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逆水行舟(1 / 2)

落下星 李丁尧 9014 字 2个月前

纪翘很记仇,五岁就会把人家的小书包扔进河里随波漂流。纪钺注意到后,从小注意培养她与人为善,结果……收效甚微。

祝秋亭认识她时就发现了,她是会把记忆刻在石头上,而非写在沙上的人。

可纪翘从他这儿吃了很多苦头,她都不恨。又或者,她是不在乎。

纪翘分得清主次,她真正日思夜想的事,他也知道。但祝秋亭觉得,他在纪翘这儿,连次的分量都够不上。

覃远成曾不留情地戳穿过,说祝家对纪翘来说,差不多就是个跳板,你看不出来吗?

祝秋亭那天谈完一桩大单,翘了晚上的拍卖会,闲得不得了,心情看上去不错,靠在吧台旁悠闲地问他:“蹦上去后,她想跳哪儿去?”

覃医生看他心情好,笑道:“可能就没想着要被谁接住,想找她爸去。”

祝秋亭当时笑了笑,说:“也有道理。”

后来整整三个月,累到吐血的覃远成都在后悔,后悔这一晚嘴太贱,这男人心胸多狭隘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怎么每次都重蹈覆辙?

现在纪翘在他怀里,祝秋亭又无端想起那晚。

他想问问她。当他睁着眼,看见她仰起头承受他的亲吻时,一轮月正在她头顶升到最高。她睫毛很长,天生带着上翘的弧度。急促湿润的喘息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祝秋亭大掌更用力,将人带向自己。

纪翘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推开他,在夜色里望进那双眼,胸口起伏不定,极力压抑着喘息,眸色复杂:“你……”

他吻技高超,虽然她之前基本没怎么体会过。现在发现,她也不亏。

纪翘都麻得快没感觉了,人才反应过来了,以前即使最亲密的时候,他也很少这样吻她。纪翘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立刻被她抓住了。

她神色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拿手背蹭了蹭嘴唇,口红算是掉完了,今天还涂了正红。

祝秋亭直起身来,看她默不作声地低头,心头直拱火,眼底都暗了几分。

纪翘仿佛没感觉,只盯着手表,忽然开始轻声倒数。

从五数到一,看到秒针变化,她冲他晃晃手腕,轻笑了下:“十二点了。”

今天是十一号。三月十一号,每年这时候,他都有些反常。纪翘记得清,因为有一次他甚至爽了祝缃的约,她还赶过去,帮忙临时照顾了女孩儿一天。

纪翘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见祝秋亭没搭腔,纪翘拢紧身上的西装外套,换了个问题:“你说,吴扉会不会跟过来?

“不打招呼就走,周总会生气吗?”

纪翘自言自语,也没指望祝秋亭回答,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蹲下来疯狂吐槽:“不过,他们的自助晚餐真的一般,那个鹅肝是喂鸡的吗?我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父亲的忌日。”

这一把男声清淡无起伏,让纪翘瞬间收声。

祝绫?她怎么记得资料上写的不是今天。

她的头靠在手肘上,手肘懒散搭在膝盖上,闻言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纪翘现在这个蹲姿,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太像村口唠嗑的大爷了。也亏长裙是开衩的,她是蹲得舒服,看他的眼神还带着满满的震惊和迷惑。祝秋亭心情有点复杂。

她这个姿势,搞得他们就像拜过把子的……兄弟。

他捉过她手臂,将人一把捋直:“起来。”

纪翘意识到有点儿过了,赶紧站直:“噢。”

她看了眼黑暗中恢宏沉默的教堂,迟疑道:“那你来这儿给他……超度?”

祝秋亭语气温柔:“我来给你超度。”

纪翘沉默了一秒,很快扯出一抹微笑:“谢谢?”

祝秋亭微眯了黑眸,从上到下悠悠地打量她。纪翘被看得发毛,背也挺得更直,梗着脖子,像警惕的小动物,表面上一动不动,其实每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迅速跑路。

但今天祝秋亭耐性明显不错。他抬手,从脖颈间摘下了什么,冲她说:“过来点。”

纪翘紧紧地盯着祝秋亭手里的东西,又瞟了一眼他的脸,好像他手里正握着炸弹。

纪翘非常坚定地一步也没挪,祝秋亭便上前两步,手臂绕过她细白颈间。他体温偏凉,纪翘就被轻碰了一下就要跳开,又被他摁了回来。

“别动。”

祝秋亭声线沉了很多,是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纪翘便没再动。离得很近,她一转眼就能看见。

祝秋亭是哪天身无分文,凭皮囊也能轻松吃饭的存在,这点她一直知道。

以前纪翘以为,他握着枪与匕首时,最令人心悸。那时在他眼里,任何人都没有亲近与疏远之分,只要有需要,任何人都可以消失。

他垂首停留的这几秒,纪翘比被人用枪抵住还心颤。

仿佛一侧头,他们便能贴面吻住。

他的骨相极流畅,眉骨到鼻梁的侧影被黑暗包裹起来。纪翘用目光勾勒了两遍,祝秋亭已经直起身来。

她若无其事地垂眸,拉出他戴上的东西看了眼。

这是一小块深色玉石,表面光滑,成色如何……她也看不出来。但她依然努力地盯着看了半天,好像能看出花一样。纪翘想,这是他戴过的,无端送给她,裏面不会有追踪器吧?

“纪翘,”祝秋亭用通知的语气平静道,“从现在开始,希望你暂时扮演好我固定伴侣的角色。”

纪翘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块玉石,蹙眉问:“为什么?”

祝秋亭的眼神很温和,那似乎是对智障才会有的温和,一下打碎她那点儿旖旎幻想了。

他反问道:“你说呢?你觉得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阻止回过神的J.r吗?等吴扉意识过来,除了把你拎过去交差,还有其他可能吗?”

祝秋亭继续淡声道:“如果你只是我的下属,他们根本不会忌惮。最近解决完SN的事务,最迟三个月内他们会把重心放回国内,到时候你能躲得过去吗?还在这儿上蹿下跳管其他人呢。”

纪翘满脸一言难尽。

他们不忌惮纪翘,但……明显也不忌惮祝秋亭啊。祝秋亭截断过J.r无数生意,搞黄了人家的财路,现在J.r要是想腾出手回国内造孽,首先要做的不就是找上他吗?

祝秋亭顿了几秒,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不一样。”

纪翘耸耸肩:“哦?哪里不一样?”

祝秋亭忽然抬手,摩挲了下她颈间,轻声道:“区别就是要分主次。如果你是我的人,他们会等我死了,再来找你。就算他们想拿你威胁我,其一是威胁不到,其二,我没死,他们就不会轻易对你下手。”

J.r的行事作风,她听说过,她还是很热爱生命的。

纪翘:“好。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就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径直道:“因为留着你还有用。还有问题吗?”

纪翘沉默了几秒:“没了。”

祝秋亭转身朝停车的地方大步走去:“没有就走吧,我还要休息。”

纪翘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

她问:“所以,我们跟以前会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以前留在过身边的女人,是什么风格?她几乎想不起来了。

祝秋亭脚步一顿,侧了侧身:“没有。”

纪翘迈开步子走近他:“好。对了,你需要买点花吗?也可以白天再来……”

祝秋亭开口打断她:“过几天搬到明樾去。”

那是他市中心的一套顶层公寓,他平时基本不会去住。

纪翘说:“好。”

上车前,祝秋亭扣着车门,低声道:“他不需要花。”

在坐进车里的前一刻,祝秋亭的手腕忽然被扣住。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际已经被人环住,纪翘把头虚埋在他背上,绕过的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她能感觉到,手下这具结实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但她没在意,又坚持了四五秒才放手,轻声丢了句节哀,才从另一边上了车。

祝秋亭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进来。

“以后别这样。”他声音很淡。

纪翘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知道是越界了,却没马上答应说好。

她不太想对他随口说谎了。

等回了别墅,祝秋亭下了车,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来到另一边,把她拉下车。

纪翘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扣着腰抱起来,双脚略微腾空。为了平衡,她不得不双手环住他脖子,有些恼怒:“祝——”

“拥抱是这样的。”他环紧怀里的人,低头用额头轻碰了碰她。

男人身上檀香木的气息若有似无,却无孔不入,钻入她感官。

“肢体接触最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以后要么别碰我,要碰就装得像一点。”

纪翘怔了一瞬,忽然抬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

纪翘知道祝秋亭效率高,但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不出半个月,全世界都知道祝家这位在金屋藏娇。祝秋亭以前不是没绯闻,但是他本人基本跟娱乐媒体绝缘,更没有什么定下来的伴侣,现在风向却变了个彻底。

祝秋亭最近的业余爱好从拍古董、字画、表、石头,转向收集珠宝钻石了。

被胆大的记者问了,祝秋亭也不回避,直接甩一句“给家里人带的”。

问话的记者是年轻女生,入行不算久,胆子也大,见他根本不像传闻里那样阴晴不定,眉角眼梢甚至带了点思人的眷恋,便开玩笑地追问了句:“那祝总会收人钱吗?”

有保安要拦,祝秋亭却伸手挡了,嘴角勾着笑,望了眼记者:“你说呢?”

难得见他在公开场合这样轻笑的神态,含着三分温柔懒散,问得小记者脸腾地烧了一片。

苏校、黎幺、林域也看到报道画面了,只是不能完全确定对象是谁。这时热爱神隐的覃医生冒出来,在微信把他们三个人拉群发了疯:我天我天看到了吗公孔雀开屏了?!

过了很久,黎幺才回了他一个标点符号——?

覃远成看了眼群成员:五个人。

——祝秋亭也不小心被拉进来了。

原地解散。

很多生活用品也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了明樾,俯瞰江景的两百八十平方米大平层,最近被许多快递堆满了。

新床垫、衣柜、电视,这是大的,堆在客厅左边,压根儿没有拆封过。

戒指、项链、衣服、鞋,这是小的,堆在客厅右边,也没拆封。整个公寓都快塞爆了。

祝秋亭门开到一半就进不去了,他隔着望了一眼,砰地将门带上。

他拨通纪翘的电话,那边倒很快接了。

“喂——”

背景音嘈杂,纪翘扯着嗓子说话,有些失控。

见对方没出声,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屁滚尿流地从舞池滚到外面走廊,紧紧地靠着墙,尽量减少这边的噪音,语气非常乖巧:“哎,我在。”

祝秋亭有把纪翘抓回来,再从五十二楼扔下去的冲动。

祝秋亭温声道:“原来你还活着。”

他这半个月出差九天,忙得头昏脑涨都腾出时间来选东西,为了查哪种枕头舒服查了半小时,结果人家压根儿没回来过。

纪翘干笑了一声。

她这半个月忙着找瞿然。这人真轴,纪翘只是想跟他简短聊一次,毕竟他盯梢祝秋亭也盯了那么久,手里应该也知道不少信息。纪翘现在不能确定,祝氏到底是不是被无辜拖下水的,还有……

祝秋亭跟灰狼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瞿然压根懒得理她,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她今天也诧异,瞿然空闲时竟然会来这么热闹的地方,纪翘深感自己年纪上来了,在这么吵的场所待不了太久,不知不觉就头昏脑涨。

现在猛地一听到祝秋亭的声音,尽管画风是老样子,可她还是笑了。

纪翘单手环胸,倚着墙仰头,望着迷离变幻的灯光,嗓音懒洋洋的。

“活着啊。活着多好啊,还可以想你。”

纪翘咯咯地笑得清脆,她不满地轻哼了两下:“好多鱼在天上飞。”

祝秋亭摁了摁直跳的太阳穴:“你在哪儿?”

纪翘用肩夹着手机,边玩手指边回答,声音像小猫不自觉撒娇似的,道:“不知道。”

她酒量不错,刚才喝得也不多,但头就是昏昏沉沉,不受控制,瞿然也被她跟丢了。

纪翘干脆靠着墙,滑身蹲下:“我——”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纪翘看了眼手机,在膝头上砸了一下,嘟囔道:“这么不耐烦。”

“纪翘?”

耳边忽然有人叫她名字,话里话外都沾了点惊喜。

纪翘循声抬头,撑起脑袋望了一眼。

那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白白净净的,书生气很重,有点眼熟。

噢,想起来了。

她指着来人,笑得止不住,手指在空中点了三下。

“前男友。”

孟景之后,这位是纪翘短暂恋爱史中的一个对象,脾气最好、学历最高、家庭最干净,她最配不上的一个。

好在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仰慕对方,没多久就放人自由了。

“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他蹲着问纪翘,目光不敢往她短裙上瞟:“你……是不是喝多了?”

纪翘摆摆手:“嗯?没!”

徐修然看她这样,怎么也不放心她就这样待这裏,上前小心地扶起她:“走吧,帮你打个车,送你回去。”

徐修然站在路边,很快就被事实教育了。谁能从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酒人士那儿问出地址?

他也不能贸贸然把人往家或酒店带,这传出去对纪翘也不好。

徐修然正纠结着,忽然被一道远光灯闪得眼疼。他一手遮住眼睛,一手赶紧扶着纪翘让她站直。那是辆黑色宾利慕尚,一个急停停在路边。

准确地说,是停在了他们俩跟前。

徐修然心下有预感。

等驾驶座那边下了人,男人走过来,徐修然对上他视线时,那预感便落实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想想也是,纪翘身边怎么会缺人。尽管八成能确定,徐修然也没立刻把人交给他。

“请问你是?”

祝秋亭打从走过来开始,就没有一秒钟看徐修然,等他开口,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祝秋亭本来五官皮相就突出,不带情绪盯人时,气场骇人,像把极利的刀锋。现在上目线微微一抬,平添两分阴鸷感。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向来强烈,徐修然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往后倒退了两步,手里的纪翘差点没扶稳。

下一秒,她就被男人接了过去。

祝秋亭还没说话,纪翘突然在他怀里诈尸似的抬头,看见他后,眼眸都被点亮了。

她手唰地伸出去,掌心朝上,放到祝秋亭下巴底下。

纪翘转头看向徐修然,笑得很灿烂,像介绍商品一样:“哎,徐老师,给你介绍一下,我男人。”

在两人同时的静默中,纪翘兴奋地问出了下半句:“是不是很帅?”

徐修然眼看见面前男人神情发生变化,笑意一路延伸到眼底深处。

车大灯还亮着,照得彼此都很清晰。祝秋亭俯身将纪翘抱起,冲徐修然礼貌地颔了颔首,补齐了自我介绍:“如她所说。”

男人那张耀目面孔上,写满了柔和与骄傲。

好像实现了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愿望,连抱着她的指尖都记录着想念。

这晚纪翘做了个梦。这个梦很长,又很真实,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该不该醒来。梦里她还在晴江,最大的心愿是考到650分,以及等纪钺退休。只有这两个愿望。

只是一切像镜花水月的泡影,转瞬即逝。

下一个画面里,她跟纪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但很快,他们竟被绑架了。

纪翘活了十几年,在纪钺的放养下,从来不知怕为何物。被矇着眼睛捆住手脚,动弹不得这一刻,她怕了。纪翘能隐约听见细微凄厉的惨叫,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近在耳边。血腥味浮动在空气中,铁锈味甚至能让人闻到一丝甜。

幸好纪钺在旁边。他轻声叫着她名字,说:“乖,我在这裏,别怕。”

纪翘心跳得没那么快了。确实,如果是跟纪钺在一起,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命运大礼最后降临了,他们都活了下来,绑架者被绳之以法。一切看上去重新进了轨道,纪钺受了点轻伤,不到三周就回了岗位,因为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他追击起J.r更不会手软。打那以后,他对纪翘的安全十万分的上心,上心到纪翘都嫌他啰唆。

纪翘记吃不记打,很快将那几晚的恐惧抛之脑后。

直到那天。

她跟纪钺前一天还在吵架,那次考试又退步了,纪翘一回家又扑到了电脑旁,痴迷于给网友发邮件,纪钺恨铁不成钢,放狠话说烤鸭套餐不会再带她去吃了!纪翘气得跳起来,说不吃就不吃,我存钱了,明天自己吃三顿!

那是她跟纪钺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概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清楚地划出了分水岭。

她成了一颗尘土,不怕飘得远,更不怕落下。

再后来她认识了孟景,同样的职业,他没纪钺那样明亮、凌厉、潇洒带风,相反,孟景是温和而有力的人。他将纪翘从满眼血丝的噩梦里拖出,用了很多个长夜。也跟她讲了许多旧事,让她学会相信正义,相信事情一定会有个结果。

孟景去世以后,她很快离开,整个晴江市都在嘲笑孟家,选了个这样凉薄的人,看吧,皮囊有什么用?自作自受。

纪翘打了很多份工,每个月固定时间,三分之二工资打到孟景父母账上。

她试图按照孟景说的那样活下去,可是太难了。

纪翘记得那个晚上。边陲小镇的深夜大地寂静,301据点有J.r的几个人。对方没有防备,一切超乎寻常的顺利,最后她让一个人带话回去。

本来想让所有的痛苦在那一天结束,但那天,她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 想着要不就多活一天?

纪翘决定活下来后,留了长头发,去金玉堂卖酒。

早晚J.r会找到她,或者她会找到他们。她想把J.r的人挫骨扬灰。可在那之前,她总得找个地方,一个能让她尽量延长时间,保护自己的地方。

反正在别人的口中,她已经声名狼藉了,不差这一次。

至于选到祝秋亭,完全是个意外。

——倒也不算。

她第一次在网上翻到祝氏资料时,就决定了借这裏庇荫。

纪翘知道,他会留下她。

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更没有想到,他给她留下了一个绵长的难题。

他跟J.r,跟灰狼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纪翘好像能在祝秋亭身上看到那个影子。她几乎能确定,绑架过她跟她爸的人,在她的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灰狼,也是类似的身形,气质这个东西本来就虚无缥缈,但那样强烈、阴冷、令人胆寒的气场……真的能那么像吗?

可感觉是若有似无的,说祝秋亭像绑架过她跟纪钺的人,纪翘也没有证据。要是真的,那她就别无选择了,他和她之间就只能活一个。更矛盾的是,祝秋亭看上去明明在跟J.r作对周旋,把吴扉都气到头顶冒烟。祝秋亭跟吴扉的交锋,又让她觉得他们像是早就见过……甚至相熟。

怎么可能呢?

纪翘有太多太多疑问,但在答案出来之前,她决定姑且先信着他。

纪翘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躺在沙发跟茶几之间的地上,水晶吊灯在她视野里晃。她爬到沙发上,发了一分钟呆。

这客厅布局显然不是她之前的狗窝,而是在明樾的公寓。之前整个客厅堆满没来得及处理的家具,现在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

纪翘回忆起了很多,跟徐修然有关的画面,他喋喋不休的问话、焦急的眼神,还有……祝秋亭。

她起身,光脚穿过走廊,在书房门口停住。书房是磨砂材质的推拉门,隐约透出点光。裏面有声音,不像是祝秋亭的。而且有男有女,纪翘听出来是在开多方会议,似乎是讨论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对方正谈到股权应对应的权益账面。

科盛是徐家底下的产业之一,女声是徐怀意的声音。

林域代表祝氏提了1.7个亿的价,如果是整个科盛,那就太便宜了,可要是子公司,又太贵了。

纪翘懒散地靠着门,正在走神,门突然被拉开,她整个人靠空,打了一个趔趄跌进去,被人一把接住了。

祝秋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调平淡。

“躲外面干什么?”

纪翘反应很快:“想……一点事情。”

她指指电脑,音量放低:“你不是在忙?”

这回答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他,男人神情有些微妙的松动,薄唇抿了抿。

“想什么事?”

纪翘想了几秒,决定道出部分事实:“刚才在酒吧遇到的朋友。”

祝秋亭沉默两秒,忽然松了手,退后一步。纪翘本来百分之七十的重量都靠着他,这一下直接跌了个狗吃屎。

她心裏暗骂了两句,表面上还是飞速爬了起来,瞥了眼电脑,还是视频会议,现在几方不约而同陷入了死寂。

“那我先出——”

祝秋亭没理她,转身走到书桌跟前,终止了会议,礼貌冷淡地改了日期。

几个小时前,网上出了铺天盖地的新闻。

他那辆座驾车牌太显眼,又被拍到抱着女人上车的画面。没几个小时,纪翘被扒得干干净净。

美女,还是在当地名声不太好的大美女。

会议中,祝秋亭跟平时一样,开口不多,但也不会走神。除了林域的其他几方人,本来都把绯闻当假料了,现在平地一声雷,下线前神智被炸飞。

纪翘赤脚靠在墙边,听见祝秋亭冷不丁开口。

“徐修然,二十九岁,A大本科、哥大硕博,回来后在A科大任教,父母也是大学教授。”

他把电脑合上,直起腰,转身望着纪翘,饶有兴致地勾着嘴角,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条件很不错,怎么最后没在一起?”

纪翘没精力去猜他的心思,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没那个缘分,不太配得上人家。”

她想休息了。看外面天色都没亮,从酒吧回来到现在,估计也没过几个小时,她整个人还是很困倦。

祝秋亭靠着书桌,衬衫袖子卷至手肘,手臂青色的血管微凸,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灯色里。

听到她回答后,他思索了几秒,低头将手表慢条斯理地解开。

“这样。”

祝秋亭迈开长腿朝她走来,绅士地站定,掌心却握住她的腰,把人压实在墙上。

纪翘试图挣扎了一次,被他摁住手腕。

“那我呢?”

祝秋亭俯下身来,靠近她耳郭问:“配吗?”

说得好像她能答别的答案一样。

纪翘没正面回答,只低声道:“你别……你注意安全……”

他漫不经心地吻她,从他的角度看,夜景和她都能尽收眼底。

感官的快意堆积累叠,最后一刻前,纪翘忽然轻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

有个秘密纪翘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一方面是,她早已经失去了可以讲述秘密的对象;另一方面是,这个秘密太失真。

十六岁被绑架那一年,她并不是一直矇着眼。

在从一间地下室,被带到另一处的途中,她从窗户望见过一个人影。有人跪在他面前,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他虽然只是懒懒地站在那儿,但那种上位者的姿态,还有那道侧影,长久地烙在纪翘心裏。

J.r的灰狼没人见过,官方的画像不保真,三方专家给的不同相貌,但身高她记得是在一米八六至一米八八。

这也是祝秋亭的身高区间。

祝秋亭没说话,纪翘又短促一笑,声音低不可闻:“算了。”

这种藏得最深的秘密,怎么会就这样问出口,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她真是疯了。

她到他身边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探寻这件事。如果祝秋亭真跟J.r有关系,甚至是国内没人见过的灰狼——

纪翘当然会亲手送他上路。

突然间,她身体卸了力,又没有靠向他,只是下意识往后仰,一半身体都快弯到栏杆外。

祝秋亭及时将她拽回,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托,又拽过她手腕,让她掌心覆在自己右手动脉处。

那道青色文身下,皮肤有些许凹凸不平,是旧伤口。她粗略一摸,猜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

祝秋亭看着她,风将她黑发吹得很乱,可还是很美。

“纪翘,”他叫她名字,非常平静,“我给你一次机会。”

江水悠然浩荡,月色都映入他眼中。

纪翘听见他说:“我这条命,你来处置。”

纪翘心神微动,问他:“什么?”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等他回答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祝秋亭黑眸深得像潭湖,吸收一切,没人能探究深湖。

她看见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

“累了。我有点累了。”

祝秋亭笑容很淡,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放弃挣扎。

纪翘也想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头,唇在男人喉结上轻碰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吻。

“那就睡一觉。”

劫难总会在,可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被它淹没了。

“醒了再说。”纪翘嘴角淡淡一勾,“我们都是烂人,从骨头烂到外面,舍不得这条命的。”

她走到阳台门口,听见祝秋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舍得。”

与此同时,打火机擦出的微小动静钻进她耳膜。

他点了支烟,低头吸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我没什么不舍得。如果死在你手里的话。”

纪翘回头的时候,看见祝秋亭咬住烟,领口敞开,吻痕咬痕交错斑驳,微微仰靠在栏杆上,顶着夜色星辰,这么说道。

弗朗西斯科与平日一样,清晨五点半起来料理一切,整座法式庄园还在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