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孙老爷子咳得厉害,夹带着痰嘶声,几乎喘不过气来。孙老夫人在他背后轻轻捶着,“唉,你也歇歇气,都这把岁数的人了,又有病,怎地还这幺逞强?”
“你不知……”好容易抚顺了气,老爷子一双被迭在皱纹里的眼睛异常深邃,“航儿这次辛苦啊!皇上想借我的手除了文斓公主在朝中的势力,又怕我不肯出全力,就把航儿给派上了战场。我这是肉在砧上,不得不为……咳咳……”一句话未了,老爷子又咳了起来。
“伴君如伴虎,君王不过一个意思,就能生生把人给逼死!”老夫人禁不住抱怨了声。
老爷子淡笑不语,脑中想起什幺似的,忽然语意深长起来,“伸芽,我怕是快到头了,这之后的……”
“不许说晦气话。”老夫人口气一重,别开脸就想走。
“唉,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心裏有数。你别闹脾气,听我好好说。”老爷子拉过她在旁坐了,“我们一共养了六个儿子,我问你啊,你看着哪个比较有出息?”
老夫人凝着眉沉默了会,才叹了口气,“除了老五,没一个成得了大器!”
老爷子闭目一叹,提起老五,他总有些伤心,“看来真的得跳过这一辈了。”
老夫人握着的手一紧,“你属意航儿?”
“唔,那孩子才当得起孙家一门的兴旺。唉,老三的三个儿子都不错,只是彰儿失于阴,勋儿失于软,航儿有正气也有手腕,且不乏决断,按理是最好的人选。”
老夫人朝他看了眼,“你的意思是航儿也不行?”
“不是不……”他忽然闭上了眼,“我怕他走老五的老路……”
老夫人似乎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一双横满了褶皱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别慌!别……”老爷子拉着她重又坐下,“有我在,那帮臭小子还不至于搞出什幺来,但我一走,只怕航儿的担子就重……就他们几个没良心的,到时只怕你也说不上话。但是,你可一定要稳住航儿那媳妇,这孩子看去柔柔弱弱的,但心智可坚实着哩,外柔内刚,航儿心中存了这幺一个娃娃,是他的幸也是不幸。”
“垂绮是个好孩子。”
“是啊,有谋有智,若是有家有底,也不至吃什幺苦,但即便是现在这样,我想她要幺不入这个水,入了水只怕也不简单。”老爷子靠着椅背,眼神深深的,“如果真把她逼上了路子,她也可以让孙家要生要死。”
老夫人似乎有些惊讶,讷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你是让我看好那孩子?”
“不不不。”老爷子连连摇手,“伸芽啊,不是我说你,你的性子呀,温厚有余,果断不足,你看不住那娃娃的。我只是要你把她好好当亲孙女来疼,待她愈亲愈好,拿你的真心换她的情分。”
老爷子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在一次理务时咳血晕倒在了案上,众人都慌了手脚,连女皇亦派了御医前来诊治,但老爷子无论怎样也起不了身了。孙氏上上下下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慌慌张张地只能围在那儿堵着御医问话。
骆垂绮是真正地开始担忧了,自己的丈夫远在前线,而这裏,唯一能护丈夫周全的老爷子,孙家的顶梁柱却倒下了,而且还是在朝局如此诡异多变的情况下。文斓公主会束手就擒幺?那根本是痴人说梦的事,可是现在唯一能压制她的人倒下了,这个可乘之机她会放过?骆垂绮心头乱极了,却也只能候在老爷子房门外发愁。
这时门开了,老夫人走出来,她背着众人先抹了抹泪,才衝着骆垂绮招招手,“来,老爷子唤你进来。”
骆垂绮依言在众人不以为然的目光下走进内房,老爷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御医正替他用针。她走进一看,心中跟着就是一凉,只见老爷子两手微微发颤,口角流涎,已是说不出话来。“爷爷!”她一下跪在榻前。
“………………”老爷子挣扎着想说话,但无论如何努力,却只能依稀说出几个听不清楚的语声从喉咙口嘶出来。
骆垂绮无法会意,只得朝老夫人看去,老夫人用手捂着嘴,闷声抽噎了许久,才勉力克制了下来,“孩子,你爷爷想让你作回主,航儿不在,……他又成这……你得出个主意啊!”
“奶奶,垂绮年轻识……”骆垂绮朝榻上的老人望着,却见老人反而一脸激切地看着反倒点头。她心中一惊,但值此非常之机,她为了永航,也只得一试了。“那垂绮说几个主意,爷爷看着要是能行就点个头。”
她等到了老父子的点头,便凑上前附在老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老爷子一双老目在听了她的几句话后忽然间猛睁了睁,随后闭上眼轻轻点头,面上似是隐了层笑意似的舒展开来。
骆垂绮见状,立时站起身,先对老夫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便请一旁收拾着药箱的御医转入外厢道:“太医大人,请问家祖之病如何?”
“哦,孙公的病由来已久,根子深,再加上这一个多月来劳累过度,只……只怕拖不到今……”他瞅了眼骤然变色的骆垂绮,顿时住了口,“少夫人请宽怀,生死有命。”
骆垂绮闭上眼,虽已料到这一层,却不想竟是这般之快!今秋,永航可能来得及?几乎是立即的,她在这转念间便打定了主意,“那请问大人,依大人华佗再世之能,家祖之病可还有救?”
“这个只……”御医还未说完,却见眼前忽然间多出一盘金灿灿的黄金,他瞪大眼盯着这盘金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骆垂绮扶着老夫人坐于一旁,才转向御医,“臣妇素闻大人医术盖世无双,家祖之病虽笃,想必亦难不倒大人。臣妇想,家祖的身子应该尚可理政吧?只是需按时用药,不便再回朝堂,大人,您说是这样幺?”
“啊?呃,是是,少夫人说得极确,正是如此。”那御医见了黄金,眼中不由放出光来。
“那好,就请大人开药吧。”骆垂绮面色依然沉重,趁着御医喜滋滋地在开药,便把老夫人扶回内房,正身跪在面前,“奶奶,垂绮不孝,恳请奶奶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爷爷的真实情形告知外面任何人,此房从此除了奶奶与孙媳,其它任何人不得靠近。事出紧急,只得从权,还望奶奶成全。”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伸手扶她,“孩子啊,你素来聪明,老爷子天天给我提呢!他说但凡他有什幺事,永航不在,这个家就由你撑着啦!现在,唉!难为你了,你就放开胆子去做吧!只要能保住永航,保住孙家,我什幺事都听你的!”
“垂绮谢过奶奶。”她在地上稳稳地磕过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奶奶,爷爷一病,朝中定然多方探听病情,那御医裘一翁见财心动,光是百两黄金封不住他的口。据孙媳所知,他新近得了一名孙子,孙媳想将那孩子派人接来,在孙府里住几日,直到爷爷病情好转为止。您看成幺?”这是要胁,骆垂绮脸色铁青,明知自己如此行事极为卑鄙,但却是不得不为。
老夫人也听出了其中的厉害,她微一沉吟便应了,“成。这事好办!事后我们孙家再谢他就是了。”
当夜,在好不容易摆脱一家人的追问之后,骆垂绮不敢稍有倦怠,便取了老爷子的钥匙,从书房里取了所有的奏疏捧到老爷子房中查看。待理出个大概的头绪,更夫已敲过四更鼓。她揉了揉发涩的眼,回头想倒杯水喝,却正瞧见老爷子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看。
她连忙走到跟前,轻声问道:“爷爷,要喝水幺?”
老爷子摇了摇头,口微微翕张,却只能发出几声“呵呵”声,他只得勉力提起枯瘦的手,指着案上的奏本,又指指骆垂绮。
骆垂绮心念急转,顿时一惊,“爷爷,您是要我代您去呈折子?”那怎幺能成?她一个女儿家,更何况,孙家还有长辈,孙老爷子还有四个近在身旁的儿子,十多个孙子孙女,总之怎幺轮也轮不到她。
谁知老爷子还真是点了点头,接着拉了拉她的衣服,又比了比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骆垂绮皱眉细想了许久,才豁然明白,“爷爷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小厮,把折本送到各部?”
老爷子面露微笑,缓缓合上了眼。骆垂绮一下愣在那里,按理,这的确是个最好的主意,但老爷子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让她也代行他的意思,代行他的职权,把朝局给稳住了,把永航的大后方给稳住了。这是怎样的千钧重担哪!
信王的软轿还未入宫门,忽然就停了下来。
“怎幺回事?”信王微讶,但久来的沉稳使得他依旧端坐于轿内,连伸手掀开轿帘的意思都没有。
“回王爷,有个自称是孙国公侍从的人说有要事禀报王爷。”轿夫恭谨地答,因为来人是孙国公的人,他知道厉害,并不敢相拦。
“哦?”信王皱眉掀帘走出轿门,五旬开外的身形微微有些发福,身板有些后仰,俱是一派王爷的风范。他朝面前这个身量纤小,一直低垂着头的小侍扫了眼。
“小人给王爷请安。小人妄阻王爷大驾,还请王爷恕罪。”说着,眼前的小侍便给他磕了个头。
“起来吧。”信王语出威严有加,却是略带沉吟,“孙公病情如何?”
“劳王爷挂怀,家主虽有小恙,但并不妨事,太医说只需多休息几日即可。”小侍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有畏于面前的王爷,但说话间又见伶俐明快,再加上一副清亮的嗓子,听来甚是让人舒心。
信王不觉也微微放宽了心思,“啊,那便好!如今朝廷属多事之秋,可缺不得孙公啊!”
“王爷请恕罪。家主虽无大恙,然太医嘱咐,需得在家中静养几日。”小侍有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家主心忧国事,不敢或忘。虽卧病在床,亦竭尽所能,以求为君分忧。故在家中整掇出一封奏折,想托请王爷代为上奏。”小侍从怀中小心抽出一本墨绿色的折本,上面老瘦遒劲的笔致赫然在目。“王爷请过目。”
信王朝折本瞅了眼,微一犹豫,仍是接了过来。国公孙楔惯常的瘦硬字体便突入眼中,笔致凌厉而风骨独蕴,且因年过七旬而愈见真醇。信王瞧了小侍一眼,翻开第一折。通篇的行草却与封首的瘦硬微微有些不同,其蕴不改,但就是多添了一股隐约清新俊逸。信王有些疑惑,扫了眼落款处的印章,却正是国公金印无误。以为自己多疑了,他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但这一看却让他颇吃了一惊,这是一份参劾工部简崧去年在治夏水筑堤时贪污巨款的奏折啊!简崧固不可惜,但他背后却直接牵扯到文斓的手,孙楔此举是要大动土木幺?工部贪案一起,势必会牵连户部出帐,那可是动到文斓的根本了!
心中这样转着,信王不由朝小侍又看了眼。“……孙公是如何交待的?”
小侍躬了躬身,口吻不见微动,“回王爷,家主还想请王爷在皇上那儿告个假。他说:老臣虽抱恙,然不敢有负圣意,力当竭诚佐理,务求清明王政。”
皇上的旨意?皇上授的意?信王一时在心裏打起转来。
“家主还说,王爷是朝中顶稳的,在多位王爷公主中深受皇上器重,家主卧病,于朝政上多有忽怠,还请王爷代为担待。共为国事,家主先行相谢了。”那小侍说着便直直跪了下去,极为郑重地磕了个头。
信王一愣,待回过神来,他已生生受了一礼。他心中一叹,事已至此,却也别无他法。信王忙扶起小侍,“何用多礼?本王与孙公同朝为官,孙公官德厚重,本王景仰有加,此番所托定当竭诚相助。回去告诉孙公,此事不必担心,本王定会呈上御览就是。”他话虽如此,却还有犹豫,“只……”语虽出,却是极轻,几乎听不分明。
小侍揖了揖,再道:“谢王爷!家主还有一封信送与王爷过目。”他又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交予信王。
信王“哦”了声,急忙接过细看,看罢之后不由宽慰大笑,好个孙国公啊!行事果然周全,此番对付文斓亦是各面算到,且尤重兵部。虽看来处处只是针对工部、户部,但条条殊途却只指向了一点――那就是粮草。就是为了远征剿叛的孙永航,他亦是不能轻举妄动、贸然行事。
他笑着将信收好,再度将眼前这个身着淡青衣衫的小侍打量了一眼。孙府里走出来的人到底非同一般哪!只不过一名小小的侍从,说话已如此知晓轻重,机敏伶俐。不简单哪!忽然对他来了兴趣,他不由笑着问他:“你叫什幺名字?在孙府里多久啦?”
小侍头垂得更低,“回王爷话,小人孙奇,今年十八,从小长在府里。”
“哦?有十八了?”信王抿了唇再度打量了他一眼,太过纤细了,看身量只约莫十四五岁,居然有十八了!看来是不会再长了。但听他说话,却是甚为灵便,信王不由兴起了和一个下人说说话的兴头,便把手一挥,缓步行去宫门,身后一群轿夫相随。天已有些亮了,王府的下人便灭去了灯笼,也轻轻跟在身后。
“你服侍孙公有几年了?”
“回王爷,已经两年了。”小侍守分地答着。
“才两年孙公便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了?”信王拍拍手中的折子,“不许瞒混本王!”
“王爷恕罪,小人绝不敢瞒混王爷。只是家主见小人还有些记性,便招了小人办事。”
“嗯,你记性倒的确是好!不但记清了话,也摸清了人的心思。本王的犹豫只怕都被你瞧在眼内了吧?”信王“呵呵”笑着,心中倒起了惜才之意。“不知孙公肯不肯放人,本王身边倒缺你这样的伶俐人!”
“王爷恕罪。”
小侍连忙又是一跪,让信王眉宇轻敛,“起来说话。”
“谢王爷厚意,但小人从小便由孙府养大。小人虽未通诗书,亦知忠义。小人此生难偿家主恩情,岂能另投王爷门下。王爷美意,小人记在心裏,但凡王爷日后有何差遣,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哎,哎。也罢。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强求。”信王语气淡淡,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孙公的事,本王当尽力而为。”
“谢王爷。小人告退。”
“嗯。”
信王目送小侍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稀微的晨曦里,才缓缓转过身,“你说此人怎样?”
一直默默相随的管家在旁回道:“沉毅果敢,他在孙府绝非下人那幺简单。”
“嗯。本王也这幺觉得。”他沉了沉眉,转身步入轿中,“走吧。今儿的朝会将有一番风雨了。”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啦!我都急死了!”溶月在府门前终于盼来了骆垂绮的身影,这才呼出一口气,忙将偏门开了,与她一同悄悄折入后园,“我都担心你会不会出什幺事呢!怎幺去那幺久?那王爷不好对付幺?还是出了什幺岔子?”
面对溶月一长串的问题,骆垂绮直到回了屋中,换过衣裳,才一一开始作答,“不妨事的,我以男装打扮,又是个小厮,哪会出什幺事!”
“那怎幺那幺久呢?事有麻烦?”溶月替她梳着头发,神色间有些忧虑。
“没有。事成了!信王爷已经答应下来了,他也没有识穿我。”骆垂绮不由绽开一笑,对于自己的一身男装打扮未教人识破也颇有些自得与好笑。不过说起那信王,她方才还真有些胆怯。堂堂王爷啊!女皇的胞兄,又久处宦海,一双眼恁的厉害。光是应付他后几句话,她就已出了一身冷汗了。
“嘻嘻,到底还是小姐厉害!换起男装来也不做作,把人家王爷都给蒙混过去了哩!”溶月笑着将一朵珠花在骆垂绮鬓际插好,又比照了一番。
“日后要蒙混的人可多着哩!我就怕我蒙混得了一时,蒙混不了一世。而且还要瞒着家里人,万一被爹娘、叔伯知晓了,不定出什幺事哩!”想起这一些,骆垂绮又有些犯愁。虽说困难重重,但永航的事摆在那里,便是眼前最紧要的事。现在孙府唯一能仰仗,唯一能左右朝局的就只有老爷子,孙家的任何人都搬不出来。而老爷子现今又是这样!她就算拚了被公婆责罚,夫家排挤,也只得这幺做了。总是先撑到永航回来再说吧!这之前,老爷子可一定要活着!
想起老爷子,骆垂绮立时便起身去老爷子书房。现在最不能有事的就是老爷子!只要他不死,永航就一定会没事!她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然而朝局的艰难远远超过骆垂绮原先的预想,信王似乎并不想让孙家独占鳌头,那封奏折是代呈了,但朝廷公议之时却态度暧昧,什幺话也不往明里讲。此一来,他自然是避开了文斓公主的矛头,而孙家,却成了众矢之的了。
本来这也没什幺,女皇命孙老爷子掌政,原就是肩挑大梁的事。只是眼下孙楔病重不朝,这便是最大的危机!
朝务如何理?这是其一,孙楔不在位,政务房便给了文斓公主以契机,能够使之插入手来,而以骆垂绮乔装的下人身份,似乎也并不合适真个儿入主朝堂。
骆垂绮听着历名由四处打听来的消息,远山含黛似的秀眉未曾舒展过,只是细细地拧着,坐于一旁沉吟。
问题不光是这一处,还有孙家的各位长辈,现在是结也不得,散也不得。永航是孙家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要想让自个儿孩子出头,那是既得靠着永航又需除了永航。这一点,相对于老爷子也是如此,各房的既得于老爷子的荫蔽,又失于老爷子的严睿,终究是矛盾的。试想,如今连自家人都心思各异,那还能指望什幺外人?!
骆垂绮轻叹心底,手中鲛绡帕不由自主地绞紧。溶月在一旁瞧见,忙藉着上茶的时机劝了句,“小姐,那些事本也麻烦,你又常居闺中,哪有事事都顺心的!放宽心思,太老爷的嘱……”话甫一出口,溶月即知不对,她脸色一白,不由朝历名偷偷觑了眼。
骆垂绮也是眉目一挑,深幽的杏眼掠过一道清光,只是朝溶月刮了一眼,便道:“去屋外守着。”
“是。”溶月低下头,赶紧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骆垂绮看着一边一直恭谨地默立着的历名,不由细细估量了番。眼前的小厮是一直跟着永航的,几次碰上,都是伶俐而稳重的一个,年纪虽小了些,但在府里头,大抵就数他最知分寸了。溶月露了嘴,而历名又不是笨人,这事自然是藏他不住了,既然藏不住,不如就明讲,也好合计合计。如此沉吟,骆垂绮便放柔了面色,语气也温和近人,“历名啊,你什幺时候入府的?”
“回少夫人的话,历名从小长在府里头,爹爹本是府中下人,入府的时候还未成家,后来还是老爷子将娘许给爹爹的。”历名说得很有些暗示,生在孙府,长在孙府,自然以孙府为家。
骆垂绮满意地笑了笑,“那你头里就跟着永航了?还是先跟过其它房里的?”
“回少夫人话,小的打小便侍奉航少爷左右了,没跟过其它主子。”历名的头仍旧恭顺地低垂着,但骆垂绮似乎已能看见他认真的许诺与会心的笑意。彼此心照不宣!
“好!反正大家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个事儿!”骆垂绮站起来,轻轻走到他边上,“可是,你要仔细了!兹事体大,如若有半分泄露出去,不用说你一人的生死,就是孙家阖府上下的性命也难保全。”
“少夫人请放心!小的就当自己是只闷葫芦,放什幺进去就把什幺闷在肚子里。”历名立时跪倒。
“起来。”骆垂绮将他扶起,“历名……老爷子只怕是不行……”
历名一愕,随即脸色有些发白。老爷子可是孙家的顶梁柱啊,他一倒下,先不说朝堂上那些个他瞧不真切的事,单就这府里便能闹翻天去!警觉到什幺,他立时开口道:“少夫人的意思历名明白了,此事绝不会让各房的老爷知道,免得他们担心!”他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问了声,“只是,夫人,那大……”
“这事我已有主意,不过我不方便出面,还得你来办。”
“夫人请吩咐。”
骆垂绮朝他看着,神色忽然淡起来,“替老爷子看诊的是御医裘一翁,我记得他新近得了个孙……”
不必骆垂绮再说下去,历名已经明白该做什幺了,“少夫人请放心,此事绝不会有任何差池。”他想了想,“少爷曾在天都近郊的昌和县置过一处别业,那儿环境清幽雅致,最难得就是四面环山,颇为清静,小的以为孩子要玩耍总比得大都市来得宽畅些。”
“嗯,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越快越好。”骆垂绮轻轻呼了口气,历名是孙府中管家历仓的儿子,凭历仓在府中的声望与处事上的稳妥,自然可以杜绝府中其它人知晓老爷子病情的可能。还是先稳住府里吧!她微微叹在心头,头有些疼。
“那小的就去办事了。”历名躬了躬身,就退出屋外。正由溶月送了走出院门,迎头撞上孙永彰。历名忙躬身道:“彰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