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逆水行舟(2 / 2)

落下星 李丁尧 9014 字 4个月前

麦林地处阿布拉山谷,常年四季如春。庄园在远离市中心的南边,四周被安第斯山脉环绕,地理位置绝佳。

弗朗西斯科在C国出生长大,做家族管家三十余年,现任亚裔主人是最省心的一位。

他沿着长廊走进餐厅,意外发现人已经在长桌旁,开始吃起早饭——一杯黑咖啡,一块烤焦的鸡蛋吐司。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烫金丝绸睡袍,阳光正好从窗格落进来,整个厅室被烘得暖洋洋的。

弗朗西斯科注意到,他吃得很优雅,眼神专注地落在电视上。

最新出炉的晨间新闻,报道了首府波市的波萨区,一幢高级住宅中,C国警方搜出了上亿的现金和大量黄金。

这些暂时撼动不了J.r的现金流,但要重新安排人员、调查信息并不是简单的事。何况他不是只有一个地方要顾及。

弗朗西斯科将目光收回,提醒道:“杰森,从A洲启程的货卡在了K市港口。”

这批货对于J.r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只要能绕过拉萨罗港口,来到C国就顺利了,但现在看这情况,甚至都无法运抵S国港口。

杰森懒懒散散地戳着盘中的吐司,早起的倦怠一览无余:“我知道,所以吴得过去。”

吴扉是他当年亲手挑选、培养的,尽管不是最完美,但应付这些事也够用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垂着长睫:“难解决的是那些人,弗叔,他们不肯开口。”

弗朗西斯科难得地沉默。

SN洲这一块,有对方的人并不奇怪。他们跟J.r作对不是一年两年了,奇怪的是,一切方法都用过了,那些人依旧守口如瓶。

男人也很无奈,想知道的又不多,只要一点点……一点突破口就够了。

男人打开笔记本,屏幕自动苏醒,页面停留在关上之前的内容。那是一页简单的资料,A洲祝氏。最近一则新闻,却停留在娱乐版块的一角。

杰森伸手用指腹轻柔地划过屏幕,干净的指尖泛着光泽,眉眼带着温润笑意。

他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弗叔,帮我订张票。这批货我自己来办。”

一周后。

蓝屋这家店通常十一点才热闹,这晚九点不到,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

今晚有人做东。

这人不是一般人,是短短半个月,靠包场买单在本市出了名的人,吴扉。各店经理互相通过气,姓吴的客人出手阔绰,但通常只待在二楼VIP区域。

他待的场子,闹事的都少一些,这人青茬寸头五官凌厉,身高将近一米九,身边还有保镖作陪,谁想醉酒闹事也得掂量三分。

夜幕降临,整个一楼空间像把扇子,由中心舞台向两边延伸,分成上下两层,被酒精、音乐与荷尔蒙轻松点燃。

二楼私密性极佳的VIP大包里,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玩得都很疯,横竖那位吴老板会买单,三十万以上的酒开了不少。作为回报,好的东西统统先推到吴扉那儿去。没多久,吴扉便左拥右抱,好酒满桌,主要负责灌酒猜拳,听人吹牛,话倒不多。

吴扉乐趣不在此,即使心不在焉,也没让人看出来。

他买过单的地方,风格、装修、功能侧重点各不同,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祝氏娱乐业底下的分支。

这段时间,祝秋亭别说露面,吴扉手握的情报网也没能捕到他半点影子。

但没人不知道他的新闻,说他跟一个图他钱的女人在一起了。

这类场合八卦更是不绝于耳,更甚者直接越过客人对上了线。

“才二十七八岁,爬上来的,你没看新闻吗?啧,某些人不会还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吧?”

“呵,是,就算她是,祝总会娶她?也就这时候耀武扬威了,找小报发发新闻,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是啊。唉,命没人家好啊——”

砰!

忽然之间,玻璃碎裂的响声打破了喧嚣热闹,所有人怔然之下,回头看向声源。

吴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踩在碎玻璃上,面孔阴沉:“话那么多,舌头不要就割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恐吓的话,他的神态语气却像能说到做到似的,全场登时噤若寒蝉。

“过来,”吴扉忽然上前两步,一手拽一个,抓着头发将两个女人拖过去,勾着唇笑了笑,下巴微抬,示意墙角,“看清楚,那是谁?”

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人哆哆嗦嗦,声音发颤:“是……是个女……女人。”

纪翘藏在暗影里,及脚踝吊带黑裙,肤色细腻漂亮,抱着胸靠坐在墙角,从头到尾没人注意过的角落。

吴扉手上猛地使了三分劲,将右手边的女人往前拉了拉,眉眼弯了弯:“是,原来是那位祝总的,现在是我的,听清楚了吗?!”

既然被提到,纪翘也抬了头,迎着各异的目光,点了点头,算是自我介绍。

“我,”纪翘顿了一秒,看了眼吴扉手下脸色苍白的女人,决定从善如流。

她笑眯眯道:“心机得很,大家小心。”

纪翘想起那晚和祝秋亭在阳台上的对话,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竟然信了祝秋亭的鬼话一分钟。

结果呢?第二天他就被拍到绯闻照片了,小报记者还把她当根葱了,找了渠道发给她,意思是价格你看着办吧,不给钱就发了。

纪翘把照片放大看,那千金年轻美貌,而且有双清澈纯净的眼睛,崇拜又羞涩地望着男人。

祝秋亭虽然没看她,依然不影响整张照片的温馨氛围。

回忆了下,她跟祝秋亭的新闻照片,拍得就像狗血伦理剧一样,那种恶毒美貌小三即将被打的氛围呼之欲出。

纪翘回了记者一句:没钱,随便。

但最后还是没见媒体,八成是被祝氏公关解决了。

没过两天,祝秋亭就出差回了K市,把她一个人撂这儿了。按理说,不该用撂这个字,但祝秋亭走之前,直接把她禁足了。

门口保镖二十四小时轮换。

纪翘有一颗野人般向往自由的心,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夜,动手把人解决,逃出来了。

她找到了吴扉。

吴扉当时很有兴趣,问她:“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你一条命?”

纪翘反问他:“你在申城待了这么久,挖出了祝秋亭什么信息吗?没有吧?”

吴扉来不只是这一个任务,这虽然是顺带的一件事,但确实有吸引力。

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话里可信度有几分,但吴扉清楚她是演戏,她也清楚吴扉没那么傻。吴扉把她带来,只是想确保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罢了。纪翘投奔他?吴扉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就算她嘴裏没真话,等这两天货出了港口,有了时间,人在这儿,他总会问出点真话的。

“心机?”

不知怎的,吴扉轻扯了下唇,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纪翘,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用食指随意点了下纪翘,环顾四周,问周围:“哎,你们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吗?”

公子哥们玩乐耍坏可以,可在这真坏种面前,有一种本能的求生欲。大家面面相觑后,有识相的抢先附和:“没有没有,吴哥你有眼光,是漂亮,真的漂亮。”

“对对,怎么说我也混了十几年,我打包票真没见过。”

“吴哥,美就行了,管那么多呢,是吧?”

“那这样,”吴扉转了转食指的玉扳指,挑眉问道,“送你们,要吗?条件只有一个,把她——”

吴扉兴致盎然地说到一半,兜内的手机振动了下。

他掏出来随意瞥了眼,面上戏弄了人后的懒散还未褪去,神色便一点点地冻住了。

货不顺利,全数冻结在港口了。

吴扉脸色顿时难看得如坠冰窖,手臂青筋根根暴出,下一秒便起身,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这下换纪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背影,边欣赏边挑了桌上一瓶轩尼诗李察拎着,前后晃了晃。

“问一下。”

纪翘打破了沉默,把众人的视线成功地拉了回来,彬彬有礼道:“刚刚哪几个说我漂亮?这酒可以请我吗?”

等吴扉走了,被压了半场的气势也能找回来了,有个憋坏的公子哥立刻爆了:“这酒多少钱,你知道吗?摔了你干三年都不够赔的!”

这种对剩下十来个人而言,已经是完全熟悉的场景。众人暗中松了口气,看热闹的有,嬉笑劝人的有,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在这种场合,只要有一个靶子竖出来,所有的情绪、该被发泄的欲望,都将由那个靶子负责。

纪翘没看说话那人,轻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帮老板做事,没办法。”

她边感慨边扫视了一圈,微微笑了下:“我再问一遍,刚刚说话的是哪几个,出来挨打。”

短暂的死寂后,有年轻的跳起来猛地抓过她手臂,还没碰到她,差点被一整瓶轩尼诗李察砸中。对方身子还没来得及拧回来,跟瓶身险陷擦过。只听见一声巨响,酒瓶迸裂,酒液四溅!没等那人喊疼,纪翘一把拽过对方领子,中指顺着他锁骨下窝云门处扣进去,把人直接掼在墙上,轻声道:“我都说了,谁先说话谁先挨打,怎么就不听劝呢?今天我心情不好——”

“啊!这酒你赔得起吗?今天姓吴的还没买单呢!”

有个鬈发女人冲过来尖叫:“客人不付款是会算我账上的,你个疯女人,要死啊?!”

“算我账上。”

有一道陌生男声突然横插|进来。

“你知道这酒多少钱吗?!算什么啊算?!”

鬈发女头都没回,声音直发抖。

对啊。众人幸灾乐祸地想,这么贵的单还想充冤大头——

顺便循着那道男声回头看了眼,众人噤声。

——毕竟这单的确能算他账上。

祝秋亭着实忙了一阵子,要让吴扉跟灰狼真感到头疼,并不轻松。祝秋亭托周肆找了人,那老板做海事公司相关的业务,港口上的事能帮得上忙。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餐厅景色很好,玻璃窗外整个海港尽收眼底。

老板的小女儿也来了。

祝秋亭从不干无利可图的事,也不白白拿别人的。一顿饭吃到一半,该谈的事谈完,他让利了15个点,大方得令人吃惊。老板中途高高兴兴地出去接电话,一去不复返了。

他没吃什么饭,也没碰酒,靠着椅背沉默地望向窗外。

霓虹灯下,江水滚滚流,货轮和游轮擦身而过。这世上美景太多,相似的也多,能让人记住的没多少。

祝秋亭准备离开时,被人揪住了袖口。

他转头,对上一双我见犹怜的杏眸。在这地界,二代千金能长成这样,是上天给的好福气。祝秋亭不着痕迹地抽开手,问她什么事,他没用粤语。

千金哽了下,心裏有些委屈,用不流利的普通话道:“爸爸有急事先走了,想让你帮个忙,送我一下。”

祝秋亭没说话,坐在那里,手里转了转杯子,自上而下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分量,少女心事仿佛被全然看穿般,让她腾地红了脸庞。她裙靓人也靓,男人却显得兴致缺缺,叠好餐布压在骨碟下,说好。

出去时,天公作美,飘起了雨丝。正好有车飞驰而过,她没看路,重心不稳差点滑倒,吓得一把抱住男人手臂。

一秒都不到,她便被人拎开了。

“车到了。”

祝秋亭说完,低头掸了掸手臂上不存在的灰。

“我叫梁美,”上车前,依依不舍的千金丹蔻搭在车门上,“吴——梁美。”

他们在很久前的宴会上有一面之缘,不过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

祝秋亭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车躲雨。

“吴小姐。”

车门关上之前,他忽然叫住她,吴梁美才发现,原来失望转快乐只要一瞬。

“你的项链很美。”

吴梁美听见他问道:“哪里买的?”

她眼睛一亮,飞快地报出品牌,那单词被祝秋亭轻声重复一遍,勾掉她三魂七魄。

“谢谢。”祝秋亭微微一笑,“希望她也会喜欢。”

他回去后,纪翘连影都没了。祝秋亭倒不意外,反正现在吴扉那边也不敢轻易动。这点他能确定,否则也不会刻意给媒体放出风声。

无足轻重的人当然可以随便对待,站到他身边就是另一码事了。目前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

他有定位追踪。但那是饮鸩止渴,远远不够。苏校半夜找他汇报,最近出幺蛾子的工程承包商捅了个大缺口,亟待解决。

祝秋亭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

“事办完了。改签,改最早的一班。”

赶到了酒吧开门时,纪翘正凶神恶煞地捶人,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样子。祝秋亭还没到门口,遥遥望了一眼,干脆停在那儿,看了一分钟戏才进去。

知道这点小伤无关紧要,他还是问了她疼不疼。

纪翘瞪大眼,满脸都写着:你说呢?

祝秋亭背对着所有人,只有纪翘的角度能看见,他用口型说的那句无声的话,她看懂了: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祝秋亭恶作剧般地轻勾了勾唇,把她猛然拉近,贴近她道:“可是我想。”

她乖乖地把头靠上去,用下巴轻蹭了蹭他西装,小兽讨人欢心一样,用方圆五米都能听见的分贝说:“谁说的。想啊。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你。”

纪翘生了双英气凛然的眉,眉峰锋利,底下偏又生了双多情目,骗起人来毫不含糊。

她抬眼无声地扫了圈,欣赏到弹眼落睛的场面,周围这圈人仿佛石雕大赏,纪翘相当满意,就是她的腰被掐得有点疼。

祝秋亭回头望了一眼,十秒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沉默没再继续蔓延,祝秋亭看了眼表,让纪翘去附近的四季酒店待着。等吴扉确认完港口的货,估计会恨不得直接取掉他项上人头。那货不仅被卡住,吴扉本人也会遇到麻烦,暂时是出不去了。

“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用房卡轻拍了拍她脸颊,仔细听总有点阴恻恻的。

不过,这男人常年这样,对外人如春风拂面般和煦,对她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纪翘早习惯了。

她刚接过房卡,又听见他淡淡道:“你再联系瞿然和姓徐的,以后回家从窗户走。”

这一周多,纪翘在吴扉身边,负责转移他注意力,难得没被限制人身自由,闲着没事也是没事,便帮那瞿警官暗中查他朋友被绑架的地点。虽然她不可能弄到具体坐标,但纪翘嗅觉比狗都灵敏,缩小搜索圈,帮瞿然节省时间还是可以的。

除此以外,她还跟前男友徐修然喝了两次咖啡——

准确地说,是偶遇。

听到祝秋亭这么讲,她在心裏很硬气地想,你知道得还挺清楚,但关你屁事。

纪翘在心裏问候完,才道:“记得徐小姐吗?瞿然不是她弟吗?上次他跟徐小姐借了两百万现金,就是为了他一个朋友。”

她在那次宴会上提醒瞿然,不要插手,不管有没有那两百万赎金,对方都不会轻易放人。

纪翘顿了顿:“他们姐弟现在平安无事,对你会有帮助。”

祝氏跟徐家还有合作,科盛所属子公司的收购,祝秋亭给了很高的价格。

祝秋亭“嗯”了声,笑了笑:“你跟徐教授喝咖啡,对我也有帮助?”

纪翘望天。

“纪翘,”祝秋亭低头把表解下,垂着眸,“你是觉得,你跟他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纪翘觉得这话觉得很刺耳。

他说过太多难听的话,但从来没有像这样直接。像是在问:你配吗?

她靠着墙,突然笑了笑:“为什么没可能?男未婚,女未嫁,我胆子大,想吃回头草,我就——”

一句话没能说完,就被堵了个彻底。

她被腾空抱起,失重时,两条长腿下意识地盘住男人腰际。

祝秋亭扳过她后脑勺,不容分说的强势,薄荷的清凉从唇齿间传递来,纪翘挣扎着试图扭过头,又被他狠扳回来,嘴角也被咬破。

“去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那片草原烧了的话。”

耳鬓厮磨间,祝秋亭温柔万分道。

纪翘没吭声,任他动作。

直到祝秋亭肯放过她,不得不赴约前,纪翘才整理了下裙子,很专注地将裙角抚平,没有抬眸。

“比起徐教授,我跟你更不可能。

“可那又怎样?我们不是照样在一起吗?”

纪翘的语气非常平淡,手要很用力才能镇定地动作。

祝秋亭背影一顿。

“你也没有得到你爱的人,”纪翘撑起身,大步走到沙发旁,启了瓶酒,倒满一杯后一饮而尽,胸口不住地起伏,问得非常冷淡,“你是祝秋亭,你都得不到。我能吗?”

她话音一落,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人了。

纪翘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绷不住,用手臂盖住了眼。

这灯光太刺眼了。

她问徐修然,有没有喜欢过不可能的人,他毕竟是学心理学的,如果能给她一点建议——什么都好,把她这颗心脏停了都行,哪怕就短短一段时间。

纪翘自己选择了辛苦的童年,成日跟击靶做伴。纪钺也不反对,他工作那么忙,也抽出时间来陪她训练。

有一次,纪钺眉骨被她鞭腿开了个豁口,纪翘吓蒙了。纪钺安慰她,说:“傻不傻啊你——人最幸福的是什么?能洒尽自己的热血,就是幸福!继续!”

希望你洒尽胸中热血,为你所信的一切。

但纪钺和课本都没有教过她,如果终点并不是值得仰望的高塔,方向截然相反,还要继续吗?

更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依然从容地继续往下走。

祝秋亭极少跟她交流祝氏的事,但纪翘看得清楚,他最近一年签的合同、谈的生意、让的所有利,都不像是求发展,倒像是为了毁灭铺路似的。

纪翘狠狠揉了揉眼,从沙发里猛然翻腾起身,动作大到有东西被震滑到她脚边,是一件大衣,他忘了带走。

纪翘在踩一脚和捡起来之间摇摆,最后选择了后者,随手捡起扔到了原位,反正他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钱包却从大衣兜内滑了出来,纪翘只好弯腰捡起。

是对折型的钱包,她单手掀开扫了眼,确定卡没掉出来,在要合上前一秒,突然觉得有点怪,裏面只有四张信用卡,厚度不对吧。

她重新看了眼,钱包夹层中有好几张照片,有一张还露了个角出来。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纪翘发呆的间隙,耳边突然响起道偏冷男声。

“你确定要看?”

她扭头,看见祝秋亭去而复返。

祝秋亭垂眸,声线平淡:“如你所说,得不到,就放在裏面了。”

纪翘身子一僵,很快又全然放松:“就那么想每天看着?”

祝秋亭抬手将黑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

“不是。”

他朝她走过来,顺手挽起袖子,从纪翘手里将钱包收回,又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声音低了两分:“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在一个坑里跌两次。”

纪翘低头,手心裏躺了个项链盒。

“顺便买的。”

祝秋亭淡淡道:“最近辛苦你了。”

纪翘有点无语,但还是还了个公式化的甜美微笑:“应该的。”

她打开盒子,拿出来看了眼,一个白金戒指吊坠,嵌着极细小的碎钻。

还挺好看。

纪翘转着看了圈,忽然凑近了脑袋,看到戒指上面刻着一个英文单词,念得慢了些:“Be——lo——v——ed?”

祝秋亭难得愣住,看着她近在眼前的侧颜,冷不丁想起来,她双眼视力5.2,刻得再小也能一眼看清,而且会注意所有能看到的细节,这还是他逼着训出来的习惯。

“这什么意思?”

纪翘微微蹙着眉望向他。

“不知道。”

祝秋亭面色平静地甩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他们一起去了南方一个小镇。

黄昏时分,车从集市驶出,飞驰在刚修平的路上,田野从两边迅速退去。

那时纪翘来祝家不到一年,拜惨痛的训练记忆所赐,在祝秋亭面前,她选择尽量降低存在感。那天两人分坐后座两端,纪翘冷不丁听见祝秋亭问,他们刚见过的人,鞋子是什么颜色的。

纪翘答错了,于是那天她自己走回了镇上。

细节自有千钧之力,他比谁都深谙这点,会不知道戒指里写的什么?

昏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纪翘窝在懒人沙发椅里,在脑子里翻过许多画面,默片似的一帧一帧地放映。

祝秋亭的身影也就不断地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的回忆里多了太多跟祝秋亭有关的痕迹。

最近跟原来也有点不同了,为了安全,祝秋亭不再允许她跟在左右,以前至少还有点用武之地。

现在……纪翘有种当金丝雀的不真实感。

这三天他基本在外面办事,忙起来他们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纪翘这才发现,同样的寂静空间,都有着天差地别。

手里轻晃着那条项链,纪翘凝视到眼睛都酸了,才抬腕看了眼表,刚下午四点半。

他应该正在望江阁,跟徐怀意他们谈收购科盛的事。

纪翘把项链放回盒子,收进柜子,决定去把地板拖上第五遍。

与此同时,望江阁。

各项条款尘埃落定后,有眼色的人及时离了场,只剩下两边的主心骨。

助理订的是景观位,徐怀意无心看风景,低头抿了口酒:“祝总最近很忙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祝秋亭笑了笑:“有吗?”

徐怀意也笑:“可能是原来太好了,给我一种……不管别人怎么变,你不会变的错觉。”

祝秋亭无声地转了转茶杯,脸上的笑意维持不变:“休息少了,就会这样,以我为戒。”

徐怀意沉默片刻,在对方开口说离开前,率先夺过了话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花费了很大力气,才问出了口。

“有没有一点可能,我们会有以后?”

祝秋亭轻挑了挑眉,唇边笑意一淡:“徐总,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彼此会节省很多时间,但仅限于公事。如果感情也是这样,人会很累。对了,你看新闻吗?”

徐怀意笑里掺了点苦涩无奈:“有关纪小姐的?其实,我也有些媒体朋友,知道哪些是真……”

祝秋亭轻声截断:“是真的。”

华丽的灯饰下,男人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那句话已经在他脑中盘旋纠缠了三天——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祝秋亭好不容易淡忘了几个小时,徐怀意几句话又令他记起来。

一直到离开餐厅,他们之间都只余沉默。

祝秋亭依然绅士,为徐怀意拉开椅子,走在她身后两步。徐怀意不着痕迹地侧头,灯光照得很清晰,男人神色淡漠。

出了大门后,他却忽然与她擦肩而过,不发一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徐怀意有些怔然,这不是他的风格。

她朝祝秋亭离开的方向望去,很快意识到了原因。

不远处,有个抱着头盔靠着机车的女人,正盯着路灯下的影子发呆。

路上有许多行人在看她。因为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睛。

她好像能意识到,又好像没有。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米白的修身毛衣,黑色的飞行员外套,纯黑牛仔裤下一双长腿匀称笔直,蹬了双黑色骑士靴。

徐怀意望着他们。祝秋亭走过去站定,纪翘回过神,抬头跟他说了什么。下一秒,男人神色微微一变,一把拽过她拉走了。

男人的动作有点粗暴,她怀里的头盔都没抱稳,差点掉了。

很快,他们消失在徐怀意的视线中,徐怀意在原地站了很久。

方才他话里话外,都是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无意选聪明、心思重的人。可现在他选的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脑筋心思活泛的聪明人。

他不是不喜欢聪明人,是不喜欢她以外的聪明人。

纪翘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爱算计是真的。钱要算,人要算,唯独不算未来。她话不多,出口前都会斟酌。

只有今晚,祝秋亭问她在这儿干吗,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却脱口而出。

——我在等你。

明明只是出来遛弯兜风,不知不觉就开过隧道,到了这儿。

短暂的死寂后,祝秋亭火了。

他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气压低了下来。

祝秋亭把纪翘拉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塞进副驾驶位,人都没绕到主驾驶座上,就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扶着车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二句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纪翘,你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看着他。

纪翘眼睛形状生得勾人,平时有多生动鲜艳,现在就有多认真专注。

“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纪翘从裤兜里摸出支烟咬着,火光从她指间飞快一闪,在昏暗中照亮彼此。

“我们试试吧。你还欠我挺多的。”

她拉过他右手,解开袖扣,往上推了推,冰凉指腹触到刺青下的疤。

“记得那个时候吗?你让我去告你。”

纪翘停住话头,掸掸烟灰,用脚尖碾开,声音低了几分:“过太久了,现在不太可能。但其他的补偿方法,你想试试吗?”

祝秋亭:“试什么?”

男人声线有些喑哑,大半张面孔潜藏在阴影中。

不过纪翘也没在看他,她望着别处,挠了挠头发:“也没别的,就是想体会一下,被人偶尔挂念着,是什么感觉。”

纪翘用手撑着脸颊,自嘲地轻笑了下:“本来他离开以后,我就忘了。”

这些年,纪翘从他那里学了太多,手、眼、脑子都快。在蓝屋那晚,在他进来之前,她把最底下的照片滑出来看过。

裏面有三张风景照,还有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

但纪翘能认出来。昏暗而熟悉的背景,还有她放松状态下的手……和照片角落轻搭着的修长手指。

祝秋亭教过她,等待再漫长,只要能命中目标,就有其意义。命运会奖赏那些最能熬的人。

这一向是纪翘的天赋。

可天赋如果意味着,是能用来对抗这残酷命运的武器。

那她的天赋,也许还有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