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写作《摩尔·弗兰德斯》之前,他曾花了十八个月时间,在伦敦新门监狱和小偷、海盗、拦路抢劫犯、伪币铸造者交谈。但是,通过现实生活和偶然事件在你身上所留下的深刻印记来切身感受各种事实,这是一种情况;把别人所说的那些事实贪婪地吞咽下去并且把它们的印象永不磨灭地保存下来,这又是另一码事。并非仅仅因为笛福理解贫困的沉重压力,因为他曾和这种压力之下的牺牲者们谈过话,而且因为那种任凭环境摆布、被迫想尽各种办法来糊口的没有保障的生活唤起了他的想象力,要求把它作为他的艺术的恰当素材。在他那些伟大小说的最初几页中,他把他的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置于如此冷漠无情的悲惨境地,他们的生存必然是一种不断的挣扎,他们侥幸活了下来,完全是幸运和他们本身努力奋斗的结果。摩尔·弗兰德斯是一个女犯人在新门监狱生下的婴儿;辛格顿船长在童年就被人偷去卖给了那些吉卜赛人;杰克上校虽然“生来就是一位绅士,却当了扒窃犯的门徒”;罗克萨纳起初生活较有保障,但她在十五岁时结了婚,后来眼看着她的丈夫破了产,在她身边留下了五个孩子,处于“用言词所能表达的最悲惨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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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这些男孩或女孩人人都得为自己去开辟一个世界,进行一番搏斗。如此来处理书中的局面,完全合乎笛福的心意。他们中间最著名的人物,摩尔·弗兰德斯,她刚刚出生,或者说仅仅获得了半年的喘息时间,就被那“最恶毒的魔鬼——贫困”所唆使,她刚会做针线活儿,就不得不自己谋生,她被人们所驱逐,到处流浪,从来也不向她的创造者祈求她无法给自己提供的那种美妙的家庭生活气氛,却依靠他去尽她所能地招徕陌生人和顾客。从一开始,证明她自己的生存权利这个沉重的负担,就落到了她的肩上。她不得不完全依靠她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每逢意外事故发生,她就用在自己的头脑里锻炼出来的、凭经验得来的道德准则去应付。这个故事之所以是生气勃勃的,有一部分是由于她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就越过了众所公认的法律界限,因此她就获得了一种被社会所排斥的流浪者的自由。

唯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她能够舒适安全地定居下来。然而,从一开始,作者的特殊天赋就表现出它自己的力量,避开了那明显的危机,免于陷入冒险小说的俗套。他使我们明白,摩尔·弗兰德斯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而不仅仅是为一连串冒险故事所提供的某种材料。为了证明这一点,像罗克萨纳一样,她一开始就热情地,或许是不幸地,陷入了情网。她必须提起精神去和别人结婚,并且非常密切地注视她的账目结算和前途命运,这对她的热情而言是不可轻视的因素,但这要由她的出身来负责;而且,和笛福笔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是一位有健全理解力的人物。只要合乎她的目的,她就毫无顾忌地撒谎,既然如此,当她把关于她的真相说出来时,其中总有某些不可否认的事实。她不能为个人感情的细腻微妙而浪费时间;她落下一滴眼泪,感到片刻的惆怅,于是她又把“那个故事继续讲下去了”。她有一种喜欢迎着风暴毅然前进的气概。她乐于施展她自己的各种能力。当她发现,在弗吉尼亚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原来是她的亲兄弟,她感到十分厌恶,她坚持必须和他分手;但是,她一到布里斯托尔港,“就改变航线到巴思温泉去了,因为我还年轻,我的天性一向乐观,并且继续乐观而趋于极端。”她并非没有心肝,也没人能指责她举止轻浮;但是,生命使她喜悦,她是一位把我们全都吸引住的活生生的女主人公。

有甚于此,她的雄心壮志带有想象色彩,这使它可以列入那些高贵激情的范畴。她生性泼辣,注重实际的需要,尽管如此,某种渴望仍时常在她的心头萦绕,她渴望浪漫的爱情,渴望那种(按照她的观念而言)使一个男子汉成为一位绅士的品质。当她使一个拦路抢劫犯对她的财产作出错误的估计之时,她这样写道:“他的确具有一种真正的骑士风度,而这对我说来就更加可悲。宁可毁于一位体面的绅士之手,也胜过被一个流氓糟蹋,甚至这也是某种令人宽慰的想法。”下面的情况和她这种性格是完全符合的。她为她的最后一个伙伴感到骄傲,因为当他们到达殖民地时,他拒绝干活而宁可打猎,她高高兴兴地给他买了假发和银柄的宝剑,“使他看上去像一位优雅的绅士,因为他确实是一位这样的人物。”她对于炎热气候的偏爱,和她亲吻她儿子踏过的土地的那种激情是完全一致的。她高尚地忍受了别人的各种过失,只要它不是“在精神上完全低级下流,专横,残忍,在占上风时冷酷无情,在处境不利时卑躬屈膝、灰心丧气”。除此之外,她对一切人都善意相待。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罪人的各种品质和美德的清单,还远远没有开列完毕,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在伦敦桥上卖苹果的博罗的女人为什么把她称为“上帝赐福的玛丽”,并且认为她的书比她货摊上所有的苹果还要值钱,而那位博罗则拿起这本书躲进货棚深处,一直读到眼睛发酸。我们详述有关人物性格的这些迹象,无非是借此证明,摩尔·弗兰德斯的作者并非像人们所指责的那样,仅仅是一位对于人的心理本质毫无概念的新闻记者和客观事实的忠实记录者。的确如此,他的人物的形象和实质都是自动形成的,它们似乎对作者置之不理,而且并不完全符合他的心意。他从不仔细描绘或特别强调任何精巧微妙或哀婉动人之处,而是冷静地匆匆忙忙把故事继续讲下去,似乎这些精巧动人之处都是自动涌现出来的,而他对此毫无觉察。一个富于想象力的笔触(例如,当那位王子坐在他儿子的摇篮旁边,而罗克萨纳注意到“当那婴儿熟睡之时,他多么喜欢瞧着他”),似乎对于我们比对于他本人含有更多的意义。在对于把重要消息传送给新门监狱中的盗窃犯这样一个次要人物的必要性发表了一通非常现代化的议论之后,唯恐我们会在睡梦之中论及此事,他请求我们原谅他扯得离题太远。他似乎把他的人物深深地印在心中,结果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把他们变得栩栩如生的;而且,和一切无意识的艺术家们一样,他在他的作品中所留下的财富,比他的同时代人所能发掘出来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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