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就这样确定下来。华氏兄弟得到一个好帮手,欣喜非常。两人郑重叮咛天赐万万不能爽约,欢欢喜喜而去。天赐却面临着一个大难题,如何送小姑娘进城。
小姑娘见天赐负伤不轻,只当是因自己拖累所致,心裏十分过意不去。天赐让她坐入背篓,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道:“李爷,我自己能走。你身负重伤,我怎么能再让你背。”天赐连哄带劝,费尽唇舌,小姑娘只是摇头。天赐无奈只有沉下面孔,说道:“姑娘,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看你一步一挪,比乌龟爬还慢,何时才能赶到县城?听我的,让我背你走。嘿嘿!不知我前生欠了你什么债,要受这份活罪。”
小姑娘满腹委屈,几乎失声痛哭。天赐硬下心肠不加理会,不由分说将她抱入背篓,背起来就走,大步流星赶往宝应城。小姑娘静静伏在天赐背上,诚惶诚恐。渐渐地她明白了天赐的苦心。天赐语气虽然严厉,却是出于对她的关切。思前想后,她满腹的委屈尽数化为感激之情。忍不住轻声啜泣,泪水滴滴滚落。
这是天赐最怕的一招。当年如果妹妹小慧与他发生争执,只要祭出这件法宝,就会无往而不利,天赐非得立即赔小心不可。现在听小姑娘这一哭,天赐心裏异样难受。劝慰道:“姑娘别哭。刚才是我不好,一时心急,口没遮拦。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小姑娘哭声更响,哽咽道:“李爷,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我是感怀身世,自己心裏难过。我现在不哭就是。”哭声虽然止住,泪水仍不住滚落下来。
天赐道:“姑娘,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坚强起来,不要再想这些伤心事。难道姑娘很快就忘记了吗?”小姑娘收住泪水,心中忽然生出希冀之念,说道:“我没忘,李爷。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人不能为命运摆布,要把握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左右自己的命运。李爷,如果我有什么要求,你会答应吗?”
“我会的。”天赐郑重说道:“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就不会推托。”小姑娘却犹豫了,说道:“李爷,我知道你是官府中人,职责所限,不能有亏。我的要求可能很过分,但我不能不求你。在我面前正有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我不想轻易放弃。”
天赐笑道:“你这小心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告诉你,我不但不是官府中人,而且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冷逢春与我有杀父之仇,我隐姓埋名,与他厮混,为的是探听内情,以便将来杀他报仇。哈哈!如果他得知真情,一定会吓得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姑娘,你现在正与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同行,你怕不怕?”
“李爷,你说的是真的?”小姑娘不但不怕,反而喜上眉梢,心中希望又增加几分。说道:“你是逃犯也罢,强盗也罢,只要不是官府中人就好。我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我不会害怕。李爷,不要把我送给官府好吗?我不想进宫。我宁可做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想在深宫中受苦。”
天赐心向下沉,讲定的事情为何忽然反悔了?说道:“深宫中的寂寞的确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所能忍受。但你可知流浪天涯的苦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因冻饿而死,填于沟壑。深宫中好坏衣食不愁,如果有幸遇上一位仁慈帝王,过得十年八载就能放你们出宫。那时又可与家人团聚。好姑娘,别再胡思乱想。”
小姑娘幽幽道:“我不是胡思乱想。李爷,我读过不少唐人的诗句,述说深宫中的苦楚。象顾况的诗:长乐宫连上苑春,玉楼金殿艳歌新。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见得人。再如白乐天的: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几千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李贺的《三月过行宫》说得较为含蓄,但读之更催人泪下:渠水红蘩拥御墙,风娇小叶学娥装。垂帘几度青春老,堪锁千年白日长。人生一世有几个十年八载,锁在深宫之中,没有快乐,没有希望,生不如死。李爷,你看天上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多快乐!它们宁可忍受冬日的寒冷,觅食的辛劳,也不愿被关在笼中,失去自由之身。李爷,我就象小鸟一样,在深宫中会因郁闷而死的。”
小姑娘之言令天赐深感酸楚。不假思索,说道:“姑娘,你不用再说了。我不送你进宫,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我会隐秘行事,不让官府得知。事后你们全家一定要迁往他乡避祸。天下之大,无处不可以容身。我会设法为你们安排的。”
小姑娘却丝毫也不见欢喜,伏在天赐背上,又哀哀痛哭起来。说道:“李爷,我不想回家。”天赐奇道:“为什么不想回家?家中有悬念你的父母,天伦之乐,令人羡慕。你看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想享受天伦之乐也不可得。”小姑娘大哭道:“李爷,我也一样父母双亡,家中只有狠心的兄嫂。我也不姓张,我姓林,名叫秀雅。兄嫂贪图张员外的三百两银子,将我顶替张家小姐,送给官府。他们不念亲情,我又何必回去自找无趣。”
天赐心在滴血!苍天何忍,竟将这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加诸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身上。问道:“姑娘,你还有别的什么亲人吗?”
“有的!”小姑娘喃喃道:“在这世上足以令我信赖的亲人只有一个人。”天赐问道:“他在哪里?我送你去找他。”小姑娘凝视着天赐,目光中充满切盼之意。轻声道:“李爷,那人就是你呀!在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只能依靠你。你就象我的大哥哥一样,不!哥哥这两个字侮辱了你,你比我那狠心的兄长要强上一万倍。如果你看得起我,就把我当成小妹妹。如果你认为我配不上,我就做你的婢女。反正我再也不离开你。你带我一起走,好吗?”
天赐委实想不到小姑娘会产生这种古怪念头。两人不过是初识,她便如此依恋,想要拒绝实在狠不下心肠,想要答应又觉十分不妥。一时左右为难,说道:“不要转这种感恩图报的愚蠢念头。林姑娘,你听我说。”小姑娘道:“不要叫我林姑娘,叫我的名字,我叫秀雅。”天赐道:“秀雅,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曾经有过一个与你同样可爱的小妹妹,自见面起我就将你当成她。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无忧无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我能做的事,但我不能带上你。我是一名逃犯,虽然现在隐姓埋名,暂时安定下来。却不知何时会暴露身份,再次亡命天涯,生死难卜。我无力分心照顾你,更不愿累你受苦。秀雅姑娘,打消你的傻主意吧,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秀雅姑娘毅然道:“不!李爷,我一定要跟你走,多苦多难我都不怕。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也能照顾你,为你分劳。李爷,不要将我看成一个无用的小姑娘。为了将来的幸福,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
天赐回头望着伏在背上的秀雅,她的坚毅之色令天赐心神大震。这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他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许许多多苦难吗?忍心拒绝她的请求,打破她美好的憧憬吗?天赐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说道:“好!秀雅姑娘,我答应你。”
秀雅喜极而泣,激动地叫道:“李爷,你真好!”猛然搂住天赐的肩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随即大羞,静静伏在天赐背上,一语不发。
天赐内心不住翻腾,小姑娘所遭受的苦难令他心酸。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委诸天意,那是欺人之谈。天心难测,但天不会害人。造孽的是人,是自诩为天之骄子的无道昏君。皇帝昏庸无道,残暴不仁。天赐在各地飘荡年余,耳闻目睹。如果说他心裏没存芥蒂,那纯属自欺欺人。但父亲临终时的一纸书信,自幼时起便根深蒂固的忠君之念,都使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天赐曾经为此矛盾,为此痛苦。至圣先贤的教诲,一年多艰险的江湖生涯,让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宽容。父亲含冤而死的仇恨,锦衣衞对他的煎迫,他都无言地忍受了。卧龙山庄闻香教对他威逼利诱,他也没有动心。但今天面对这个身受昏君之害的小姑娘,他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他为昏君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忍辱负重的苦心究竟值不值?
日薄西山,宝应城悠然在望。但他此时已经不再要进城了。华氏兄弟还在等他,他不能耽搁。必须连夜将小姑娘送到淮安府,托周天豪等人妥善安置。他还要马上返回。人无信不立,他不能爽约。
白日里为避免惊世骇俗,不能施展轻功。天色黑下来之后,道路上行人绝迹。天赐就没有顾忌了。他心急如焚,忍住身上伤痛,展开轻功疾奔。宝应距淮安有百里之遥,赶到淮安已经是深夜时分。城门早关,天赐越墙而入。
诸葛桢等人苦等天赐的消息,早已望眼欲穿。见他夤夜返回,无不大喜过望。见他半身尽被鲜血染红,又深感诧异。七嘴八舌询问他此行是否顺利,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天赐将面见龙首的经过概略相告,路上巧遇龙在渊司马玉雁之事也不加隐瞒。只隐下被司马玉雁所伤之事,只说是龙在渊所为。大家均愤愤不平。天赐是司马长风的部属,为传达他的令谕而来。司马玉雁不但不听令返回,龙在渊出手伤人她也不加阻止,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天赐摇头苦笑,说道:“是我没有讲清楚,非小姐之过。锺兄,诸葛兄,小弟明日正午在宝应还有一个约会,不能久留。请给小弟准备些食物,小弟马上动身。”
诸葛桢等人连忙阻止。天赐负伤不轻,又奔波整整一天,劳累过度只怕有伤身体。天赐将与华氏兄弟相约之事告知。武林中人,一诺千金,大家自然不能再拦住他。先为他上药裹伤。不多时酒食送上。天赐饿了一天,埋头大嚼,状如风卷残云。秀雅姑娘只略用了些,便放下碗筷。笑眯眯看着天赐进食,心情十分愉快。
临去之时天赐将秀雅姑娘送入后堂,安排她休息。又找来周天豪,叮嘱他妥善照看。周天豪得知小姑娘的悲惨遭遇,气得须发皆扬,将小姑娘的兄嫂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起无道昏君,更是忿忿不已。他拍着胸脯向天赐担保,武林盟以侠义为本,锄强扶弱,义不容辞。自今而后众兄弟都会将小姑娘当亲姐妹看待,不让她再受委屈。
天赐走后,大家都退了下去,堂上只余下锺云翱诸葛桢。锺云翱满面忧色,说道:“老弟,你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诸葛桢奇道:“此话怎讲?”锺云翱长叹一声,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李老弟今天带回的姓林的小姑娘,她对李老弟的感情不同寻常。李老弟对她的照顾也无微不至,也许是对她有了点意思。否则官船上有几十名秀女,李老弟为何单救她一人,又将她带回来。所以我说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李老弟与小姐之事,只怕你要枉费一番心机。”
诸葛桢笑道:“男女情爱之事,只能顺其自然。别人讲不上话,帮不上忙,担心也没有用。依山人之见,李老弟与林姑娘绝非如你所想。林姑娘年纪尚幼,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李老弟不会对她动心。救她回来,我看纯粹是出于怜悯,不关情爱之事。”
锺云翱道:“臭皮匠,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我看李老弟与小姐似乎不怎么投缘,今天的事就是一个明证。小姐居然唆使龙在渊向李老弟下手,可见对李老弟的印象有多恶劣。因此一事,李老弟对小姐也将敬而远之。你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两个人拉在一起。”
诸葛桢笑道:“情之为物,最难琢磨。现在言之尚早。咱们不妨做个和事佬,不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恶化下去。”
华氏兄弟辞别天赐,径自返回宝应城。他二人闯荡江湖时日虽短,却也知道一些江湖门槛。一回到城中便去各家客栈打听龙在渊司马玉雁的下榻之处。这一双男女携带众多衞士侍女,气派非凡,引人注目,没用多少时间便探明他们落脚在城南的悦来客栈。
华氏兄弟江湖阅历不足,只顾探听消息,却忘记隐藏行迹。在大庭广众之间询问店伙,立刻就被人盯上了。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皮帽压得很低,埋头桌边饮酒,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华氏兄弟与店伙的谈话。华氏兄弟一走他也离座而起,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出城。看到华氏兄弟进了城北的关帝庙,他便折回头,进城报信去了。
华氏兄弟不知大祸将临。返回关帝庙,在大殿上生起一堆火。取出从城里带回的食物,围坐火边进食。吃饱之后便倒头大睡,宽大的神案成了他们的床铺。两人身材瘦小,相拥相偎,也不觉得拥挤。
约摸到了四更时分,正是一夜中最黑的时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月黑风高,最利夜行人活动。十余条快捷的人影乘着夜幕向关帝庙悄悄围拢。呼啸的北风掩去了快靴踏上积雪的沙沙声。
练武人耳目灵敏。哥哥小强功底扎实,虽在睡梦之中,仍然察觉到庙外的异声。一惊而起,又将弟弟小威也推醒。小威也很机警。翻身坐起,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小强道:“庙外有人,为数不少,也许是为咱们而来。”
话音未落,大殿外传来几声狂笑。殿前殿后的门窗同时被击破,狂笑声中跃进了四个人。三个凶猛的壮汉,手持钢鞭铁锤鬼头刀。一个妖娆的中年女子,空手没携兵器。偌大年纪,却穿着一身花衣花裙,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四人看清大殿中的华氏兄弟,同声喜道:“果然在这裏,他们跑不掉了。”
初生牛犊不畏虎。虽然事出突然,华氏兄弟却不惊慌。小威双手叉腰,喝道:“呔!狗强盗好大的狗胆!无故打坏殿门,对关王爷犯下大不敬之罪。神明震怒,必将惩罚尔等恶贼。”
那披散着满头长发,手持鬼头刀的汉子见一个半大孩子居然向他发威,仿佛看到什么稀奇古怪之事。他不怒反笑,说道:“太爷我从来不信鬼神。关王爷死了好几千年,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麻烦。就算他能爬出来,太爷也不怕他。”
小威怒道:“你不信鬼神我信,关王爷不找你的麻烦我找你的麻烦。看你生的怪模怪样,象个狮子狗。”又一指那持钢鞭的壮汉与那持双锤的胖大汉子,说道:“还有你们两个,一个生的象只病猫,一个生得象头大笨熊,准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快向关王爷磕头赔罪,小太爷大发慈悲,饶你们一条狗命。”
持刀壮汉狂笑道:“你这小鬼头还算有眼光。太爷的绰号正是叫做狂狮,这两位叫做猛虎白熊。你现在已经得知咱们的名号,还敢口出狂言吗?”
华氏兄弟暗自吃惊。小威小嘴一撇,说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卧龙山庄的走狗。哼!主子不行,奴才就更加不管用。”
狂狮三人怒不可遏。那中年女子却嘻笑如初,说道:“小兄弟,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咱们奉三公子之命来请二位。三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以前的一点小误会。二位请放宽心,跟咱们走一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威冷笑道:“说的好听。龙在渊是什么东西,小太爷清清楚楚。呸!你这骚狐狸,给我滚远点,小太爷一见你就恶心。”
中年女子的脸皮当真厚得无以伦比,被骂得如此不堪,她却一点也不生气。笑道:“小兄弟真聪明,又猜对了。姐姐正是叫做九尾狐。听姐姐的话,乖乖跟咱们走。姐姐看你们挺可爱的,不会亏待你们。不要在打逃走的鬼主意。这座关帝庙四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殿前殿后,房上房下,咱们都埋伏了人手,你们逃不掉的。”
小威大为不屑,说道:“大言不惭。就凭你们几个不入流的蹩脚货,小太爷还没放在眼里。你们四个不妨一起上,看小太爷是否怕了你们。”
白熊是个莽汉,早就忍耐不住了。吼叫道:“小杂种,死到临头尚且不知。吃熊爷爷一锤!”胖大的身躯猛扑而上,双锤带着劲风,击向小威头顶。小威身手异常灵活,向旁边一纵,轻巧地闪开。格格笑道:“大笨熊,没打着。”白熊怒不可遏,双锤拦腰横扫。小威却已经跳到他身后,飞起一脚向他后腰踢去。
这一脚踢坏了!小威身小力弱,白熊却壮得象一头巨熊,一身横练功夫,挨上这一脚只当是抓痒。小威却痛得龇牙裂嘴。卧龙山庄诸人大乐,爆发出一阵狂笑。白熊双锤攻得更猛,浑不将小威放在眼里,全是进手的招式。小威无力伤敌,只能凭借灵巧的身法闪避,危急万分。
小强见弟弟一招伤不得白熊,便知四人武功了得。不可力敌,脱身要紧。他纵身扑上,援救弟弟。狂狮横身拦阻,狂笑道:“小兄弟,咱们两个玩玩。”探手抓向小强肩头。小强却与弟弟不同,迎头直进,左掌横切,右掌击向狂狮前胸。狂狮心存轻视,不闪不避,铁爪继续前抓。这一招交手快如电光石火,乍合乍分,胜负立判。狂狮手被格开,随后前胸中掌,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墙壁,半晌缓不过气来。小强的功力比弟弟高多了,狂狮一时大意,居然一招落败。
猛虎大惊,怒吼一声,抡起虎尾钢鞭,和身扑上,来势凶猛。小威不与他过招,身形拔地而起,从他头顶飞过,向白熊扑去。双掌如刀,砍向白熊后颈。白熊一心一意与小威相斗,稳占上风,心中正在得意,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偷袭。小强的双掌重重砍在他后颈上,他痛呼一声,向前栽倒。小强一把拉起小威,叫道:“快走!”两人并肩向殿外纵去。
狂狮白熊功力深厚,虽然各中小强狠狠一击,却没有受伤。很快就缓过神,与猛虎三人并肩追去。只有九尾狐神态轻松,娇笑道:“倒也,倒也!”华氏兄弟尚未冲出殿门便双双栽倒在地。他二人江湖阅历尚差,只顾与狂狮三人纠缠,却忽视了窥伺一旁的九尾狐。一时不察,被她的迷香迷倒。
狂狮三人大喜,齐声叫道:“八妹,真有你的。”九尾狐笑道:“你们三个笨蛋真是无用之极,连两个小孩子也对付不了。若不是老娘早有防范,咱们今天就栽大跟头了。”狂狮道:“八妹,快把他们弄醒,问一问来历。”他方才几乎被一掌击伤,越想越恨,重重踢了小强一脚。说道:“这小杂种掌力不弱,一定大有来头。说不定是哪位高人的门人弟子。”
九尾狐取出一个小瓷瓶,先闭住华氏兄弟的穴道,然后拔开瓶塞,送到华氏兄弟的鼻端。一股辛辣之气冲鼻而入,华氏兄弟打了个喷嚏,立刻清醒过来。发现穴道受制,狂狮等四人满面狞笑立于身周,便明白是被暗算了。小威叫道:“呸!卑鄙无耻,你们暗算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狂狮笑道:“太爷从不想做什么英雄好汉。你们两个小杂种是英雄好汉,为什么现在躺在地上?他娘的躺在地上的英雄好汉,老子倒是第一次遇上。”九尾狐笑道:“小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如实答覆。咱们虽然不算是好人,却也不愿意为难你们两个小孩子。”
这九尾狐真无知人之明,放着老诚的哥哥不问,却要问这个精灵古怪的弟弟,这不是注定要上当受骗吗?小威眼珠一转,说道:“你说的很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太爷既然被擒,也只有自认倒霉。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小太爷能回答,就不会让你们失望。”
九尾狐笑道:“好孩子,先告诉我你师父是何人?”小威道:“我师父是个老叫化子,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不知道。两年前我们在凤阳府撞上他,他可能看我们兄弟俩资质不错,硬逼着我们做他的徒弟。我们想打打不过,想逃逃不掉,就只好答应他。两年下来,真把我们整苦了。每天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闲功夫。练内功,练轻功,练拳脚,稍有偷懒老叫化子就连打带骂。几个月前我们实在受不住了,乘老叫化子不备,想法子逃了出来。这几个月浪迹江湖,无忧无虑。嘻嘻!让那老叫化子去干着急吧!”他说话时神态逼真,所言也并非全是谎话。他们的父亲的确十分严厉,而几个月前逃出来也是实情。
小威信口胡吹,九尾狐全都信以为真。谁能想到一个小孩子扯起谎居然面不改色。九尾狐说道:“小兄弟,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师父别人求还求不到,你们却要逃走,可惜呀可惜!我再问你,你们与咱们龙三公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与他作对?”
小威说道:“谁要与他作对了?我们只不过,只不过……。”九尾狐问道:“只不过什么?”小威略作迟疑,已经想妥了说辞。说道:“我讲出来你们可别笑我。我们只不过是贪图人家的几十两银子。”
“胡说!”九尾狐当然不信。小威道:“不是胡说。我问你,咱们行走江湖,要吃的好,玩得快活,什么东西是万万不可少的?”
“银子?”九尾狐略略有几分相信。小威道:“对呀!如果有人给你几十两银子,让你去捉弄一个人,而且据说这个人也不难对付,你干不干?”
“原来如此!”九尾狐恍然,说道:“现在你们知道厉害了吧?咱们三公子岂是任人捉弄的。”小威苦笑道:“咱们受骗上当,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九尾狐笑道:“不晚,不晚!只要你们老实告诉咱们,是什么人送银子给你,让你与咱们三公子作对,咱们就不会为难你,马上放你们走。”
小威面有难色,说道:“不行,不行!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就不应该再出卖他。”他这一招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本意是说谎骗人,却先支支吾吾,让对方失去提防之心,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九尾狐果然落入圈套,说道:“好孩子,够义气。不过你们要想一想,他骗你们在先,不将咱们三公子的厉害之处告诉你。现在你又何必自作多情,代他守密。”小威故作迟疑,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不知道,没法告诉你。”九尾狐听他口风松动,心中暗喜,却不知已经中计。说道:“你把他的相貌特征告诉我,咱们也许能猜出他的来历。”
小威道:“他生得如何,这可不好说。反正年纪不老也不少,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相貌平平,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特征。不过听他的口音似乎是从京里来的。”他这些话其实等于没说,那人相貌如何到底没有讲出来。说那人是京师口音,自然是暗示那人可能与官府有瓜葛,存心吓一吓九尾狐。
卧龙山庄此行图谋不利于皇帝,最怕遇上的就是官府中人。小威歪打正着,恰好点中了他们的痛处。九尾狐脸上变色,不再继续询问,回身与狂狮等人低声计议。狂狮道:“此事干系重大,应该立即禀明三公子,安排对策。这两个小鬼咱们带回去,交给三公子发落。”
小威费尽心机,眼见就要将九尾狐等人诱入彀中。这时听说要带他们走,不由得大为焦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带我们走。我们,我们……。”九尾狐听他支吾其词,顿起疑心,问道:“为什么不能带你们走?”小威故作姿态,吞吞吐吐,说道:“我们与人订了约会,正午时分在此相见。大丈夫一诺千金,绝不能失信于人。你把我们兄弟带走,这不是害我们兄弟爽约,坏了我们兄弟的英名吗?”
九尾狐目光一亮,问道:“你们与何人在此订约?快说!”小威道:“我不告诉你。”九尾狐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送你们银子的那个人,对不对?你这小鬼口风挺紧的,几乎让你蒙混过去了。”
小威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小强埋怨道:“弟弟,这件事你怎么能告诉别人?你太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的事也做得出来。我以后再也不理你。”小威道:“哥哥,我也是被逼无奈呀!人家猜都猜到了,咱们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说话时向小强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他转过脸,背对着九尾狐等人,这付神情九尾狐等人自然没有看到。
小强顿时醒悟,住口不言。他与弟弟自幼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弟弟的鬼心眼他常能明白几分。他们与李大哥在此订下约会,到时候李大哥来此不见他们两人,必然十分心急。也许李大哥能猜出他们发生了意外,但狂狮等人带着他们一走了之,李大哥想寻找也无从下手。现在将口风透露给九尾狐,如果九尾狐等人贪功心切,在此埋伏下来,准备擒人,就正好中了弟弟的诡计。李大哥何许人也,狂狮等人虽然厉害,也不可能是李大哥的对手。这就等于给李大哥留下活口,留下寻人的线索。
狂狮等人听到小强小威的一番对话,更是深信不疑。狂狮道:“二弟,四弟,你们两个带人回去,将这两个小鬼交给三公子处置。八妹,咱们留下,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找咱卧龙山庄的麻烦。”
华氏兄弟见对手中计,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威叫道:“不行,不行!你们说好放我们走的,怎么又反悔了。说话不算数,好不要脸。”猛虎白熊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狞笑道:“小杂种,安静一会吧!”出指点去,闭住华氏兄弟的睡穴。一人抓起一个,冲出殿门,如飞而去。
天色微明,猛虎白熊挟持华氏兄弟来到城西的一处农舍。这裏是八大金刚等人的落脚之处。龙在渊与司马玉雁结伴同行,行事就有很多顾忌。所以龙在渊没有将这些手下带在身边。有什么命令就派衞士传出,自有专人负责联络事宜。司马玉雁司空见惯,对此从不生疑。
猛虎白熊将华氏兄弟擒回,马上命人传信,请龙在渊前来发落。龙在渊与司马玉雁姗姗来迟,过了正午才赶到。猛虎禀明擒人的经过,自然将小威所编撰的一大堆谎话也讲了出来。龙在渊听罢疑心抖起,在室内来回踱步。沉吟良久,忽然站住脚,说道:“你们上当了。”
猛虎白熊大惊失色,问道:“三公子,您说那两个小杂种是在骗人?”龙在渊道:“不错,他们根本就没讲一句真话。你以为他们会为区区几十两银子收买,鬼才相信。凭这两个小杂种的武功,想弄些银钱还不容易,犯得上冒险与咱们卧龙山庄为敌吗?”
猛虎嗫嚅道:“他们说事先并不知道三公子的来历,也许是一时贪财心切,忘了利害。他们编撰出这个故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龙在渊怒道:“愚蠢之极!你们四个老江湖居然栽在两个无名后辈手里,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他们与人相约之事一定不假,你们行事太鲁莽,落入对手的圈套。狂狮与九尾狐只怕擒人不成反被人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猛虎道:“三公子多虑了。大哥武功卓绝,八妹的迷香更令人防不胜防。两人联手,不会有什么闪失。”龙在渊冷笑道:“尔等妄自尊大,怎知江湖上能人辈出,高过你们的不知有多少。这两个小杂种小小年纪,武功已经非同小可,能指使他们的人会是等闲之辈吗?如果是他们的师门长辈,别说狂狮九尾狐两个人,就是合你们八大金刚之力,只怕也要铩羽而归。”
猛虎白熊惊得张口结舌,汗流浃背。龙在渊越看越生气,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两个小杂种带上来。问清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好商议补救之策。”猛虎白熊唯唯诺诺退下。不久将华氏兄弟提到室内,扔在地上,解开昏穴。
华氏兄弟苏醒过来,看到室内的龙在渊司马玉雁,这本在意料之中,丝毫也不觉惊奇。小威更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笑道:“龙老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将咱们兄弟请来,却连个座位也不给,真小气。”
龙在渊一挥手。猛虎白熊将华氏兄弟提起,放在椅子上。龙在渊目光一凝,冷笑道:“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要与本公子作对?快快从实招来。本公子念你们年幼无知,不想为难你们?”
小威笑道:“我们是什么来路,难道这个大笨熊和这只病猫没有告诉你吗?明知故问,罗嗦!”龙在渊冷笑道:“你们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龙某人不是善男信女,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老实招供,万事大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威深知龙在渊的厉害,想欺骗他势比登天。索性横下一条心,说道:“原来你龙老三比这几头畜生要高明,难得难得。你想让我招供是不是?别做梦了。小太爷就是不说,你能怎么样?”
龙在渊狞笑道:“现在说这话未免早了点,过一会你们就知道厉害了。龙某人整人的手法从来不落俗套,一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比如说:现在外面的天气凉爽宜人,如果将人剥光,放在外面晾上个把时辰,会有什么结果,你们想不想试试?”
华氏兄弟大惊失色,恐惧地缩成一团,同声惊呼道:“你不能这么做!”龙在渊深感意外,仔细打量华氏兄弟,忽然惊咦出声,邪笑道:“原来是两个雌儿!”
华氏姐妹女扮男装,闯荡江湖半年有余。只因年龄尚幼,未露女儿体态,许多老江湖都被她们骗过了。但听说龙在渊要剥光她们的衣服,她们的恐惧之色却暴露了身份。落在龙在渊这等花丛老手眼里,立刻就被识破。
龙在渊既然得知两人都是女儿身,一时深感为难,万分懊恼。当着司马玉雁,就不能做得太过分。剥光衣服在屋外冻上个把时辰固然不可,刑讯逼供,拳脚相加,似乎也有些不妥。略加思忖,已经有了主意。说道:“咱们既然知道两位是女子,就不会让你们太难堪。剥光衣服之议只好作罢。”华氏姐妹略略宽心,却听龙在渊又道:“不过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们,我有办法探出来。你们不是想引他来救人吗?妙啊!妙不可言。我等他来,等他上门送死。猛虎,白熊!”
猛虎白熊应声道:“属下在!”龙在渊道:“你们带人在四周埋伏,有人来时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放他进来让本公子对付,你们只须防他逃走。玉雁,咱们两个藏在这裏,看我的眼色,出手擒人。”
华氏姐妹大惊失色,暗自叫苦。本想引李大哥前来救人,不想弄巧成拙,反被龙在渊识破。李大哥对付狂狮之流绰绰有余,但能否对付龙在渊却很成问题,何况还有一个与龙在渊武功相若的司马玉雁。小威后悔不及,暗叫上天保佑,李大哥千万不要来。
龙在渊得意忘形,仰天狂笑道:“龙某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欺到我龙在渊的头上。房前屋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看你往哪里逃!”
笑声未落,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大笑,声若洪钟,绕梁不绝。一人道:“龙三公子,不劳费心,李某人早已经到了。让三公子久候,甚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