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有如图画,风过处白梅残雪纷落如雨,一叶轻舟自梅林水道中冉冉而来,泊在石坪边缘,矇着面纱的云梦立在舟中,朗朗寒星似的眼睛令人不敢正视;船尾的两名婢女,生得一模一样,亭亭玉立,宛如清晨阳光里两株嫩绿的小树。划船的是一个漆黑粗壮的昆仑奴,赤足,脚前放一个三尺来长、铁锈斑斑的铁盒。云梦身后随着那面容冰冷的黄衫侍儿,持一管翡翠绿的玉箫,长袖低垂,半掩着箫尾坠的明珠和碧色流苏。身前则是个人艳如花的红衣少妇。
史清认出了那黄衫侍儿,蓦地里记起先前忽视的日出沧海的大旗,脱口叫道:“你们是挂着东海王的旗帜来的,你们和东海王有什么关系?”
小青横他一眼:“要你管?”随即疾步至小舟前跪下:“回小姐,小青幸不辱命。”云梦轻轻“唔”了一声。
小青退立到红衣少妇身旁。
天机老人望着云梦:“你就是东海王的女儿吧?你今天是为东海王而来?”
经由赵鹏的宣扬,江东武林早已经得知云梦的身份与即将踏上江东的消息。
云梦的目光不觉转向赵鹏,赵鹏含笑欠一欠身,礼貌周全。阿苏轻轻地道:“公子爷,她今日只怕又是衝着咱们来的。”
云梦却已转过目光,说道:“今天不是。”
天机老人:“那么你今天是为什么而来?”
云梦:“今天只为了替我一个侍儿来讨还公道。如果在座各位能做公平的见证人,我保证不以方公子来要挟。”
史清忍不住叫道:“方老太爷一生行得正坐得正,你凭什么说‘讨还公道’!”
云梦:“习武之人,谁未曾举过屠刀?”
史清:“杀该杀之人,问心无愧!”
云梦没有再理会他,静静地说道:“我原非可以理喻的道义中英雄。方老太爷,你是否还记得原本住在这儿的朱家?”
天机老人耸然动容:“记得。”
云梦:“当年方老太爷召集群雄,设下火焰阵,一夜之间将朱家上下七十余口葬于火海,邓尉山上万树梅花尽成焦炭,百里之外犹见火光冲天。这是方老太爷平生最得意的一件杰作吧?”
老人默然,过一会才道:“那时老夫年轻气盛,激于义愤,设下这绝户计,过后想起,的确有伤天和,朱家上下并非全是十恶不赦之辈。所以从那以后我从未用火。”
史清立刻插|进来道:“老太爷别听她的!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救天下者不惜小命。何况朱家号为灭绝门,凡得罪他们的人,都合家甚至合族灭绝。朱家灭门,是天理报应!”
云梦冷冷地道:“朱家并没有灭绝。当时长房的一个外室已有了身孕,火焰阵发动时,她正好在东山娘家居丧,一看见火光冲天,便驾舟逃入了太湖。你们后来查出有这么一个妇人,派人去暗杀,错杀了她的妹妹。她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四十年来,母子俩相继含恨而逝,只遗下了孙女儿红姑,拜在我的座下,请我帮助她与方老太爷公平一战,以了却祖母与父亲的遗愿。”
史清几乎又要跳起来,天机老人止住他,道:“好,我答应你。”
云梦的眼中浮起一抹微笑:“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世人眼中,方公子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我知道他的真正价值。如果红姑胜了,天机府这块宝地物归原主,方家不得携走一丝半纸;如果红姑输了,我立即为方公子解毒,连带当年东海一役的恩怨也一笔勾销,永不相犯。方老太爷认为这公平吗?”
天机老人叹息道:“我似乎别无选择。但我还是希望,无论胜负,都放过心愚,他与此事无关。”
云梦:“不行。我们都别无选择,你只有放手一搏。”
僮儿收拾走红线毯与几案,客人都退到一边。红衣少妇自倭奴手中的铁盒内取出一根三尺来长的短棒,待要下船,却又跪在云梦面前低声说道:“小姐,多谢你成全红姑一生的心愿。”
云梦没有说话,只伸手扶起了她。
在她们的神情中,藏着某些令赵鹏不安的东西。
可是他一时间又无法说出那是什么。
红姑走到石坪地中站定。棒身黝暗,但铁锈在春阳里闪烁着微微的蓝光。
“风雷棒?你是东海风家的什么人?”天机老人有些吃惊地问。
东海风家世代为盗,后被异军突起的东海王收服,成为他的得力干将,又随着东海王的被剿灭而销声匿迹。
红姑的面容宁静而肃穆,一字一字地道:“我是风家的媳妇,但今天只为朱家而来。请——”
僮儿替天机老人除下外袍,递上一把同样黝暗的、毫不起眼的小铁斧。
他们在石坪地中对峙着。红姑绕着天机老人缓缓游走。日光微斜,炫丽的红衣映着日光,令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红姑即刻叱咤跃起,人棒合一,一箭裂日,直取他咽喉,竟将辽东摩天岭的一字剑式化入了棒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