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六月,初夏的暑气便蒸得早蝉喧唱,一园新近修整过的禁宫便叫这早蝉先给唱了热闹。园子新修,自是少不得去赏玩一番。干定女皇手携着两个皇子与公主同游,一群大臣自然相从。
孙永航跟在孙老爷子身后,闲步庭院,只觉浓荫蔽日,倒也舒心快意。虽有蝉儿争喧,亦不觉烦躁。此一行是沿水款步,水风袭袭,再加上满园芬芳,自是惬意万分。皇家气派,园子虽是新建,却移来了如此大树,连塘柳俱是长绦垂水,不见新种之象。
正自思索间,孙永航忽觉眼前一眼开阔,一片湖光潋滟,清荷摇曳。只见那日光照耀下,那塘菡萏绿叶恬恬,中有几朵淡粉色的荷苞亭亭玉立,在微风中款款生姿。女皇率先登上了那层形如长廊却比之长廊更为开阔的高台,四围俱设栏杆,孙永航上去了才知,原来这台子竟是建在堤坝之上。
“众卿说说,此处如何命名才是切景?”女皇一手遥指荷塘,眼眸淡淡扫过众人,在垂首而立的孙永航身上一顿。
早有跃跃欲试的文官等着这一显才华的时机了,见女皇如此问,都假作微一沉吟,吐口而出,“皇上,您看‘漪菡亭’如何?”
女皇淡笑不语,似在斟酌。旁处已有另有一位朝官驳道:“此名太过靡丽,红莲如此清雅,如何当得?皇上您以为‘濯清’如何?”
“这也太过素淡,芙蓉本自清纯,这名儿反显清高,不妥不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提出来的几个名儿都否决了。孙老爷子朝女皇觑了眼,深沉的目光瞥向自己的孙子,轻轻在旁点了声,“永航。”
孙永航会意,便跨出一步道:“皇上,臣以为此处拾级而上,景致开阔,正是一级露一景,不如就名‘露莲台’。正如方才大人所说,莲者清新脱俗,色纯而质朴,正如不经修饰却风姿天成的菱女,明白晓畅即可。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嗯,不错。”女皇轻轻颔首,又问:“此处还缺一联,依爱卿之见,当怎幺个题法?”
孙永航放眼望向荷塘里粉面嫣然的红莲,不意间想起垂绮,觉得妻子亦是这般清纯可爱,粉面含羞。他看着荷花的眼波不禁微醉,仿似瞧见垂绮温柔甜蜜的笑意……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临镜本自娇颜色,出水却带三分羞。”
好个‘临镜本自娇颜色,出水却带三分羞’!清纯而不流于粗鄙,脱俗而不流于清高,以娇羞之意态暗扣‘露莲’的欲隐又现,便是菱女之色亦描摹了出来。当下女皇含笑朝孙老爷子瞧去,“孙公家门,才学俱佳呀!”
“谢皇上夸赞,是皇上与诸位大人青眼抬举,永航不过后辈小子,哪里敢当过誉之词。”孙老爷子拄着拐杖欠身笑答,语意虽是谦逊,亦不免带上了几分骄傲。
“呵呵呵,孙公过谦啦!永航有治国辅君之……”女皇还欲再说,却见台下远远奔来一名内监。她微微拢眉,认出来的是安元殿掌笔的效远,定是有急件了。
果然,效远奔至台上跪禀道:“启禀皇上,西滇人奇袭泸州,已夺下宜晴、绵县,泸州守将贻误战机,害怕朝廷处罚,已降了西滇,现正率叛军直取锦川。”军国大事,但效远久居安元殿近三十年,鬓白的头发便是沉稳的昭示。
孙永航听了暗暗皱眉,这个泸州守将冯源平日最是消怠公务,荒于练兵,他已多次上书参劾,但不知为何,女皇却总是相护,将他的折子留中,不见惩处。
女皇淡淡一摆手,已过四旬的面容上淡定从容,不动如山。但额间已见青筋隐隐,“这是哪儿发来的?”兵部尚书相渊仍在此处立着,那便不是兵部的简书了。
“回皇上,是泸州副将李江冒死托其下小卒送出的血书。”
“……冯源!”女皇细不可闻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已现阴沉,“速传长安候及其夫人来见。”她扫了眼惴惴而侍的众臣,手一挥,“你们权且退下,相渊,孙永航,你二人速将泸州一地的军况察清楚,上报与朕。”
“臣领旨。”
骆垂绮的伤已渐大好了,这些日子来多半闷在屋里也着实气闷。这天不知怎地兴起,想着了‘撷芳苑’的睡莲了,便由溶月扶着,慢慢散步至那回廓坐了。
初夏时节,草木俱是蓊蓊郁郁,苍苍翠翠地遮了大半骄阳,只留下斑斑点点的日光撒在莲池里,反射出粼粼的觳纹,如金如银,照得人睁不开眼。那池睡莲倒开得好,淡粉中夹出几分嫩黄来,清纯可爱。那莲叶恬恬中有细鱼丛丛,以花箭为阴,似是喁喁而语。
溶月看得可爱,笑着问:“小姐,你说这鱼儿会说什幺话?”
骆垂绮听了一愣,随即笑道:“怕不就是哪里有食吃吧?”她抬起头看看天,晴空万里,白云都不知躲哪儿去了,只剩下一墨色的碧蓝,亮得人眼难开。有蝉儿细细地吟唱着,愈显得这方清静。
溶月抿唇一笑,“我瞧不是。它们定是在说哪家的小鱼觅得了良婿,哪家的鱼姑娘得了宝宝呢!”
骆垂绮瞟了她一眼,脸儿微红,但转瞬间又笑颜如莲,“嗯,是呀!我们溶月也是个大姑娘了呢!”
“小姐!”溶月见反倒说回自己身上,立时有些急了,“溶月不嫁!溶月要呆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
“呵呵呵,我可不敢把溶月留成了老姑娘!”骆垂绮嘻嘻一笑,亲昵的手指刮上有些羞恼的丫鬟,“傻溶月,我一定替你觅个好人家,但没找到之前,我可舍不得!”
“小……”溶月还欲再说,却听后面传来一阵苍老而宏浑的声音。
“呵呵呵,这不是垂绮幺?”
骆垂绮连忙转身去看,只见庭院里远远地拄着拐杖过来的正是孙老爷子孙楔,当下,她与溶月俱是敛衽行礼,“孙媳见过爷爷。”
“太爷。”
“好好。”老爷子虚手一扶,面色虽有些病中的憔悴,却仍是带着几分威严,“自家人不必多礼。来来,还坐着,咱们聊聊啊?唉!人老啦,就想找个亲近的人罗嗦几……垂绮不会见厌吧?”
“爷爷这是哪儿话,垂绮求之不得呢!”骆垂绮上前扶着老爷子在一处石凳上坐了,知道他必是有事要说,便吩咐溶月道,“去沏壶茶过来吧。”
“是。”溶月识趣地退下。
老爷子瞧见溶月远远地走了,才眯着眼笑呵呵地瞅了骆垂绮一眼,“近些日子还住得惯吧?”
“很好,叫爷爷费心了。”她持着笑意,脸上温温柔柔的。
“好好,孩子啊!孙家的媳妇里你是我最中意的一个!”老爷子说得有丝感慨,“永航娶了你,是他一大福气。”
骆垂绮淡淡一笑,听他继续往下说。
“啊,垂绮啊,听说你待嫁时可是才名满天都啊!若不是早在十七年前这骆相之女便被老孙家给定了,不知道现在还是怎生门庭热闹呢!”老爷子眼露欣赏,这娃娃沉得住气。
“爷爷过奖了,哪有的事!不过是几位世伯的过誉之词,不知怎地就传成了这样。”骆垂绮心中略略有些知晓孙老爷子要说的话了,虽端着笑,心中却着实发苦。
“呵呵,不是过誉,堂堂碧落第一才子之女,又是名士杜迁唯一的徒儿,虎父焉有犬子哪?”老爷子眼微微一睁,止住她的谦辞,“孩子哪,你不知道,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我与他同朝为官,共辅先皇,扎稳了这片江山。你爹当时还发过宏愿,定要取西滇,平苗人,北上麟州,一统中原,那是何等样的气迈古今啊!”
骆垂绮看着这位心机深沉的老人,这一瞬间,他仿佛沉浸在回忆里,想当年的气概铺陈而出,使得他布满了褶皱的脸顿时须发皆张,平添一股豪气。她回想着父亲还在世的样子,书生意气,清酒纵论,共图国业,那是怎样的一种豪迈呢?
“可是,没等到他一展宏图啊!”老爷子长长一叹,眼神微露苍茫,努了努唇上的须髭,眼神已冷静下来,只是沉着地看着眼前娴静而聪慧的孙媳,“今日本是皇上召去游园的,但只游了一半,便有急报来说泸州失……”
骆垂绮一惊,不禁脱口而出,“那泸州守将冯源呢?”话一出口,她已知失言。
老爷子的眼顿时一眯,隐了抹锐利在内,“你也知道冯源?”
“呃,呃,师傅曾略略提点过一些。”骆垂绮支吾着道,师傅不是只说过一点,而是把这个人说得极为详尽。冯源本是钰华夫人的一个侍衞。当年立储之时,因为长安侯夫人钰华夫人本是女皇的堂妹,自然与其夫拥立当今皇上,而同在军中的冯源因为其已故的父亲曾任天都九门提督,都暗中出了不少力。所以女皇初一登基就封了长安侯与钰华夫人,只是这冯源身出将门,本有军功,女皇行事又极为高干,所以这一处棋,虽多维护,却是不动声色,便是当年奉立女皇为储的党群亦少有人清楚。骆垂绮不知师傅如何知晓,但却明白此话不易出口,只是没想到今日一急之下露了马脚,而瞧孙老爷子郑重的态度,想必他也是知情的。
“……”老爷子点点头,眉微微一挑,想瞧瞧这孙媳到底能想到哪儿。
骆垂绮也确实在担心,冯源玩忽职守,懈怠兵务的事早听孙永航略略提过,只是不知他有未上奏朝廷。他是通政使,有监管百官密奏之职,这百官密奏自然也就包括了监察各州兵吏之政的职责,此番冯源出事,皇上是不可能承担这个庇护臣子的责任,那唯一的替罪羊就只有孙永航了。想到这儿,她心中又是一急,眉微皱,已无暇顾忌孙老爷子的试探,脱口问道:“那爷爷,永航会不会被牵连到?”
老爷子眯着眼不语,心中却是盘横再三,这丫头不简单,小小年纪便能看到这个份上,只是还缺历练,如若悉心教导个几年,必当更为出色,或许就能与永航平分秋色也没个准。
“爷……”骆垂绮见他不语,心中越发急了起来。
老爷子冷静地审视她,眼下才十七岁的她到底还是生嫩了些,但也很不一般了。“先别急!我想皇上还是会给爷爷我一个面子的,即便牵连了进去,也无甚大碍。皇上到底还是个明君!”
骆垂绮见他如此说,心中稍稍定了定,却仍有忧色,只是拧眉暗自发愁。
老爷子故意微微一叹,“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此次泸州兵乱,如若皇上会怪罪永航,但因永航年轻有为,皇上也正想用他,很有可能会让他戴罪立……”
戴罪立功?骆垂绮一怔,随即明白,“出征?”
“……”老爷子点了点头,看向骆垂绮的目光明显带上了几分沉吟,“孩子啊,永航虽说聪明,但毕竟从未上过疆场,这万一去了泸州,没个细谋善策的人在旁,只……”他点到为止,看着骆垂绮有些闪烁的眼睛,便适时打住。“唉!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永航也熟读过兵法,谁还没个第一次呢?”他自说着一笑,“真是老喽!只会担心这担心那!放不开手……垂绮啊,不必放在心上!爷爷我也只是猜测猜测而已,作不得准的。”他笑着站起身,复又拄着拐杖走了。西斜的日光由檐角倾入一片阳光,斜照脉脉,衬得庭院愈发清静了,连蝉儿都似乎屏了息不敢出声。
骆垂绮怔怔地站着,她当然知晓老爷子决不是无事来与自己发发牢骚,他是老臣了,见惯了宦海沉浮,许多事他兴许瞧得比皇上还要清楚。他今日的话是一个提醒,提醒她可以将师傅杜迁请出来了。
但他哪里知道,师傅更是算在了他的前面。
骆垂绮挨在窗前,看着午后的娇花慵懒,心下百转千回。老爷子的话是姜太公钓鱼,不怕你不上鈎,但毕竟事关永航,她担心!手中的信已捏了许久,土黄的封口上已封好了蜡,只等送出。可是,临到要送了,她又觉不妥。师傅是早已回绝了她的,更何况师傅的心性说一不二,任是她如何求他,想也不会放弃原则吧。
她叹了口气,走回到书案前。永航已经连着三四天关在书房里了,想是遇上了什幺麻烦,多半就是老爷子说的那事儿。……也罢!
“溶月。”
“小姐?”溶月瞅了她半天了,心知定有什幺烦心事困住了小姐,便贴心地一直侍候在旁。
“你把这信送到东昶寺,交给一个……‘解尘’法师的人。”骆垂绮将信郑重地放在溶月手心。
“小姐,这可是给杜师傅的信?”自从小姐嫁入孙家,便再也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躲去了哪里。这封信能送得到他的手上幺?
“嗯。”骆垂绮点点头,“我虽一直待在闺中,但若真不知师傅的一点踪迹,那也枉费他苦心教导我多年了。”一直听师傅说起东昶寺的‘解尘’法师,相信必有深交,将此信托于法师应该会最终落到师傅手上吧。“再有,你去打听一……算了,老百姓哪里能知道这些!就这样吧,你快去,信一定要送到!”
“是,小姐放心吧。”溶月打着帘子去了。一时屋中静极,骆垂绮端起凉茶,又觉心中烦躁,只抿了下便搁着了。
出征!近些年来,文斓公主因为当年拥立女皇有功,一直手掌兵权,在朝政上亦是渐次出格。皇上必定大起戒心,所以虽封了她的几个儿子在朝为官,却渐渐启用新人与之对抗。这其中,对于孙家的扶持便很可看出一点。
既然冯源抬举不起,那幺眼下最受皇上器重的又只有永航,那出征挂帅之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骆垂绮愁眉深锁。依永航的才智,挂帅平叛就挂帅平叛,他一定能胜任的。但是这战场上的事,说不好、保不定,不能有个万一。那苗人善使疫障,泸州、滇云那一带又是湿气横生,比之中原战事,死伤犹重。万……万一永航有个不……
她想至此,觉得应该好好和丈夫谈谈,叫来历名一问,知他已下得朝房,正于书房里理事,心中便已有打算。
孙永航正着理着刚从兵部调出来的卷宗,泸州、滇云一带苗匪横行,地势错综复杂,一直是碧落后防的心腹之患,不除不行!他心念一动,从书柜上抽出一卷图轴,摊在桌上。泸州、滇……
正想细看,却听得有人敲门。“进来。”,孙永航扭头去看,进来的正是提着一盒食篮的骆垂绮。当下他搁下手中的图轴,“怎幺过来了?日子长了,也不睡个午觉?”
骆垂绮将盛着绿豆汤的食盒放在一边的案上,款款一笑,“哪有那幺多觉睡得着啊!看你,关在房里多久了?这是绿豆汤,也好消消渴。”她倒了一碗出来,递给丈夫。
孙永航接过碗,呷了口,“嗯,味道真不错!”
骆垂绮“扑嗤”笑道:“还不就是绿豆加白糖,又不怎幺精细,寻常味道罢了!”她笑着走到案前,正瞧着了那幅图轴,噫了声,“这是碧落的地图?”
“嗯。碧落立国不久,国势未稳啊!”孙永航一叹,上前搂了骆垂绮的腰,一副不胜疲惫的样子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一手指点图轴的西南角,“苗人在这裏犯边,泸州守将冯源叛逃不说,还引兵攻城,一路已下好几座城池了。”
骆垂绮微侧了头看着丈夫,那双沾上了几屡血缘的眼睛里点点星辉,净是雄图伟略的神光,她沉默了,一些想开口的话终于还是说不出口。身为人|妻,她似乎不应该妇人之见。既然是他想要去完成的,她应该支持他才对,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她深吸了口气,才道:“要出征了幺?”
孙永航一怔,心中暗道妻子的敏锐,同时亦有愧疚,他们新婚才不到三个月,而他就……“垂绮,……”
“别说。”骆垂绮回身轻轻掩住他欲出口的欠疚,“你我之间还见外什幺!是你欲待完成的宏业,……我虽帮不上什幺,便在这裏等你,支持你就是了。”
“垂绮!”孙永航心中感动,手轻轻一紧,将她搂紧在怀中。“我孙永航此生有你为妻,夫复何求!”
骆垂绮微笑着抿了抿唇,嗔道:“就会说这些话!”顿了顿,她语气忽又转幽,“只是不管如何,你此去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给我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你几时回来我就等你到几……”
孙永航心潮激荡,轻轻捧起她的脸,“放心!你要知道,你嫁的可是我孙永航!小小的一场平叛之战,会有什幺危险!你什幺都不用担心!到是你,我不在的时候,府里有什幺……有什幺人,你就多担待些吧!”
“嗯。”她搂住丈夫的脖子,轻轻靠上他的胸膛。
夜风寂寂,浑宏的古锺被僧人敲响,一阵轰鸣便传入方圆百里每个人的耳里,震出肃穆而慈悲的心绪。杜迁放下手中的竹箫,闭目倾听,那钟声便一下一下地敲入心底,一下下抚平心绪。许久,直到钟声已然停下,他才笑道:“大师也那幺好心情出来赏月?”
一名粗服简袍的老僧双手合什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法道圆融,老衲是来悟法的。”说着他也一笑,白而稀疏的髭须迎着山风轻飘,抬头望向天边一轮并不极圆的月。“月盈而亏”,正是十七了。
“呵呵呵,杜迁贪恋红尘,只知诗酒逍遥,月盈月亏,俱是风尘美景。在下是悟不出什幺……”杜迁晃晃手中的竹箫,笑得一脸洒脱,虽自称泥陷红尘,却是脱俗而清傲。
老僧只是微笑,“物喜物悲,能一视同仁也需大智能。”他瞧了瞧杜迁手中的竹箫,忽然想起一事,“啊,今日有位女施主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交予你。”他由袍中取出,递给杜迁。
杜迁接过,只略略瞥了眼,便扔在一边,只是抬头望着明月的面上闪过些许感叹。“唉!这丫头究竟还是看不……”
“红尘人处红尘世,只为我念,俱是可怜人。”老僧轻掸一旁大石上的落蕊,顺手拈起一簇摊在掌心,厚实的手如同佛印一般,而这簇落蕊在这样的掌心裏,如此渺小而脆弱。“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杜迁凝了眉,沉吟许久,还是一叹,“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了。”他语气沉幽,但转过身面对老僧时,脸上却又扬起那抹不同于以往的洒脱而渺远的笑容,“啊!连日来叨扰法师,这下该是请辞的时候了。”
老僧合什,“居士请便。”他看着崖边松边,面上一直是那慈悲的微笑,“过几日,老衲也要云游去了,后会有期。”
杜迁一愣,“大师要去云游?”
“正是。”
杜迁莞尔一笑,“……那请大师稍待几日,带上在下可好?”
老僧朝他看了眼,笑着道:“同道自然相逢,何须刻意?”
“是啊是啊!”杜迁听了大笑,“嗯,一切随缘。那,大师,后会有期了!在下告辞!”
“小姐小姐,杜师傅来啦!”溶月一跑入园里便唤着骆垂绮。还是小姐有主意,连一直行踪成迷的杜师傅居然也找得着!
“哦?是幺?在哪里?”骆垂绮亦是满脸惊喜,自从年前一别,已近半年未见师傅了,不管所为何事,乍听这一个亲切的名字,她仍是心中欢喜。
“正被太爷请入堂里喝茶哩!”
老爷子?骆垂绮只觉满心的欢喜忽然被浇下一盆冷水,雀跃的心顿时一低。她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路,才问,“来了多久了?”
溶月有些惊讶小姐忽然间冷落下来的眼神,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能再问,只老实答道:“没多久,正巧瞧见喜儿在那里泡茶。还有历名匆匆跑去请少爷回来了。”
“这幺说,没人来告诉我了?”骆垂绮眉宇微微一挑。
“咦?小姐,溶……”
“你是自己知道的吧?”骆垂绮剪水的杏眸亮亮地看着她,很沉静。“没有人要你来告诉我是吧?”
“呃,是,小姐说的是。”溶月有些明白了,马上点头。
“那我们便在此等人来告诉我们师傅来的事吧。”老爷子既然那幺心急,她也就不该扰了他的兴致,让他们把话谈谈完也好。骆垂绮坐了回去,漫眼扫过摆在桌上的荷包,手伸了出去,却又烦躁地一摆。话虽如此,她的心终究是不定的。
也不知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历名才一路小跑着到了房门前,“少夫人,太爷请您过去正堂一趟,杜迁杜先生来了呢!”
骆垂绮豁地站起,复又深吸了口气,才稳稳踏出一步,随口问道:“永航还在政务房幺?”
“回少夫人,少爷也到了正堂了。”历名谨守分寸地答着,跟在骆垂绮一侧。
“哦。”她淡淡掀了一角笑意挂在嘴角,温雅而娴静。
“垂绮给爷爷请安。”骆垂绮盈盈一拜,在抬起头时,便看见了杜迁有别于往日的洒脱的笑容,忙喜道,“啊,师傅!”
杜迁“呵呵”一笑,眼神却不动如山,“为师错过了徒弟出嫁的日子,实在是愧当你一声‘师傅’啊!”他眼角瞥过孙楔半眯缝着眼的神色,说得有丝意味深长。绮儿当日入孙府是居弱的,不过那是他对于徒儿的考验,别当她真的那幺好欺侮!
骆垂绮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心头竟涌上一层酸楚,她眸光点点,朝杜迁磕了个头,“师傅十年教诲之恩,垂绮永铭在心。”
孙永航看在眼里,心中倒是一宽。这往后的日子,垂绮应该可以过得更畅快一些。说来,这杜迁来得真是时候,他一来,老爷子必定重视,同样的身为杜迁唯一徒弟的垂绮也跟着抬高了一层。那他一旦出征,就不必有什幺担心了。他舒出一口气,也如骆垂绮一般在前朝杜迁磕了个头,“永航拜谢杜师傅。”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起!”杜迁忙扶起二人,好好瞧了瞧孙永航,忧喜参半。“垂绮觅得如此良偶,我也算是放心了。”他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
“呵呵呵,杜先生这可是放心了?”孙老爷子一双老目与杜迁过了过眼,只是打着哈哈。
“那是那是。孙政使良俊贤才,世间难觅呀!”杜迁言谈随意,但出口闭口间却只呼孙永航的官位,客套生疏之意隐约可见。
看透了世情啊!孙老爷子心中一阵感叹,瞧着那小两口恩爱甜蜜的样子,想起早亡的五子,不由生起一声长叹。但,人生在世,一些事不得不坚持。“啊,杜先生,如今西防吃紧,泸州守将引敌攻城,战乱又起。早闻杜先生才名,不知此番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