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栎听到此话,心下不禁隐隐一疼。
徐慎向嬴栎介绍道:“这位剑士,是本座麾下十二剑客之一。姓荆,单名一个岩字。燕国人士。方才与咸阳君交手,可谓班门弄斧也。”
荆岩放下木案,双拳一抱,敬曰:“在下荆岩,拜见咸阳君。”
嬴栎问道:“那么,伏击在下的第二路人马,可是长武君麾下?”
徐慎摇头,说道:“是孟祭酒的仆从。”
“孟舆?他在何处?”
“已离开此地。”
嬴栎心道:“孟舆与徐慎同时出现在秦王村中,那么丁忧也定然在此......”正思索见,徐慎取过身边的利剑,言道:“咸阳君,今夜你我相遇,本座有一事相求。”
“且慢,嬴栎前来,有要是在身。”他见到徐慎手执利剑,顿时戒备。
徐慎笑了笑,言道:“在下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且看过此剑,你我再谈不迟。”
荆岩双说接过徐慎的长剑,交到嬴栎面前。徐慎续道:“咸阳君请看。”
嬴栎见之,见到这是一柄破损的青铜长剑,约有三尺。剑身刻有鸷鸟之纹,在武库烛火的映照之下,显出森森寒光。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嬴栎抬起头来,徐慎在他面前所吟诵的诗句,是出自屈子的《楚辞》
徐慎道:“咸阳君可知这是何人的佩剑?”
嬴栎道:“鸷鸟为纹,青玉为柄。便是赵国之剑......”
他盯着徐慎的眼睛,心下已有的答案。
这时徐慎从席间起身,他握住这柄长剑,说道:“咸阳君前来,是为了寻找丁忧的下落?”
嬴栎道:“长武君既知,何不将其中之事告诉在下?”
徐慎大笑道:“咸阳君,今夜你若能与本座对剑三招,胜了我手中这把曲玉剑,我便告诉你丁忧的下落。”
嬴栎沉吟良久,言道:“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与你比剑又有何意义?”
徐慎道:“咸阳君,谬矣!试想当时,咸阳君护卫斋宫,曾用剑击杀了一名刺客。”
“刺客?”嬴栎一惊,说道:“斋宫时,曾有人谋刺君上!”他忽然转过头去,望着两边队蒙面剑客。这些剑客一袭黑衣,一律携带长剑。然而他们各自的左肩之上,却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飞鸟。他心道:“那名刺客的衣着打扮,与这几位剑士几无二致!”
徐慎道:“咸阳君,刺赵之时,咸阳城中可不单单只有王孙秫一部人马。”
“足下彼时遣人潜入咸阳,意欲何为?”
徐慎道:“那名剑客,是本座手下一名使剑好手。当时出手相击,是为了试探咸阳君手上的利刃!”
这时,十名剑客忽然齐声抽出长剑,剑尖群指嬴栎。
“与其说是为了我手上的定秦剑,恐怕足下另有所谋。”嬴栎站在原地,并不出手。
徐慎轻抬手上的曲玉剑,说道:“既然咸阳君心知肚明,还望赐教。”
嬴栎叹气道:“不知有多少江湖中人,为了一本秘笈争斗仇杀。药经剑谱,对于你们而言,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拼上性命相争!”
徐慎道:“嬴公子为咸阳君后人,嬴秦公室,自然是看不上我等草莽流寇的。药经剑谱,对于足下而言或许不足道哉。然长信侯当年光是凭借一路赵国剑法便能够开山立宗。我辈武人,岂有不争之理?”
嬴栎听到这句话,终于拔出腰畔的定秦剑:“先帝与家父,是希望天下归一,四海清平。归藏易,本不应该成为江湖争斗之因。”只见嬴栎将定秦剑一斜,正色道:“长武君,赐招吧。”
徐慎见他终于出剑,左手一举,十名剑客向后退出两步,顿时留出了战圈。嬴栎与徐慎各立于南北之位,执剑在手,准备过招。
徐慎低首瞥视宝剑,此时玄光一现,蓦地刺向嬴栎。他这一招又快又稳,占着先机,率先发难。
嬴栎见他来攻,振奋精神御敌。这是他与徐慎初次交手,嬴栎心下已有应对。方才徐慎数次提到归藏剑法,必然是对自己的招式有所了解。
他如今的临敌之变,较之过往,已大为成熟沉稳。对方甫一出手便抢先而至,自己则当以守代攻,伺机破敌。
徐慎一剑来袭,眼看曲玉剑就要刺到心口。嬴栎双足一弹,向后反跃。跟着左手挖空如半月,从侧方斩向徐慎。
长武君见到嬴栎的剑法诡异奇特,不禁咦地一声,他不假思索。长剑顺着对面兵刃来接。嬴栎手臂一转,定秦剑立刻划出一轮光晕,突然击在对手剑刃之上。
徐慎立刻回收长剑,站定问曰:“方才那一招,是楚国的剑法。”
嬴栎道:“归藏楚剑,洗殇式。”
徐慎听到这名字,眼神顿时一亮:“洗殇式!”他喃喃自语:“洗殇式......洗殇式.....楚国的剑法之中还有如此精妙的招数......”
“你手上所用,乃是秦国重剑。你那一招没有吴钩相辅,却能使出如此威力!”
徐慎所不知的是,当时在东山墓道之中,嬴栎曾因属镂剑练成了洗殇式的绝妙剑法。后来定秦重铸,双剑合一。神兵虽然销熔,嬴栎却已能将洗殇式挥洒自如。
徐慎道:“传闻归藏七式,每一式之中都可推进出无数剑招。洗殇式,是你父亲为楚国剑法所名之。不知足下方才这一招,又有何?”
“紫玉韩重。”
“紫玉韩重......”徐慎点头道:“咸阳君古雅。有如此悟道之心,在下难及。”
这一招剑法,嬴栎曾经也传授于无姜。
“这第一招,本座虽然知道是楚国的剑法,然而我无法破解。公子胜之。”
这时,西列的剑士缓缓退过。离开战圈。徐慎道:“还有两招。咸阳君如何应对?”
言讫,徐慎再次来攻。这一次,他的兵刃从正面直取嬴栎。剑招中正,裹着一股劲力扫向对手。
嬴栎一凛,单手执剑抵御。他一面抵挡,一面思索:“徐慎是楚人,这一套剑法当继续用洗殇式破之。”
嬴栎侧闪,步伐忽进忽退。徐慎心道:“此人身形如此飘忽,莫非想避而不战?”他见嬴栎又向后退去,当即跟上一剑,斩向他的左股。嬴栎将剑一抖,立即将长剑斜送,看准了徐慎的右腋,猛地刺去。定秦所击之处,正是对面招数的破绽所在。
徐慎剑招正在急进,腋下竟然明晃晃地刺来一柄长剑。不得以之下,只好收手荡开。然而嬴栎不为所动,长剑蓦地纵向重震。徐慎觉得虎口剧痛,显然被嬴栎的内劲所迫,经不住这次比拼,徐慎不由倒退了两步。
这突然一下被嬴栎反手制住,霎时又惊又怒。这秦国的剑客,进招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看似平淡无奇的招数,在他手里威力非凡。方才被他随心所欲地刺来一剑,若是不避,必然要穿胸而过!
嬴栎见他收招后退。便倒持了宝剑,说道:“长武君,还有一招未有过手。”
徐慎见他在烛焰下素衣秦剑,傲然而立。不禁暗暗赞叹。
他将曲玉剑交给荆岩,说道:“罢了罢了,咸阳君的剑法,我徐慎远远不及。在下的楚剑,皆尽被你的洗殇式所克制。归藏剑法,收尽天下名剑,破尽天下武学,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徐某输了!”
他右手一挥,两队剑士让出一条道路,徐慎道:“咸阳君请随我来。”
嬴栎见之,疑问道:“足下何意?”
徐慎道:“公子前来,是为了成武君丁忧。徐某这就带咸阳君前往会面。”
嬴栎见荆岩走到西面墙边,弯下身子,推开地面上的杂草,接着拉起一面半身大小的朽木大板。
徐慎道:“咸阳君,此处是当年秦军挖掘的地库,用于贮存粮秣、兵器以作战备。”他走到入口处,续道:“成武君就在其中。”
荆岩打起火把,带着两人走入地道。
下了石阶,嬴栎见到这地库之中散落着不少箭囊铁蔟,更有一股粮草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接着,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链器撞击之声。
嬴栎顺着火光望去,大约数步之外,在靠近南首石墙的方位,似乎正囚禁着一名男子。
与其说这里是一座密封废弃的地库,不如说是深埋于地下的囚牢。
徐慎近得前去,命令荆岩将火炬高高举起。这时,嬴栎看到的是一张面目尽毁,双目失明的可怕面容。他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之人,四肢皆被牢牢钉入墙中。四枚青铜铁锥,分别打入其腕骨,胫骨。整个人身,仿佛一张被撑开的人皮大网,又好像正在遭受五刑的死囚,没有一丝生气。
嬴栎站在原地,看着这体无完肤的血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这血人突然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不断朝着前方“探视”。嬴栎这才发现,这名囚犯已经失去了眼珠,整张脸面上尽是流脓流血的伤口。
囚犯开口了,声音嘶哑无力:“徐兄,来人......可是咸阳君嬴......嬴烁?”
嬴栎心里咯噔一跳:“父亲!他知道我父亲。”
徐慎道:“丁兄,来者正是咸阳君。”
丁忧语气忽然变高:“嬴烁!嬴将军!”
嬴栎上前道:“成武君,在下嬴栎。”
“嬴栎?你不是咸阳君!”丁忧突然开始挣扎,身上的铁链簌簌作响。
嬴栎见他被钉死的肢体渗出鲜血,言道:“在下继承家父君号,此番为营救成武君而来!”
丁忧稍稍安复,他道:“你是嬴将军之子?”
徐慎道:“丁兄,这位嬴公子,乃是秦宫宗室,单名一个栎字。昔日官拜卫尉,更是秦王子婴之侍卫。”
丁忧突然问道:“刺杀赵高的,就是你?”
“正是。”
“渭水劫法场,大战西楚霸王项籍的......也是你!”
丁忧的问话,触及到了嬴栎的伤心往事。他低声道:“亦是。”
成武君听到嬴栎承认,勉力一笑:“咸阳君嬴栎......这一年来与长信宫作对的,就是你......”(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