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栎道:“鲈鱼倒是不知。这莼菜的确是没有的。”
无姜噢了一声,她道:“既然北方没有,你这些时日在太湖边上,可是要多吃些。”
嬴栎点点头,此时孙奂拉出马车,他示意嬴栎过去。孙奂道:“乐兄弟,现在可以出发了。”
嬴栎和无姜道别,便和孙奂一起出了东山,往吴县市集而去。
嬴栎盘腿坐在板车上慢慢运气,孙奂坐在板车边缘上自顾驾着马车。他时不时拿出葫芦喝酒,嬴栎在车上催动内劲,试图靠自己的内力镇压住那两股真气。嬴栎反复运功,他现在身子虽然虚弱,但是经过药疗和饮食,整个人先前的精神气正在慢慢回来。这次运功他能够集中精神,故这一次疗伤比早上那次要顺利地多。虽然暂时没有什么法子治愈,但是胸腔中的两道真气却可以逐渐压制住。待嬴栎运功疗伤完毕,孙奂递过来他的酒葫芦。孙奂道:“姜儿不在,你只管喝。”
嬴栎接过酒葫喝了一口,他道:“这一次较之上回饮酒,又有些不同了。”
孙奂问道:“哪里不同?”
“因为知道是前辈所酿之好酒,所以喝得慢些。”
“哈哈,小兄弟,;老夫一看就知你平常不是喝酒之人。”
嬴栎的确平日不贪杯中之物。他道:“前辈说的是,之前倒也很少饮酒。”
孙奂道:“这喝酒呢,管他好酒坏酒,一口灌下去,什么伤病烦恼,都销地无影无踪。你要是顾虑糟践酒水,那越想越多,这酒还喝得成么?”
嬴栎听孙奂一说,蓦地想起许久前在咸阳与王廉,曾屠户,范四等人饮酒高论的事情。他想起当日与众人谈论国事,这些人虽然都是走卒贩夫市井之徒,但是对秦国一腔热血慷慨激昂。可是转眼间叛军攻入咸阳,这些人为了给自己开出一条生路,最终尽惨死于楚军的刀剑之下。嬴栎想到此节,内心又伤感又自责。只恨自己技不如人,让这些义士白白牺牲!
嬴栎望着高远的冬日,心潮久久难平。旁边的孙奂见嬴栎若有所思,便道:“小兄弟,千愁万绪不过过眼云烟。老夫年轻时也如你这般为俗事所困。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天命所至,都随他去了。”
嬴栎问道:“老前辈,你可有体会过国破家亡之滋味?”
孙奂望着远方道:“老夫可告知过你我为齐人,那六国一统时我怎会没有体会过亡国之痛?”
嬴栎无言可对,孙奂道:“你若是想和老夫说说你的身世,那便很好。若是不想,但也无妨。”
嬴栎想了想道:“老前辈,晚辈不过一落魄江湖之人。又有何身世可言?”
孙奂点点头道:“无所归去,便是以四海江湖为家;既然人在江湖,那就是纵横四海之士。小兄弟,你既然无国无家,何不留在太湖,与我等为伴?做那与世无争山野村民,晨出暮归,捕鱼采药,岂不自在?”
“留在此地?”嬴栎不想孙奂会让自己留在太湖,他立刻道:“老前辈,在下有事在身,待这剑伤养好便即告辞。太湖虽好,但终究不是在下久留之地。”
“唔,小兄弟,你既然不愿久留。那也无妨。你我既然相遇,也是缘分。你在这几日里多看看这东山太湖,他日再访,可别忘了我这采药老叟才是。”
嬴栎笑了笑:“没齿不忘。”
孙奂驾着马车,一路上走出山道,快到县城城门时又取道往西。嬴栎埋剑之处正在吴县城外西面的太伯神社。
太伯者,又唤作吴太伯。姬姓,乃是前朝首领,古公亶父之长子。其时,古公亶父欲传位季历及其子姬昌,太伯便于仲雍让位与三弟季历。两人出逃奔至荆蛮,建立了古吴国,号为勾吴。后世史学家司马迁有著《吴太伯世家》位列其著作《史记》“世家”第一,正是因为太伯所建吴国乃是周代姬姓诸侯国资历最深者。而吴县城外的太伯神社,是周围乡民祭祀与供奉太伯香火之处。
两人来到太伯神社门前,由于这神社乃是私立,故不曾有人看守。只是每到祭祀时节,乡老村民自发前来供奉拜祭。
嬴栎下了马车,绕过神社大殿,来到一片神龛处,孙奂跟在嬴栎后面,之间嬴栎在两座虎面神龛之间挖出一个破碎布包来。
嬴栎托了托布包,长吁一口气道:“前辈,晚辈的东西还在。”
孙奂问道:“乐兄弟,你在这神龛之间所埋是何物?”
嬴栎扯开布包,递到孙奂眼前。孙奂细细一看,只间这布包之中放着一柄断剑,此剑两段剑身细长,遍体漆黑,这剑身虽被污泥附着,但仍能感觉得兵锋锐利的寒光。嬴栎将定秦剑上的污泥擦拭干净递给孙奂过目。孙奂接过定秦剑一抚剑身,顿时觉得寒气逼人,冷彻肌骨。他又翻了翻定秦剑,见这宝剑两刃边缘所留的铭文剑抄气势非凡,一眼观来便是大家之笔。
孙奂不识这剑抄所载之字。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经历大风大浪。然而,这一次,却单单看不懂宝剑的铭文。
他将断剑还给嬴栎,听孙奂道:“你这兵刃,倒是锋利。”
嬴栎将定秦剑还入剑鞘,他对孙奂道:“前辈,这是在下防身用的兵刃,是家族所传。”
孙奂点点头:“原来乐兄弟家传至宝。老夫方才瞧着宝剑,似乎不是一般材质所铸造。”
嬴栎道:“前辈眼力极佳,此剑为宜阳精铁所炼,更有星孛同铸。剑刃所到,削铁如泥。”
孙奂听他这么一说,大感惊奇,他早先和无姜猜测过嬴栎身世。知道他不是普通乞丐,现在见了这把断剑,更加让他确信嬴栎非一般人物。
嬴栎仔细收好定秦,和孙奂走出神社。孙奂道:“既然此剑削铁如泥,但又为何断为两截?”
孙奂不解,他道:“若按乐兄弟所说,还有比此剑更加锐利的兵刃不成?”
嬴栎虽然对山川风物不熟,但是对剑道掌故却是颇为熟稔。他道:“前辈可知百年前曾有铸剑大师欧冶子铸名剑五口,其中吴王僚得胜邪,湛泸,鱼肠三剑。除此之外,欧冶子与其徒干将更铸泰阿之剑,成楚国镇国之宝。在下这柄长剑,于那昔日名剑比起来可是万万不如的。”
“鱼肠?”孙奂抚了抚胸前的长须,他道:“乐兄弟,依老夫看,鱼肠剑未必能及你的宝剑啊。”
嬴栎不知道孙奂何意,他道:“前辈,鱼肠剑曾为吴国刺客专诸所有。后越王勾践收此宝剑。但越国覆灭之后已经下落不明两百五十多年,前辈为何觉得我这断剑要胜过鱼肠?”
孙奂道:“小兄弟,你那柄断剑,虽为污浊所覆,但是光华不散,青寒自现。可谓灿如列宿。其锋,冽冽如水悬于高山;其抄,沉沉如虹贯于日月。有此剑荧荧若星汉者,自当为列宿之剑。又岂是区区刺客之剑可比?”
嬴栎看着孙奂,他发觉面前这位老者,似乎已经看穿自己一般。他的定秦剑为秦国镇国宝剑之一,的确非专诸的鱼肠剑可比。但是这老人高抬定秦,贬低鱼肠,就似是他见过鱼肠真剑一般。嬴栎问道:“既然前辈觉得鱼肠不及我剑,那在下敢问前辈,普天之下又有何剑可以比得上我这把长剑?”
孙奂眯着眼睛,他沉吟了一会,终于道:“欧冶子所铸之剑,惟独楚剑泰阿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嬴栎听到孙奂说出泰阿二字,一时间只觉得周遭空气几近凝固。孙奂说得一点也没错,普天之下能和定秦争锋的惟有楚国泰阿剑。他仿佛又看到在咸阳的漫天大火之中,项籍那挥舞着泰阿的可怕身影。
又听到孙奂继续道:“尝闻泰阿为秦王所有,成为秦国的镇秦宝剑。除了秦王自己之外,似乎没有第二人能见过该剑......”
嬴栎此时脑海中闪过黄石公的那句谶言“泰阿倒持,天下大乱;定秦沉殇,秦祀绝断。”嬴栎长叹一声,他道:“前辈是识剑之人,只是晚生这口断剑,的确是及不上鱼肠,更无论泰阿。若是有如此神兵堪与泰阿相比,那在下身负的可不是这口断剑了。”
孙奂微微一笑道:“乐兄弟的话,倒也可信。”他走出神社,和嬴栎回头入城。两人来到城门口,嬴栎忽然叫住孙奂道:“前辈,在下可否在这城门外等候?”
孙奂见嬴栎不愿入城,也不强求,便对嬴栎道:“乐兄弟,那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城里换了草药便回。”
嬴栎此番不进城里是有所顾虑。他这两日根据孙奂言行判断,知道此人在吴县之内定有名望。若是自己跟他一起在城内走动,难免引起熟人注意。一旦惹上巡查兵士,那可糟糕了。
孙奂牵了马匹进城,那守门的几个士卒见了孙奂,都给他问候致意。嬴栎寻了一处大石,慢慢坐了下去。嬴栎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样子已经是申时了。嬴栎想一会回去天色又要转黑。但不论如何,总算是取回了定秦剑。他从肩上取下布包,轻轻抚着定秦折断的剑身,心中想了想寻访襄武君嬴箦的事。他心念之:这一月来在吴县城内丝毫没有得到嬴箦的消息。吴县城内大大小小十多家铁铺兵器铺,没有一家和秦人有关联。这吴地铁匠所造兵刃,皆是吴钩楚剑,嬴栎想来嬴箦或许不在此地。他躺在大石上闭起眼睛又静静一想:“曾经听君上谈起襄武君,如果君上确定襄武君身在此处,那又为何这偌大吴县之内没有他一点踪迹?难道襄武君已经不在人世?又或嬴箦已云游他处?离开了此处?若是这样,我这把剑又该如何重铸?”(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