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银屏多情月横窗(1 / 2)

两世欢 寂月皎皎 8413 字 5个月前

左言希苦笑,“我赶到时,傅蔓卿已被利匕刺中要害,目测无救,所以去拔那利匕察看时,发现柄上还温热着,应该是凶手一直将其持于手中留下的体温,立刻弃下利匕追出窗外,不料反被当成了凶手……”

阿原向四处眺望了下,“你也在追凶?你追的凶手在哪里?也往这边了?”

周围夜色沉沉,人声寂寂,哪有什么凶手?

萧潇挺直的眉微微一挑,说道:“我是看着你奔来这个方向,所以从旁边包抄过来,但并未在附近看到其他可疑人影。”

阿原奇道:“你怎么会在这裏?孤身在外太寂寞了,也来逛青楼?”

萧潇不安地咳了一声,声音都有了几分慌乱,“没有,没有……我猜着贺王内贼所为,所以近来一直监视贺王府。看到有人出府,自然会跟上来。”

阿原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刚才傅蔓卿被杀前后的事你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萧潇摇头,“左公子身手高明,我也不敢距离太近,只知他进了这裏,一时也不知进了哪个房间。这时正好见你和景公子过来,便留意着你们的去向,于是……”

于是,他是跟着阿原等人才知道屋中出事,然后发现左言希奔离、阿原追击,立刻跟了上来。

左言希所说的那个凶手,谁也没瞧见;但至少有三个人亲眼看到他掷下凶器,奔逃而去。

阿原拾起左言希在地上的宝剑,才发现那也是一柄宝剑,与萧潇所持的剑外形无异,竟像是一对。但左的剑柄上光秃秃的,并无剑穗。

阿原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左言希的身材,然后道:“不论如何,这一次,得请左公子跟咱们回衙门走一趟了!”

左言希垂头苦笑,“我能拒绝吗?”

阿原笑道:“好像不能。”

她的身手未必比得上左言希,但她旁边还有个萧潇,二对一无论如何都能将他扣下。

左言希也无意逃离,一拂袖,温温和和说道:“那走吧!”

依然一派从容安详,并不见即将身陷囹圄的惊怒恐惧。

待赶回花月楼,阿原忽然明白了左言希并不惊慌的原因。

景辞端正坐于傅蔓卿的房间,刚讯问过老鸨和侍儿,见阿原带着一身黑衣的左言希进来,丝毫不曾讶异,只清清淡淡道:“你怎么搞的?怎会把自己给拖进来?”

左言希同样清清淡淡地答道:“一时不慎而已。你自然会还我清白。”

辛辛苦苦好容易抓到疑犯的阿原不开心了。

怎么看着他们又像是一对儿了?熟稔得仿佛她才是个外人一样。

景辞甚至还冷冷扫过不辞辛劳日夜盯住贺王府的萧潇,说道:“这裏用不着你,离阿原远些。”

萧潇正留心察看阿原神色,被景辞这么着一说,连脖子都羞红了,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竟顾不得说起他近日有没有查到别的线索。

阿原有些不满,低问道:“阿辞,你是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景辞道:“我向来意气用事。”

阿原怔了怔,点头道:“嗯,我们家阿辞果然有个性!我喜欢得紧。”

原家大小姐行事大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阿原虽学不会从前的左拥右抱,至少也不该矫情做作,遇到喜欢的自然要放出百般手段好好笼络,令他死心塌地,然后在他额上刻个章,打上她原大小姐的专属印记,才算不负这一世的风流名声。

景辞神色便有些怪异。

左言希将阿原多注目了两眼,神色也有些怪异。

片刻后,景辞将现场交给里正看守,携了阿原的手向外走去,唇边已掠过细微笑意。

左言希紧随其后,轻叹宛如呓语:“阿辞,你完了!原来绵羊般的姑娘,怎么忽然成了精怪?”

回到县衙时,长乐公主已经服药睡了,谢岩、李斐都换了家常便服在书房里守候。

见左言希被带回,两人都是一惊,却也不肯怠慢,请他入座,又命小鹿奉上清茶。

景辞接过知夏姑姑闻讯送来的药,一气喝了,才向左言希道:“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一下吧!”

左言希苦笑道:“我是因为义父遇害的现场发现了傅蔓卿的一方绢帕,怀疑有人想嫁祸北湮,才决定过来探查,谁知已被人先下手为强。”

他将自己拾到并藏起绢帕,并于今日白天交还给慕北湮之事一一说了,果然与阿原在贺王卧房所听到的差不多。

阿原问:“既然如此,为何你早先不将绢帕交给衙门?”

左言希叹道:“北湮虽风流任性,但天性纯良,绝不可能谋害生父。若交给衙门,北湮难以洗清嫌疑。他这两日一直为义父之死悲痛内疚,我怕他冲动之下打草惊蛇,所以只自己留神观察着,实在看不出异状,才在今天将绢帕交还给他。我想着既然凶手想嫁祸给他,他便不宜再来花月楼,以防授人以柄,所以才决定我自己来一回。可惜,我来得晚了片刻!”

阿原道:“贺王、傅蔓卿之死,你是打算撇得干干净净了?那小玉之死怎么说?”

左言希诧异,“小玉?”

阿原将那支小珠钗取出,“这珠钗是你送给小馒头的?小玉也有一支?”

左言希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片刻,才道:“也许吧……先前的确顺手给过他们每人一支,什么样子的记不大清了!”

阿原冷笑,“可这钗子上的小银珠,为何会含在小玉口中?她至死都不吐出,是在传递怎样的信息?”

左言希的面庞已因羞怒泛起红晕,“你想说,小玉将我给她的珠钗含在口中,是在暗示我是凶手?”

阿原摇头,“恰好相反,她应该只是告诉爱惜她的公子,她记挂着你,希望你替她报仇。”

左言希皱眉,“我只知她回老家,能找谁报仇?”

阿原道:“她既想到给你留线索,自然有把握你知道凶手。随后不就是贺王被亲近之人所害吗?”

书房中顿时传来吸气声。

左言希似也惊住,然后苦笑:“原姑娘,别闹了!”

阿原抬脚踏住凳子,一掌拍在桌上,道:“既然在查案,我就是原捕快,不是原姑娘!先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靳大德有谋害小玉的嫌疑。靳大德虽是贺王府总管,可到底只是一个下人,贺王为何一早便迫不及待亲自入衙将他带出?还因为他被官府扣留,罚了干儿子又打了亲儿子?唯一的可能,小玉之死是贺王主使,贺王怕靳大德将他供出,只好十万火急救人。”

众人尽皆沉默,李斐不小心咳了一声,忙掩住自己嘴唇。

只有小鹿连连点头,在阿原身后学着她一掌拍在桌上,说道:“我家公子分析得有理!有理!”

谢岩终于叹道:“阿原,我记得送来的卷宗上,好些人证明那夜左言希被罚跪得太久,双膝受伤,走路都不大灵便,一早就回房睡了。”

阿原将左言希的宝剑丢到桌上,说道:“跪得久了,也许会一时青肿麻木,但并不至于走不了路。何况他暗藏武艺,身手灵活,我都自叹弗如,又怎会因为罚跪影响了行动?明着关门睡下,暗中却潜回贺王卧室……贺王见他去而复返,即便惊讶,也绝不会想到向来温顺的义子会起杀心,才被他抢过陌刀,一刀毙命!”

景辞拿手指轻叩桌沿,淡淡道:“阿原,你是说,贺王杀了小玉?”

“未必是贺王亲手所杀,但必定是贺王主使。如处理尸体这等脏活累活,自然是由靳大德代劳。”阿原徐徐道,“小玉美貌,贺王是什么时候留意、什么时候起心的,我们无从知晓,但小玉自己应该很清楚,也曾告诉过主人左言希,所以左言希听说小玉被人奸杀后,立刻猜到是贺王下的手,才同意官差入贺王府搜查,将矛头指向靳大德。可惜靳大德很快被贺王带走,左言希发现无法借助外力,只好自己动手。”

李斐终于忍不住,说道:“这……这不对呀!依你所说,现场发现了傅蔓卿的绢帕,正好可以嫁祸小贺王爷,为何左公子反将绢帕藏起?靳大德对此事应该心知肚明,对左公子恨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帮他在你跟前演那出戏。”

阿原道:“那有何奇?你看我们推断到最后,左、慕二人最有嫌疑,二人也多半会互疑对方。可左公子主动交还绢帕,小贺王爷必定心怀感激,设法维护左公子,反让他自己更加令人起疑,左公子便可趁机洗清嫌疑。”

左言希面色发白,但神情反而越发沉凝冷静。他微微嘲讽道:“你这么会编,怎么不去说书呢?”

小鹿不由“噗”地笑了。

这话素日正是阿原时常嘲笑小鹿的,忽听得阿原也被这话嘲笑,她自然乐了。

阿原正瞪小鹿时,外面急急有人奔来回禀:“诸位大人,不好了,小贺王爷来了!”

话未了,却见慕北湮一身重孝,手执苴杖,领着披麻带孝的一群人冲进来,喝道:“你们到底还有完没完了?把小小的别院翻个底朝天,查不出凶手,就想把我们兄弟拖下水吗?”

李斐似又看到那日贺王大闹县衙的架势,惊得腿都软了几软,看到谢岩等迎上前,才意识到如今风刀雨箭用不着他在前面挡了,顿时松了口气。

而小鹿悄悄向阿原竖了竖大拇指。

都说贺王养子亲子不和,而他们这几日所见所闻,二人的确也和睦不到哪里去。但左言希这才被带回衙门多久,慕北湮便赶来兴师问罪,足见得很是上心,正与阿原的推测相符。慕北湮果然因荷包之事开始感激并维护左言希。

左言希皱起眉,未等旁人发声,已上前说道:“北湮,莫误会,我偶遇景典史身体不适,故而送他回衙休息,与我们家的凶案无关。”

景辞并未起身相迎,此时正悠然呷着茶,闻言眉尖便蹙了蹙,放下茶盅按着胸部喑哑地咳了两声,说道:“不错,是我请左言希送我回衙,替我诊病来着。我的病来势凶猛,今晚还得劳烦言希在衙里住上一宿。”

慕北湮双掌击于景辞前方桌面,喝道:“你当我是傻子!”

左言希还未及阻止,谢岩已低喝道:“北湮,不得无礼!”

慕北湮鼻际不知怎的又飘起让他作呕至今的恶臭,忍不住捏着鼻子又干呕了下。

景辞一笑,说道:“方才谢大人已经说了,会和言希住一屋。”

慕北湮定了定神,绕开景辞,走到谢岩跟前,说道:“那么,言希我就交给你了!”

谢岩拍拍他的手,“放心,明早我们会跟他一起回贺王府!”

慕北湮略舒了口气,返身又走回左言希跟前,“啪”地一脚踹飞他跟前的凳子,喝道:“左言希你记着,是你自己要留在这裏的,如果有个什么,可别说是我无情无义,留了你在是非之地担风险!”

左言希眉眼安宁,微笑道:“放心!”

慕北湮无言以对,只得领了众人,拂袖而去。

待他离去,谢岩揉了揉鼻子,问景辞:“为何不让言希跟你住一屋子?”

景辞道:“你家长乐公主抢了阿原的屋子,你让阿原住哪里?这县衙狭小,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本就很挤了,总不能让她睡柴房里吧?”

谢岩俊秀面庞不由地黑了黑,“长乐公主不是我家的,是你家的!”

景辞冷冷一笑,“只有阿原是我家的,其他都不算!”

阿原受宠若惊,瞄着李斐、井乙等诡异的神色,干笑道:“不妥吧?”

景辞道:“你捕快,我典史,哪里不合适?不然你跟李大人睡一处?还是跟井兄弟他们挤一挤?”

李斐、井乙明知阿原是姑娘家,忙着摆手不迭,说道:“不用不用,很……不方便。”

李斐更是加了一句,“我现在住的那屋子,漏雨,漏雨……”

他正日求夜求,公主和使臣在县衙的这段时间,万万别再下雨了,他不想当水上县令,还得打拱作揖,四处看人眼色。

阿原轻声问:“你为何不跟左言希宿一处?”

景辞眉目不动,更轻地答她:“怕你吃醋!”

阿原甚感有理,但看着左言希果然随了谢岩离去,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啧了一声,问向小鹿,“疑犯与钦差大人共同住一屋……这叫什么?”

小鹿眼珠滴溜溜一转,悄笑道:“这就叫蛇鼠一窝!”

但她转头又问:“可他们不住一处,难道安排你和谢公子住一处?想想往日,你们俩……如果再加上小贺王爷,那可是齐全了!”

“……”

阿原忽想起,景辞未必是怕她吃醋,而是他自己吃醋了。

看景辞也离去,她忙跟在后面要问他时,景辞忽然开口了。

“阿原,我记得你昨天用的是一支碧玉簪,簪头是如意云纹;明天也会记得你今天用的是一支银簪,椭圆头,素白无纹。”

阿原眸光大亮,“你一直在留意我用什么簪子?你喜欢我用哪一支?”

男装不够美貌,她自然更该用景辞喜欢的簪子,愉悦了他的眼目,他眼底的光亮便能愉悦她的眼目,正是两厢得益之事。

景辞淡淡瞥她,“我只是告诉你,若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会在意她的每一处细节,绝不可能连她的簪钗都认不出。”

阿原蓦地悟出,他是指左言希认不出那支小珠钗,证明他根本不曾将小玉放在心上。

但她已因他话中另一重含意惊喜不已,“嗯,你只是在告诉我,你很在意我。”

景辞顿了顿,负手走得远了,再不理会她。

阿原便命小鹿,“去拿个布袋给他。”

小鹿不解,“拿布袋给他做什么?”

阿原笑嘻嘻道:“装!让他装!”

这晚阿原睡得不好,很不好。

不知谁欺负了知夏姑姑,把她房间也占了去,于是知夏姑姑也搬到景辞卧房打地铺了。

而本来打算跟知夏姑姑凑和一晚的小鹿便也只能跟过去了。

知夏姑姑不仅在景辞床边放了一架屏风,还把她的地铺打在景辞床边,阿原、小鹿只能在稍远处另外打了个地铺。

阿原虽略有遗憾,但真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能与景辞更加亲密,回头面对昔日同僚,还得每日共事,到底尴尬。

看来想修炼出当日原大小姐颠倒众生、恬不知耻的能耐,她还任重道远,——幸亏她只想颠倒景辞一个。

因自家小姐不能睡床,小鹿有些忿忿,但想着不必和知夏姑姑睡一处,倒也欢喜,抱着小姐柔韧的腰肢很快入睡。

她睡着时照旧是不老实的,依然不时在阿原腰际捏腰几把,顺便将她蹭上几蹭,蹭开了两人盖的棉被,最后伸出腿来,搭到了阿原的腿上。

阿原又是查案,又是侍奉长乐公主,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累乏得不行,睡梦中觉得吃力,一脚蹬开小鹿的腿,顺势反将她压住。

小鹿睡得死,咕哝两声,伸臂揽住她小姐的脖颈,口水差点流到阿原脸上。

知夏姑姑年纪越大,睡眠越浅,隐约听到那边动静,便再睡不着,忍不住低低咒骂:“贱人!贱人的侍婢也是贱人!”

忽觉眼前有黑影一晃,然后便传来小鹿的惨叫。

看起来清弱无力的景辞,轻而易举地抓起八爪鱼般的小鹿,丢到了知夏姑姑的铺位上。

阿原惊得坐起,下意识地先去抓向破尘剑时,景辞已将她的手压住,轻声道:“是我。她跟你在一起,扰得大家都睡不好。不如跟知夏姑姑睡得好。”

小鹿被摔得苏醒过来,拖着哭腔叫唤道:“我明明睡得很好!”

阿原也有些无力,“我睡得……也还行!”

景辞道:“我压根儿没睡着!”

小鹿道:“我天天跟小姐睡一屋,又不打呼噜,怎会让你睡不着?”

知夏姑姑忽阴森森道:“说梦话比打呼噜还让人睡不着!”

她虽说着话,却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宛若睡着。小鹿就在她身畔,给吓得差点跳起来,低头怔怔地看她片刻,才道:“我……我信了!果然说梦话比打呼噜还让人睡不着……人吓人,吓死人了!”

阿原眼皮又涩又沉,说道:“算了算了……你就跟姑姑将就一晚吧!”

景辞道:“嗯,不用管她。你若困了,赶紧睡吧!”

阿原打着呵欠,说道:“当然困……也不知长乐公主明天还会有什么馊主意。若是她命我劈柴,你陪我一起劈吧!”

景辞道:“好。”

孤伶伶的一个字,依然是日常清淡得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语调,偏如一注幽泉般无声沁入心间,清甜清甜的,遂连五脏六腑都似被熨过般舒坦,醺醺然说不出的惬意。

阿原的睡意便不知被扫到了哪里,抬眼怔怔地看着景辞。

景辞冲她浅浅而笑,抬手替她盖好被子,说道:“快睡。”

屋中并未点灯,但阿原居然能藉着窗外投入的素月柔光看清他唇边的浅笑,看到他眸心的辉彩,以及他替她拉起被子时修长的手指。

卧房里随后一直很安静,只有小鹿因不习惯与陌生人同宿,在地铺上辗转反侧着,不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只是慑于知夏姑姑之威,她连梦话都不敢说了。

阿原没听到床榻上的景辞再有任何动静。

他那样的性情,不论睡着还是没睡着,应该都不容易让人看出他的动静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原实在困得不行时,才渐渐睡去,眼前兀自晃着景辞修长的五指。

那五指白白净净,轻叩在案板上,伴着他微含愠怒的清冽声音:“谁让你学这切鲙了?”

有少女委屈答道:“姑姑说你最爱吃切鲙,我却只能等着你做给我吃,失了女儿家的本分。”

他冷笑,斥道:“你倒是听话!可如果你学得会,还用我费事去做?”

少女仿佛在滴着泪,却倔强地一片片继续去切鱼片时,他拍开她裹着纱布的纤细手指,声音却柔软了许多:“……算了,就算我喜欢做给你吃好了。”

他的手灵活利索地抓起菜刀,却不忘用嘲讽的口吻损她道:“让你剁鲤鱼,没让你剁手指……呆成你这样,也不容易……”

少女慢慢止住啜泣,出神看他切割鱼肉时均匀摆动的双臂,纤白的手颤抖,犹豫着欲要张开臂膀,拥向他的腰肢,寻求他的安抚。

忽有“轰”的一声剧响,宛若巨雷当头劈过,又似谁在厉声怒斥……

阿原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只觉心口怦怦乱跳,满背的热汗已湿漉漉地粘着中衣。

举目看时,窗口已然微微露白,并无风雨声,更无巨雷声。

屋中一片静谧,连小鹿都已没再翻来覆去,应该睡得正沉。

阿原大口的喘息慢慢平定,汗水也渐渐渐地凉下去,但胸中却始终有一块滚烫得厉害。

切鲙,她和景辞切鲙,并不只是幻境或梦境。

连景辞都承认过,她曾在切鲙时弄伤了手指。

那个委屈却倔强的少女,分明就是她;而活得张扬肆意的原清离,几时这样委屈地活过?梦中之意,是被知夏姑姑训斥,怪她蠢笨,不会做切鲙,要劳景辞动手?

阿原很想否认,但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分明就是亲身经历。可若是往细里深想,依然脑中阵阵疼痛,电光石火间再无法抓住一星半点确切的场景。

她定定神,披衣而起,绕过小鹿和知夏姑姑,绕过屏风,慢慢走到景辞跟前,藉着迷蒙的月光仔细看那张第一眼看来便觉异样熟稔的面容。

他们有着过往,可那到底是怎样的过往?

而表面风光无限左拥右抱的原大小姐,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那样小心翼翼地活于知夏姑姑的阴影之下?

没错,她感觉得太清楚,梦中的她,是如此敬畏忌惮着知夏姑姑;而景辞居然不曾为此责怪知夏姑姑,也完全不曾安慰她,只是悄然替她做完知夏想让她做的事。

在她受这些委屈时,原夫人在哪里?小鹿在哪里?她为何有那种除了景辞便彷徨无依的孤凄感?从她目前所得到的记忆里,她就是个连厨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的尊贵小姐,又怎会被完全不相干的知夏姑姑教训?

阿原怔怔地看了片刻,手上忽然一热,竟已被景辞牵住。

他已睁开眼来,低低问道:“看够了没有?”

声音极轻,却无半点愠怒。

他的目光如月光般柔和,唇角不觉间弯着一抹极温柔的浅笑。

阿原还未及答话,身后“啪”的一声屏风倒地,随即传来知夏姑姑的厉喝:“半夜三更往男人床.上爬,真是恬不知耻!”

阿原、景辞俱是意外,还未及说话,刚踹倒屏风坐起的知夏姑姑身后,蓦地跳出一个瘦小却矫健的身影,却是小鹿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

她一抬手将棉被蒙住知夏姑姑头脸,骑到她的腰上扬拳便打,高声尖叫道:“死虔婆,老贱人,人家夫妻恩爱关你个屁事,一张贱嘴天天吃屎的吗?看姐姐我打烂你这张比屎还臭的大嘴巴!”

景辞忙喝道:“住手!”

阿原抢上前,一把拉过小鹿藏到自己身后,才作势去拉知夏姑姑身上的棉被。

知夏姑姑是习武之人,一时不防着了小姑娘的道儿,虽隔着棉被打得并不疼痛,也由不得气得暴跳如雷,喝道:“贱丫头,竟敢打我?”

阿原抢过话头说道:“这贱丫头的确不懂得上下长幼的规矩,满口喷粪,我回头会好好教训她!只是姑姑不问情由,把你未来主母都骂了,不知又把主仆尊卑的规矩放在哪里?”

知夏姑姑怒道:“谁是我未来主母?你要不要脸?”

阿原冷笑道:“原家小姐与端侯的婚事,是皇上钦赐,婚书还在我原府呢,有本事你找皇上退去!否则,我就是夜夜爬你公子的床,都轮不到你教训我半句!”

“你……”

知夏姑姑气怒,伸手去抓枕边的剑时,阿原眼疾手快,一脚踢飞老远,自己却已抓过破尘剑,拉着小鹿披衣便跑。

景辞抚额,叫道:“阿原!”

阿原回头瞪他一眼,又冲知夏姑姑道:“今晚我会继续住在这裏,你愿意在地上守着便在床下继续替我们守夜吧!不过我告诉你,你家公子……我原清离要定了!”

小鹿也在啐道:“死虔婆,臭虔婆,硬赖在人家小夫妻屋子里不走,真是要脸!看得多了,也不怕得长针眼!呸!什么东西!”

看主仆二人骂骂咧咧远去,知夏姑姑气得手足冰冷,拔出剑来狠狠刺在地上,怒叫道:“她……她反了天了!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景辞坐起身来,叹道:“姑姑,你还没看来出?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原清离了。她正以原清离一贯的行事标准来调整自己。一个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一个我行我素,任意妄为。她……醒来后的确像一张空白的纸,但从别人告诉她,她是原清离的那一刻,她就在不知不觉间将原清离的个性往自己身上套。”

而她从旁人口中了解最多的,只能是原清离的风流不羁,恣情放纵。

学不会原清离的琴棋书画,学不会原清离的朝三暮四、夜夜寻欢,她至少可以学会了原清理的张扬骄狂,并有了原家小姐视天下男子如囊中之物的风流和傲气。

当然,如今被她看作囊中物的,似乎只有他景辞。

景辞看着窗外的天光,一丝笑意,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

该他咽下的,不该他咽下的,终究还得他一一吞入腹中。

她本是他生命里不可替代的存在。

生生剜去,那一块便空了,空洞洞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就像斩断了手足,装上再好看再结实的假肢,从身体到灵魂,依然只认可最初与之融合无间的血肉躯干。

天都快亮了,一群人自然不用睡了。

而此时阿原开始无比庆幸长乐公主脸上长了疹子,不然只怕还得拖着疲乏缺觉的身并不去侍奉长乐公主,回头顶着对黑眼圈出来见人还可,见景辞则着实大大不妙。

她整束好衣衫,打了井水梳洗过,又打了盆清水仔细端详自己容貌。

小鹿在旁边连竖拇指,笑道:“不必看了,我家小姐什么时候都是国色天香,把那什么长乐公主短乐公主甩开一条街去!”

阿原自己也甚满意,拍拍自己的脸,说道:“这不叫国色天香,这叫英俊潇洒!还有,嘴裏给我留意些,别学那老虔婆,动不动跟泼妇似的骂人……其实骂人很对,可关键你骂得过她,打不过她呀!长乐公主更是得罪不得,她未必敢砍我,砍你那是眼睛都不用眨的事儿!”

小鹿道:“可她们欺负你!”

阿原道:“欺负我的,咱们找机会欺负回去便成。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以后遇到那个老虔婆,骂完了撒腿便跑,挑人多的逃,拉官儿最大的那位替你挡刀……实在没当官的在场,你挑个高的抱住好了,跟人肉盾牌似的,最安全!”

小鹿连声称是,深感小姐英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