的窗,向里望,就像她仍在的模样。

窗外的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藤蔓也绿了黄,黄了绿。一年一年,好时光流逝的悄无声息。树没有再茁壮,叶子也不比往年更浓密,一切都是旧时模样。唯一变的,是他的鬓角处,竟然早早生出了白发。

梓江每周都会来看他。雷打不动。

每次来,都会带一束雏菊。是那所小院的女主人一直喜爱的。

梓江径直推开门,这扇门,已经有小十年没有落过锁了。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然后,就是一片菜畦。

芦笙,我来看你哈。梓江对着空院子喊一声,便关上门进来。他知道,那个人会听见。

果然,正房旁边低矮的小木屋里,芦笙偻着身子走了出来,手上满是细白的泥。

又在做什么好东西?

想做几只花器,尺素之前留下了许多画稿,我照着模样做几个。反正都是她喜欢的东西。芦笙说着,走到院子右边的角落里,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了手。还不忘说:你也帮着我参谋参谋,试了几次了,总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梓江没有说话,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向芦笙摇了摇手里的花,示意他赶快找个东西把它安置好。

看你,总也不忘。每次都是花要枯了,新的就准时送来了。怎么就这么正正好好呢。芦笙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胡乱地往身上一拍,就等于是把手擦净了,可明明,那粗布衣服上满是泥浆。

我看你还是把后院收拾收拾,再种上一些花儿的好。你看,那里都空了好久,青草都枯荣了好几岁了。

芦笙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他低着头,双手交叉着来回搓动了几下。这样的神情在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男人脸上出现,总是让人心酸且心疼的。

算了算了,你也不擅长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还是种你的菜,烧你的陶吧。梓江故意用一种颇为失望的语气对芦笙说,其实,他心裏又怎会不明白,那句话勾起了芦笙多么沉重的回忆。

很多年前,后院很美。

一片花海。雏菊最多,铃兰次之,还有一些点缀其间的海芋和扶郎。

这是尺素的家。尺素的父亲沈远疏是个陶艺家,母亲梅华是颇有名望的画家。夫妻俩在半山腰上置了座院子,除了每周两天去市立大学授课,其余的时间都在这院子里生活。

尺素、梓江、芦笙,还有碧薇都是市立大学的学生。他们专业虽不一样,但选修的科目里都有尺素父亲的陶艺课。

那时,他们几个很交好,尤其是梓江和尺素,十岁之前,他们都是亲密无间的玩伴。后来,山上的院子建好,尺素就和父母上山了,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再后来,上了市立大学,两人又重新亲密起来。不过这种亲密是无关男女情爱的。一个是对妹妹爱护有加的哥哥,一个是对哥哥依赖敬重的妹妹。

芦笙是个乡下来的孩子。初到大学的时候,身上的山野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异常鲜活。他活泼好动,总能说出好多新鲜有趣的事情,再加上他长得俊气又有才气,自然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尤其是一些女生。这其中就有碧薇,当然,此好感非彼好感。至于尺素,那是相处很长一些日子后才有的了解。

一日,碧薇问尺素:你觉得芦笙怎么样?

像个油猴。

油猴?怎么就像个油猴了呢?

猴子本身就油滑,可他比猴子还滑,那岂不是油猴了。尺素说完自己倒先乐了,乐得眼泪都溢出了那双漂亮的杏核眼。

就属于你嘴坏,小心长口疮。碧薇拿食指点了点尺素的额头,像是嗔小孩子一般。

后来,芦笙跟着梓江去听了一堂沈远疏的课,于是着了魔般喜欢上了陶艺。他对梓江说:我要做个陶艺家。我天生就该是个陶艺家。我们山里的孩子,都有制陶的天赋,我们和泥土最亲。

说这些话的芦笙是可爱的,双手随着说话的节拍伸合,一双眼睛里满是醉人的春光。那天,站在教室门口的尺素,突然就觉得芦笙不是油猴了,他成了一个洋溢着纯真和灵性的有无限才气的孩子。

碧薇说:你看,油猴又开始疯癫了,真可爱。

尺素说:他不是油猴呢,是真人。

碧薇愣,望了望芦笙,又看了看近处的尺素,不明所以:真人?

对,真人,真真的人。尺素说完,一转身,风似的不见了。

梓江,我喜欢尺素。芦笙气喘吁吁地跑到梓江的寝室,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在,大声宣布道。

梓江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着眼前这个大汗淋漓的人,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倒是说话呀。我喜欢尺素。芦笙又喊道。

那,那你是不是应该去找她,而,而不是我呢?梓江有些不解,这到底是给谁告白呢。喜欢尺素和自己好像没有太大关系吧。就算是兄妹交好,可感情这种事毕竟得当事人来决断吧。

芦笙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半天,然后四望了一下一脸惊诧表情的室友们,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呵呵,呵呵,对不起各位了,太兴奋了。梓江,我就是想说给你听听。

还没等梓江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芦笙自己倒先跑掉了。梓江想,这个风风火火的人,配那个伶牙俐齿的人,倒也适合。

那是五月,花开的季节。什么花都美,什么花都开得那么信心百倍,惹人怜爱。

那是芦笙第一次到尺素家。那个建在半山腰的,有青山绿水相伴的小院。

那日同去的还有梓江和碧薇。

沈远疏在侍弄院子里的菜畦,挽着裤管,一脚的泥,手里拽着水管子,一垄一垄地往菜畦里灌水。

沈教授,你也种菜呀。芦笙边说着边挽起袖管裤管。

别别别,你们先坐着去,我马上就弄好了,别弄得你们一身泥。沈远疏忙挥手,想拦住芦笙。

这没什么,在乡下的时候,我常干这些的。乡下的菜地大,一眼都望不到头,大家干得那才叫起劲呢。沈教授,来,给我,您歇着,我准保给您收拾好了。

沈远疏也不再推辞,便用水管浇洗了脚上的泥,然后递给芦笙。

碧薇笑:芦笙,这下你可真成了赤脚大仙了。若是尺素看见你这副模样,指定不能再叫你油猴了。

好啊你碧薇,趁我不在,竟然在背后坏我。尺素手里捧着一大束的海芋从后院的小门里出来,后面跟着一脸笑意的梅华。

我哪有坏你,我这是爽朗朗地讲“真真”的话,我可是个“真真的人”呢。碧薇说完,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笑,笑得尺素一脸通红。

我不跟你讲了,坏丫头,讲不过你了。尺素跺了下脚,转身跑进了屋里。好久都没出来。

梅华不明所以,看看梓江,看看沈远疏,又看看忙得不亦乐乎的芦笙。

梓江问碧薇:你俩讲的是哪国的语言,我们怎么都不明白呢?

小薇,尺素这孩子有点反常呢。梅华拍了拍手上的土,也问道。

梅教授,女孩家的心思,得慢慢琢磨,您说是不是?碧薇扮了个鬼脸,也跑进了屋里。

死丫头,再也不理你了。说我嘴坏,最坏的是你才对。尺素说完,故意不去看碧薇,低着头往陶罐里插花。

看看你,小心眼了不是。你也没少开我和梓江的玩笑啊。那时候我本来还能有更好的选择,被你满世界一嚷嚷,也没机会了。

还说。好像是梓江没人要似的。我告诉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反正有大把大把的人喜欢着他呢。

哟,可看出你是他的好妹妹了,这么挺他。那我去招惹招惹芦笙好不好?碧薇说着,拿胳膊肘碰了下尺素,一双大眼睛坏坏地笑着。

巴不得你去呢,看看他是油猴还是泥猴。看他说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哟,都给你表白了呢。

瞎说。你明知道,还这样气我。将来做了我梓江嫂子,可别怪我难为你。

两个小女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打起了嘴上官司,那劲头,好像非得分出个伯仲来不可。

院子里的人可不知道这两人嘀咕些什么。

芦笙浇完了水,又把青菜的枝枝叶叶修理了一番。

沈远疏看得满脸堆笑,指着芦笙对梓江说:芦笙这个小伙子,很得我意呢。

梅华听了伸手拍了一下沈教授的肩,嘴裏只说:你呀你呀。

那天,小院很有生气,植物生机满满,人们喜笑颜开,连空气里都荡漾着活跃的分子。那天的芦笙也不拘束,山村孩子独有的鲜活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夏天,突然过得缓慢起来。

日子静悄悄的,像是在酝酿一些故事。就连天空也比往年清亮,夏天的闷热仿佛也骤然没了气力,任凭清风给吹了个干净。市立大学的荷塘和回廊也比从前多了些诗意,芦笙没事的时候跑去荷塘边吟诗,尺素则去作画。两人一整天无语,偶尔对视一下,没有羞涩也没有热烈,就那么轻轻浅浅的,像是三月不着痕迹的风。荷塘里的清荷开得正好,荷叶也碧翠,上面的水珠被风一摇,灵巧地晃来晃去,在阳光底下,泛着珍珠的光亮。

偶尔,他们也会到回廊里小坐一下。一个坐在左边,一个坐在右边,就那么对望着。芦笙的眼睛里满是笑,笑得那么明晃晃,就像六月的太阳。

芦笙说:哎,尺素,你为什么叫尺素呢?

你说呢?

书信往来的爱和礼物。

然后尺素就乐,一边乐一边说:原来你不是呆头鹅。

我当然不是,我是油猴啊!

小心眼的家伙,记我仇了吧。

怎么会?油猴,挺好的。你是夸我聪明呢。芦笙说到这裏,一张方正的脸膛上起了一片红晕。

哟哟,油猴还会害羞呢。

哎,碧薇说的真对,你总是伶牙俐齿得厉害。

看来你没少搜集情报,现在把我知道的底儿掉了吧。尺素摇晃着一双腿,小嘴嘟了起来。

才没有。根本不需要搜集,我心裏明白你。芦笙说完,不等尺素开口便拿着书本跑掉了。尺素站起来,用手指绕缠着发梢,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芦笙逃去的方向笑。

七月中旬,放暑假。

芦笙和梓江商量,不如四人一起去他的老家游玩,那里虽然是僻壤,但山明水秀,很适合去写生休闲。梓江别有意味地问:那你怎么不同尺素去商量?芦笙听了一脸窘色。他也想过,可是怎么开这个口呢,虽然两人之间对很多事情都有默契,但是毕竟还没捅破那层纸。他和梓江不一样,梓江和碧薇早已成双入对,很多人眼里,他们已然是拆不散的鸳鸯。

芦笙,你平时的那股子热情劲儿呢,谁都能看得出来,尺素对你也有好感,沈教授不也是很得意你吗,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也不知道,虽然心裏觉得这辈子再没有人能比我对尺素好,也没有人能比我懂她。但心裏还是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你啊你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后来梓江把这事说给碧薇听,碧薇蹙着眉头,好半天才说:这下我是搞不懂了。尺素的喜欢那么明显,沈教授也从来不干涉,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是呢,我看芦笙这小子是胆怯吧。

胆怯?有什么可胆怯的?

你想啊,他是从山村来的,可尺素呢,书香门第,家境又好,他是担心两个家庭的悬殊太大吧。

我看就是多余。山村怎么了,山村还空气好,有利于养生陶冶情操呢,人家陶渊明不就是在山村写下的世外桃源吗?

得空我再和他聊聊吧。梓江眉头一扬,开始盘算起来。

放假后的第二天,一行三人又来到陶院。这次,是沈远疏邀请的。

芦笙带了个陶瓶来,一进院子便放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

沈远疏一走出房门,就被那只陶瓶吸引住了。

啧啧啧,这是谁带来的好东西啊?

教授,是芦笙啊,我们这几个人里,也就芦笙能得您的真传。梓江一边说一边拽了拽芦笙的衣襟。芦笙呢,只顾着傻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芦笙,今天怎么扭捏起来了。上课的时候,你可是最活跃的呢。

教授,这是,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诚惶诚恐呢。

你的作品?好家伙,第一次烧陶就能做出这样的好品质。质地优雅,釉色朴实层次分明,重要的是器形也好,线条舒缓,肩部的流线做得很到位。嗯,算是陶中精品了。

被沈远疏这样一夸,芦笙更是不说话了,甚至连头都抬不起了。

这一幕,正好被站在窗前的尺素看在眼里。窗台上的白色雏菊开得正好,把她那张嫣红的脸衬托的愈加好看。梅华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尺素,又看了一眼芦笙,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吃饭的时候,还是碧薇挑起的话头。反正她向来快言快语,即使说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介意,更何况,她本就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活泼孩子。

尺素,暑假咱们四个一起游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