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你在宫里,三个孩子一向视你为半个母亲,有你在也好照顾他们。”皇帝看着我,语气和神情颇有欣慰之意。顿了顿,他道,“绾绾想即日启程返回活泼观,朕不太放心,想让你陪着她一起回去,你可愿意?”
玩了这么些弯弯绕,原来皇帝是想让我答应他,陪着商绾绾回活泼观。只不过,我和月儿不同,从来没有对皇帝抱有希望,所以他这么过分我也不怎么生气,一切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应该很爱商绾绾,不然也不会这么放低姿态对我一个嫔妃示好。
这种事情,如果是为了月儿,他肯定做不到。
“而且,数日之内宫里就会有一场恶战,你带着孩子们,正好能避一避。”他看着我,特别诚恳地规劝我。
其他的我真没当回事,只有这一句点醒了我。流血冲突一触即发,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带着孩子们回避一下,免得他们看见了“脏东西”
被吓到。
皇帝见我依旧默不作声,补充道:“一路上商百问会护送你们,安全问题无须担心。”
听到商百问的名字,我的心居然颤抖了。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偶开天眼觑红尘,又看见了被他忽视了一些日子的我,而给予我的恩赐。
我心中的喜悦仿佛汹涌的波浪,从心尖一阵一阵溢出来,喜悦已经将我淹没。
“妾身遵旨。”我道。
如此,我又收拾行囊,登上了去活泼观的马车。与上一次不同的是,皇帝特地赏了我一辆空间巨大的马车,用来安置我、三个孩子和我的大宫女扶缃。其实这些安排也无甚夸张,只是与上一次的惨淡离开相比,对比十分明显。
在东便门见面时,商绾绾已经先到了。
见我来了,她急急忙忙地就从马车上下来,一边走一边道:“惠妃娘娘,咱们多日不见,您可还好?”
出于我的立场,我真不愿意理会她,看起来仙风道骨、清丽脱俗的美人,没想到行为如此令人不齿。
或许我这个人就是偏心月儿,其实我和商绾绾的行为本质无甚不同,但我就是不能忍受她和皇帝这样对待月儿。
见我冷漠以对,商绾绾脸上有一丝局促一闪而过。她往自己的马车方向退了一步,这时商百问从她的马车后面绕出来,看见我,他先注视我一会儿,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看得我都想回避他的眼神了。他道:“惠妃娘娘来了。”
我想跟他多说几句,但是碍于还在宫里,人多眼杂,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旁人瞧了去,转身就让皇帝知道了。
“本宫已经到了,商公子,咱们启程吧。”我说完这些,就让扶缃把我扶上马车,然后我站在车头,把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上来,再送进车厢里。
本以为一路上会相安无事,哪知一出外城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
这一停,我的倦意也消失了,待我睁开眼睛看时,商百问已经站在了车厢内,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对面看着我。
他应该是在等我主动开口吧。
我低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们,向扶缃使了个眼色,起身示意商百问跟着我下车。马车已经行至活泼观所在的山门下,到达活泼观只需步行一刻钟左右。车外除了商百问所骑的马和两个车把式以外,已经没了任何人。
“车夫是越王府家养的,有话但说无妨。”商百问在我身后道。
我转身面对他,仰头看着他沉稳如山的双眼,心裏酸涩异常。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以后不可预见的困难即将呈排山倒海之势袭来,而我对此迷茫不已,无能为力。我问道:“宫里的事了结以后,咱们还能再见吗?”
现在这个时候,我别的都不想要,只需要商百问能够给我一个肯定回答。在别离面前,我不会奢望别的,只想能够与他时常相见。
商百问沉默着,内心的煎熬让我焦躁不安,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开口道:“不见便不见。愿郎君千岁,愿妾身长健,我们的缘分终究还是太浅薄了,没有那个缘分做一对常常相见的梁上燕。”
“休得胡说。”商百问突然抬手弹了一下我的嘴唇,看我吃痛捂嘴后,他笑道,“你捂着嘴的样子真是可爱。”我瞪了他一眼,他语气严肃不少,“我不敢向你轻易保证,因为我可能会死。你若是得了一个死人的承诺,肯定会痴守一辈子,我不想让你这样。没了我,你还可以拥有更好的。”
我看着他,内心只觉得无力又无助。我并不想让他以身犯险,然而,如果我是男儿郎,他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有人可以对爱人的安危置若罔闻,若是面临生死,我也一定会选择保护爱人,替他挡在危难之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他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颈后的头发:“潇娘,若我们能提早十年相遇,我一定会带着八抬大轿和丰厚聘礼,把你风风光光地迎进我家的门。”
我似乎能够听见他的每一声心跳,这种微弱而有力的声音仿佛一种咒语,已经把我的魂魄夺走了。商百问就是这样的神奇,只要他愿意,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说什么混话,生死大事不许胡说。”我环手抱住他的腰背,和他贴得更近了。
如果我真的是话本里的旦角,此刻我一定会跟我的情郎说,生死难测,我们远走高飞,另谋生路去吧。然后,两个人躲到深山里,男耕女织,过着清苦平凡、自得其乐的日子。
可是,我是嫔妃,他是皇帝心爱之人的哥哥,我们根本就不适用于这个剧本。要么相忘于江湖,要么暗度陈仓。
不言而喻,这两条路我和商百问都走不通。到了如此境地,我和他都不愿意放弃这一段感情,也没有办法逃过皇帝的监视,只能趁着今天这个远离皇宫的难得机会见上一面,互诉衷肠。
“潇娘。”商百问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轻轻地在我的颈边落下一吻,他的嘴唇触及我皮肤的一瞬间,我周身的肌肉都麻痹了。他道,“如果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你会不会想起我?”说完,他将我抱得更紧,甚至让我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宫变在即,此次商百问去了,很有可能会有血光之灾,甚至一命呜呼。跟这种事情比起来,我宁愿与他各自安好,永不相见。
一想到他可能会死,我不禁悲从中来,鼻子一酸就哭出声:“你……商百问,若是这次冤死宫中,日后即便是在黄泉路上碰见了,我也不会与你相认。”
这一句狠话我说得咬牙切齿,如同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般,但是在我脸上肆意纵横的眼泪把我心裏的恐惧和悲伤展露无遗。
如果上天能够听得见我的祈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愿商百问能够在宫变中逃过一劫。
世上姹紫嫣红万般好,都比不过我爱的人一生平安。
商百问听到我如是说,不知怎的竟被我逗笑了。他松开我,抬手抹去我脸上的眼泪,笑嘻嘻地道:“你可别是被我气糊涂了吧。人死则俱灭,何来黄泉路可走?”他摸了摸我的脸,“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潇娘,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实现。”
也不知世上女子有多少像我一样,面对在生死关头仍然想着打情骂俏的情郎时,只想给他一闷棍,让他赶紧闭嘴。都到了如此严峻的时刻,他怎么还有心思说笑?我仍在气头上,语气生硬得很:“你又不是城隍爷,还能管这个?”
“在你面前,我就是万能的。”商百问从怀中摸出一套微型纸笔,煞有介事地作记录状,“未免你愿望太多,我都记下来,挑一个最难的帮你实现,如何?”
我扑哧一声笑了,道:“整日里就知道胡说八道。”想了想,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何不顺水推舟让他满足我一个一直都想,但是碍于面子和伦理道德而压在心底的愿望?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商公子,本宫想问你,你可曾听过楚王和神女的典故?”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楚襄王游历巴东三峡,在梦中偶遇自荐枕席的神女,欢好过后,神女踪迹难寻,楚襄王苦苦寻找,最后失望而归。
这个故事我相信商百问肯定是知道的。若他有同样的想法,他一定能马上就明白我的意思。
果不其然,商百问听到我所言,脸上立刻就羞红了,支支吾吾道:“这个愿望不行。”说完,他背过身去,“我们上马车吧,先回活泼观。”我自然不依,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身。我打小就跟着三哥举石锁练臂力,他挣脱不得,只得妥协道,“换一个?”
我十足一个泼妇样子:“不换。”
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他盯着自己的鞋,抿紧嘴唇,神色十分紧张,即便这样看着,我也能感觉到他心裏的挣扎和纠结。我大约猜到他正在犹豫应不应该告诉我一件比较私密的事情,比如,他不接受未婚而有这种行为。
“潇娘,我……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他心裏或许仍然在挣扎,一直在回避我询问的眼神。他握紧我的双手,把我重新拉进他的怀里,低声道,“我……我不能人道。”
这是我成人以来,听到过的最荒谬的笑话。一个人高马大、剑术超群的男人,我的情郎,竟然声称自己是一个天阉?而且,他还告诉我,皇帝可能早就知道了,否则不会带他去后宫与众嫔妃相见。
商百问所言种种,真的比天方夜谭还荒唐。直到我回到活泼观,进了上回我住的院子,还在想这件事。我越发觉得,他的话逻辑不通,纯粹就是骗我的托词。
“主子娘娘,这一路车马颠簸,您要不要睡一会儿回回神?”扶缃把我的披帛摘下来,一边挂好一边问我,“您在车上也没合眼,多少打个盹儿吧。”
我心裏还在想商百问所言的真假,也没心思睡觉,闭着眼睛卸下重重华服,疲倦道:“我且在美人榻上靠一会儿,别让任何人进来。”说着,我一边放松两肩,一边在美人榻上坐下,拿过软垫想靠一会儿,强迫自己别想他的事了。
哪知,我刚刚靠着软垫闭上眼睛,门外就响起了商百问的声音:“惠妃娘娘万安。”
我正想让扶缃请他离开,扶缃这个妮子就自作主张打开门让他进来了,还特别开心地跟他问安:“商公子万安。”说完了,她自发地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要是早知道扶缃胳膊肘能这么自然地往外拐,我一定不会带她来的。
商百问走到我面前来,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然。他紧握我的右手,沉吟片刻方道:“我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不提也就罢了,他既主动把这个话题提起来,我免不得要生气。
猛地坐直了身体,我瞪着他道:“空口无凭,商公子请容许本宫亲自查验吧。”恰巧他把外衫、翟衣都脱去了,只剩两件衣物在身,穿脱也方便。
商百问似乎被我突然的主动吓得不轻,瞠目结舌地道:“你……你会失望的。”
我一边解开衣物的结,一边冷然道:“那你给我一个希望吧,让我死了这条心,也算是商公子行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