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代文学的印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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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现代文学的印象 注 本文选自伍尔夫论文集《普通读者》,原文的标题是:《一个现代人所感到的印象》。

首先,一个现代人几乎不会不对这个事实感到震惊,那就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两边的两位评论家竟会同时对同一本书发表完全不同的意见。在右边的那位,把它称为英语散文的杰作;与此同时,在左边的那位,却把它看作一堆废纸,如果炉火未熄的话,应该付诸丙丁。然而,对于弥尔顿和济慈,这两位评论家却意见一致。他们表现出一种敏锐的感受能力,而且毫无疑问具有真正的热情。只是当他们讨论当代作家的作品之时,他们才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这本发生争议的书,大约出版于两个月前,它既是对于英国文学的一项持久贡献,又是矫揉造作、平庸无奇的大杂烩。这就说明了他们为何意见分歧。

这是一种奇特的说明。就读者而论,他希望在现代文学的一片混乱之中得到判明形势的指南针;对作家而言,他很自然地渴望知道,他几乎完全在黑暗之中承受了无限痛苦创作出来的作品,究竟是永远和英国文学中那些固定的发光体交相辉映呢,还是恰好相反,只是扑灭了那火花。而这种说明,使读者和作家双方同样不知所措。但是,如果我们站在读者这一边,并且首先探究他所处的困境,我们很快就会豁然开朗,不再迷惑。同样的情况,在以往早已经常发生。自从罗伯特·埃尔斯米厄(或许是斯蒂芬·菲力浦斯)不知怎么散播了那种气氛之后,我们就听到博学之士平均每年两次——在春季和秋季——对于新的方法争论不休而一致同意旧的方法;在成人中间,对于这些书籍也有同样的分歧意见。如果发生下述情况,那就更加不可思议,更加令人惶惑,那就是说,如果出乎意外,桌子两边的两位先生竟然意见一致,把子虚乌有先生的书称为无可怀疑的杰作,这就使我们作出决定,究竟是否应该花费十先令六便士的代价来支持他们的评判。他们两位都是著名的评论家,他们在此不谋而合的意见,将会一丝不苟地化为一行行严肃的颂词,来提高英美文学的尊严。

那么,必定是某种天生的讥讽嘲弄,以及对于当代天才的某种胸襟狭窄的不信任感,使我们在那番评论继续进行之时自动地作出决定,即不论他们是否会意见一致——看来他们毫无此种迹象——为了各种现代的热情争辩而付出半个几尼的代价,实在是太浪费了,一张图书馆借书卡,就可以在这种场合很适当地满足我们的需要。然而那个疑问依然存在,让我们大胆地把它提交评论家们本人去考虑吧。一位读者在对于死者的崇敬方面,决不亚于任何人,但是他被一种疑虑所折磨,认为对于死者的崇敬是必不可少地和对于生者的理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对于这样的一位读者来说,难道现在就没人来充当他的指导了吗?在迅速地考察了一番之后,两位评论家都一致同意:不幸得很,现在没有这样的人物。因为,就新近的作品而论,他们自己的评论又有什么价值呢?肯定还不值十先令六便士。接下去他们从自己经验的仓库中取出了过去所犯错误的可怕例子;批判的失误如果不是针对活人而是针对死者,就会叫他们丢了饭碗,并且危及他们的声誉。他们所能提供的唯一忠告,就是要尊重个人自己的本能,要无畏地顺从本能,不要把本能屈从现在活着的评论家或书评家,而要一再阅读过去的杰作,来检验自己的本能正确与否。

我们一边谦逊地感谢这些评论家,一边不禁会反省,觉得情况并非总是如此。我们应该相信,从前一度曾经有过一种规范、一种准则,它用我们现在所不知道的方式,控制着一个伟大的读者共和国。这并不是说,那些伟大的评论家——屈莱顿、约翰逊、柯勒律治和阿诺德——是他们当代作品的无懈可击的评判者,他们的判断给作品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并且免除了读者自己来判断估价的麻烦。这些大人物对于他们同时代作家的评论之失误,已尽人皆知,在此简直不值再提。但是,仅仅是他们的存在这一事实,就有一种集中的影响。我们这样假设可不是幻想,那就是说,仅仅是那种影响,就足以控制晚餐桌上的各种不同意见,并且给关于刚出版的某部作品的漫谈提出我们正在寻求的权威性意见。不同的学派会像过去一样热烈地争论,但是,在每位读者的思想背后会意识到:至少有一个人在密切地注视着文学的主要准则,如果你把当前某种奇特的作品拿到他面前,他就会把它和永久性联系起来考虑,并且利用他自己的权威,把它局限于一阵阵对立的赞扬和指责声中。但是,说到要造就一位评论家,大自然必须慷慨而社会必须成熟。

现代世界中四处分散的餐桌,构成当代社会的各种潮流的追逐和涡流,只有一位无比雄伟的巨人,才能够主宰它。我们有权盼望的那位高大的人物,现在又在何处?我们有书评家,但是没有评论家;我们有一百万工作胜任、廉洁奉公的警察,但是我们没有一位法官。有鉴赏力、有学问、有能力的人们,一直在给年轻人讲演,并且赞扬已经死去的人。但是,他们能干而勤奋的笔墨所导致的结果,往往是把活生生的文学肌体风干成为一具小小的骨骼。屈莱顿有他那种直截了当的魄力,济慈有他的优美自然的风格和深刻的洞察力与明智,福楼拜有他的狂热信念的无穷力量,尤其是柯勒律治,他在头脑里酝酿完整的诗篇,并且不时发出一种深刻的概括性评述,这些评述是在阅读时心灵所激发的火花,它们好像就是那作品的灵魂本身——像上述这种评论家,我们现在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