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广引燕山双雄太行双杰四人入宫见驾。行过君臣之礼,天赐向余广道:“去传刘进忠入宫,就说朕有要事与他面议。”余广奉旨退出。段云鹏施明轩等立于殿上,均有不安之色,想是已经风闻孟文英弹劾刘进忠许敬臣之事。
天赐冷峻的目光扫过四人,说道:“你们可知朕因何诏见刘进忠?”四人心中忐忑,弓身道:“微臣不知。”天赐装模作样,怒道:“刘进忠欺朕太甚。朝政是有朕作主还是由他刘进忠作主?百官是朕的臣子还是他刘进忠的臣子?由得他说惩办就惩办,说杀头就杀头。朕要亲自质问他,如果其罪属实,朕决不宽贷。”
四人各怀心事,燕山双雄暗暗欢喜,太行双杰暗暗吃惊。段云鹏道:“陛下英明,那刘进忠确是过于猖狂,独断专行,目无君上,朝野早有非议。陛下降旨问罪,乃顺天应人之举,臣民必拍手称快。”太行双杰无奈只得随声附合,历数刘进忠罪状,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天赐道:“原来刘进忠尚有这许多不法行径,当真罪不容诛。只是朕听说这厮浑身刀枪不入,有万夫不挡之勇。稍时如果不服,对朕无礼,却如何应付?”
段云鹏道:“陛下所虑极是。刘进忠胆大妄为,情急反噬,确有可能违抗圣命,冒犯陛下。为防他行凶,请陛下暂时回避,由臣等合力将他擒下。他虽然孔武有力,却非臣等之敌。只是施护衞常护衞是此贼旧属,也许……。”天赐打断道:“施爱卿常爱卿乃忠义之士,必不负朕。”
太行双杰体念皇帝知遇之隆,感激涕零。别说他们对刘进忠已生怨心,即便真是刘贼死党,也必然立即弃暗投明。两人伏拜于地,谢道:“臣等蒙陛下厚爱,必效死力以报。不须段护衞程护衞出手,我二人即可将刘进忠擒下,交与陛下发落。”天赐笑道:“二卿忠义,朕早已深知,今后仰仗之处尚多。那刘进忠悍勇无比,若有不测,是丧朕之股肱矣。必合四人之力,朕方能放心。”太行双杰心花怒放,皇帝对他们的爱护那是没的说了。所谓仰仗之处尚多云云,可见将来必得皇帝重用,前程未可限量。
天赐在宫中安排妥当,余广也将刘进忠传到了。今日经筵上发生的事刘进忠早就得到密报,他心怀鬼胎,甚为不安。可当他从余广处得知太行双杰正在随驾护衞,不安之情便烟消云散。太行双杰是他的私臣,如果皇帝要查办他,又怎么会让太行双杰护驾。戒心一除,刘进忠放胆随余广入宫。
到了英华殿外,余广入内禀知,太行双杰燕山双雄均十分紧张。天赐吩咐余广去将刘进忠传入。余广才出门,段云鹏便道:“请陛下暂时回避。”天赐道:“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回避一逆臣。朕要亲自质问此贼,卿等看朕的眼色行事。”段云鹏等遵旨退在两厢,各自凝聚功力,准备出手捉拿刘进忠。
刘进忠尚不知大祸将至,大步入殿,伏拜于地。天赐面沉似水,冷冷道:“刘进忠,有人指称你目无纲纪国法,放横无忌,轻君慢上,假传圣命,戕害良善,勾结反贼,图谋不轨。种种不法之事,罄竹难书。你可伏罪?”
刘进忠大惊,连连叩首,辩解道:“陛下,臣冤枉。此乃无耻奸徒造谣中伤,纯系子虚乌有,陛下万万不可轻信。”天赐道:“若非证据确凿,朕岂能轻信人言。放横无忌,轻君慢上之罪是否属实?”刘进忠道:“臣蒙陛下厚恩,杀身殒首无以为报,又焉敢怀有二心。朝中有一班奸邪小人,嫉贤妒能,视臣如眼中钉,恶语诽谤,谗言惑君,无所不用其极。望陛下明察。”
天赐道:“勾结反贼,图谋不轨之罪,也是朕冤枉你吗?”刘进忠道:“绝无此事。反贼党羽曹谦陆鹏臣已查问明白,斩首抵罪。臣虽有失察之过,却无通匪之事。仅凭耳闻臆断,又怎能作为证据。”
天赐道:“假传圣命,戕害良善之罪,你又如何解说?”刘进忠道:“臣掌理锦衣衞,察奸断狱,依律执法,一丝不苟,公正无欺,何来戕害良善之事。此必仇家造谣陷害,入臣于罪。陛下英明,洞察奸伪,不须臣分辩。”
天赐冷笑道:“好个不须分辩。朕再举一事,只怕你分辩不得。前任兖州知府李明辅身犯何罪?你私自派人残害其全家。”刘进忠心中大骂:“他妈的狗皇帝,你让老子杀李明辅,现在却把错处栽到老子头上。”脸上却不敢稍有不敬之色,说道:“李明辅任兖州知府之时,勾结乡党,广植势力,假仁假义,刁买人心,致使兖州百姓只知有李明辅,不知有陛下。此等欺君逆臣,罪在不赦,臣依律杀之,并无不妥之处。”
天赐大怒,拍案喝道:“一派胡言,你欺朕不知吗?那李明辅为官清正廉洁,胜你万倍。他若当死,你又当如何?左右,与朕拿下!”段云鹏等正严阵以待,闻令一拥而上,将刘进忠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刘进忠神色大变,猛然跃起,大叫道:“臣无罪,陛下不要逼人太甚。”天赐冷笑道:“朕如何逼你?”刘进忠道:“杀李明辅是陛下的主意,臣只是奉命行事。现在陛下委过于臣,不容臣分辩,就是逼臣于绝地。”天赐冷笑道:“就算是朕逼你,你又能如何?”刘进忠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臣心中不服,不会束手就缚。”
天赐厉声喝道:“好贼子,竟敢违抗圣命,妄图作乱。段护衞,还不动手!”刘进忠大叫道:“谁敢擒我!”环眼圆睁,虬须戟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段云鹏等一时竟不敢近身。刘进忠嘴角泛起一丝阴笑,环视四人,向太行双杰道:“施护衞,常护衞,本官平日待你们如何?”太行双杰互视一眼,说道:“大人待我二人一向恩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但凭大人驱策,绝无二心。”刘进忠大笑道:“好!狗皇帝欺凌臣下,昏庸无道。本官命你们诛此昏君,另立新主,共谋富贵。”
太行双杰弓身应是。常荫亭探手入怀,摸出那枝夺命霸王钉,并肩向龙座逼去。段云鹏程万里大惊失色,闪身拦住,叫道:“你们疯了不成?刚才是怎么答应陛下的?”刘进忠大笑道:“段云鹏,程万里,识时务者为俊杰。为无道昏君效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何不跟随本官,共图大事,本官决不会亏待你们。”段云鹏程万里目眦欲裂,同声大骂。太行双杰步步进逼,剑拔弩张。忽然,太行双杰一齐转身,常荫亭手中的夺命霸王钉对准刘进忠,机簧扣动,夺命钉如泼水般飞出,尽数钉在刘进忠身上,没有一枝落空。
刘进忠虽有一身硬功,刀枪不入,但未及运功,却与常人无异。夺命钉入体,剧痛难当,刘进忠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昏死过去。环眼兀自圆睁,死死盯着常荫亭,至此仍不明白太行双杰因何忽然翻脸。
太行双杰在圣驾前露了一手,自然万分得意。常荫亭收起夺命钉,向天赐一弓身,说道:“刘进忠大逆不道,抗旨犯驾,臣已将他拿下,请陛下发落。”言下之意,自然是向皇帝邀功请赏。
天赐大仇得报,心中快慰,莫可名状。赞道:“常护衞使的好计策,擒获逆贼,立功至伟。段护衞等也功不可没,待此事了结再论功行赏。”四人叩首谢恩,太行双杰心中大喜,燕山双雄却暗自后怕。常荫亭怀有夺命霸王钉这般犀利暗器,刺王杀驾,易如反掌。尚幸皇帝已将他们收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天赐道:“首逆业已被擒,其党羽也应尽数缉拿归案,以防生变。施护衞常护衞留此护驾,看守刘贼。段护衞程护衞速去协助寿亲王擒拿刘贼余党,一个也不许漏网。”段云鹏程万里奉命前往五城兵马司。施明轩常荫亭料理刘进忠,闭住穴道,用牛筋皮索牢牢捆住。拔出他身上的夺命钉,喂下解药,以防他伤重死去。刘进忠一醒过来就破口大骂皇帝阴险毒辣,大骂太行双杰忘恩负义。
小蔷小薇在后殿看罢这一出好戏,喜得手舞足蹈。听到刘进忠咒骂大哥,她们忍不住从后殿跑出来,还以颜色,纤纤玉足在刘进忠身上乱踢。刘进忠浑身是伤,痛得杀猪般大叫。天赐连忙阻止,又命太行双杰闭住其哑穴。虽然是杀父仇人,一刀杀掉也就是了,却不想在死前折磨他。当着太行双杰,小蔷小薇不好向大哥撒娇,悻悻然返回后殿去了。天赐唤来余广,命他去传百官入宫。
余广刚才站在殿门外,听到裏面传出争吵咒骂声,便知道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现在见到刘进忠被捆倒在地,他暗叫菩萨保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知刘进忠太过骄狂,终难长久,没与他走得太近,免去了一场大祸。
文武百官闻知宫中有变,无不惊恐万状。为了自家的性命前程,纷纷聚集于宫门前打探消息。余广宣布圣谕,传六部九卿,内阁学士等大员入宫。其余下级官员无缘入宫,却仍不肯离去,焦急地等候结果。许敬臣冯其昌等大员随余广入英华殿,行入觐大礼。天赐命太行双杰将刘进忠提上,大家见到他这付惨相,有的暗暗称快,有的兔死狐悲,各怀心事,神色不安。
天赐道:“朕闻以力服人者力不赡,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故为君者当轻刑戮重仁德。朕治下以宽,从不妄责一人,妄杀一人,却被认为软弱可欺。逆贼刘进忠勾结反贼,阴谋作乱,事情败露之后,又妄图行凶,若非常护衞等拼死相护,朕几乎性命不保。此等恶徒,罪不容诛,朕欲杀之以正国法,众卿可有异议?”
面对此情此景,众文武谁敢说半个不字。许敬臣出班道:“臣等未能及早识破奸谋,使逆臣混迹朝中,为非作歹,几乎伤及圣体。请陛下制臣失察之罪。”天赐道:“此皆刘进忠一人之罪,与众卿何干?若说失察,朕亦难辞其咎。”众文武同声称颂“陛下圣明”,皇帝宽宏大度,大家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杨秉中身为刑部尚书,遇上此等逆臣犯驾之事,不能不發表意见。出班奏道:“刘逆犯上作乱,论罪当诛九族。请陛下降旨拿问,一体处斩。”天赐道:“刘逆之罪非止一端,伤害朕事小,乱政虐民事大,若不一一查问明白,何以服众心安民怨。其余党遍布朝中,也应悉数清除,以绝后患。此案着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限三日内上奏。”
皇帝欲查问刘贼余党,众大臣深感不安。为表明与刘贼没有瓜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例举刘贼大罪,指称其党羽。罪名足有几十条,难免相互重复,有些更是胡乱栽赃。党羽几达数百人,只怕有不少是无辜牵连。
天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刘贼犯下这许多重罪,为何你等早不举报?刘贼有这许多党羽,朝中还能剩下几个好人?”说道:“刘进忠虽然大逆不道,众卿也须实事求是,不可乱加罪名。其党羽虽众,却不可株连太广,只诛首恶,胁从概不追究。”众文武大放宽心,再次齐声称颂圣明。
这时余广飞步上殿,禀道:“寿王千岁求见万岁爷,现于乾清门外候旨。”天赐道:“皇叔此来,必有佳音,快快请来见朕。”众大臣莫名其妙,遇此大事,寿亲王却迟迟不至,不知有何佳音。
相候未久,只见寿亲王春风满面,偕段云鹏程万里韦应麟三人上殿。伏地请安,奏道:“臣已奉旨将刘逆余党刘从孝、黄健、冷逢春等三十九人拿获归案,请陛下裁夺。”大家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早有除刘进忠之心,事先已经安排得妥妥贴贴。今日刘进忠抗旨犯驾只怕也是皇帝安排好的。几天前皇帝驾临内阁,引咎自责,申斥群臣,立意严加整饬,现在看来,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天赐道:“皇叔辛苦。所擒人犯交由刑部看押候审。府军前衞现掌禁宫宿衞,指挥使之职责任重大,不可一日有缺,由韦应麟暂摄。锦衣衞为刘逆把持多年,龙蛇混杂,必须严加清理。前任锦衣衞左使杨宗翰与刘逆结怨,受屈免官,应速调回京师,恢复官职,掌理锦衣衞。”众大臣暗暗称羡,韦应麟杨宗翰两人官阶本来不高,不知因何蒙圣上赏识,平步青云。大家各自盘算,这二人以后万万不可得罪,而应重礼结交,依为大援。
韦王爷出班道:“陛下,武腾左衞指挥使董良佐,右衞指挥使赵弘弼也是刘逆党羽,现率军赴边屯驻。应从速缉拿入京问罪,以防生变。”天赐道:“朕也知这二人与刘逆过从甚密,但降旨拿问,恐激成军变,反而不美。可速宣调回京,他们若肯来,则免赎前罪,从轻发落。若不肯来,再降旨拿问不迟。”
群臣均以为不可。许敬臣道:“董赵二人手握重兵,一旦生变,不复可制矣。臣断定他们必不肯回京。目下刘逆伏法的消息尚未传出,应乘其无备,派遣高手前往其军中,一举擒获,可免后患。”
天赐笑道:“朕却断定他们必来。”群臣皆不以为然,却无人敢再反驳。天赐道:“他二人称职否?”群臣默然,保不定董赵二人会不会兴兵作乱,谁愿意引火烧身,代他们讲话。只有韦王爷出班道:“武腾左右衞素称京军精锐,董良佐赵弘弼身为指挥使,治军有方,不无微功,尚可算称职。”天赐道:“一向可有劣迹?”韦王爷道:“并无劣迹。”天赐道:“即能称职,又无劣迹,堪称良臣,投靠刘进忠必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刘逆伏法之后,他们亟欲表白,当不会违抗旨意,拒不回京。众卿可有疑虑?”
天赐分析得有条有理,群臣无不叹服。刘进忠这一伏法,众大臣皆知皇帝的厉害之处,不敢再有懈怠。三日之期,弹指即过,不容耽搁。三法司各官员出宫之后,立即将一干人犯提到刑部大堂,询问口供,拟议罪名,雷厉风行地办起来。
天赐自早至晚未得休息,满口之乎者也与群臣周旋,不自在之极。群臣散去,他独自返回内殿,躺在床上瞑目养息。刘进忠即将伏诛,大仇即将得报,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愉悦,更加棘手的事情还在等着他。小蔷小薇蹑手蹑脚走进来,无声无息坐到床头,拉过被子,轻轻盖上,叹息两声,相对发愁。大哥不高兴,她们也就高兴不起来。
天赐并未睡着,忽然睁开眼睛,笑道:“是哪个混蛋胆大包天,惹二位公主殿下不快,快告诉大哥,重重惩罚。”小蔷小薇却没笑,秀眉紧锁,问道:“大哥,你已经擒下刘进忠,眼见杀父之仇将报,却为何反而愁眉苦脸,郁郁不乐?”天赐道:“刘进忠虽除,许敬臣尚在。许敬臣比刘进忠更难对付,大哥便是因此发愁。”
小薇道:“你是不是皇帝吗?生杀予夺,大权在握,要许敬臣往东他不敢往西,要他三更死他不敢拖到五更。要除他下份诏书不就行了。”天赐叹道:“真象你说的一样容易,大哥早就下手了,还会隐忍到今天。做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如果行事武断专横,杀剐由心,群臣如何能服。群臣各怀异心,就算除掉许敬臣又有何益。大哥成了孤家寡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小蔷小薇面色愁苦,代大哥难受,做皇帝委实无味之极。小蔷道:“妹妹,你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为什么不代大哥出出主意,黔驴技穷了?”小薇反唇相讥道:“你才黔驴技穷了。我华小薇奇谋百出,何时计穷过?对付许敬臣的办法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怕说出来大哥又要笑我荒唐。”
天赐心中一动,小薇的鬼心眼他也常常摸不透,说不定有什么好主意也未可知。说道:“好妹妹,大哥知你一向足智多谋,有办法就讲出来,大哥决不笑你就是。”
小薇甚是得意,眉飞色舞。做出一付大人相,说道:“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潜入许敬臣府中,一刀杀了他,痛痛快快,一了百了。不过大哥说这法子不行,我也不想再献丑。其他它如投毒放火收买刺客等类似的法子自然也行不通。”小蔷讥笑道:“废话连篇。既然知道行不通,说它做什么。”小薇白了姐姐一眼,说道:“急什么,我还有更好的主意。大哥不是说许敬臣把许多罪名一一推掉了吗?咱们就给他弄一个推不掉的,这叫做栽赃陷害。许敬臣不是精于此道吗?今天也让他尝尝滋味。”
天赐颇感兴趣,栽赃陷害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栽上一个什么罪名一时却不易想到。问道:“请教贤妹,如何栽赃陷害?”小薇道:“简单之极,只须随便杀几个人,留下许敬臣的姓名,再将人头割下,藏到他府中。官府查问时看到许敬臣的名字,再去他府中搜出人头,罪证确凿,看他如何洗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贼必死无疑。”
天赐刚才说过不笑她,现在只能忍住。说道:“这法子不妥。那许敬臣杀人何必要亲自动手,至于说杀人留名,取人头回府藏匿,更加不可信。”小蔷却没有顾忌,笑得直打跌。小薇大为不乐,说道:“这法子不行,还可以再换一个。我今夜就去许府,也不杀他,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写下认罪的文书,画押为证。大哥明天将文书出示群臣,让他无法抵赖。”
小薇异想天开,说来说去总脱不开这些简单的江湖伎俩。天赐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说道:“傻姑娘,那许敬臣何许人也,玩弄阴谋诡计你岂能是他的对手。就算在威胁之下画押认罪,却在文字上弄些玄虚,你如何看得明白。拿着种文书出示群臣,让许敬臣反咬一口,朕的面子往哪里搁。事情败露,有失为君之体。”
小薇噘嘴道:“前怕狼后怕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怕诸葛亮刘伯温也一样束手无策。”天赐与小蔷相对大笑,小薇的主意虽然不佳,但片刻谈笑,天赐悒郁的心情缓解不少。入宫多日,天赐深深体会到为君之苦,也只有与小蔷小薇相处时才能感到一点点轻松。
可是就连这一点点轻松也十分难得,三人兴致正浓时却被余广搅了。天这么晚余广还来求见,为了什么可想而知。天赐头痛之极,却只能传见。余广入殿叩拜道:“万岁爷,百日之期已至,奴才恭请万岁爷谕示。”
天赐万分懊恼,脱口问道:“这么快,你不会记错?”余广道:“绝不会错,自万岁爷上次驾幸坤宁宫至今,已有整整百日。”天赐皱眉道:“你催得倒急。朕知道了,下去吧。”余广面有难色,说道:“不是奴才催得紧,而是太后催得紧。再请不动万岁爷,奴才可就吃不消了。”
太后心急抱孙子,见儿子久不与后宫亲近,便让余广在促驾。这也是老年人的通病,不足为奇,却将天赐推到进退维谷的窘境。天赐心中作难,没奈何只得胡乱搪塞道:“朕心绪不佳,改日再说。太后处自有朕回复,不关你的事。”
余广叩首道:“恕奴才冒犯,万岁爷不是心绪不佳,而是心中有大事难决。”天赐暗自吃惊,这余广大智若愚,其奸似鬼,莫不是让他窥破了行藏?厉声问道:“你又怎知朕有心事?”余广壮着胆子道:“奴才见万岁爷终日郁闷,茶饭无思,猜知万岁爷必有心事委决难下。万岁爷身为一国之君,自有群臣代为分忧,何必事事躬亲。有甚难事,可诏请臣下入宫决疑。闷在心裏,恐于龙体有碍。”
天赐道:“朕心中之事怎能与群臣商议,你不明实情,不可胡乱猜疑。”余广道:“不能与群臣商议可与太后商议,太后不行还有皇后,皇后不行还有许多嫔妃……。”天赐怒道:“一派胡言!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妃不可干政。你欲陷朕于不义乎?”
余广大惊,连连叩首,说道:“奴才全是一片为主之心。祖制虽严,也可通权达变。西宫吴娘娘博学多才,聪慧睿智,万岁爷何不前往翊坤宫,与吴娘娘商议此事。”天赐怒道:“住口!莫非你收了吴贵妃的贿赂,一力代她说话。”余广道:“奴才不敢,若有收授贿赂之事,天诛地灭。奴才只是代吴娘娘叫屈,代万岁爷惋惜。”天赐道:“吴贵妃有甚委屈,朕又有甚可惜?”余广道:“吴娘娘品貌才学堪称上上之选,而万岁爷却似乎不甚中意。吴娘娘入宫年余,万岁爷从未驾幸翊坤宫,岂不委屈。而万岁爷不知吴娘娘才华绝色,弃之深宫,岂不可惜。”
天赐心中一动,暗道:“我那同胞兄长是个好色之徒,一登基便遴选秀女,充斥后宫。却为何不喜欢吴贵妃?当真是有眼无珠。既然是徒具虚名,乱|伦之说就可以不必顾忌了。”去还是不去,一时拿不定主意。随口问道:“你说吴贵妃才学品貌皆是上上之选,可属实情?”
余广费尽心机,终于打动了万岁爷,心下窃喜。说道:“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万岁爷。吴娘娘的相貌当真举世难觅,倾国倾城。奴才没读过几天书,说也说不明白。只记得唐朝有一个姓李的读书人写了一首诗,叫做一枝什么,云雨什么的。”天赐笑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可是这首诗?”余广道:“对,对!就是这首诗,形容吴娘娘之美,再恰当不过了。依奴才看,吴娘娘比那赵飞燕杨玉环还要美貌。”
天赐笑斥道:“岂有此理!把吴贵妃比做赵飞燕杨玉环,朕岂不成了那昏庸无道的汉成帝唐玄宗。不说相貌,只说才学便可。”余广道:“是,是,奴才失言。万岁爷圣明,自然比汉成帝唐玄宗强上百倍。吴娘娘才貌双全,也非赵飞燕杨玉环可比。吴娘娘在家做姑娘时就被誉为才女,据说才艺冠绝京师,愧煞须眉。其父吴正诚吴大人遇上疑难之事,便回家与女儿商议,总能迎刃而解。吴大人与兵部袁大人一个敬女如师,一个畏妻如虎,京里早已传为笑谈,称之为一对活宝。”
天赐笑道:“才女悍妇岂能相提并论,唐突佳人,该打,该打!”余广见万岁爷高兴,也陪着干笑两声,随时附和,连叫该打。天赐却在琢磨吴正诚这个名字,只觉十分熟稔。蓦然想起,这位吴大人不正是与父亲略有交情的礼部吴侍郎吗?其女吴小姐当年途经兖州时遇上强盗,他曾出手相救。难道吴贵妃就是当年的吴小姐吗?吴小姐的才华当年曾令他十分钦佩,如果吴贵妃果真是吴小姐,与她商议锄奸之事也许能有所收获。一念及此,心意立决,说道:“余广,朕便依你,去翊坤宫。”
余广大喜,这几日被太后催逼得焦头烂额,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小蔷小薇却大为不喜。天赐与余广走后,小薇跌足大骂余广该死,又埋怨天赐:“见色忘友,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他。”小蔷默然无语,幽幽想道:“如果我也有吴贵妃一般的才学,能为大哥分忧,那该多好。”
翊坤宫距英华殿不远,天赐却从未涉足此间。众宫娥见万岁爷驾临,深感意外,慌忙夹道叩迎。吴贵妃也毫无准备,听到宫外的骚动,方知是喜事临门。不及更衣打扮,淡妆常服出迎,盈盈下拜道:“臣妾叩见陛下。”
天赐道:“爱妃请起。”吴贵妃缓缓抬起螓首,只见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丽,可不正是当年在兖州邂逅的吴小姐。如今改做少妇装束,风韵更胜往昔,只是眉心锁着一丝轻愁,秀目隐含几许幽怨。天赐顿生怜意,念她幽居深宫,年余不得君王垂顾,其苦楚可想而知。
今日幸蒙君王垂青,吴贵妃却似并不如何欢喜,目光淡淡地从天赐脸上溜过,随即垂下头。面对故人,吴贵妃似乎没有认出来。也许这几年天赐的相貌改变了不少,吴贵妃已不复记忆,或者是曾经见过皇帝,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天赐悬起的心又放下来,说道:“朕一直未得闲暇陪伴爱妃,让爱妃受委屈了。”吴贵妃淡然一笑,说道:“陛下欲成中兴之主,正当轻美色勤国政。臣妾求之不得,喜犹不及,又有何委屈。”
这话不卑不亢,十分得体。天赐心中暗赞,说道:“爱妃真非常人也,见地胸襟更胜须眉,满朝公卿无人能及。恨不生为男儿,出将入相,辅佐朕治国安邦平天下。”吴贵妃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臣妾不过是一介女流,虽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又怎能谈得上见地胸襟。”天赐笑道:“爱妃何必太谦。朕听说以前令尊吴大人一遇疑难之事,便回家向爱妃请教。吴大人乃饱学之士,尚且甘拜下风,爱妃之才学,由此可见一斑。”
吴贵妃大眼睛闪了闪,说道:“陛下莫非也有什么疑难之事,要与臣妾商量。”天赐抚掌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爱妃果然高明。朕心中正有一事委决难下,特来向爱妃请教。”吴贵妃道:“朝廷有诸多文臣武将,人才济济。陛下有事难决,为何不诏群臣问计,反求助于一妇人。”天赐道:“群臣不可信托,只能求助于爱妃。朕适才说过,爱妃乃非常之人,虽是女流,更胜须眉,当能解朕之难。”
吴贵妃浅笑道:“陛下左一个非常人,右一个更胜须眉,好似臣妾真的十分了得。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胡乱向陛下吹嘘,实令臣妾汗颜。既然陛下问起,臣妾也不好推托。请教陛下心中疑难,臣妾妄自尊大,或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天赐笑道:“爱妃何不猜上一猜。”吴贵妃道:“臣妾鲁钝,焉敢妄猜。”天赐笑道:“此处并无旁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便是说错,权做笑谈,姑且试之,又有何妨。”吴贵妃沉吟道:“陛下一定要臣妾说,臣妾也只好献丑了。臣妾虽深居内宫,外间的事却也有所耳闻。人言朝中有两大奸臣,连结党羽,专制朝政,致使君权旁落。陛下所忧者,必是为此。那刘进忠今日已被陛下降旨拿问,一奸已除,不足为虑。陛下心中疑难,当在另一大奸。虽欲除之,一时却苦无良策。臣妾胡乱猜度,不知对还是不对。”
天赐大笑道:“爱妃洞烛机先,体察入微,真朕之知己也。请教爱妃,可有锄奸之策?”初次见面,皇帝便以心腹之事相托,未免太突兀了。吴贵妃踌躇半晌,方道:“欲除此奸,须过两关,两关能过,大事可成,两关不能过,则须从长计议,不可贸然从事。”天赐问道:“何谓两关?”吴贵妃道:“一为太后,一为群臣。太后为的是亲情,群臣为的是私利。陛下即不能忤逆慈母之命,又不能不顾群臣之言,欲过此两关,诚非易事。”
天赐道:“爱妃所言,正是朕心中忧虑之事。如何方能过此两关,望爱妃不吝赐教。”吴贵妃轻咬下唇,浅浅一笑,神态极为撩人。说道:“陛下早已成竹在胸,何必出言相戏。”天赐道:“爱妃何出此言?”吴贵妃道:“臣妾观陛下除刘进忠之举,藏而不露,引而不发,先除其羽翼,释其戒惧,待时机成熟,一鼓而擒之。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妙,实非臣妾所能企及。锄奸之事,于臣妾为不易,于陛下则断非难事。”
天赐摇头叹道:“难,难!为除刘进忠,朕谋划足足半载,如今已是才思枯竭,束手无策。如何应付群臣,朕已交与皇叔去谋划,若找到有力的罪证,当能绝群臣之口。只是皇叔素来老诚敦厚,不善心机,恐也无甚良策。更令朕为难的是如何求得母后的谅解。她老人家如果从中作梗,这事就更加难办了。”
吴贵妃仍有些迟疑,不敢贸然献计。说道:“陛下果真欲除此大奸吗?”天赐道:“朕意已决,诚心求教于爱妃,以君国之事相托。万望爱妃体念朕之苦衷,相信朕之诚意,不吝赐教。”
以帝王之尊,屈驾相求,吴贵妃岂能无动于衷。何况她出于忠臣之门,受父辈熏陶,锄奸之事,正合心意。遂不计自身利害,说道:“臣妾理应为陛下分忧,一得之愚,请陛下参酌。欲除奸臣,须过两关,太后之关易过,群臣之关却难。太后是明理之人,以母子之亲,何事不能开诚相见。晓以利害,江山社稷,兄妹之情,孰轻孰重,太后当能谅解陛下苦心。要绝群臣之口,则须确凿证据。擅权欺君,结党营私,嫉贤妒能等项罪名均有辩解的余地,恐难令群臣信服。”
天赐道:“爱妃所言极是,朕正是为此忧虑。找不到可以服众的罪证,奈何?”吴贵妃道:“找不到真凭实据,便栽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也不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只逼他上表辞归,即除朝中奸邪,又慰慈母之怀,两全其美。”
又是一个栽赃陷害,与小薇的傻主意不谋而合。但出自吴贵妃之口,就未必是傻主意了。天赐道:“捏造罪名,陷害臣下,有失人君风度。但舍此更无良策,也只好做一次小人了。只是捏造何种罪名却破费周章,轻了难伤许敬臣毫发,重了又怕母后难断亲情,从中作梗。”吴贵妃笑道:“轻些固然不行,重些却未必不可。先加他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让他开脱不得。陛下再下诏赦免,念其在朝多年,不无微功,从宽发落,削职罢归。即可向太后交待,又示陛下宽容大度。”
天赐赞道:“爱妃高见,朕无忧矣。依计而行,必能铲除此奸。只是不知加以何种罪名方为重罪。”吴贵妃道:“此非臣妾所能言也。陛下精于此道,何必一定要臣妾出丑。”天赐奇道:“爱妃何言朕精于此道?难道朕是一个善于玩弄阴谋诡计的奸邪小人吗?”吴贵妃掩口轻笑道:“陛下今日惩办刘进忠,加他一个勾结反贼,图谋犯驾的罪名,难道不是栽赃陷害吗?那刘进忠纵然胆大包天,又怎敢对陛下不敬。勾结反贼或者有,图谋犯驾不是陛下捏造的,就是陛下逼出来的。”
吴贵妃这付娇美之态落在天赐眼里,难免心神荡漾。凝视着吴贵妃如花娇靥,笑道:“冤枉,冤枉!”口中叫冤,却不见半点不快的神情。吴贵妃羞不可抑,垂下头回避他灼热的目光,面颊晕红似火,煞是可爱。
大殿内一片静寂,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状如痴獃,一个娇羞无限。一位小宫女悄悄走入,见到这副情景,几乎失笑。强自忍住,上前深深一福,说道:“天已三更,请万岁爷和娘娘安歇。”小宫女退出去了,殿内又转为静寂。吴贵妃既已入宫为妃,自知今生就是皇帝的人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只是这种事总要皇帝有所表示才行。天赐却踌躇难决,理智和欲念相互冲突,一时是情欲涌动,一时又暗暗自责。当年在兖州邂逅这位吴小姐,心中便印上她的倩影,其后历尽沧桑,这份相思之情便深深埋在心底。如今面对伊人,一缕柔情又悄然升起,不可自持。可是一想到她是兄长的妃子,天赐又十分愧疚,天理伦常,令他望而却步。
吴贵妃终于打破沉默,娇嗔地瞟了天赐一眼,又垂下头揉弄衣角,用细柔的声音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赐仿佛受到鼓舞,理智的堤防顿时崩溃,揽住伊人的纤腰,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吴贵妃大羞,似依人的小鸟,偎入天赐怀中。两人相拥于床头,在天赐的爱抚下,吴贵妃神智痴迷,热情如火,喃喃呓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呓语声忽止,天赐吻上她火红的樱唇,拥入罗帏。缠绵之中,吴贵妃娇羞无限,勉力承受,似有不胜之状,果然仍是处|子。
缱绻已毕,天赐微微有些后悔。一时情难自抑,做下这等荒唐事,好不令人惭愧。转而又想:“我既然假扮皇帝,便须以假做真,不能有许多顾忌。久不与后宫亲近,岂不启人疑窦。好在吴贵妃尚是处|子,此举也不算乱|伦。”自觉找到了理由,心中稍安。
吴贵妃仍依恋地偎在天赐怀中,在他健壮的胸膛上轻轻抚摸,娇靥红潮未退,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痴迷的甜笑,仿佛在回味方才的销魂滋味。纤手移上天赐的左臂,吴贵妃忽然怔住了,紧盯着左臂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惊呼道:“你,你不是陛下,你是李公子!”
天赐大惊失色,强笑道:“朕便是朕,何时又成了什么李公子?”吴贵妃深深注视着天赐,久久不语,神色阴晴不定。天赐揽住她的纤腰,笑道:“爱妃何故发呆?”吴贵妃陡然惊醒,连忙推开天赐,拉起绣被裹住赤|裸的娇躯,退缩到床角,叫道:“别碰我。”天赐笑道:“爱妃是朕的妻子,丈夫与妻子亲热,天经地义,如何碰不得?”吴贵妃叹道:“你不用再装了,我认识你臂上的刀疤。当年你我救我而受伤,我亲手为你包扎,当时的情景我永难忘怀。我不否认心裏一直念着你,盼着有朝一日能有缘再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居然是一个见色忘义的无耻小人。居然假扮陛下,混入宫中,坏我名节,做下禽兽之行。你真令我失望,令尊泉下有知,也将因你而蒙羞。”
天赐心中大恸,黯然无语,良久方道:“贵妃娘娘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再装下去也徒劳无益。不过有句话必须说明白,我李天赐绝非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冒险入宫,绝非为贪图美色权势。假扮皇帝多日,我从未涉足后宫,也不知贵妃娘娘就是当年的吴小姐,实是慕名而来,诚心求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动欲念,玷污贵妃娘娘玉体。贵妃娘娘如果不能谅解,唤侍衞来擒我好了。”
吴贵妃惊道:“你说你假扮陛下已有多日,陛下哪里去了?你杀了陛下?”天赐道:“他已经死了,否则我怎能假扮他。我没有杀死他,即是不敢,也是不忍。他是死于刺客之手,我乘机假扮他,实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