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萝并不回答。她缓缓走出内室,看着逐渐下山的残阳,神情大为哀伤......
嬴栎回到府上,此时黄石老人已经归来。
他见嬴栎从外而来,便问起去向。
嬴栎将在赵宅商谈之事说出。虞仲道:“原来这班人,与建武君王孙秫有干系。”
王廉问之:“栎大哥,此事大有古怪。赵萝是长信侯的养母,三十多年前历尽千辛万苦将这大魔头抚养成人。如今见你要去与赵桓决斗,不仅不顾及母子之情,反而将长信宫的下落尽数告知于你?”
嬴栎道:“叔冽,赵萝是为了让我与王孙秫寻找赵桓,解救赵桓。”
王廉不解,黄石公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子正之言,断然无措。长信如今四分五裂,掌门人又不知去向。此人武功极高,又工于心计。试想普天下之间又有谁会前去与他挑战?”
王廉道:“那王孙秫也有自己的算计。栎大哥的家传剑谱,不正好落在长信侯的手中么?”
嬴栎问道:“叔冽,出征阳周之前。你我曾在雾山留宿。那一晚,你曾见过长信侯赵桓,是不是?”
王廉点头道:“那一夜里,赵桓的确现身于雾山。他是为了拜见其母赵萝。然而母子二人分别之后没过多久,赵萝就被魍魉派的刺客所袭击了。”
嬴栎顺着他的话语细细一想,遂问曰:“是夜你曾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赵桓说了什么?”
王廉回忆了一番,终于说道:“彼时,赵桓似乎问起一人来,此人对于他母子二人而言,似乎及其重要。赵桓称呼为恩公。”
“是何人?”
“不知其人姓名。不过听其言语,似乎提到了这人官职。是卫尉。”
“卫尉。”嬴栎心中一热,他道:“他二人提及的这位恩公,便是我的父亲。此事,前日在赵宅之时,赵萝已与我提及。”
王廉这时又道:“当时一同前去的,还有一人。听名字,似乎叫做丁忧。”
“丁忧?”
嬴栎道:“丁忧,是王孙秫提及过的长信宫五蠹之一,君号成武。”
“成武君?”黄石公忽然说道:“子正,老夫听过此人姓名。”
嬴栎道:“但请前辈明示。”
黄石公已经去过城南的废村。
他道:“半个时辰前,老夫潜入城南祠堂。雷公道的弟子,却是如梁兴所言,在其中聚集。”
嬴栎和王廉听了,均想:“这些人果然有所图谋。”
“老夫曾听祖放与他人言谈。提过成武君这三字。”
嬴栎道:“是了,应当就是丁忧。这长信宫五蠹,乃是宫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五名杀手。除了丁忧与王孙秫之外。还有三人,分别是长武君徐慎,御手李仲豫。”
黄石公道:“祖放曾言,只要找出丁忧,便一定能找出长信侯的所在。老夫后来得知,这丁忧乃是长信侯贴身的护卫。”
“既然是贴身护卫,那么丁忧在赵桓遇险之时,绝不会舍下主公,自求保全性命。”王廉道:“栎大哥,祖放这厮既然在找丁忧,我等何不趁先一步行事?”
嬴栎问计黄石公,虞仲道:“叔冽言之有理。当日你昏迷之时,老夫曾向祖放索取解药。然此人曾要挟老夫,要我明日去那暗巷以药书交换解药。”
嬴栎道:“前辈,《羽化之书》并不在此。”
虞仲笑道:“子正,你身上的蚁毒几乎解尽。明日老夫便将计就计,诓他一番。”
三人坐定,黄石公言道:“子正,眼下祖放等人皆以为你身中剧毒,寻常药石医治无望,非用其独门解药放得起死回生。故而此人有恃无恐,要挟索书。如此,老夫便依其所想,明日前去与之会面。”
嬴栎道:“祖放等人为夺《羽化之书》,已是不择手段。此人武艺平平,并非好手。只是暗中用毒之术,难以防备。明日会面,那相柳肥遗二兄弟也定然会一同前往。”
“便是要等到他们聚集,届时将其一网打尽!”
嬴栎蹙眉道:“前辈,我等行事,磊落无亏。若是用计赚敌,怕是不妥。”
“这几人,在老夫眼里,不过是一班小人,死不足惜。”黄石公道:“子正,老夫知你之意。你行事端正,这固然很好。但是你可曾思量,若是你并未练成归藏心法,老夫届时为你取药,便会受制于人。”
黄石公又道:“有道是,兵不厌诈。行非常事,用非常手段。再者,老夫与魍魉派争斗多年。其门下弟子的品性,又怎会不知?祖放忌惮你的剑术,便在兵刃上下毒害你。到了明日,自然也不会交出真正的解药了。”
王廉言道:“栎大哥,祖放等人与长信宫关系密切,兴许,我们可以从祖放处找到丁忧、赵桓的下落。”
嬴栎细细斟酌,问曰:“前辈,明日有何计策?”
黄石公道:“明日你我三人,前往城南废村。祖放没有防备,定然被擒!”
“这就是攻其不备,避实就虚。”
黄石公道:“子正,明日你切莫出手。这些个江湖败类,老夫一人足以制之。”
嬴栎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他道:“前辈,相柳肥遗二人也定会在场,届时恐怕会节外生枝。”
黄石公思虑良久,遂道:“子正,明日暂且借你佩剑一用。”
“定秦剑?”
黄石公道:“明日一战,你只需留心老夫所使的剑法。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你都不得妄动!”
嬴栎望着黄石公身后兵阑,他心道:“黄石老人的武功,天下无双。相柳等人,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嬴栎遂答应了黄石公,说道:“谨遵前辈之言。”
他起身将兵阑上的定秦剑取下,交给黄石公道:“前辈,请用此剑。”
虞仲双手接过定秦,他掂了掂宝剑,赞叹道:“天下名剑,绝世兵锋。有此神兵如定秦剑者,当世无匹也。”
黄石公拔出定秦剑,他聚神一观,见到先前的断刃之处隐隐泛出一丝白光。他道:“子正,此剑.....可是由代侯嬴箦重铸?”
嬴栎道:“彼时代侯自毁发肤,销熔古剑属镂,更以鲜血淬炼定秦,这才使先君的佩剑重铸。”
“属镂剑?那就是伍员用以自裁的凶道之剑。”黄石公抚过定秦剑的剑钞,他道:“子正,韩魏遗剑,离难与兼烛。老夫今日就先传授于你。”
王廉见之,知道观视旁人传艺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他起身一拜,当即出了内室。
黄石公见王廉如此举动,点头道:“子正,你的义弟,的确有其曾祖之风。”
嬴栎道:“叔冽为人正直,他此举是有意避嫌。”
黄石公将定秦执在手中,说道:“子正,你看好老夫出剑。”
嬴栎大为不解,他问道:“前辈,为何要今日传授弟子剑法?”
黄石公道:“明日老夫用此利刃,自然要以归藏剑法应敌。我既然答应你父亲,便要将剩余的三招剑法传授于你。今日你先熟悉韩魏两国的剑法。到了明日临敌对阵,再揣摩其中之精要。”
嬴栎抱拳一拜,心下大为感激。他这时才明白,黄石公明日不让自己出手的缘由。
黄石公点点头道:“子正,你且看好了,”
但见黄石公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将定秦剑缓缓举到半空。他道:“韩魏两国的剑法,与赵国之去恶式一样,皆是三晋剑法。源自春秋晋国。当年赵魏韩三家分晋,为政者划土而治。而宫廷之内的各家高手,也分别学去了晋室剑法的一部分。因此,韩之离难;魏之兼烛,赵之去恶。这三路剑法都可互通。只要学得其中一路剑法,其余二式,便可借之融会贯通。”
说罢,虞仲将定秦剑指向嬴栎,言道:“这剩余的两路剑法,你父亲托付老夫之时,已经有所简化。韩魏之剑,统共六招。你看清楚了。”
嬴栎眼前剑光一闪,黄石公已舞出了剑招。虞仲言道:“这一招,是离难式的招数。唤作疾风无影,专攻人下盘。”只见那长剑指下急扫,攻向嬴栎。
嬴栎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然而黄石公依旧一味猛攻,剑招陡然变快,将嬴栎后退的去路死死封住。
嬴栎还未来得及反应,定秦剑已经贴着他的脚踝轻轻滑过。他心下一惊,他右足正要往西北角兵阑方向移动,然而黄石公却已先他一步,封住了他的步伐。方才只要定秦剑稍稍偏那么半寸,自己的右足恐怕已经受伤了。
黄石公道:“子正,老夫所出之招,不过是虚招。接下来一剑,便是刺向你要害所在。”待到黄石公话音一落,定秦剑的剑尖忽地一抬,只见黄石公右腕轻轻一送,长剑顿时从嬴栎下腹旁穿过。
嬴栎心下大骇,他道:“前辈,方才那一招,莫非是日月交替?”
黄石公咦得一声问道:“你倒是知道此招?”
嬴栎低下头回想,说道:“当年,晚辈似乎在鸿台上见过同样的招数。当时,用此招数与父亲对阵的剑客,就是来自韩地。”
黄石公点点头,说道:“日月交替这名字,是你父亲后来所取。你既然见过,那就再好不过了。那老夫问你,如果这一剑朝你丹田刺来,你如何闪避?”
嬴栎捡了案边的一支竹笔,比划了数招,言道:“若是这剑刺向丹田,我则以日月从朔抵挡之。”
“好,那老夫用剑鞘来攻,你尽力破招。”
黄石公换用定秦剑的剑鞘,依着方才的招式,与嬴栎拆招。当用到最后一招时,嬴栎将竹笔往下一挡,守住丹田。那剑鞘扫至,嬴栎催动劲力,竹笔顺势一带,将剑鞘顺着侧方牵引而去。黄石公见之,忽地反手转动,挣脱长笔,再次袭向嬴栎。
眼看剑鞘就要集中,嬴栎下盘微曲,长笔在剑鞘上格挡,接着借力而出,将剑鞘扣住往外一推,旋即荡开了黄石公的招数。
黄石公见嬴栎使出如此招数,遂言道:“子正,你用的那一招日月从朔,正好破解了老夫的招数。”
嬴栎行礼,收起竹笔。言道:“虞前辈,方才的招数,是魏国的兼烛式。今日与前辈进招,晚辈才得以明白。归藏剑法之中的七国招数,互有牵制,各有攻守。以前,晚辈拘泥于一剑一招之分,未能领悟其中之精奥。方才我用日月从朔荡击剑鞘。若是用连山式之中的峰回路转,亦可破之。”
“峰回路转.....”黄石公将剑鞘一震,直挺挺地刺向嬴栎。他摇头道:“这一招乃是搏命拼杀,同归于尽的死招。一旦使出,便是玉石俱焚。”虞仲看着嬴栎的眼睛,问道:“你为何会想到要用这招招数?”
嬴栎淡淡地回道:“生死存亡之际,无非为求奋力一击。剑招是死,剑客却要思忖其中利害。”
黄石公沉吟道:“子正,习武之人切忌意气用事。齐国的连山式,剑招纷繁,如群山出云,延绵不绝。这一路剑法,在归藏七式之中,乃是是用于抢占先机,破其锋锐。你一上来就用杀招行之,岂不是与咸阳君之剑理,背道而驰了?”
虞仲见嬴栎缄默,便又道:“你父亲打遍六国剑客,收其剑法为己用,你可知他是为了什么?”
嬴栎无法回答。黄石公叹道:“始皇帝扫清六合,定郡县、文字、度量之制,便是为了一个‘一’字。”
“统一。”
“正是。嬴政统一天下,这华夏大地之上,便再无赵人、魏人等六国之分。普天下百姓,皆为秦人。说秦语,做秦人,拜秦官。而你父亲,更是为了始皇帝嬴政统一天下的构想,不惜与六国武人为敌!”
黄石公说到这里,嬴栎不禁大受震动。
“父亲......此举......也是为了华夏的统一......”
黄石公道:“咸阳君之剑道,博大精深。依老夫所见,这位豪杰一生所求,便是混一宇内四字。因此,你父亲的希冀,便是要将这归藏剑法彻彻底底地变为一家之术。回归姬周的本源。成为真正的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行天之道。”嬴栎闭上眼睛,脑海之中闪出这八个字来。
自从他离开父亲以后,便再也没有在剑道之上有过如此深悟。今日黄石公将父亲的愿望原原本本的转告自己,嬴栎顿时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将继承父亲的遗志。将归藏剑法发扬光大,使其成为华夏武学的正宗!
嬴栎睁开眼睛,拜道:“嬴栎惭愧,未能领悟先人之教诲。还请前辈教我!”
虞仲道:“孩子,你起来。你父亲为秦国的未尽之志,普天下只有你能完成。不要辜负了秦国,不要辜负了这把王剑。”
嬴栎站直身子,傲然而立。嬴栎既已振作,黄石公便将剩下的招数一一传授。嬴栎待有不解之处,便悉心指点。末了,当黄石公传授完兼烛式最后一招,川云流章之时,嬴栎已经可以将韩魏赵三家剑法融合一起了。
黄石公见嬴栎演练了一遍三晋的剑法。见他招数虽然生疏,但是出招收招,已尽得要点。便再点播道:“子正,三晋之剑法,攻守兼备。寻常人学得其中一路,便足以横行江湖。然而你要记住,这三路剑法使出来出来,万万不可死搬硬套。临敌之际,随机应变,才是上策。”
嬴栎心下默默揣摩了一番,这番话,和黄石公先前在庭院之中传授自己去恶式时所说的一模一样。嬴栎深为赞同,他道:“晋国是春秋时最为强盛的国家,三式合一,这才是真正的晋国剑法。”
嬴栎顿了顿,又问道:“敢问前辈,归藏七式,算上当年父亲所传,晚辈已习得六式。那最后一路,燕国的山崩式,如何修炼?”
嬴栎本以为黄石公会将最后一路剑法传授给自己。然而黄石公却摇头道:“说来惭愧,老夫也并不知晓这山崩式的剑招。”
“前辈不知?”
“伯彦当日与老夫论剑,点到兼烛即止。因此这七国剑法,就只有六路了。”
嬴栎有些遗憾,他道:“可惜,不知道这燕国的剑法如何使出来!”
黄石公道:“燕国的剑法山崩,上郡七国之中唯一的宗室剑法。其威力,远远大于另外六家。”
嬴栎失望地说道:“若是能够见到父亲留下的剑谱,想必这最后一路剑法的招数,就能明了了。”
黄石公道:“这最后一本抄本,就是在长信侯赵桓手中。”
嬴栎无奈地说道:“此人已练成归藏七式。看来,只有等到与他的决战,才能一窥这山崩式的精义了。”
嬴栎此时想到,自己与长信侯赵桓之间的对决,不光是为了卫国逐戎,也为了他们栎阳嬴家,夺回父亲咸阳君留下的剑谱。(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