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 class="center">四牡修广,其大有颙。</small>
<small class="center">薄伐玁狁,以奏肤公。</small>
<small class="center">有严有翼,共武之服。</small>
<small class="center">共武之服,以定王国。</small>
<small class="center">玁狁匪茹,整居焦获。</small>
<small class="center">侵镐及方,至于泾阳。</small>
<small class="center">织文鸟章,白旆央央。</small>
<small class="center">元戎十乘,以先启行。</small>
<small class="center">戎车既安,如轾如轩。</small>
<small class="center">四牡既佶,既佶且闲。</small>
<small class="center">薄伐玁狁,至于大原。</small>
<small class="center">文武吉甫,万邦为宪。</small>
<small class="center">吉甫燕喜,既多受祉。</small>
<small class="center">来归自镐,我行永久。</small>
<small class="center">饮御诸友,炰鳖脍鲤。</small>
<small class="center">侯谁在矣,张仲孝友。</small>
夏夜的庭院,鸣虫四唱,晚风似是烫温了的酒,拂得人醺醺然。寂静的夜,风悄悄的,似是那虫吟也变得静悄悄了,远处依稀有夫妻小儿在说话,然不论怎么听,总几声模糊的呢喃飘浮。
相渊靠在廊柱上,定定地出着神。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的那名爱婿了。孙相二家照理已是姻亲,为何他孙永航要把文氏一案整到这个份上?拔出萝卜带出泥,眼下文氏一案是查得一清二楚了,但走了钰华夫人,牵连了几名要员,即便没动着骨,也伤了筋哪!
他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他孙永航为了重振家声连自己这个丈人都能牺牲出去吗?相渊微一皱眉,既而摇头,不会!重振家声亦可与相家连手,信王即能促成柔姬的婚事,对于孙家必然也有扶持之意,他何苦与信王爷为敌!那么,眼下这一出,便是他年少气盛,于政事上太过天真?
相渊吐了口气,在廊沿上坐下来,孙氏出类拔萃的一个人物,会如此急功近利吗?翩翩然一阵风过,相渊忽然打了一记寒战,明远的话不知怎地在耳边滑过。女……他一抖,孙永航真有可能与女皇有了默契吗?可能吗?
他抓紧了栏杆,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梢头一片叶飘落,滑过他的手背,他无知无觉。
五月半了,乌州福定的天气已颇为炎热,孙永航赶走了一直在边上唠叨的乌州知州刘长晏,将特意收好的几份卷宗誊抄了一遍,别置于自己的包裹里。待一切整顿停当,他才吩咐下人准备了凉水,洗去一身热汗。
福定的五月,时有雷雨,然而这晚却未部落得半颗,是以特别闷热。孙永航泡在水中,这才感觉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将两臂搭在桶沿上,他闭目小憩。
明日,这些卷宗便可直入刑部议罪了。而卷宗上的……他唇角微勾,拜通政使司一位所赐,他可对各处派系的人马来历一清二楚,也因此,处理起来便是有章可循。
他以手掬水,洗了把脸,凉凉的水珠顺着颊面滑下,他缓缓睁开眼,眸光深邃,他明白,信王的底线在哪里,至于相……他的那位老丈人,太相信自己手中的权势,也太相信自己的女儿了。
他们不该逼他,逼得他认清了自己的目标,逼得他认清了这个官场,逼得他认清了爷爷当年的话,更逼得他认清了他能为自己想要的牺牲多少!若有一天,为了垂绮,他连整个孙家都能抛下,那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不能为他所利用、所牺牲的?与相家的联姻吗?
他冷冷地一笑。
五月十六,孙永航起程返都,临出福定,知州刘长晏欲言又止,讷了半晌。孙永航只作不见,轻言两语便告辞出发。
这一路,三四日未雨,这一出了乌州地界,天便愈显躁热,连马儿亦不堪滚滚热浪,人自然更不用说。走一阵,歇一阵,至一处茶棚,便要上几碗凉茶。
随从的兵俑见茶棚边上有一眼井,便什么也顾不得地提水就往身上浇。孙永航见天气实在炎热,而这几个也一直骑马走在大日头底下,比不得自己有马车可略作遮挡,便也不说什么。
茶铺的老板眼见是几位官差,便殷勤地上前搭讪,招呼吃食,还吩咐自己的伙计给马儿冲冲凉。
眼见茶铺老板如此妥帖,众人也都放了心,夏日长长,便都有些困倦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有人大呼,孙永航忙睁眼,只见马车一角起了火,那年岁未足二十的伙计发傻地站在边上。
“快浇水!”孙永航大喝一声,几个侍衞立时冲上前去,手忙脚乱了一阵,倒也没什么大事。火原是小势,不过才起个头,一桶水下去,也就灭了。然而当孙永航登车检视,却见车内一角安放的卷宗俱叫水泼得湿透,小心展开已是不及,俱糊在了一起。
孙永航双目微垂,极轻地哼了一声。刘长晏,果然还是用心不正,那么入得套来,也不算自己太过狠戾了。他沉声一喝,“将茶铺一干人等都拿下!”
有了方向,自然全都供了出来,与孙永航所料几乎分毫不差。刘长晏是知晓这些卷宗的份量的,也知晓这些卷宗一旦上呈女皇,那将会在天都掀起多大的波澜,他终究还是赌不起,想趁着孙永航出了乌州地界,来个凑巧,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卷宗。谁知这一切刚好就入了孙永航的彀中。
“大人,您看这怎么办?”当地县令很是个明白人,当即将自己的衙役召来,供孙永航驱使。
孙永航指着那堆悉数烂成一团的卷宗对县令道:“还能怎么办?这些卷宗可是皇上钦命彻查的案子,这又是在你的辖区,虽是遭水浸透,但也是因火而起!这刘长晏也着实太可恨了!竟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咱们来承担!”
县令耳听得他讲着“咱们”二字,汗顿时“噌噌”地往下掉,马上应道:“大人说的是!刘知州的这把火可把要呈至刑部的卷宗给毁了,这胆……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他抹了把脸,再躬身道,“监察使大人,下官品阶太低,无法上参知州大人,只得将此事上报朝廷,以绳不法!”
“嗯。”孙永航点点头,“永安县令能秉公办理就好,这样吧,本使特命你暂时将此纵火案犯收押,再与你一并上奏此事。”
“是。一切全凭大人吩咐。”县令立时严令自己的衙役,“将犯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此系重犯,决不可让他们逃出一人去!”
孙永航一笑,拍了拍县令的肩膀,并不多言,一手提了随身的包裹,与几名侍从兵俑跨马而去。这一回却是快马加鞭,与先前车缓马怠迥然不同,疾行一日一夜,已抵达天都。
今年的夏日似乎特别热,女皇早早地迁居到了流风殿,背山临水的一处殿阁,一路行为林荫蔽日,倒也能退祛七分暑气。
孙永航整了整衣衫,将一路风尘疲倦悉数敛去。“臣孙永航受命彻查文氏一案,前来复命。”
女皇正斜倚于榻上翻着书,闻声微微抬头,坐正身子,“宣。”
“宣监察使孙永航进殿。”效远清爽的声音即便在这蝉噪的夏日午后亦不见沉闷。
孙永航听宣,快步走了进去。“参见皇上。”
女皇看了他一眼,“嗯”了声,摆摆手让殿内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效远在边上服侍。“让你查人命案,你查成了沸沸扬扬的官员的以权谋私案。好吧,朕不怕手脏地让你拔出萝卜,也让你继续带出泥巴。可现在呢?你连萝卜也不见了!”
孙永航由怀中掏出数张细宣纸,交由效远呈上。“皇上,臣是丢了萝卜,但却发现蛇的踪迹,脏了的手是为了把草压平。”
女皇粗粗扫了几眼,忽地脸色微变,继而细看,直至阅毕,她才沉肃地看向一直跪伏于地的孙永航,冷道:“孙永航,你胆子不小!”
“臣献忠心于皇上,自然也相信皇上会赐臣以胆色。”
女皇扫了他一眼,站起来开始踱步,走了两三圈,忽然又在他面前停步,“孙永航,朕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辞而去怀疑朕的亲哥哥?”
“就凭信王爷自文斓公主薨逝后,与翊靖公主来往密切。”
“翊靖亦是自家兄妹,走动也属常理。”女皇紧紧盯着他。
孙永航依旧不紧不慢,“皇上,您知道当年翊靖公主迁居西昶寺时,信王爷可一次也未曾踏入西昶寺的大门。”
“啪”女皇将信重重地压在案上,抿着唇默了会儿,才回过头来,“你先起来。”她看着孙永航身形优雅地谢恩起身,心中虽早有料定,却仍是颇为疑惑,“孙永航,你已与相家结亲,依恃信王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为何反要与他为敌?若论当年军饷一案,信王有意撮合你与相府千金的婚事,便是收你之意,依你心性,又岂会耿耿于怀?”
“臣只忠心于皇上,依势而立固然可以保身保家,然,皇权旁落,于国不利,于民有害,臣心有向,难以强自偏轨。”他一字一句吐得清晰而恳切。
女皇微有动容,继而挑眉一笑,“孙家的骨头,看来哪一朝君王都少不了!”她弹了弹手中的细宣,浅淡地问,“刘长晏纵火烧毁卷宗,你当真事先没有察觉?为何你会备下一份紧要文书?”
“回皇上,臣未料乌州知州会如此胆大妄为,但彻查文氏一案想必牵连甚广,臣担心途中有变,是以先抄下一份,以备不测。”孙永航答得相当坦然。
“你刚……又暗示朕不要打草惊蛇,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奉上这份卷宗,反正无人知晓,你岂不方便?”
“皇上,臣知情不报,那是欺君。先祖时常告诫永航:臣子之心于皇上,自当明鉴日月,绝无杂尘!”孙永航抬起目光,正好承接住女皇探视的目光,从容不迫。
女皇打量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孙家的确高风千古啊!”她摆摆手,“你的忠心,朕心中有数!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切忌走漏风声。”
“是。”孙永航跪安辞出。
流风殿凉风阵阵,吹过面颊,孙永航抬脸迎向清风,微微一笑,忠心么?
孙永航一出宫门,就瞧见一名衙役候在一辆马车边上。那人望见他来,便上前行礼:“孙大人,这是您的马车及一干用具,县老爷知晓您公务紧急,便特命小人送来,以防误了大人的事。”
“哦?”孙永航上前几步,撩开车帘一扫,俱是他在乌州买下的一些土产,数量加了一倍而已。微勾唇角,他笑道,“多谢!叫你家大人费心了。”
衙役见完了差,也不多话,就此告辞:“那小人就回去复命了!告辞!”
“好走。”孙永航拱了拱手,目送他远走,这才收回目光,往马车溜了一圈。
“咦?大哥?你回来啦?”项成刚老远瞅见了宫门处扶着马车而立的孙永航,便立时跑了过来。
“成刚?”孙永航回过脸,“怎么?当上北门禁衞了?”天都分九门禁衞,其职隶属京兆提督衙门,大抵每日巡视宫门所辖周围的民情。
项成刚抹了把汗,呵呵一笑,“哎,五天前才被头儿提拔上来的!”
孙永航拍了拍他的肩膀,“倒难为你了!”草寇出身的他居然能安于眼前这巡逻小兵一职,的确是磨了他不少野性。
“难为啥!姐姐住城里,那溶月日后总也不能跟着我回山上种白薯啊!”就是这天实在热得不行,他搔搔脸上淌下的汗,流入眼睛里总是难受。
孙永航瞧着他,眸色深沉似海,半晌才忽然记起什么似地道:“成刚,这儿是五斤上好的太极翠螺,你姐姐她就认这个味,你带给她吧。”他由先前放在政务房里的包裹中小心翻出一只锦囊,交到项成刚手中,“你就说你街上买的,不用说起我……啊,还有些小玩意儿,拿回去给菁儿玩吧!”他浅浅笑着,转身去翻车上的物件儿,然而那笑意留在人的眼里,却觉着有些莫名的涩意。
项成刚默默地看他将一件又一件好吃的、好玩的物件儿放到自己手中,看了良久,忍不住道:“大哥,成刚说一句,你也该去看看姐姐了!女人家长年一个人住,心裏总不好受的!”
孙永航拿东西的手一顿,继而自嘲一笑道:“见了我,只怕更不好受。暂……就先不见……”
晚间,孙永航竟然笑容满面地给孙骐夫妇请了安,虽未与双亲一起用膳,但却是回了秋芙院,这一切令相柔姬惊讶得无以复加,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忙乱了一阵,才在孙永航的安抚下坐了下来。
孙永航抱着乖巧听话的荻儿,细细看了一番,才笑道:“嗯!荻儿长高了不少,现在吃多少饭了?”
“荻儿已经吃得下一碗了!”小荻儿被爹爹抱着,心裏的开心总是满满的,说起吃饭,他马上又想起自己哥哥和自己的比赛,“哥哥已经开始吃一碗半了!他说吃得越多长得越快,我也要像哥哥一样长得快!”孩子开心地小声喊道,然而却在觑了自己娘亲冷然的脸色后,敛下了笑意。
孙永航微微一笑,侧脸淡道:“柔姬啊,孩子之间就不必如此见外吧。总都是我的儿子,你说呢?”
相柔姬本就诧异孙永航这番回来后的巨变,此时听他温言细语,心中更是有些莫名的期待小心,一怔之下,恍恍惚惚地就应下了。
孙永航见春阳已经布下了菜,也不再多话,亲亲热热地抱起荻儿用了饭,席间多少也有些对于相柔姬的嘘寒问暖。饶是孙永航并不见多少亲昵,但就是这短短几句淡然的询问已叫相柔姬满面笑容,暖不自胜,甭说这些日子以为因寿筵一事而起的不快,就是曾经的怨怼委屈也尽数抚得妥帖平顺了。
用完了饭,孙永航哄着荻儿玩了阵,便让春阳领着下去了。案上烛光幽幽,照出柔姬满面甜蜜的笑意。孙永航自然瞧见,微微一笑,风微微吹过窗棱,烛光晃了晃,闪过他眸中泠泠的锐意。他坐近了些,那面上的笑意也便愈加醇厚,他拉过柔姬的手,轻轻道:“这些日子还好吧?”孙永航本自俊朗,又兼这几年的人情历练,更是将年少时的轻狂锐利磨去,只显稳妥自如的内敛之蕴,仿佛一块通透的良玉,触手温软,却质地贞刚。
柔姬沉醉地回望他,脸上晕红,二人虽早已育有一子,然柔姬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了为人妇的喜悦之心,满腹的柔情蜜意均化在这略带羞涩的笑意里。“好,哪里能不好呢?”只要他能分半分怜爱之心与她,她原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哦?”孙永航笑笑,凤眸一转,“我可听说不巧因为奶奶的事儿,你的生辰也给搁下了,还颇听了些闲言闲……”
柔姬唯恐他心生厌恶,连忙解释道:“永航,不……是、是爹爹差人来……我,我莽撞……”
孙永航拍拍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委屈我心裏有数。这样吧,明日,就明日,我陪你回一趟娘家,也这么久了,岳父岳母自然想念,又况且荻儿也可与外祖聚聚不是?你看如何?”
这声声问,不但软语温存,且句句尽含体贴之意,让相柔姬满心满眼里的动情,她轻咬着唇,依在他的肩上,“我自然都听你安排的。”
孙永航微笑,凤眸微垂,遮去所有心思。他轻轻扶起柔姬,“我还有些东西送你和荻儿。”他一扬声,“历名,把马车上的东西送来!”
历名听唤立时将一盒盒物件儿送了进来。孙永航示意柔姬打开,柔姬满心欢喜地一一打开,里头有乌州最为出名的纹绫绣帕、岚峰白茶、“天狗望月”的石根雕、“玉落莲蓬”紫砂壶等等,吃的玩的,名类繁多。
“都不是名贵物件儿,只当玩玩,尝尝鲜吧!”孙永航挑开一只盒子,见里头是竹制的十二生肖,便道,“这是福定‘纪家竹’的十二生肖,竹编的小玩意儿,你不爱,就给荻儿玩。”说罢,他见柔姬欢喜地拿起一一看着,便朝历名使了个眼色。
历名会意,立时开口道:“禀航少爷,方才吏部送来急件,说是文氏一案卷宗被焚一案尚有不明,请您明日早朝前定要作个回音。”
“知道了。”孙永航应了声,回头朝一下敛了笑意,有些失落的柔姬瞧了眼,歉然道,“唉,你看,真是!才回来也没个歇!不过,那是急件,这事可大可小,在我手上出的岔子,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柔姬见说,忙堆起笑意,“那自然公事要紧!你快去吧!”
孙永航微微一笑,“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便与你过府探望岳父岳母。”说罢,他转身避开柔姬满怀眷恋的痴痴眸光,迅速离去。
孙永航快步走着,似是有什么在背后斥责着什么。就这么快走了一段路,他才吐了口气似地缓了下来。这晚极是闷热,似是欲雨,不见星月,唯有历名紧跟在后持着的一盏灯笼散着黯淡的光。
拐角处,孙永航忽然顿住,轻仰起脸,望向暗黑的西院,黯然半晌,他的目光似是坚定起来,与黑夜融在一起。“历名,成刚带去的那些小玩意儿,菁儿喜欢么?”
历名不意孙永航会突然问起这个,怔了会儿才道:“菁公子特别喜欢那竹编的十二生肖,但那个‘五子戏’的石根雕已经被砸破了一……”
“呵……这小捣蛋!”孙永航笑骂,然语气却多了几分宠溺与欢欣,懊闷的夜里,别带爽气。
历名望着他,嗫嚅了会儿,终于道:“……少夫人将那包太极翠……给了我……”
孙永航笑意顿止,有些涩然的垂头,呆呆地瞅着灯笼发了会儿怔,嘴微张,又复合上,终究没说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默了会儿,他猛然抬头道:“有安平兰郡的消息吗?”
“有。”历名马上答道,“孟物华大人上呈刑部一桩人纵火杀人案,证据确凿,案犯是青王的外甥。”
“哦?对上了?”孙永航微闭了闭眼,再睁开,脸上已添了抹莫名的笑意,似是剑锋扫过,透出屡屡锐气。“走吧!今晚上真有急件了!”
相渊对于孙永航这回办的差相当不满意,又接上中书侍郎明远的那一茬,心中极不痛快,还带上几分惊疑。幸好,这案卷在回程道上给毁了。相渊心中暗吁口气,然对于自己这个摸不准的女婿却带着七分愠色。是以,当孙永航携女儿来相府的时候,他着实摆了摆脸色。
孙永航行了礼请了安,见相渊依然是爱理不理的冷淡,便拍了拍荻儿的小肩膀道:“荻儿,快去给外公请安!”
荻儿点点头,稚气地在相渊跟前磕了个头,“荻儿给外公请安!”,完了,又朝相夫人也磕了个头,“荻儿给外……”
相夫人见外孙过府,欢喜得很,又见孩子乖巧懂事,哪舍得他肉嫩的小膝盖再跪过一趟,早拦了抱在怀里疼着,“哎呀,咱们的小荻儿大了!都会给外婆请安啦!来!给外婆香香!”荻儿“咯咯”笑着亲了相夫人一记,便安稳地坐在外婆怀里,吃冻百子糕。
相渊见了孩子自然也万分喜欢,然而一眼瞥见含笑的孙永航立在边上,立时就冷下了眉目,缩回了手,仍端坐在那儿。孙永航瞧见,侧目朝正与相夫人说着体己话的柔姬瞅了眼,淡淡一撇嘴。
柔姬接过眼色,朝自己爹爹望了几眼,心中暗叹了口气,便:“爹,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您也不瞧瞧女儿!荻儿给您请安,您也不理!难道你和娘嫁了女儿就再不管女儿了?”
相渊到底是心疼女儿的,被她这么撒了会儿娇,自然也端不住冷脸,“你呀!都成亲生子了,还这副小性儿!”说着,他瞟了孙永航一眼,心中仍有不快,便道,“你们祖孙三个去里屋谈去!我这儿还有话想问问永航!”
“爹!”柔姬有些担心地望了眼孙永航。
“你快去吧。我和爹聊聊。”孙永航淡淡一笑,温温醇醇的。
见夫妻两语气亲昵和婉,而自己女儿又满眼担心,相渊心中的气也稍平了几分,“哼!女生外向!怎么,还怕老爹会把你丈夫给活吞了?”
“爹!”柔姬见如此说,才稍稍放下了心,和抱着荻儿的相夫人一同转入后院。
相渊扫了眼孙永航,并不急着说话,先是端起茶碗呷了口,又品了半晌,才道:“永航,与相家联姻,是否觉得委屈啊?”
开篇即是如此冷厉,倒让孙永航微有吃惊,既而肃整了面色,恭谨地一揖到底,才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小婿承受不起!”
相渊本想拿话刺刺他,但眼见他如此作派,思及当时情形,反道有些不自在起来。要说起来,当时还真是情势所逼才成就的姻缘哩!悔于失言,相渊的话也就软了下来,“论理,你当过通政使司,朝廷里的枝枝蔓蔓应该心底有数才是啊!即便不知十成十,到底也该有七八分……这回怎么,怎么……咱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孙永航面色恳切,又颇带上几分悔意,才道:“不瞒爹爹,当日我于通政使司一职,并未接触过什么事!所谓的受女皇器重,实则,只是女皇给了几条线,想借孙家的手压住文斓公主!派我出征,更是因我当日曾参过冯源,而朝中也只有爷爷稳住军饷粮草,才不至于叫文斓公主趁乱起……当时爷爷还在……”语至此处,他微微一叹。
相渊紧蹙起了眉,一直以为深受器重的青年才俊孙永航,原来竟是如此捉襟见肘。年轻人,阅历还不够,许是还未曾想到女皇在打压文斓公主的同时,亦将孙家推到了极凶险的风口浪尖上啊!然而能看清女皇用意,以他这个年纪,也实属难得了!
相渊抚了抚须,思路转向了另一条。按此一说,那也难怪他此次会行事稍嫌鲁莽。不清楚朝廷派系固然,另一则,只怕也是想自己闯一闯,展一下一直被缚的手脚。年轻人,到底还年轻,不甘埋没呀!
如此想,相渊自然就平了气,不但平了气,反而对于孙永航有些怜爱起来。他拍了拍他的肩,“永航啊,仕途这条道总是急不得的!你们孙家累世的显赫,在朝廷又是位高权重,皇上自然要多加提防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学着忍,等待,时机总会有的。是凤凰,总有展翅亮相的机会。你放心!有爹爹在,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爹爹总会维护你们!”他抬眼望了望屋外那棵杏树,双目微眯,“总不会叫你一直委屈着的!”
“永航谢过爹爹!”
“呵呵呵,这回你办差回来,总长了些见识吧!”相渊笑道,“不过也太险了!那卷宗毕竟在你手上出的岔子,你这失职是脱不了干系啊!”
孙永航明白其中的试探,也颇为惭愧地回道:“当时也是忽然间想到其间的不妥,要不是乌州知州熬不住动了手,永航这回可真捅了大篓子了!”
“哈哈!能记教训就好!”相渊看了他一眼,略为凑近道,“其实也不一定真会出事!信王爷是个什么人物?单单一个案子,能牵出多少?女皇伤不了筋骨。”
孙永航瞅着相渊双目里深深的计较与笃定,微微应了一笑,饮了口茶。
“这回办差回来,吏部应该拨了几天假吧?怎么样?在府里住几日?”自己也只有这么个女婿,又是个聪明人,官场仕途这一条道,总得多传授些活命技法。
“爹爹能允,永航与柔姬自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