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的生日,宫中足足热闹了大半个月。百鸟朝凤的绣幅,缝成霞帔,披在太后肩头,妃嫔争先夸好,赞颂官家的孝心。太后一高兴,随口便给了小夜一个“常在”的封号。江才人乘机说道,她想手抄一部《金刚经》,叫小夜绣出来,诵念万遍,为太后祈福。江才人秀逸的小楷一向很得太后欢喜。太后答应让她去灵隐寺请经文回来抄写。
回宫后江才人向太后道,灵隐寺的长老认为,这经文若在佛门清净地抄写,效力尤佳。江才人请示太后,能否在西湖附近寻一家清净尼庵,让她和小夜斋戒之后再为太后祈福。太后很高兴地让她去找这样一方净地,又向周围人夸赞道,这个孩子最知道如何孝敬我。
江才人抿嘴一笑,心满意足地告退。
她忙着准备行装。小夜极高兴能有这个出宫的机会。
太后希望江才人中秋之后再出宫,为她准备好这半年间的应景诗词。江才人是她饮宴时的拐杖。她几乎要后悔不该放江才人出宫了,不过,祈福更重要。
中秋前,江才人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准备了上百首诗词。她一向是亲自送给太后的。入秋之后的黄昏凉意袭人。小夜为她找出披风,宫女提了灯,引着她去太后的寝宫。
小夜坐到后窗的绣架前,将灯捻亮一些。她想在九月初七江才人的生日之前绣好这幅画。她的心意,都在那精美的针线之中。
因为江才人不在,几个宫女都躲去自睡了。
小夜踌躇着该不该在杨将军的周围绣上那些金人。她不习惯绣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天气凉了,她觉得有些冷,后颈又开始隐隐地作痛。她离开池州时太仓促,来不及好好治疗。她反过手去揉,手却被人捉住了。
江才人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回来了?一声不吭地站在后边吓唬她。小夜顺手将针往后面一扎,笑道:“我可不是好吓唬的。”
身后那人“嗤”地一笑:“是么?”
小夜惊得跳了起来。身后不是江才人,而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官家!她颤抖着跪下行礼。度宗皇帝笑眯眯地拉起她,指着手背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道:“你看,朕的手都被你划破了。”
小夜语无伦次,嗫嚅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慌意乱,急得满脸通红。度宗毫不介意,打量着挂在墙上的杨将军图和绷在绣架上、尚未完成的绣画,笑道:“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朕,这是张仙?”
小夜不知道这个典故。后蜀的花蕊夫人入宋宫后,因为怀念后蜀主孟昶,画了他的小像供奉在自己宫中,某次让太祖看见,问她这是谁,花蕊夫人情急之中说这是张仙,蜀中人家供奉他以求多子多孙。
度宗很得意自己能不着痕迹地随口用上这个绮旎的典故。
小夜垂着头,答不上话。度宗不满地“哼”了一声,提醒她抬起头来。小夜被迫抬起头来。她无处可逃,无法可想。江才人有那只猫解围,她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看见了那幅画像。
她的心中忽地如腾起了一团火焰,照亮了她已惊吓到将要失去知觉的心,明白了自己应当怎样应对眼前的局面。
江才人在太后宫中待到很晚才回来,推门却见跟从官家的几名内侍都在前厅,靠了墙坐着,一个个瞌睡得东倒西歪。小夜房中没有灯。她的房中灯还没有灭。她担心官家在房中等,进去了却只有服侍她的宫女倚在床头睡得正熟。
江才人惊出一身冷汗,怀着最后一点儿希望,推醒一个熟悉的内侍,小声问他:“官家今儿个怎么会到我这儿来?”
那内侍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官家听说你要出宫去住个一年半载的,特意来看看你。”说完又睡了,眼睛都不曾睁开。
江才人站起身,望着小夜的窗口。
满怀着希望的小夜,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
第二天一早,太后便召她去修改诗文,她甚至没能见见小夜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