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落蕊重芳 姒姜 8385 字 28天前

<small class="center">寿阳未招红梅魂,蕊冷香幽不系春,</small>

<small class="center">晓来霜风埋红处,应见屐履覆苔痕</small>

溶月看了一整天了,终于确定下来,她们的小菁儿居然在发愁了。这会儿的他正坐在廊阶上,两条腿一晃一晃地,正拾着手中的小石子砸那棵大桂树,砸完了,就跳下来再捡一手石子,再砸。

这玩意儿很闷,溶月看着都闷,也就越发认定菁儿心裏存着烦恼。

溶月把这事儿和正在堂屋里绣着兰花的骆垂绮说了,骆垂绮头也不抬,就回了句,“定是两小家伙吵嘴了,不碍事,依菁儿的脾性,必等不了几天。”

然而这一回,等不了的却非菁儿,才隔了一天,菁儿刚背完了一首诗,一个人在那边耍着历名削给他的木头剑,回影苑的苑门处便悄悄地立了个抹矮小的身影。荻儿有些怯意地站在门边上望着一直耍来耍去的菁儿,不敢贸然进来。已往都是哥哥带着来玩的,但这一次,却是他自己偷跑着出来的,而且哥哥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去找他了。

荻儿不明白,也不敢随便进来,就一直在那儿怯怯地站着。

菁儿耍着剑忽然来了记转身,一抬眼,自然瞧见了荻儿,先是眉一扬,唇微微咧开,既而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猛然一顿,嘴撅得老高,哼了声,竟然转过身去不理他。

溶月一旁瞧见,捂着嘴偷偷一笑,以为是两小家伙闹意气了,碍着大人的面,不好意思。她也不多管,就朝苑门处的荻儿招了招手,就管自己转回后屋去了,心道这回可得多准备些桃米饼了,两小家伙都爱吃!

溶月满以为待她端着桃米饼回来时,准瞧见两孩子又玩在一起了,谁知竟是打起架来。

“你娘是坏人!就是坏人!就是坏人!”菁儿推了把荻儿。

此刻的荻儿似是满目委屈,眼睛红的都快哭出来了,抓着菁儿推在他胸前的手,“不是!我娘亲不是坏人!”

“就是!就是你娘!害得大将军爹爹哭,害得娘亲哭!都是你娘坏!你娘是个大坏蛋!”菁儿被他抓得有点疼,又想着那日他听在耳里的话,以及爹爹娘亲抱着哭的情形,他难受极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弟弟的娘亲,青鸳姐姐说过,她是个坏女人!是个大坏蛋!然而他却不知道,平日里一直玩得很开心的弟弟是不是坏人,他不喜欢看见娘亲哭,不管是谁,都不许让娘亲哭!

“你骗人!我娘亲不是!我娘亲是好人!她不是坏人!她没有惹大娘哭!没有!”荻儿哭着喊起来,他委屈极了!娘亲是他的娘亲,怎么可以说他的娘亲?哥哥怎么可以这样说他的娘亲!他微闭上眼睛哭起来,手也跟着乱挥。

菁儿也委屈,就是认定了他娘是个坏人,一见荻儿居然挥着手打他,他更气,不由也出手打了过去,“就是!就是!就是!你娘就是个坏……我才没有骗……”

两孩子一打起来,哪还分轻重,没一会儿便扭作了一团,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了。溶月回来时正巧便是看见这副情景,当下把碗一搁,就上前去将两人扯开。

然而他二人却还在那边气愤不平地哭着,眼泪鼻涕横流,只拿袖管子一擦,便全糊在一张脸上。

“你骗……”荻儿抽噎着,口中呢喃不清。

“你娘才是坏人!”菁儿也不肯甘休。

“闭嘴!”溶月吼了一声,将人一手一个揪了起来,各瞪一眼,提着进了堂屋。“两人都不许再吵!我去端水!”将两人往椅子里一摁,转身就去打水。

正巧骆垂绮给六房婶婶宣盈璧送了幅绣回来,一进屋就见两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的,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她微微一皱眉,转头问菁儿,“怎么回事?”

菁儿负气,扁了嘴扭着头不说话。而一边的荻儿也是拼命忍住眼泪,就是一声不吭。骆垂绮见两人都不肯说,也没再多问。待溶月打了水进来,骆垂绮便接过手,替荻儿轻轻擦拭。菁儿见自己娘亲居然给荻儿擦手,心中又添不服气,不由一甩手,不让溶月碰。

骆垂绮沉下了脸,没有多作声,也不理他,只是耐心地将荻儿脸上、手上在地上磨破了皮的伤口小心洗净了,又给涂了点清凉的药膏。

荻儿望着眼前的这个大娘,这双远比娘亲温柔的眼睛,这么望着他,这么小心地给他擦手,红红的、痛痛的地方,都擦得特别轻,让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这么擦着,擦着,让他原本委屈的心,都渐渐平静下来,他止住了抽噎,忽然极轻极细地问了声,“大娘,我娘亲是坏人吗?”

骆垂绮的手一顿,望向孩子的眼神便复杂起来,复杂到深邃,复杂到幽悒,然而,最终,当她望入孩子这双害怕又企盼的眼睛里时,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那是你娘亲,对你而言,怎么是坏人!”

“大……”荻儿久忍的泪再一次滑下,他哽咽着扑向骆垂绮温柔的怀里,只一迭声地唤着,“大娘,大娘,大……”喊到最后,那连声的“娘与大娘”已然不分。

骆垂绮怔忡于这怀中的温暖却又陌生的孩子的唤声,久久,才只是放下一声叹,将孩子脸上的泪,一一拭去。

一旁菁儿看见自己的娘亲居然只顾着荻儿却不管他,心中极是委屈,不由又流下泪来。

骆垂绮在一旁看见,让溶月继续给荻儿上药,自己叫过了菁儿,“菁儿,你过来!”

菁儿擦擦眼睛,走到跟前站好。

“你跟娘亲说,今儿到底怎么回事。”

菁儿憋紧了嘴巴,就是不说,许久,在娘亲的盯视下,终于嗫嚅着吐了几个字,“青鸳姐姐说过,不能……你和溶姨会伤……”

骆垂绮与溶月听到这话都是一怔,继而心头微微有些发软,然而骆垂绮微软之后,仍是板起了脸。“菁儿,娘亲是不是教过你,知礼守礼的好孩子是不能打架的?”

“是。”菁儿低着头应。

“你是不是前儿才在外公的坟上立过誓,要才学不落人后,要行止坦荡磊落?”

“是。”菁儿的头又低下了几分。

“娘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叫做行止坦荡磊落?”

“说过。娘亲说,行止坦荡磊落,就是要菁儿做了什么就承认什么,不能撒谎,不能瞒骗。要知错就改。”

“你觉得你该打架?”

“不该。”

“你刚刚的行止算是知礼守礼、坦荡磊落吗?”

“不算。”

骆垂绮软了软语气,将孩子拉近点站着,“荻儿是你的弟弟,是不是?你们是亲兄弟,你还是哥哥,你居然打他,你觉得他伤不伤心?”

菁儿瞧了荻儿一眼,低头道:“伤心。可……”他又猛地抬头,然而只说了两个字,就又不敢再说了。

“荻儿他做错事了吗?”

“没有。”

“他什么也没做错,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无缘无故地打人,你说你这么做对么?”

“不……可是,可是他娘是……”菁儿开口想争辩什么,却叫骆垂绮沉下的脸色给吓住。

“这是娘亲的事,与你没关系!与荻儿更没关系!大人们的事大人们自己处理,你还是应该守住你身为小辈的礼数!什么他娘!娘亲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么?”

菁儿见娘亲真的动了怒,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畏惧,不由又开始抽噎起来。

骆垂绮见他哭得直抽鼻子,却又拼命想忍住,心不由就软了,拉过菁儿,轻轻揽在怀里,“菁儿,娘亲告诉过你,骆家就只你一脉骨肉,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孩子,才不负娘亲对你的、在天上的外公外婆对你的期许。娘亲教导你知礼数,守礼数,那也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在这样一个府里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成一个明理睿智的人。娘亲这一番苦心,你明白么?”

“娘亲~~菁儿错了!您责罚菁儿吧~~”菁儿抱着骆垂绮不由号淘大哭。

一旁一直站着的荻儿对许多话都听不甚懂,但一听到“责罚”二字,心中就不由发起怯来,不由马上站出来跪在了地上,“大娘,是荻儿不好!您不要打哥哥,好么?要打就打荻儿吧!是荻儿先动手打哥哥的,还把哥哥的手弄破了。”

骆垂绮扶起他,朝菁儿瞅了眼,“菁儿,向荻儿道歉!”

菁儿走到荻儿前面,看着那张原本白得像瓷碗似的脸蛋被自己打得红一块肿一块的,心中也十分懊悔,“对不起,弟弟,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会再骂你了。”

荻儿见他这样,不由破啼为笑,不禁主动伸手去拉菁儿的小手,“哥哥,你前儿说过今天要背一首很好听的诗给我听的。”

“嗯。”

溶月望着两孩子握手言和,心中不由舒了口气,骆垂绮却微有皱眉,“等等,菁儿,你得先去秋芙院你二娘那儿,给你二娘道歉!”

“……”菁儿扁起了嘴,然而憋了许久,终于低着头,应了,“噢,娘亲。”

眼看着两孩子手拉着手出了院子,溶月不禁有十分的担心,“小姐,要罚菁儿,这也就够了,何必再试他呢!那相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不是不知道!”

骆垂绮淡抿了唇,深邃的眉宇不曾或展,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是在试菁儿,我试的是那孩子。”

斜阳垂下,往屋里投入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线,一束束尘灰纷扬,仿似张开了一张静极的网,连屋外的知了声也网住了。

溶月一怔,唇动了动,依旧无声。

骆垂绮静静地注视着那束束亮光下的细尘,许久,久到仿佛人都快入定了一般,她才轻轻地、无声地一笑,带着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的自嘲,“青鸳在哪儿忙呢?”

溶月瞧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去唤她过来。”

骆垂绮无声地望着溶月跨出房门,心头忽然泛过一层深浓的怅意,似悔却无从悔,想抛又无从抛,就如同蚕儿吐丝,丝丝缕缕,缚得是自己。她感觉自己亦渐渐被缚住了,为何物所缚呢?这一刻,原本清晰的物事,忽然有些模糊起来,是与非,那条原本分明的界限,也变得淡无痕迹……

青鸳正帮着历三娘收拾物什,一听溶月说了大概,心头立时就悔了,然待溶月说到菁儿去了秋芙院,青鸳立时惊叫起来,“那怎么行!菁儿还不受了委屈回来!这可不行!都是我的错,我多了嘴,我去给二少夫人道歉去!”说着就立时起身要去,历三娘与溶月赶忙拉住。

“你去才是找晦气!”历三娘不客气地说了她一句,“你一去,这不正好给了相夫人口舌?少夫人的良苦用心你到底懂不懂!”她弹了青鸳的惠秀的额头一记,仍拾掇着手中的活计,“菁公子是孩子,孩子出面,谅相夫人多大的气,总也不好意思往孩子身上撒!找不着人发火,这事自然就歇了,要不,你只怕在这府里就呆不了喽!笨丫头喂!”

青鸳呆了阵,才讷讷地道:“少夫……这是为了保……”

溶月微微一笑,“小姐唤你去呢!以后别多嘴就是了!这些事,和一个孩子说什么!他能懂啥呀!再说了,小姐的家教,又哪容菁儿惦记着这些事呢!”

青鸳点了个头,轻声道:“是我糊涂了!”

“快去吧!”

溶月轻促,青鸳便小跑着往回影苑里去了。历三娘瞅了一直没走的溶月一眼,“怎么了?有心事?”

溶月点了点头,“小姐有心……”

“怎么了?”

“小姐说,她是在试那孩……荻儿。”溶月微拢着眉,总想不明白,然心裏却有着微的不舒服,依小姐的光风霁月,不会对一个猜忌那么重,但是这一回,又如何解释呢?

历三娘一怔,手中的活儿停了停,既而脸色微沉,未语却是先叹了口气,“唉,少夫人也着实太委屈了些!只是,我好歹也都看在眼里,航少爷这些年下来又有哪一天真正舒心过?两人心中都存着彼此,只是时机还未到……日子是苦的,但好歹航少爷一天捱着一天,少夫人……她难道就想罢手了么?”历三娘一双已历风霜的眉目遥望向天边的晚霞,目中的怜惜深浓。

溶月微讶,“您,您说,小姐……”

“唉,你家小姐只怕是有走的意思……”历三娘锁住了眉宇,看来,航少爷的功夫还不够啊!

堂前日影斑驳,一缕缕,一束束,有微尘散扬。青鸳进屋,就见骆垂绮怔怔地望着那缕缕日光,久久不语。

青鸳等了会儿,才轻轻唤了声,“少夫人。”

骆垂绮闻声,收回神思,淡道:“来了……坐吧。”

青鸳咬了咬唇,忽地跪下,“少夫人,是奴婢错了!这与菁公子无关的!要罚就罚奴婢吧!”

骆垂绮看着她跪下,激起日影中的尘埃,像脱了缰似的乱旋,“青鸳,你是有过,却不是错。而菁儿,他却有错。”她轻轻一笑,“你还是起来坐吧。罚菁儿本与你无干,只是为了要他知道做人的道理。”

“可是菁公子还……”

“正是年纪小,尚无分辨是非之力,才更要教之以正,心术不能偏了。”垂绮见青鸳扁了嘴默默起身,才将眼望向她惠秀的面庞,“青鸳,你在孙府也待得不短了,你难道至今还不明白,在这裏,对与错的区分仅仅是是与非么?”

“少夫……”青鸳咬住了唇,她明白的!即便她不及少夫人万中之一,她也明白,在这孙府里,如此险恶,哪里是是与非能分清的!

“然而为人,是要有是非之分的。”骆垂绮仰面微叹,“正因如此,菁儿他还是个孩子,更应叫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让他一如自己般叫深深恨意模糊了是非之分?怎么可以让一如自己般叫种种无奈卑屈了磊落襟怀?

青鸳怔怔地听着,良久,猛地跪下磕了个头,“少夫人,青鸳,青鸳受教了!”她是个自小被卖到府里的丫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从未有人这么跟她讲过为人立世应该怎样,她都是瞅着别人怎样,她也怎样。她没念过多少书,都是伺候府中小姐时跟着听了些,她也不懂是非之分,她甚至不懂何谓对错。在她心裏,有的只是怎样可以不挨打。

后来,她被太夫人选到身边伺候,那一段日子,让她第一次有了不必担心会不会挨打的安心,也是那一段日子,她开始学会用良心去看整个孙府。然而,却是到少夫人身边之后,她才蓦然发现,她所渡过的一十六年裡,缺失了怎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样不管经历了什么不堪,都能坚定不移,都能正视自己良心……是非之念,那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襟怀。以往常听人说书,说到什么君子,然而她现在发觉,君子不仅仅是戏里唱得那般坦然从容。她在孙府里看到了两个君子,一个是如此委婉悲哀却始终是非不疑的少夫人;一个,是虽孤军奋战却坚忍不移的航少爷。

菁儿去秋芙院时,正巧于写云也在,婆媳二人就见两个脸上青青肿肿的娃儿进了屋子,啥话也不说,就先跪先磕了头。

春阳更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柔姬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了?”

菁儿扁着嘴,又磕了个头,跪得直直地,“二娘,菁儿不该说您,菁儿给您认错啦!”

众人对此话尚未摸着头脑,荻儿就抢在先里也跪着说:“娘,是我不好!是我打哥哥,不是哥哥的错!娘,您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要打哥哥了!”

于写云听了半天,又朝两娃儿的脸瞅了会儿,心中已有数了,不由“呵呵”笑开,拍着柔姬的手道:“哎呀,准是两兄弟吵嘴了,闹了意……”奶奶看孙子,总是欢喜的,尤其菁儿心性活泼爱笑,人又像极了幼时的航儿,只因怕在柔姬面上不好看,才不甚表露出来。但也由着这些心思,在面对菁儿时,总想给予更多更好。是以,这回见了菁儿这般前来认错,就赶在柔姬发话前先拦了。她拍着柔姬的手,赔笑道,“柔姬啊,两兄弟闹意气这类事儿总是免不了的!航儿他小时候也经常和几个兄弟打架,打得还厉害咧,还死不认错。如今这两娃儿能争着认错,表明他们呀,也都悔过了!孩子呀,只要知道错就好了,下回不再犯,就不必罚了!你看呢?”

柔姬瞅着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直挺挺跪得一丝不屈的菁儿,两人的小手还拉得死紧。都到了这个份上,那骆垂绮早高过自己一步,孩子间的事让孩子自己出面,她能大肚到这个份,她还能斤斤计较么?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说了多少回不准再在一起,居然屡次偷溜出去找着玩!眼下还帮着外人求情,且当着娘的面,她还有多少可说的!“罢了!都起来就是了!”

“谢谢娘。”

“谢谢二娘!”两孩子互瞅了一眼,开心地起身。

一旁的春阳早一步拉过荻儿上上下下地瞅,柔姬忍不住冷笑,“瞅什么!横竖人家还敢伤得重了?”

话音一落,春阳与于写云都讪讪地,也不好怎么作声,末了也只得略作挽回地道了句:“也不知这个娘亲怎么当的!管个孩子都管不……”然而话一出口,又觉得连柔姬也伤了进去,尴尬间愈发不好说什么,讷讷了会儿,就起身了,顺便也将菁儿牵着带起。

柔姬冷冷地看着于写云牵着菁儿离开,立时就指着荻儿身上那套衣服,吩咐春阳,“马上去换一身衣服,把这烧了!”

春阳瞅见柔姬极差的脸色,也不敢多说,带着荻儿去内屋换了衣服。然而荻儿却捧了这套衣服,咬着唇摸着上头绣着的小鹿,软软滑滑的触感让他很舍不得。

“怎么了?”春阳见他抱着衣服发呆,不禁又叮嘱他,“你今天可要乖一点哦!”

“嗯。”荻儿幽亮亮的眼睛望着春阳,点了点头。

春阳看着这双眼睛,忍不住捧住他的小脸仔细端详。这眉如远山,这眼若幽泉,偏偏就是那么神似!……“荻儿,……你在想什么?”

荻儿扁了扁小嘴,脑中想起菁儿说过的话,眼眶就微微发红,然而他却是咬着唇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春阳盯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就是这性子!其他孩子哄几句就什么都告诉你了,就这个荻少爷,总觉得他心里面在想什么,但怎么问他,他就是清泠泠地拿眼瞅着你,一声不吭。“荻儿,你记住!你娘亲极疼你爱你的,她说什么,你就要听话,嗯?”

荻儿再度点了个头,“嗯。”

“嗯,这才是好孩子!”春阳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手中的衣衫抽去。

女皇对于孟物华三人的述职心裏是极为满意的,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姨母,袁锋又是世袭有功的藩镇之王,不但先朝旧眷看着,麟王别帆也在看着。如今匈奴势盛,左贤王亚兹历继单于位,去年平定了西边的格尔木部,兵锋直达原州泷水。而新近已将临近麟州的鄂伦部也一并纳入其铁蹄之下,可以想见,下一个,就该是碧落了。

这当口,可万不能寒了麟王的心!

所以,思量再三,女皇对于这次谋逆的判处是意外的轻,甚至不顾台谏院的多次请奏,特施恩旨,特赦青王袁锋死罪,只削去原有封爵,由子女中选出长子流放三千里,其余从犯各减一级。而和顺大长公主因是皇室宗人,甚至还保留了其原有规格,只是名义上降为郡主,削去皇籍而已。

同时扶立平判有功的袁凌为青王,世袭王位,领兵守边。明远亦重领中书侍郎一职。

看着中书舍人拟着旨,效远望向颇有些思量的女皇,躬身轻问:“皇上是在想孟物华孟知县的事儿吗?”

“嗯?”女皇回过神,点了个头,“嗯。”她接过效远递上的茶汤,轻轻揉着有些酸涩的眉心,另一手轻轻一挥,“先去门下把这些旨意发了。”

“是。”中书舍人躬身退下。

书房里这才将之前颇有些紧涩的气氛缓了下来。效远吩咐几个内监将前日里才进贡的西域零陵香搬了进来,顿时,清清的芬芳便飘散在书房里,令人意态少舒。

女皇瞅了眼,“这是什么花?”

效远连忙将这株高约一尺有半,枝叶繁茂,开着半边形小花的盆景捧至女皇案前,“皇上您忘啦?这是前儿才由纪州知州送来的西域香花,叫‘零陵香’。据说能安神醒脑,皇上觉得怎么样?”

“唔,不错。这味儿闻着舒坦。”女皇微笑着阖上眼,轻靠在椅背上。

效远也跟着一笑,“皇上,您觉得这香花之功与孟知县的诛林一案,如何?”

“嗯?”女皇猛睁开眼,盯着效远看了会儿,继而深思起来。

“皇上,零陵香靠的是其味清香,若摆在远处,风力不及,于人就无甚益处了。”

女皇轻轻颔首,然而却又有迟疑,“朕也是这么想,只是,直接用他,又不太妥当。一个小小知县,审出这么大的案子,于体制上终归是越级;再说,当年他是因秘书监走水失职而被贬的职,那焚毁的史……”当年登基的卷宗,因是史家之笔,她没法干涉,孟物华自是有心,然而她一用,就难杜悠悠众口了。

“皇上思虑深远!”效远也低头想了阵,忽然抬头轻道,“如果先放到端王手下呢?”

“小珪?”女皇一怔,继而浅笑起来,“倒是没想着他。可行!小珪近来似是开了窍,不再只一味沉迷那些书画之中,倒能为朕这个姐姐分些忧了!”

“可不是?这回孟知县上请刑部的卷宗,谁都不敢得罪和顺大长公主和青王,都压着不动,端王爷倒真是不畏强权,硬是出面撑了一撑呢!”

“嗯,他若能多多助朕,朕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女皇说着,不禁又是一叹,“以往哥哥倒是能替朕分忧,如今……唉!”

“皇上,您太劳神了!”

“嗯,嗯!就这么定吧!小珪这些日子主理礼部,朕就把户部也交给他,将孟物华也安排到户部,都历练历练。”

“是,效远这就去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