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段旅程,都有它结束的期限。
他们也是如此,休假结束,她要回归她的大京都。人的际遇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某个时间,遇到了某个人,也分辨不出是对的,还是错的。总之,在那一刻,他们是对彼此动心的。他看她,两眼柔情,她望着他,两颊含羞。组成爱情的元素或许有很多吧,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手势,或者只因为那天的阳光很好,天气不错,亦或风很暖,花开的香气浓淡正合适。爱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它让人望眼欲穿,有时却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分别时,他们是恋恋不舍的,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列车将要启动,他站在站台上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浓情。
偶尔,她会在某个好天气里,突然就想起他们牵手的那个瞬间。想象着,如果一直往下走,会走向哪里,是相爱,还是分离。她给他们的未来安排过很多种结局,但是唯一没有安排的是,有一天,他们在现实中重新相遇,坐在一起。
她想,不过一场偶然的相遇,不该也不会再有后来的故事。
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会走向哪里?遇见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真是由不得自己。所以,相遇,与想与不想,并无多大关系。
公司在上海做一个新产品的推广活动,她无心地发了一条微博。那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也在这裏。
飞机落定,刚走出机场,她就看到他举着牌子一脸笑容地看向她。
这样相逢的场景,总显得那么不现实。她定睛看了他许久,之后才确定,他们是真的再次见面了。
坐在怀旧式的咖啡屋里,听着古老的带着夜上海十里洋场慵懒味道的曲子,留声机就那么轻轻地的转着,仿佛,和这个时代脱离。
灯光昏暗,窗子被一层又一层的纱幔遮住,桌子上椭圆形的水晶杯里,一只红色的蜡烛和几片淡粉色的玫瑰花瓣,她和他对视而坐。
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会不会太唐突?
他这样问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语气柔和。
所以,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有些慎重,还带有一丝探窥的意味,但是对他刚才所讲的话,特别是自己的这身行头,她也是诧异的。
哦——?她带着几分恍然,将这个字的尾音拖长了几拍,然后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探着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倏地下滑,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浓重的呼吸,无遮拦的热气,压低声音说:真是好巧呢。
说完,她又迅速地将身子拉回,斜倚在靠背上,扯动右边的嘴角,笑出了极大的声音。
他一时竟愣在那里,连表情都僵住了,没有反应。
她看了,暗自想:我真是一个足够坏的人呢,像个妖精,明明刚才我挑逗了他,用一种很暧昧的姿势。
气氛里突然有些让她觉得格外难过的东西,只是,她不能确定是什么。明明,她该高兴的,他没忘记她,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可是,为什么呢,她竟想要逃开。
她站起身来对他说:我想离开这裏。说完拎起包来便走。
她是不容许他拒绝的,又或者,他的反应不在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她想想,仿佛又不是这样的,她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必说的。
他就那样愣住了,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站在街道中央,她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微风带来的凉爽空气,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笑了,笑得有些张狂,她还是做不来卑微的,她无法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她听见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微热的空气在她面前停下来。她抬起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自觉抱歉。
我让你为难了是吗?
不,你别误会,我,我只是不太喜欢这个城市。
他低下头来,有那么一些时间,她觉得整个城市都沉默了,她觉得自己伤害了他。
或许我真的错了,再见。这是他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了那个人,离开了那座城。
她把他以及与他有关的故事,统统交给了泛黄的古老纸张,纠缠着一段情迷,码成了一堆文字。
在越来越多的时间里,她喜欢在午后临一窗阳光,喝着暖暖的咖啡,看着古老纸张里的那些故事,微微笑着,一丝说不出的安稳和妥帖就在她的嘴角停下来。
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那裏面的人物确实是与自己有关的,在温习一些细节的时候,她总是想了又想,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陌生。
他,那个曾在一刹那让自己动过心的男子,是否真就出现在过她的生命里。她的记性一直都不好。第一次搬家的时候,她在小区里来回转了四次,半个小时后,她还是打电话向房东确定了一番,这件事后来在她的朋友圈里广为流传,朋友说:或许在某一天,你真能把自己丢了。
是她太幸运?混迹于社会十余年,她依旧好模好样地活着。所以她回:丢也没有个地方可丢啊,不然,你们随便谁捡了去。一干朋友听了再也不作声,如她这般神经质的女人,谁敢捡去呢?
日子和以往一样,轻缓流淌着。
偶尔和朋友相聚,随着家人的心意约见个不错的男人,只是,没有爱情。
离开那座城,那个人后的某个日子,她收到他的短信:又回到“岁月拾荒”了,每每下雨,总会想起你。
她看了以后,心裏有小小的欢喜,突然觉得,被一个不算太熟悉的人用心记挂着,很温暖。
有时间可以去北京看你么?
所以她连想都没有想,条件反射般快速回了两个字:可以。
看着信息成功发送的提示,她开始了解,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是一个矜持的人。
几天后,他来到她的城市。
见面地点约在后海。他说:听人说,在北京,如果特别想见一个人,那就约在后海吧。
秋天的天气变化太快,午间还有暖暖的阳光,到了下午,天空开始阴沉,等到六点多的时候,雨点已经开始滴落。
她有些窃喜,平时,唯在下雨的日子,她才有兴致兜转到后海。沿着河岸走走停停,看着往来的人群,形形色|色,多数是手牵着手的小情侣,撑一顶或粉色、或蓝色、或黄色的雨伞,亲密依偎着,你侬我侬,低吟浅笑。
每每看到此景,她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微笑端望,她觉得那景致裏面有红尘俗世里的温暖切实,那些存在实实在在,摸得着,感觉得到,让人心裏安稳。
他发来信息:真好,下雨了。
她看了,轻撩了一下已经打湿的头发,心情骤然变得很好,她回信:嗯,真好,下雨了。
我到了,你呢?
她抬起头,站在银锭桥上张望,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尽了那个人眼里。
卞之琳说: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他似乎有些明白这句诗的意境了。他给她信息:在桥上看风景的人哪,我在楼上看你。
她看完,笑了,然后抬头望去,真真就看见天台上的阳伞下面站着的他。他跟他挥手,大喊着:我在这裏。
喝点什么?
喝杯酒吧。她说,我们应该喝杯酒。
是呀,你那时离开得匆忙,说好要请你喝的酒,也没喝成。他低下头,喝了一口酒。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在他的眉间轻卷着,有些暗影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们说话的时间不多,大多都是沉默着。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
出去走走吧。终于,她开了口。
雨,还没有停。他们走在一把伞下,他牵着她的手,动作自然。
她低头看了看十指相扣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他的侧脸线条很柔软,她知道他会是一个十分体贴且包容的男人,他掌心裏的温暖让她的心安静、踏实。她仰脸看着头顶浅蓝色的伞,如一面晴空,突然之间有种特别微妙的情愫,枝缠绕结她的心。
怎么想起来看我,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她低声呢喃,语气里夹杂着怅然。
想你。他的回答干脆、大方、磊落。
可我们只是恰巧相遇的旅人。她苦笑,笑自己的狭隘和怯懦。
因为了解遇到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人,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信宿命,所以认定你是我不能错过的人。他的语气平和,一双眼睛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没有闪躲。
她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些前尘旧事,恍惚间觉得,曾与他执手。看风吹的流年,雨洗的铅华。
雨,还在下。两岸酒吧的灯陆续地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光影交相辉映,前来和夜色约会的人越来越多,整条街,此起彼伏的声浪,还有缓缓流动的老歌。
她看着那些灯火,表情变得迷离,幽幽地说: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喜欢在这裏流连,看着人们在夜色暧昧的光影里狂欢、颓靡、凌乱,各自有各自的情伤,各自有各自的寂寞。总是喜欢捕捉瞬间的镜头:十指修长间的烟卷,红唇轻啜的酒色,还有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放纵。知道吗?我不喜欢北京,它太大,人太多,让人寂寞。
她扬起脸长叹了一口气,一张脸被闪烁的霓虹洒下一层落寞,如芳菲开尽的夏末。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青石小巷,她赤着脚在他窗前经过。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了心。从前,他也身居繁华喧闹的大都市,车来车往,人群熙攘。他也曾流连过所谓的烟花夜色,逢场作戏,彼此需要,只为填补寂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谈责任,不谈感情,假如有一天觉得彼此间已经厌倦,便转身离开。
所以,他才更加明白,什么是他要倍加珍惜的。
第二天,他定了回去的机票,两张。
小城还是安静的小城,青石小巷中依旧泛着潮湿。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她和他坐在沙发里,十指相扣,看书或说笑。
这一天,江南,又是一片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