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1 / 2)

落日风雷 XVLEII 13603 字 4个月前

凛冽的北风无情地鞭笞着中州大地。大河两岸十年九灾,土地十分贫瘠。旷野一望无际,不见草木,零落的积雪遮盖不住赤|裸的沙土,在肆虐的狂风中漫天飞舞。往昔震慑中州,威严肃穆的雄城开封,在三十万盗贼的围攻中苦苦支撑了数月,如今已是残破不堪。城外的盗众营寨连绵无际,狼烟缕缕,笳鼓之声不绝。开封城却是一片死寂,仿佛是湮没在大海中的孤岛,渺小得可怜。

盗首龙在天去年秋在洛阳僭号称帝,听军师陆鸿儒之计,设下十面埋伏,大败萧定乾于荥阳。萧定干的部众多是雁北子弟,长于骑射,骁勇善战,人称萧家军,与盗匪交战从未落于下风,经此一战,元气大伤。龙在天除去了心头大患,气势更为骄狂,留长子龙在潜守洛阳,亲领二子三子,收罗盗众三十余万,进逼开封。陆鸿儒只因在其称帝时曾劝谏过几句,龙在天心中不喜,便将他留在洛阳,派了一个闲职。在龙在天看来,萧定乾新败,无力再战,开封城唾手可得。纵横中原,再无敌手,即可挥师直捣京师,成帝王之业。

萧定乾岂是易与之辈,败归之后,深知难以力敌盗贼数十万大军,唯有死守待援,徐图良策。收集逃散的部众,征集四乡民夫,得精兵数万,严密布置城防,枕戈待旦。贼军队伍庞大,行动迟缓,又无攻城的准备,仓促上阵,使用简陋的云梯爬城。守军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雨点般打下来,又用长竿绑上铁叉,将靠上城墙的云梯一一推落。盗众不是被木石箭雨打死,便是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跌落,骨断筋折。连攻十余日,死伤枕藉,一无所获。

龙在天被迫下令停止攻城,却另选军中身手敏捷者,悬以重赏,募得勇士三千,乘夜偷袭。萧定乾见敌军多日没有举动,猜知必有诡谋,严加戒备,令弓弩手埋伏于瓮城之侧。是夜盗众来袭,先由高手爬上城墙,开启城门,放后军冲入。不料守军伏兵齐出,截断归路,瓮城万箭齐发,三千勇士尽数葬身乱箭之下。

龙在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挖掘地道,直通城下,准备添放火药,炸开城墙。萧定乾早有提防,城内每隔数十丈便有一个大缸,半截埋入土中,派遣士卒日夜伏地听声,一有动静便掘地灌水,地道中的盗众皆被溺毙。

盗众顿兵于堅城之下,士气渐馁。龙在天智竭计穷,毫无作为,便又想到了军师陆鸿儒,派人火速请到军中求计。陆鸿儒没有让他失望,献计用抛石机攻城,绘出图样进呈龙在天。龙在天大喜,下令砍伐树木,连夜赶制。不出三日,制成抛石机数百具,从百裡外运来巨石,一切准备停当,龙在天便下令攻城。盗众依陆鸿儒之计,在城下虚张声势,擂鼓呐喊,守军登城迎战,正中奸计。无数巨石从天而降,雨点般落在城头,守军被打死者不计其数。连续吃过几次亏,萧定乾想到了应付的办法,令大军于城后躲避石雨,只派少数军士持巨盾在城头了望。抛石机虽有威力,却很难取准,不辨敌我,抛石便不能爬城,爬城便不能抛石。接战多日,盗众只占到些小便宜,仍无法攻破城池,反而让守军得到大量巨石,弄巧成拙。

陆鸿儒再次献计,赶制冲车撞城。冲车车体是一根合抱的巨木,下装车轮,上有挡板遮挡箭雨,后藏力士百余。合百余人之力撞上城墙,力有万钧。守军支持不住了,城墙接连被撞破,盗众从缺口处蜂拥而入。萧定干亲自督军反击,与敌反覆争夺,双方惨烈搏杀,尸积成山,反将缺口填上,成为一道肉墙,盗众又不得入。

就这样城池破了堵,堵了破,守军伤亡惨重,消耗殆尽,眼见城池早晚必失。萧定乾忧心如焚,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奇谋。这天夜里,北风凛冽,滴水成冰。萧定乾下令全城百姓尽数出动,担水上城,沿城墙淋下。水迅即冻结成冰,一层又一层浇上,厚达数尺,一夜之间铸成了一座坚城。

翌日一早,陆鸿儒得报出营观看,惊得目瞪可呆。坚冰光滑如镜,浑不着力,冲车撞不动,士卒更无法攀爬。他陆鸿儒纵然有吕望张良之才,呼风唤雨之能,此时也束手无策。仰天长叹:“天不绝开封,岂是人力所能相抗。”

战事就此僵持住,盗众攻不进去,守军也无力退敌。双方都盼望着开春,一方是盼望开春会有援军到来,另一方则是盼望冰墙融化。盗众三十几万人,每日粮秣之耗甚巨,军中存粮有限,南阳洛阳等地的仓储也不敷使用。派人四出觅粮,所获却少得可怜,眼见已支持不过这个冬天。龙在天却不甘心退兵,嘴边的肥肉岂能轻易放弃。

这日深夜,北风怒号,乌云遮去了月光,漆黑一片。一个黑衣蒙面人悄然来到匪寨门前。寨门前松明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这蒙面人却似从夜幕中冒出的鬼魂,守门的众军士吓得两腿打战,颈根生寒。一个小头目壮着胆子叫道:“什么人?站住!别,别过来!”

那蒙面人却似乎并未听闻,依然前行如故。小头目更加惊恐,几乎扔掉兵刃,转身逃走。一个机灵鬼看出了门道,拉住小头目,低声道:“老大,别怕,他是人不是鬼,有脚印的。”小头目定睛一看,果见蒙面人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足印。小头目颇为识货,地上积雪厚达半尺,足印却浅浅的不足三分,来人必是一位武林高手无疑。当下小头目换上一付笑脸,上前道:“这位大侠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那蒙面人语音冰冷,不带一丝生气:“我要见你们当家的。”这人口气好大,可见来头不小。小头目暗暗心惊,问道:“今夜是三公子……,不,三皇子执掌中军,您是要见他吗?”蒙面人道:“龙在渊?只怕他作不了主。”小头目道:“三皇子最得老皇爷宠信,总揽大小事宜,没有他作不了主的。您有什么事就告诉小人,小人也好通报。”

蒙面人道:“军机大事,岂能轻易泄漏。你只管通报就是。”小头目为难道:“这就不好办了。不知道什么事,只好一级一级转报上去,先禀告巡营官,巡营官禀告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请示贺侯爷,再由贺侯爷上奏三皇子。如果三皇子心情不好,说声不见,您岂不是白跑了一趟。”蒙面人冷笑道:“龙在渊好大的架子。我不能久等,你只说我从开封城里来,欲助他成一大功。他要见便见,不愿见我立刻就走。”

听说这蒙面人是从开封城里来的,小头目知道事关重大,忙道:“请您稍候,小人马上通禀。”说罢撒腿奔入营中,去找巡营官。那巡营官也知这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飞速向上禀报。龙在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声“有请”,中军大营顿时骚动起来,两名门神般的军官持令箭去营门将蒙面人接入中军。

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千余名金甲力士四面围定,帐前刀斧手两厢排开,一个个状如凶神恶煞,刀光耀眼,杀气腾腾。那蒙面人视刀山剑林如无物,昂然直入,目不斜视,到帐前卓立不跪。两厢力士齐声喝道:“大胆!无礼!快快拜见三皇子。”蒙面人游目四顾,冷笑道:“草莽流寇,枉自称尊,终难登大雅之堂。座上是沐猴而冠,座下是狐假虎威,不伦不类,可发一笑。”

龙在渊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道:“尊驾莫非是来教训本皇子的?口出狂言,好大的胆子。”左右侍从闻声而动,刀剑出鞘,只待龙在渊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将蒙面人砍为肉泥。

蒙面人却镇定如恒,平静地说道:“久闻卧龙山庄诚意纳贤,原来是刀剑上的诚意。如此慢待天下英雄,当真耳闻不如目见。”龙在渊的脸色说变就变,忽然转怒为喜,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尊驾果然好胆气,佩服,佩服!请教贵姓高名,求见本皇子有何见教?”

蒙面人道:“在下姓王,自开封城中来,有一桩大功要献与三皇子。”龙在渊目光一亮,问道:“尊驾姓王,莫非是银剑潘安王大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王大侠在萧定乾军中效力,你我当为仇敌,所谓大功又从何说起?”蒙面人道:“事关机密,不可轻言。帐中侍衞如云,剑拔弩张,三皇子是有意摆排场,还是畏惧王某行刺?”龙在渊大笑道:“王大侠是个爽快人,直言无讳。本皇子也不能太小气,左右,退下!”

众力士遵命退出帐外,以三皇子的武功何惧区区刺客,大家也不甚担心。这时大帐内只留下他们两人,龙在渊道:“中军禁地,无人敢来窃听,王大侠现在可以直说了吧?”

蒙面人道:“三皇子想不想攻取开封,扫平中原?”龙在渊道:“本皇子志在天下,又何止于扫平中原。开封城我早晚必取之。”蒙面人冷笑道:“三皇子倾尽全力,费数月之功,无尺寸之得,顿兵于堅城之下,粮秣耗尽,指日之间便得卷甲退军,犹大言早晚必取之,可笑,可怜!”龙在渊道:“王大侠莫非有意助我?”蒙面人道:“在下正有此意,只要三皇子答应一个条件,三日之内在下将开封城双手奉上。”

龙在渊心中大喜,却仍有不信之意。说道:“王大侠好大的口气。想你不过是萧定乾军中一小卒,职微言轻,有何能为奢言献城?”蒙面人愠道:“在下不惜身家性命,甘冒天大的风险前来献计,仍不能取信于三皇子,枉费一番苦心。留此无益,告辞了。”说罢拂袖就走。

龙在渊身法如电,鬼魅般逸出,拦住去路。长揖到地,赔笑道:“恕龙某无状,这厢赔礼了。王大侠也未免太过苛责,这般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何能让龙某相信。”

蒙面人冷冷一哼,微微昂起头,缓缓扯下蒙面巾。说道:“三皇子看清楚了,我王剑雄可是假的。”只见他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果然俊逸不群,无愧于银剑潘安之号。龙在渊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妒念,大笑道:“我在阵前见过大侠尊容,货真价实,决不会错。大侠说要将开封双手奉上,不知如何行事?”

蒙面人王剑雄道:“三日之后,西关轮由在下值夜。那时在下联络几位心腹兄弟,在城头举火为号,大开城门,迎接三皇子入城。连日战事平静,城中十分懈怠,萧定乾毫无防备。三皇子挥军杀他个措手不及,开封城唾手可得。”

龙在渊道:“王大侠可有万全的把握?”王剑雄道:“没有把握在下不会来。三皇子不要忘了,在下还有条件。”龙在渊大喜,说道:“只要能取下开封,王大侠当居首功,不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子女玉帛,公侯之位,予取予求,龙某决不会吝啬。”王剑雄毫不动容,说道:“在下不是为功名富贵而来,只想向三皇子讨一个人。”龙在渊奇道:“是哪一位?”王剑雄缓缓吐出三个字:“萧若男。”

龙在渊心中恍然,大笑道:“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听人说那萧若男貌似天仙,艺胜须眉,也只有王大侠这般英雄人物方能配得上她。王大侠尽管放心,龙某一定传令诸军,务必生擒之,完整无缺地交给大侠。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哈哈!”

王剑雄目现异光,飘飘然似乎好事已偕,佳人在抱。当即单膝点地,说道:“多谢三皇子成全,在下必效死力以报大德。”龙在渊大笑道:“你我各有所好,各取所需,你成全我去开封,我成全你得美人,彼此彼此,何必言谢。”王剑雄顿生知己之感,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今夜有幸拜识龙兄,足慰平生。可叹小弟此行匆忙,不能久耽,就此告辞。三日之后取下开封城,再与龙兄畅叙,聆取高论。”

称呼一改,两人便亲热了许多。龙在渊堆起笑容,说道:“三日之后,愚兄定备齐人马,等候贤弟佳音。”挽起王剑雄的手臂,直送出辕门外。殷殷话别,似有不舍之意,目送王剑雄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苍茫雪色之中。

返回中军帐,龙在渊立刻换了一付脸色,阴沉得可怕。屏风后转出军师陆鸿儒,大冷的天,手上还潇洒地摇着一把羽毛扇,俨然以卧龙先生自居。上前当头一揖,笑道:“恭喜三皇子,贺喜三皇子。三日之后,夺取开封,睥睨中原,霸业成矣!”

龙在渊道:“军师以为王剑雄是诚心来归,不是萧定干的诱敌之计?”陆鸿儒笑道:“我敢担保,三日后三皇子必能在开封城中高坐。萧定乾自视甚高,纵然行诈,也不会不爱惜爱女声名,使用如此不堪的手段。那王剑雄投身萧定乾军中,本就志在萧若男。苦苦追求多年,未得美人芳心,暗怀怨恨,另生异念,当在情理之中,断不会有假。”

龙在渊喜形于色,纵声大笑道:“军师高见,解我心中之疑。那姓王的被美色冲昏了头,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居然想与我龙在渊称兄道弟,凭他也配。”陆鸿儒道:“三皇子所言极是,此人金玉其表,蛇蝎其心,贪图美色,背主忘义。今日他能背叛萧定乾,焉知来日不会背叛三皇子。三皇子尚须加意提防,不可委以重任。”龙在渊双目寒光暴现,冷笑道:“事成之后,我必杀之。听说萧若男国色天香,美艳无俦,岂能便宜这蠢材。”

龙在渊得意忘形,无意中透露出心中的恶念。陆鸿儒听得暗暗心惊,他对这位三皇子太了解了,心想:“王剑雄和你龙在渊是一路货色,为了美色什么事都做得出。他是背主忘义,你是背信弃义,无故杀戮功臣。今天能杀王剑雄,焉知来日不会杀我。龙氏父子天性凉薄,我陆鸿儒投错了主子。今后须小心从事,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三天的时间在平静中过去了,龙在渊与父兄暗中备齐人马,选精兵猛将为前部,密令各营将士人着甲马上鞍,只待入夜后出兵。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迹象,萧定乾被蒙在鼓里,不知大祸将至。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开封城一片宁静,家家户户进入梦乡。守城的兵勇大多缩在城墙下的棚屋里躲避冬夜刺骨的寒风,只有三三两两的警哨在城头巡游。连日激战,萧定乾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今夜终于能够返回帅府,解甲安寝,享受这大战之中的片刻安宁。

天过三更,西关突然火起,人喊马嘶之声惊动了睡梦中的众军士。登上城头观看,只见火光冲天,杀声大作,城外黑压压的敌营在这一瞬间骚动起来,无数枝火把映红了静寂的夜空。无边无际的盗众鼓噪而出,向城下拥来。

众兵勇慌忙上城迎战。盗众却只是虚张声势,箭枝雨点般地射上来,却不架云梯攻城。西关方向越来越乱,官兵如潮水般败退下来。城中空虚,再加上敌情不明,只有小队官军仓促迎战,挡不住蜂拥而至的盗众。探马报入帅府,萧定乾大惊失色,匆匆点齐几百名亲军,披甲提刀,飞马杀向西关。沿途逃散的溃卒见到大帅,惊魂稍定,乱糟糟地跟在几百亲军之后,返身向回杀。

一名魁梧的中年军官裹挟在溃兵中败逃下来,盔歪甲斜,狼狈不堪。迎头撞上萧定乾,他惊得滚鞍下马,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大帅,西关失守了。贼人已经杀进城,咱们败了。”萧定乾大怒,喝道:“闭嘴!你这胆小鬼,害怕了吗?”那魁梧军官是个红脸汉子,最受不得讥嘲。闻言又惊又愧,热血上涌,瞪眼叫道;“我律仁达不是孬种,只要大帅在,刀山火海我也决不皱眉。”说到做到,他飞身上马,紧随在萧定乾身后,惧意尽除。

驱马前驰,只见街口处正有一个剽悍军官挥舞长刀力敌蜂拥而至的盗众,部下士卒所剩无几,他身上也带了几处刀伤,却死战不退,马前躺满了敌军的尸体。律仁达刚才在萧定乾之前大失颜面,现在急于挽回,拍马舞刀而上,大叫道:“江兄,我来助你!”

这位江兄正是当年拦河行劫,与天赐不打不相识的飞鱼江涛。当年他脱离大河帮,至开封投军,跟随萧定乾转战南北,积功升为游击将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孤军力敌盗众,已经精疲力竭,危在旦夕。幸亏律仁达及时赶到,两人联手,压力稍减。律仁达身手颇为不弱,长刀神出鬼没,转眼间便有十余名贼人倒在他的马前。

萧定乾所率的几百亲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训练有素,无不以一当十,贼众抵挡不住,稍稍后退。但蜂拥而至的盗众何止千百,驱不尽杀不绝,很快便形成混战。官军以寡敌众,伤亡惨重,陷入重围。律仁达江涛保护萧定乾左冲右突,形势万分殆危。

忽听身后蹄声隆隆,喊杀之声大作。众官军惊然回首,无不大喜过望。一枝官军铁骑如飞而至,为首一员女将英姿飒爽,正是萧若男。这枝骑兵是官军中的精锐,萧定乾从雁北带来的子弟兵,一向由萧若男统辖。萧若男虽是女子,其才智武功却不弱于男儿,治军严明,用兵有方,每逢战阵必身先士卒,深得将士拥戴。这枝骑兵与盗贼多次交战,向未落于下风。几个月前的一场败绩,萧定乾也是依靠这枝铁骑方力保得脱。萧若男到的正是时候,三千铁骑前赴后继,勇猛冲杀,贼众便支持不住了,纷纷向后败退。众官军精神大振,狂呼呐喊,驱马如飞,紧追不舍,渐渐接近西关。

敌阵之后,鼓角之声忽起,逃散的盗众两厢分开,闪出一队雄壮的骑兵。为首三员敌将,一人长发披肩,面目狰狞,手横一把鬼头大刀。一人豹头环眼,虬髯如戟,提一条虎尾钢鞭。最后一人身高丈二,体壮如熊。这三员敌将正是狂狮猛虎白熊,狂狮猛虎乘马,白熊却因身体太胖,寻常马匹不堪重负,骑的是一头利角猛牛。

这三人是贼中悍将,所领贼众都是卧龙山庄的老部属,龙氏父子的死党,个个身手不俗,勇猛无比。双方交手,难分高下,异常惨烈。萧若男敌住狂狮,刀来枪往,全是硬接硬架的招式,丝毫不落下风。律仁达江涛却不是猛虎白熊的对手,战不数合便岌岌可危。

萧定乾年轻时也是一员军中骁将,有万夫不挡之勇。只因身为中军主帅,麾下精兵勇将如云,不必他亲自出战。如今身陷危境,眼看着一个个跟随多年的老兄弟倒卧在血泊中,他又痛又恨,再也按捺不住汹涌的杀机,拍马前冲,砍翻挡路的贼众,抢到律仁达江涛马前,舞刀左砍右劈,将猛虎白熊一齐接下。

酣战良久,情况越来越糟,拥入城中的贼众逐渐增多。陆鸿儒调派有方,贼众分两路包抄,沿城墙直取南关北关,内外夹攻。南关北关相继失陷,城门大开,贼众通行无阻,来势如潮。官军溃不成军,四散奔逃。萧定乾一军的侧后也出现大队贼骑,腹背受敌。萧定乾遥望西北南三面冲天而起的大火,回顾浴血奋战,伤亡殆尽的部众,自知大势已去。英雄末路,悲凉之情蓦然涌上心头,仰天长叹道:“朝廷以中原大事相托,可叹我萧定乾无能,丧城失地,就连开封这尺寸之地也不能保全,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萧若男大惊,奋力杀退狂狮,回身叫道:“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赶快突围,重整军马,再夺回开封。”萧定乾须发皆扬,大叫道:“只有战死的萧定乾,没有弃城而逃的萧定乾。为父誓与开封城共存亡,你快率弟兄们杀出去,将来也好为我报仇。”萧若男哭叫道:“爹,要走咱们一起走,要死咱们死在一起。”萧定乾怒道:“胡说!这是本帅军令,谁敢不从。律仁达江涛开路,鸣环凝霜保护小姐,快走!”律仁达江涛等均不知所措,照理说大帅军令不能违抗,但这时丢下大帅逃走岂不成了无耻的懦夫。萧定干急叫道:“乘现在东关未失,快快逃走,迟则不及。”

忽听敌阵之后有人狂笑道:“龙某人在此,谁也别想逃走。”旗门开处,闪出一彪人马。为首那将铁盔铁甲,火红的战袍,手持一把金背大环刀,飞马而至,正是龙在田。萧定乾又惊又急,叫道:“丫头,你再不走为父就白死了。”催马直迎上去,奋神威力战群贼。狂狮猛虎白熊等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贼众心惊胆裂,一时竟无人敢近。

萧若男心中大恸,双目噙满泪水。父亲说的不错,他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威震华夏。如今既负守土之责,便当与开封城共存亡,焉有弃城而逃的道理。自己现在不走,父亲就白死了,将来谁为他老人家复雠?萧若男强忍心中剧痛,率军撤向东城。萧定乾回顾女儿已经走远,心中大慰,奋力杀退群贼,向北方遥作三拜,拔剑自刎。热血流尽,染透征袍,身躯却屹立不倒,仿佛仍在当路御敌,保护女儿安然远去。贼众慑于其余威,骇然色变,逡巡不前,忘了去追赶逃走的萧若男。

萧若男一步三回首,只见父亲孤单的身影渐渐湮没在潮水般拥至的贼众之中。她紧咬下唇,血水渗出,却不觉疼痛。心中大叫:“父亲,女儿会回来的。龙在田狂狮猛虎这些恶贼,女儿一定要把他们刀刀斩绝,以慰您老人家在天之灵。”

东关守军正在拼死抵挡敌军的进攻,城上城下,死伤枕藉。萧若男率军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到城门下。守将下令开城,千余官军跃马冲出,势不可挡。陆鸿儒百密一疏,贼众精锐全部集中于西关,却没有安排人马拦截突围的官军。东关外的贼众多为步卒,如何敌得过这如同困兽般勇猛的官军铁骑。萧若男一鼓作气,踏破敌营,透围而出。那东关守将却不逃走,下令关城,抵抗追兵,死战不退,力尽而亡,麾下士卒全部殉难。

破晓时分,大雪初晴,血色的朝阳染红了远山旷野。萧若男率军踏过冰封的大河,驻马于北岸。连夜鏖战,平治数十里,依仗求生之念支持着,终于杀出了重围。现在稍一松懈,众军疲惫困倦交加,纷纷躺倒在雪地上。

开封城的方向一缕缕浓烟冲天而起,缭绕不散,远在几十裡外也清晰可见。盗贼每攻破一城都要纵兵烧杀劫掠。这一次顿兵于开封城下数月,伤亡惨重,今朝侥幸得逞,必肆意行凶泄愤,开封百姓的一场劫难无法避免。看这滚滚浓烟,可知火势不小,只怕全城已经尽数化为灰烬了。

萧若男凭河南望,欲哭无泪。任寒风吹起血迹斑斑的战袍,棉衣被汗水湿透,其冷如冰,她却丝毫不觉。律仁达江涛相对无言,扼腕长叹。大帅战死,人马死伤溃散殆尽,今后将何去何从,何时方能报仇雪耻?

萧若男忽然回身,目光扫过遍地残兵败将,落在律仁达江涛脸上,说道:“二位将军,我打算进京请兵再战,夺回开封。你们如果愿意跟随,便与我一同进京。如果不愿,去留自便,我决不阻拦。”

江涛昂然道:“末将誓死跟随小姐,赴汤蹈火,绝无二心。”律仁达却垂头丧气,默然无语。江涛冷笑道:“律将军,你害怕了不成?”律仁达环眼一瞪,吼叫道:“你他妈的懂个屁!我律仁达这个律姓源自耶律,与小姐的萧姓当年都是契丹望族。咱们都是大辽国的子孙,你们汉人自家打打杀杀争天下,与咱们契丹人何干?”江涛却不动怒,冷笑道:“汉人也罢,契丹人也罢,一样都是朝廷子民,有何分别。你一定是害怕了。想走就直说,何必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这种胆小鬼去留无足轻重,滚回你的雁北老家去吧!咱不稀罕。”

律仁达气得脸皮涨成猪肝色,大叫道:“放屁,放屁!你姓江的又是什么东西,出身江湖匪类,来路大有问题。投效大帅,一定别有用心,说不定就是反贼的探子。昨夜西关失守,一定是你里应外合打开的城门。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神气起来了。”

早年的经历江涛讳莫如深,从不向人提起。今日被律仁达揭破旧疮,不禁又羞又恼,大叫道:“不错,我江涛确是出身匪类,当年就在这大河两岸杀人越货,人称飞鱼。后来有幸遇上一位李公子,他以德报怨,救了我的性命。蒙他开导,我江涛从此洗心革面,投效大帅军中。冲锋陷阵,从未落于人后,赤胆忠心,何曾怀有异志。律将军怀疑我暗通反贼,我也无话可说,杀剐任便,你看着办吧!”

律仁达嘴上叫得凶,真让他动手却有踌躇了,腰刀拔出一半,迟迟不动。萧若男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相信江将军绝非反贼奸细。”转向律仁达,目光却变得异常冷峻,说道:“律将军要走,我不阻拦。但你要记住,你是汉人,不是契丹人。汉人契丹人世代通婚,早已亲如一家。你的祖母母亲都是汉人,契丹祖先传给你的除了半个姓氏还有什么?”

律仁达又惊又愧,冷汗涔涔而下。伏拜于地,说道:“我律仁达不是贪生忘义之辈,绝不敢弃小姐而去。我只是替大帅不值。咱们坚守开封数月,孤军奋战,多少兄弟血染沙场。朝廷却不发一兵一卒,坐观胜败。大帅又不是神仙,不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区区一座开封城,人马不过三万,能支撑多久?大帅不是死在反贼手里,而是被朝廷害死的。朝廷既然无恩无义,咱们又何必自作多情。不如返回雁北,咱们拥小姐为主,割据一方,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

萧若男怒道:“一派胡言!先父为国捐躯,死的轰轰烈烈,有何不值。先父与反贼血战三载,壮志未酬,这付重担现在就落在我萧若男的肩上。不将河南群盗刀刀斩绝,我誓不罢休。龙老贼狼子野心,志在天下,一旦让他坐稳江山,拥四海之众,雁北弹丸之地,岂能与之相抗。朝廷无恩也罢,无义也罢,只要能助我报仇,便是死也心甘。你要回雁北我不阻拦,各位兄弟要走我也不阻拦。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律仁达大叫道:“小姐,你这是什么话!为大帅报仇咱们人人都有份,小姐不回去,咱们回去干什么?弟兄们,你们说对不对?”众军齐声叫道:“我等誓死跟随小姐。”这叫声在旷野间回荡,苍凉悲壮,千余残兵精神振奋,疲劳顿消。

忽有一卒遥指南方,惊叫道:“不好,有追兵!”大家纵目远眺,只见天地相接处一枝铁骑如飞而至,越驰越近,铁蹄扬起积雪,愈见声势浩大。当中一杆大旗,上绣一个龙字。为首那将银甲白袍,手横一条长枪。众军惊呼道:“是龙在渊,这厮了得!”

律仁达叫道:“怕个鸟!老子正要斗他一斗,他却自己送上门来,来的好!”飞身上马,拔出腰刀,团团舞起,胆气大壮。江涛道:“龙在渊无人可敌,徒逞血气之勇,白白送了性命。律将军保护小姐快走,我来断后。”律仁达不是傻瓜,闻言头脑一清。此时同仇敌忾,方才的嫌隙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大叫道:“你保护小姐,我来断后。”

萧若男道:“不必争了。我萧若男宁可战死,也不会丢下弟兄们独自逃生。咱们奔逃了大半夜,马匹不堪驰骋。千里平川,一览无遗,想逃也逃不掉。乘现在尚有余力,拼死一战,或可求生。”主将镇定,众军就不会慌乱,迅速上马列阵迎敌,虽是新败之军,阵势依然严整,不可轻侮。

贼众驰过冰封的大河,在河堤下停住,双方相距不足一箭之遥。龙在渊策马出列,大叫道:“请萧小姐出来答话。”萧若男喝道:“本将军在此,反贼快来马前受死。”龙在渊大笑道:“龙某有一物相赠,萧小姐看过之后,再交战不迟。”他从马鞍后摘下一个包裹,抖出一物,远远落在雪地上。那是一颗人头,龇牙咧嘴,面目扭曲。鲜血尚未流尽,飞溅在血地上,似桃花朵朵,分外醒目。

萧若男只当是父亲首级,双目紧闭,不敢去看。她身后的鸣环却惨呼道:“王少侠!”飞身扑上,捧起那颗人头,放声大哭。龙在渊道:“这王剑雄卑鄙无耻,卖主求荣,昨夜背叛萧大帅,献关投降。龙某最痛恨这等无耻小人,特取其首级献与小姐,以祭萧大帅在天之灵。龙某与萧大帅虽是仇敌,却素来仰慕他的威名,敬佩他的为人,恨不能结为挚交,共谋大业。萧大帅之死,龙某痛心疾首,已命部下厚加安葬。两军交战,生死常事,希望小姐不要记恨。若能明达时势,率军归附,龙某必待如上宾。若小姐嫌龙某鄙俗,不屑为伍,龙某也不敢相强。希望小姐千金一诺,返回雁北,再也不要管朝廷之事。龙某恭送小姐离去。”

萧若男冷笑道:“好一张利嘴!我与你父子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攀什么交情,谈什么诺言。快快放马过来,一决生死。”龙在渊道:“小姐可要想清楚,龙某是出于对萧大帅的敬重,不想为难他的后人,并非惧怕你。真要拼杀起来,你这千余疲弱之卒,敌得过龙某三千精锐之师吗?”萧若男道:“鹿死谁手,战过方知。就算敌不过,我萧若男一死而已,决不向反贼屈膝。弟兄们,随我杀贼!”长枪高举,飞马冲下河堤。千余官军齐声呐喊,掩向敌阵。

龙在渊纵声狂笑,挺抢迎战。二马相交,战在一处。萧若男生于塞北,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随父亲东征西讨,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龙在渊虽然是武林高手,却不善于骑战。这一长一消,正好旗鼓相当,酣斗数十合,不分胜负。官军人数虽少于敌军,但身陷危境,无不舍生忘死,以一当十,堪堪抵挡得住。这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官军终是疲惫之师,一鼓作气尚能支撑,斗得久了,气力不济,渐渐落于下风。

龙在渊马战胜不得萧若男,索性扔掉长枪,丢弃马匹,施展轻身之术,离鞍飞起,凌空扑向萧若男。他虽赤手空拳,一双手臂运上内功却坚逾钢铁,萧若男的枪尖刺上,立被弹开。龙在渊借反震之力,身体飞行不坠,拳招变幻,令人眼花缭乱。萧若男一招疏神,肩头中掌,翻落马下。

这几招太漂亮了,龙在渊得意忘形,仰天狂笑。鸣环凝霜四侍女舍身上前保护小姐,四剑齐出,寒光闪闪。龙在渊却视如无物,昂然直进。护身罡气震飞长剑,四侍女纷纷倒地。萧若男身披重甲,落马之后无力爬起,眼看着龙在渊步步逼近。她伸手拔剑,剑鞘却被压在身下,拔不出来。

危急关头,四侍女眼睛都红了,再也顾不得是不是龙在渊的对手,一起扑上去。鸣环抱住龙在渊的双腿,凝霜等扯臂抱腰,却似蚍蜉撼树,扯不动分毫。龙在渊双臂一振,凝霜等皆被摔出,只有鸣环死死抱住双腿不放。龙在渊一怒之下,举掌击去,正中后心。鸣环当即吐血而亡,双手却仍死死抓住不放。

萧若男与四侍女情同姐妹,见鸣环惨死,不禁又惊又痛,神力陡生,甩脱铠甲,拔出长剑,飞身纵起,扑向龙在渊。剑光如匹练,当头直劈。龙在渊脚下不能移动,拖着鸣环的尸体,着地翻滚而出,狼狈万状。首领势危,立即便有十几名悍贼拥上来保护。这些位仁兄霉运当头,撞上萧若男这头状如疯狂的雌老虎,就算有一百条性命也都送掉了。只见剑光飞腾之中,头颅纷纷飞起,眨眼之间地上躺满了无头尸体。

得此闲暇,龙在渊脱身而出,返身再上。他武功远在萧若男之上,赤手空拳穿行于剑光之中,游刃有余。萧若男本来身披重甲,看上去十分臃肿。重甲一去,只余下裏面的紧身衣裤,现出了婀娜体态,腰纤臀丰,玉腿修长。龙在渊色心大动,活擒之意更坚,并不急于下杀手。

远处土路上缓缓驶来一驾马车,车轮碾着积雪,吱吱作响,车蓬垂着厚重的车帘,密不透风。赶车的是个彪形大汉,紫红色的脸膛,大胡子蓬蓬松松,上满了白霜。头上扣着一顶狗皮帽子,遮去了大半个面孔,扬鞭催马,嗓门大得吓人。马车后跟随着两位骑者,一矮壮一高瘦,正是奉旨南下返回的段云鹏程万里。

喊杀声隐隐传来,段程二人驻马望去,可见交战的双方旗号。一方是官军,另一方是反贼,官军已落在下风。他们身在朝中,见官军落败,不能见死不救,催动马车,急急赶去。行到近处,战场上恶斗的双方面目依稀可辨,段云鹏惊呼道:“那不是萧公爷的女公子吗?怎么会在这裏,难道开封出事了?”程万里也惊呼道:“还有他妈的龙在渊,这混蛋厉害,萧姑娘不是对手。老段,咱们快去救人。”两人各拉兵刃,催马杀入战场,刀剑过处,贼众纷纷落马。

官军见来了救星,齐声欢呼,精神复振。程万里段云鹏直取龙在渊。既然知道对手厉害,也不必理会什么武林规矩,刀剑齐出,合力夹攻,将萧若男救下。

龙在渊赤手空拳,敌不过程段二人,斗不数招便节节败退,手忙脚乱。危急之中,他怒吼一声,真力陡发,势如狂风,扬起积雪,裹住身形。程万里段云鹏眼前一片白茫茫,招式顿时缓下来。龙在渊乘此时机拔出腰间佩刀,一道眩目的强光冲天而起,真似划空而过的闪电。

闪电刀一出,形势立变。官军贼众都睁不开眼睛,只能停手罢斗。段云鹏程万里有目如盲,全凭耳力听风辨音,疯狂地舞动刀剑,护住身体。龙在渊武功本就在程段二人之上,一刀在手,如虎添翼,侧身抢入,挥刀攻向程万里。程万里手中刀虽是百练精钢,但与闪电刀相比,无异于朽木腐土,叮当声中寸寸折断。闪电刀擦肩而过,留下一道尺来长的刀口。程万里翻滚而出,摔在数丈开外。龙在渊转身再斗段云鹏,如法炮制,数招之间段云鹏也中刀受伤。

眼看段云鹏程万里就要丧生闪电刀下,忽听有人大叫道:“都他妈的给我住手!”声音奇大,似是半空响过的霹雳。龙在渊心神大震,收刀后退,转头去看。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辕上站立着一个大汉,狗皮帽子遮去了面孔,看样子好象是车夫。但手中持的却不是马鞭,而是一张弓一把剑,皆漆黑如墨。这一弓一剑龙在渊太熟悉了,他惊呼道:“你是何人?”

那大汉狂笑道:“龙老三,认不出你家李爷爷,难道还认不出爷爷手中这神弓神剑。仗宝刀取胜,算不得英雄好汉,有本领咱们斗一斗。”

龙在渊大惊失色。风雷剑是闪电刀的克星,这持剑之人更是他龙在渊的克星,神弓之威,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他万万不敢上前拼斗,冷笑道:“原来你没有死,隐藏行迹,自甘下贱,为求功名富贵,不惜为这两个鹰爪子执鞭,真是无耻之尤。”那大汉瞪眼道:“废话,爷爷当然没有死,你看我象死人吗?爷爷就愿意当车夫,你这灰孙子管得着吗?”

大汉满口爷爷孙子地乱叫,龙在渊却不敢发作,强压怒火,冷笑道:“姓李的,你自愿为奴为仆,自然不关龙某的事。今天这梁子龙某记下了,新仇旧恨将来一起算。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交待完场面话,他上马如飞遁去,三千贼众转瞬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众官军死里逃生,无不额手称庆,将那车夫视如天人。三言两语便将偌大一个龙在渊吓得狼狈逃窜,绝非等闲人物。段云鹏程万里暗暗奇怪,车夫手中的弓剑似乎是传说中的落日弓风雷剑,难道是他们走眼了,这车夫深藏不露,竟是大名鼎鼎的神箭天王李天赐不成?

萧若男认出那一弓一剑正是当年旧物,又听这车夫自称姓李,便认定他是当年的李壮士。上前盈盈下拜,说道:“三年阔别,李壮士还记得萧若男吗?当年蒙壮士一箭解厄,今日再受活命之恩,让萧若男如何报答。”

那车夫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咧开大嘴傻笑道:“小姐,我不认得你呀!我姓赵,因为嗓门特大,人家都叫我旱天雷,不是什么李壮士。”萧若男笑道:“壮士不必再隐瞒了,你若不是李壮士,怎能吓得走龙在渊?这落日弓又如何会在你手里?”那车夫惊叫道:“什么?你说那龙老三就是玉面神龙龙在渊?我的老天,真他妈的好险!不,真他妈的痛快,我旱天雷一声大喝吓退龙在渊,好不风光。”

萧若男如堕五里雾中。这车夫神态逼真,不象有假。那么真的李壮士在何处,难道隐身在车中不成?正在这时,车帘挑了起来,一个清丽的少年女子探出头,向萧若男甜甜一笑,说道:“这位便是萧姐姐吗?小妹林秀雅,姐姐要知道弓剑的来历,只管问我。他确实是个车夫,刚才我见段大叔程大叔遇险,就让他持大哥的弓箭,装出大哥的语气,吓一吓龙在渊,不想果然把他吓走了。”

车夫兀自心有余悸,苦笑道:“如果知道龙老三就是龙在渊,我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头。小姐这计策好是好,但如果让龙在渊看出破绽,岂不枉送了性命。”秀雅笑道:“凭大哥的赫赫威名,龙在渊早就吓破了狗胆。你怕枉送性命,他比你更怕。”她收回弓剑,仔细包裹起来。抱在怀中,仿佛大哥就在身边,内心无比的充实。

萧若男更加糊涂,问道:“林姑娘,令兄是何人?”秀雅道:“大哥名叫李天赐,是姐姐的旧识。赠剑之情,大哥时常向小妹提及。”萧若男大喜,问道:“令兄如今在何处?”秀雅道:“我想大哥是在京里。他差程大叔段大叔来接我,却不肯明说,段大叔程大叔也支吾其辞。我猜大哥一定是隐瞒了身份,段大叔程大叔也不知真情。”段云鹏道:“不错,我们接林姑娘进京是奉圣上的密旨。由此推断,李大侠一定隐迹在圣上身边。”

萧若男感慨万千,回顾开封城的方向,幽幽叹道:“当年我请李壮士到家父军中效力,奈何缘浅福薄,终未能如愿。若得李壮士相助,如何会有今日之败。”

江涛也识得落日弓的来历,说道:“这位李公子就是当年兖州知府李大人之子。李大人被奸臣害死,李公子蒙不白之冤,亡命江湖,自然无法从小姐之请。几年前末将有幸得遇李公子,蒙他开导,弃邪归正,从军报国,可见李公子忠义之心未泯。如今李大人沉冤得雪,李公子终有出头之日,投效朝廷,匡扶社稷,真我辈之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