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好大的胆子！”皇帝突然驾幸寿康宫润养阁，让越王和皇后有些始料未及。他们正在润养阁正殿商议给义宁公主指哪一个好男儿做驸马，皇帝突然带着一串珠推门，说了这一句以后面无表情地进门。但是他仅仅止步于此，没有走近。

皇后萧氏有些惊惶，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到一旁。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

而越王胆子就大得多，漠然地向皇帝行礼问安，然后道：“陛下来此，是想拜见臣下的母妃太妃娘娘？”在皇帝面前用“拜见”这个词，可见越王有多么胆大妄为。自他在封地扩充自己的武装力量后，他的野心一日大过一日，到了今天手中已有五万精兵，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比如今日，他就觉得皇帝打扰了他和萧浔璧商议大事，所以对皇帝没什么好话。

“朕倒是想，就怕章母妃受不起，反而折了她的阳寿。”皇帝也不明着和越王生气，只是嘴上不让步。毕竟今晚就是章宜太妃的寿宴，重头戏会接踵而至，这个时候可急不得。

如愿以偿地看到越王脸色铁青后，皇帝笑着道：“今日未时之前，华妃、越昭仪和绾绾都会进宫出席寿宴，皇后可要好好准备。”

随后，皇帝先装作不经意般看了一眼越王身边的随侍人员，再向皇后招手道：“华妃不在宫中，皇后且去会一会尚宫局诸人，好好安排。”萧浔璧对皇帝的反常举动非常疑惑，心中升起一丝警觉，碍于不便拒绝，只好向顾琬递一个眼色，再领命离开。

说完这些，皇帝离开了寿康宫，坐着龙辇与皇后分路而行，返回乾仁宫。他心事重重地倚在龙辇的椅背上，回想着今日晨起商百问递到宫里来的信。

信中说，活泼观虽特地选址在山中，但近日来有许许多多农民装扮的人在那周围劳作。活泼观方圆十里内的民宅寥寥无几，周围出现这么多农民，这就很可疑。商百问还提到，其中有两个妇人还曾与他攀谈，询问观里有何人，为何他总是要去。

皇帝来来回回地把细节想了一遍又一遍，怀疑是越王和皇后派人去监视华妃与商绾绾，在心底冷笑一声。

在活泼观住了二十天，因为章宜太妃的寿宴，我的桃花源生活还是结束了，实在令我惋惜。皇帝传来旨意，让我和月儿即日回宫。

我早知道，回宫这天总归要来的，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

想来，他大约是担心顾琬在寿宴之前有什么计划外的举动，未免伤到我与月儿，才让我们先去活泼观。如今让我们回宫，应该是计划万无一失了。

皇帝非常重视我们回宫，安排了三辆大马车来接我们。我与月儿、商绾绾各自乘坐一辆马车，依次前行，摇晃了两个时辰，在未时初刻，三辆马车自东便门进了宫。

寿宴晚间亥时才举行。据说是因为章宜太妃喜欢烟花，今年她又是整寿，所以皇帝特地赐了她一场烟花表演，时间安排得迟，是为了等天黑尽，能让她看个够。

由于时间还早，我和月儿商议后决定先回各自寝宫盥洗梳妆，稍作休整。

“昭仪娘娘且慢。”我刚要起步，就听得身后商绾绾急切的声音。

她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边，对我笑道，“妾身想去娘娘的鸾仪宫一叙，不知娘娘能否行个方便，允许妾身同行？”

不知商绾绾有否看见我眼神里的心虚，有否看见我在试图回避她的眼神，毕竟她是商百问嫡亲的妹妹，自我与商百问相好以后，我一直都在回避她。

我摆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点点头：“王妃娘娘可是今日晚宴的贵客，愿意与本宫同行是本宫的福气。”

随后尚宫局特地为商绾绾支了一乘软轿，我俩便上了各自的软轿往鸾仪宫去了。我原本想将商绾绾安置在鸾仪宫的偏殿青鸾殿的，可是她执意要在我的寝殿坐上一会儿。来者是客，再者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跟我一同进入寝殿。

看到我的寝殿里有一张美人榻，商绾绾不由分说坐了上去，笑着道：“昭仪娘娘这裏真是不错，既无坤宁宫奢华，也不似寿康宫那样沉闷灰暗，昭仪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我领着扶缃去了屏风后面更衣，决定先穿个家常轻便的衣服打个盹儿，晚宴之前再梳妆更衣。听到商绾绾如是说，我站在屏风后回应道：“王妃娘娘真是说笑。我这宫里大部分摆件都是华妃娘娘赏赐的，论起谁是有福之人，华妃娘娘才是名副其实。”从前的我可从来不爱说这种客套话，但如今我面对的是我情郎的妹妹，她知道我和商百问的关系，而她又不如月儿一样与我亲密无间，所以我只能这样待她。

客客气气地，生怕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商绾绾笑出声来，当她再说话时，已经悄然走到屏风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实不相瞒，她的笑容真的有几分瘆人。她道：“扶缃是你信得过的人吗？”

我有些不明所以：“是的。”

她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想跟你说说我哥哥的事，你想知道吗？”见我没有即刻回应，她指着扶缃问我道，“她不会到处跟别人说吧？”

扶缃正帮我穿外袍，听见商绾绾点到了她，面露尴尬地向商绾绾保证道：“王妃娘娘尽管放心，奴婢虽不是主子娘娘从家里带来的，但是绝不会背叛主子娘娘。”

商绾绾听到这个保证，才放心大胆地说道：“我六哥从小先天不足，所以我父亲才不喜欢他，不带他出兵，他是迫于无奈才跟着珩哥哥从文的。”

先天不足？我有点惊愕，商百问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任何不同，他竟然有先天不足之症。

“他一直很自卑，不想让妻子因为他的先天不足而同情他，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家室。”看得出来，商绾绾提起这件事确实很伤心，眼神都忧郁了不少。她缓了一缓继续道，“那天他主动救你，还把你抱到我的活泼观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动了真心。即便你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停止。”

扶缃听到这些，退后一步向我俩禀告道：“主子娘娘、王妃娘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取一些糕点来奉给两位娘娘。”说完，她就自行离开了寝殿。

商绾绾对扶缃的行为表示非常赞许：“昭仪娘娘运气真是不错，能把奴婢调|教成如此。”旋即将话题转回来，“我是想问问你，现如今回了宫里，珩哥哥肯定不让你轻易出宫，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愿意去想，所以当商绾绾问起来，我也只能摇摇头。而且，比起难再相会，更要命的问题是皇帝会不会发现。就像那日商绾绾问商百问，这事会不会连累满门都不好说。

“我原本很不喜欢你，怕你害了他。”商绾绾苦笑道，“但是自那天他救了你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没那么阴郁，也没那么沉默，与以往判若两人。你可知道，他从前很少笑？”

是吗？我仔细回忆，发现记忆里的商百问对我总是笑着的，那笑容就像春风拂面。

商绾绾抬手摸着屏风上的腊梅山禽图：“想来，还算是你改变了他。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反对过你们。当然，我的反对本来就无足轻重，我六哥又不会听我的。”她的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看着我道，“多谢昭仪娘娘。”

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无数感受到处乱窜。商绾绾这突然的感谢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第一次知道，我见到的商百问原来不是他平常的样子，他从一开始就待我与众不同。愣了半晌，我才道：“我才是三生有幸的那个，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直到遇见了商百问……”

“昭仪娘娘，我帮你逃出宫吧！”商绾绾打断我的话，说出口的话又让我猝不及防。

她说什么？帮我逃出宫？我还没这么想过，她这么说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笃定的商绾绾，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就这么帮着我这棵红杏赶紧出墙，不太好吧。

商绾绾见我反应迟钝，有点着急地道：“你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吧！珩哥哥本就不喜欢你，为着借你父亲的势力扳倒越王才召幸你，你还不如跟我哥哥离开。”

“王妃娘娘怎知陛下是为了这些……”我依旧不解，但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商绾绾是从哪里知道的。

商绾绾道：“陛下自我与顾琬分居以来，一直与我通信，而且我们还曾在活泼观同眠。陛下这十五年来不是每个月总有三日要单独出宫祈福吗？宫内大概没有人知道他祈福的地点就是活泼观吧。”

我听了商绾绾的话，心中大震。十五年，她和顾珩不知道通了多少信。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真是想不到，皇帝一边讨厌身边的后妃给他戴绿帽子，一边又和已经是越王妃的商绾绾暗通款曲。原本我对她突然的帮助挺不好意思的，现在我一点感激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管月儿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是敢跟我家月儿争男人，我岂会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说来也真是可笑，皇帝和越王这一对亲兄弟，虽然互相鄙夷，行事却是一样荒唐，居然都和自己的兄弟媳妇不清不楚。

“冒昧问一下王妃娘娘，你可有孩子？”我突然想到，皇后都给越王生了个女儿，那是不是意味着，商绾绾和皇帝也有可能有孩子。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简直就是皇室最大的丑闻，说不定皇帝会因此失去许多朝臣的支持。

商绾绾被我问得一愣，神色颇为伤心地迟疑一会儿后才道：“几年前有过一个，夭折了。”

几年前？

我把这话在心裏反覆回味，越发感觉这个孩子是皇帝的。古怪的是，我这心裏竟然一点都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