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怎么样?”有一年苏校去老宅送东西,冷不丁地听见上司问道。
问的是给祝缃补课的家庭教师,破天荒地撑了三周的纪翘。
她们当时就在客厅。祝缃耷拉着脑袋,被纪姓家庭教师治得服服帖帖。
“看着挺聪明啊。”苏校看了几眼,下了结论。
那天正是黄昏时,现在想起来也是个奢侈而平静的下午。纪翘的影子落在地板上,镀了层很淡的金光。她正讲着题,偶尔会抬头扫一眼祝秋亭这边。
苏校说得挺对,她是聪明人,而且不好蒙骗。
纪翘喜欢观察祝秋亭,却不想让他发现。
这还是第一次,她大方地仰头望向他,眼神平静得像月光下的深湖,深处却燃烧着一团火。
祝秋亭很熟悉这眼神。
无数人在他身边来去,那些欲望或直白或迂回,就在眼底。无论藏不藏,他都能明晃晃地看清他们。
有些人要财,有些人借势,有些人看他是好风,只望好风凭借力,送己入青云。
她也是。
唯一的不同,是她要他。以前她的眼神,是要从他身上搜寻一些什么,今天却不是。
祝秋亭望着她,扶着车门的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纪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
“知道,”纪翘笑了笑,微屈起左腿,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眼睛一直盯着他,“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
她在脑海里搜刮一番,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干脆略略后仰,挑开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从裏面摸出把她常年贴身带的短匕。
“就算你想朝我开枪,我就当你走火了。”
纪翘怎么也没想到,初中时用过的非主流签名,有一天会从她嘴裏说出来。
说得这么真情实感,大概是太傻了,男人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因为很快,她听见祝秋亭说:“你要真想死,不用那么麻烦。”
纪翘盯了他半晌,失笑道:“你真来啊?那来吧。”
她摊开手,目光涌动着柔和颜色,低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是累。”
纪翘冲他笑了笑:“活着累,喜欢你也累。
“比跑武装越野累很多很多。所以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
“实在不行。以后,我们俩……”纪翘试探地看了他一眼,左右手的食指相碰点了点,提出了今夜最有建设性的一句话,“以后葬一起?地方你定。”
这话简直振聋发聩。
祝秋亭失语良久,他不喜欢从她的嘴裏听见死字,以及相关的一切不吉利的誓言。但他现在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把人按回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自己坐到驾驶位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汽车蹿出去那一瞬间,纪翘脑海里仅存的想法是,车再好有什么用,不稳也没用啊!差点把她甩飞。
祝秋亭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纪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决定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
纪翘掰着指头,漫无目的地瞎想,人生中难得告白失败一次,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这条路不是回明樾的,他好像越开越偏了;不会真要灭口吧,男人怎么都这么反覆无常;啊,好想开窗吹风;今天的月亮真弯;这车也不算一无是处,真跑起来还蛮舒服。
中途,祝秋亭的手机还响了一次,第一次没接,第二次他才扣上蓝牙耳机接起。
纪翘趁势瞟了他一眼。
不到三秒,就听见祝秋亭说:“滚。”
没等那边回答,他把蓝牙耳机摘了扔出窗外。
纪翘默默地贴紧了座椅:“你要去哪儿?”
他再开都能开到附近崇岛了,现在都快午夜了,整条街都见不到几辆车。
祝秋亭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只手来点烟咬着,专注地盯着面前夜路,像没听见她说话。任沉默蔓延许久,他才在黑暗里扭头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个眼神已经足够构成答案,那是非常直白的掠夺……与火焰。
纪翘看明白了,抿着嘴把玩自己的手指,而后问得十分平淡:“祝秋亭,承认有一点喜欢我,有那么不堪吗,还是世界末日?或者你想说,照片是别人塞到你钱包里的?那天你让我删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急促的刹车,差点给她甩出车窗外。
“哎?!”
纪翘头咣地磕在前头柜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祝秋亭抬手,扯松了衬衫领口,还没说什么,纪翘的手机就不要命地响起来。
她盯着他,没准备接,结果他松了安全带,俯身靠过来,从她裤兜里抽出手机,滑到了接听。他手肘搭在窗沿上,深深吸了口烟过肺,吐出来的烟很淡。
“小翘,你之前问我的事,我现在有答案了——”
是徐修然。
纪翘脸色微微一变。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上现在。
“她没空。”
祝秋亭把电话拿过来,垂着眼,面无表情:“有什么事下辈子再说。”
他摁断通话,直接关了机。
“我们是可以试试。试试看,我是喜欢你,还是喜欢……”
祝秋亭解开袖扣,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这款黑色轿车的轴距比一般车长很多,后排空间也更宽敞。
纪翘被他拉去后座,近在咫尺的吻落下之前,她也望进他眼里,轻声开了口。
“好。那我也再试试,看是之前的人行,还是你行——”
她温热的气息灌进了他耳朵,祝秋亭也没被激怒,只是笑了笑。
他把车停在了人工湖附近,湖边月亮高悬,夜色浓得化不开。
纪翘刚要变换位置,后脑勺便被他牢牢扣紧了。
男人喉结动了动,于黑暗中无声吻住她,舌尖抵着齿间进去,她没作任何抵抗。
没有抵抗的心情,也没有抵抗的力气。
纪翘在拖地的时候,悟出了一件事。
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徐怀意跟祝秋亭在一起吃饭。而是他们能平等地坐下,那种可以随时并肩而立的姿态。
当时她烦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象现在这样,迫切地抓住什么。
祝秋亭心硬,嘴唇和指尖却是软的。
他的手温度偏凉,顺着毛衣握住她腰,用力掐了一把,好像能掐出水。他没有多停留,很快沿线而上,轻柔地覆住她。
他好像要在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他的痕迹。她似要化在祝秋亭手心中的一团云,散成一缕一丝被抛向天际。两个人紧贴着彼此,好像这世上除了这片刻的温存,再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
他以前总是衣冠楚楚,有时候到最后衣衫都是完整的,她元神都散掉了,压根腾不出意识和精力仔细观察他。
纪翘身上永久性的疤痕不在少数,遍布全身,有早年训练的痕迹,有后天造成的伤,只有腹部基本没有。在任何时候,保护脏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有更多痕迹,纵横交错,枪伤刀砍,五花八门。
纪翘愣住了。这男人身上最大的标签无非四个字,得天独厚。
祝绫的幼子,借其庇荫,早年不会缺保护他的人,后来他成了祝秋亭,更不会缺。能为他挡子弹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些伤,明显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能不能专心点?”
男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心事,只沉声在她耳边问。
“不是想试试——”
祝秋亭嘴角挂着笑意,低声道:“那就好好记着。”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奔腾。
这个人是他的咒与劫,也是他的爱与甜。
活色生香。他算是明白了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五感都变得通明,在这一方狭小空间内觉察到,早春这才踏过山高水长,借温柔乡,在他命里降落了半宿。
纪翘在日出后二十分钟醒来,醒来时还是在后座,是晨风把她吹醒,醒来时发现身上裹着件大衣。
她听见驾驶座的人正低声同别人讲话。
“他有意见,你让他直接来找我。我从来不强人所难,只要债能两清,桥归桥,路归路,钱给他们就是——”
“祝秋亭。”
纪翘意识没回笼,小声叫了他名字。
男人迅速回头看她一眼,挂了电话。
“醒了?我要去一趟A市,你想去就近的酒店还是回市里的四季。”祝秋亭把腕表戴好,想了想又把之前她给的防身物件还给她,“拿上。”
纪翘轻松接住,抱在怀里,整个人还没完全清醒,说话都慢半拍:“明樾为什么……不能回?”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
纪翘想了想,抵着额笑了,拖长音:“噢——对,你,把吴扉给惹了。”
他做事不会给人留后路。吴扉挽不回损失,自然会来找始作俑者。纪翘跟吴扉打过交道,他手段阴毒,她能避则避。这种时候,不回常住地也是为了安全。
祝秋亭望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看着什么。
纪翘看看他,警惕地默默拢紧大衣:“我没力气了。”
祝秋亭忽然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问得没头没尾,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他们曾在那个酒吧里见过面,在她失去了全世界的那个晚上。
纪翘一顿,视线下意识落到他手腕上。
“有一次在酒吧包厢,中途你被人叫出去。”
在某些方面,纪翘跟祝秋亭很像。他们靠野兽般的直觉捕捉重点,在分析之前已经抵达终点。她当时只是觉得很熟悉,他压下来吻她时,动作的顺序,瞬间的感知。看到他手腕处的青色文身后,纪翘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她永远都只盯着前方,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所以她本来不打算问祝秋亭。
老实说,纪翘对当年他为什么出现在那个酒吧,半点兴趣都没有。
“行。”
祝秋亭说。
他硬朗的眉骨被晨曦金光细致勾勒,淡然的神态和昨夜判若两人。发动车的时候,他突然道:“以前我也在E国待过。”
车驶入清晨的街道,后座的纪翘沉默良久,径直道:“你想让我夸你什么?”
“口音很标准。可以吗?”
祝秋亭这是唱的哪一出,纪翘根本搞不懂。
“祝总,您不是要去A市吗?走好。”
车停在四季酒店门口,纪翘下车后探头彬彬有礼道。
祝秋亭瞥了眼门童,熄了火,下车,要笑不笑地上下扫她一遍:“装不熟前,你要不要考虑,把那些痕迹遮一遮?”
纪翘闭了闭眼,默念气出病来无人替。
“先进去等我。”祝秋亭对她说,“我去办点事,飞机是下午的。”
纪翘颔首,转身飞快地闪人了。
进了大堂,纪翘还没来得及去办理入住,却被人一把拽住了。如果不是纪翘极快地稳住重心,她能给地板原地拜个早年。她抬头没看见人,低头垂眸,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这才撞进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穿着、首饰都价值不菲,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写着三个大字,惯大的。
纪翘轻松地挣开她,挑眉:“你哪位?查户口的?不是的话,”纪翘右手在空中虚拨两下,“起开。”
“你……”
吴梁美刚起了个头,目光落到她胸口的吊坠上,如遭雷击地愣住了:“你——”
纪翘被对方挡住去路,周围已经有目光扫过来,搞得好像她欺负弱小一样。她的耐心很快见底:“妹妹,有话快说,你了半天,复读机成精了吗?”
吴梁美记得很清楚,上次在维港旁餐厅门口,祝秋亭夸她的项链好看,还说要给谁买。她父亲帮了他那么大的忙,难道……不该是回报给她的吗?定制的限量款怎么会在这人的脖子上?
这次从K城北上,吴梁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找祝秋亭。
本来还觉得巧,到了没多久,隔着道玻璃看见祝秋亭的座驾,结果副驾竟然下来一个女人。
“你跟祝总是什么关系?”
吴梁美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不能跟这种没有教养的人过不去。
面前小女生拿捏起来的高贵典雅姿态,还挺可爱,把纪翘都逗笑了。
“你猜。”
纪翘发现,逗这种喜怒哀乐都很明显的人,还挺有意思,勾唇笑开:“唉,算了,不逗你了。我就是他未来孩子的妈。”
吴梁美愣在当场。
纪翘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发言,吴梁美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
祝秋亭绝不可能和这种浅薄的人有什么交集。
吴梁美正要说话,忽然敏感地回了头,杏眸里闪过惊喜,下意识地拉住男人:“祝——你来了?”
祝秋亭去了趟礼品店,刚进大堂就被人抓住袖口。他看到纪翘也在,便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臂,礼貌淡漠地问道:“你哪位?”
吴梁美脸色骤变,慢慢瘪起了嘴,很快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纪翘一直抱臂看热闹,笑容还没浮出来,被祝秋亭扫了一眼,迅速收了回去。
“腿长那么长是用来乱跑的?”
祝秋亭蹙眉。
他语气不太好,但递过来的东西看着还挺像回事,是个暗蓝色的长方形礼盒。
纪翘自动屏蔽他说的话,接过东西看了眼,是一支钢笔。
祝秋亭说:“不是对知识挺渴求的?我不在的时候,没事多用用。”
纪翘瞪眼:“渴求?什么……时候?”
祝秋亭勾了勾嘴角,问她:“徐先生A大本科、哥大硕博,你记得不挺清楚?”
纪翘反应了几秒:“啊,徐修然吗——”
祝秋亭垂眸看着她。
纪翘及时收声,无奈道:“好,那该写什么呢,您指导下?”
他拉过纪翘的手腕,食指指腹在她掌心中认真地写字,写的是三点水,一撇一横。
纪翘能感觉到,是非常清晰的两个字:活着。
累了也得活着。纪翘握了握手心,没说话。
祝秋亭率先放开她手腕,淡淡地发了话:“滚吧。”
纪翘低头看着钢笔,不知道为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那撑不住的人,掉到悬崖下了,他们也得继续吗——”
祝秋亭上前两步,抬手慢悠悠地扣住她深色大衣的扣子,一颗又一颗。
“我会接着。”
他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道。祝秋亭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但他好像——
需要她在身边。
纪翘弯了弯唇,胆子极大地勾过他脖子,亲了一口,极响亮的一声。她声音都清脆含笑:“好。”
四月,春寒料峭。
在A市坐镇的苏校等了大半天,等来了老板误机的消息。
离会议开始只有一个小时,他的顶头上司发来短信,短短两行字,信息量致死。友情提示他,这次收麻烦债由苏校来完成,跟资方的会议他也先顶上。
私人飞机也能误?之前航线没批下来,坐红眼航班也没见他多耽误一秒……
苏校算是见识了,满嘴跑火车这事考验的就是脸皮厚度。林域从申城飞过来帮忙,落地后就一句,最近没事别去找祝秋亭。
苏校逼问半天,林域才瞥了他一眼:“港口那边有点事,吴扉还在国内呢,这时候能乱走动?”
苏校已经麻木了:“噢。”
想了想还是很无奈,他又问道:“哎,不是。祝缃现在不是在私立学校住宿吗?暗中多派点人手,不行吗?”
林域把行李箱一脚踢进办公室角落,面无表情道:“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姓纪的还在他身边。”
现在是敏感期,明樾那边她不方便去住,以防吴扉搞偷袭。
纪翘虽然不在乎住哪儿,可也不喜欢住酒店,但祝秋亭这样安排,她也没再说什么。
而且明樾有一点不好,楼层太高,一层只有一户人,要是有什么动静,也没人听得见。
祝秋亭看上去随心所欲,实则万事都会在心裏反覆思索,前因后果推演明白了,细节都谨慎确认过,才会真正实施行动。
纪翘学来了他这一点,打开综艺节目当背景音,盘腿低头认真地看起酒店消防平面图。
时针跳过八点半,敲门声忽然响起。
纪翘走过去:“谁?”
门外没人回答。反正门上挂着安全链,她也没耐心再问,一把拉开,蹙眉:“聋了吗——”
纪翘的话头戛然而止。
祝秋亭黑眸平静地垂望:“你说什么?”
纪翘微笑:“刚看了纪录片,正在思考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
祝秋亭嘴角轻牵了牵,垂眸扫了眼安全链。
纪翘赶紧拨开,急忙转移话题:“你不是晚上的航班吗?怎么回来了?”
祝秋亭道:“取消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视线落在她身上。全黑吊带丝绸睡衣,面料光滑,极贴曲线。
纪翘对他这个简单的回答明显不满意:“那改到什么时候了?明天吗?”
祝秋亭松了松领口,倚在墙沿,壁灯从侧面打过来,照得男人姿态散漫又性感。
“听你的意思,很遗憾我没有走成?”
纪翘站得笔直如松,正气凛然,目不斜视。
“我是担心你公事受影响。”
祝秋亭目光从床上的薯片、酸梅,扫过正热闹放综艺节目的电视里,最后又回到她身上。
她不开心他不爽,她开心了他还是不爽。这才几个小时,这么乐不思蜀?
纪翘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大脑飞速运转,借口这个东西,要找得不露破绽,让人满意,也不容易啊。
祝秋亭说:“过来。”
纪翘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小心谨慎。刚靠近他,就被拽着手腕拉了过去,他整个人俯下身去,轻靠在她肩窝。
“我走了多久?”
纪翘伸出手腕瞥了眼表:“五个半小时。”
祝秋亭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他手心偏凉,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抱着她,却渐渐生了温度。
那一声轻不可闻,但就在她耳边。所以她听见了。
“怎么能这么想。”
即使天天亲吻,日夜亲密,把你揉进骨血,也还嫌不够。哪怕你的爱只朝我倾斜一点,夺目秘境就铺天盖地地向我显现。
纪翘僵了一秒,下一刻立刻环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淡定挑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晚上奖励你——梦见我。”
祝秋亭埋在她肩头,低沉地笑了笑。他忽然直起身,单手穿过她柔顺的长发,托着她后脑勺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激烈,反倒温柔细致,磨人又缠绵。
纪翘还不够见多识广,所以目前为止,在所有碰到的美好的人事物里,这个吻能排前三,排到十七岁遇见的夏日玫瑰色晚霞之前。
祝秋亭半夜还有个视频会议,所以这个吻最后没有持续太久。
纪翘继续盘腿看综艺,把各种类型的艺人凑到一起,摸爬滚打地比谁体力更好。
祝秋亭洗完澡出来,换了深色浴袍,坐在单人沙发椅里,拿了把刀削苹果。苹果皮很久没断,薄薄的刀刃快速地划过,没多久一个完整的苹果就出来了。
“哇,削得漂亮。”纪翘真诚的感慨飘了过来。
祝秋亭没理她,小刀转了个方向,切起块来。
“刀功真好,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祝秋亭嘴角一勾,抬眸看她:“更好。”
纪翘脸唰地垮了:“我饿了。”
祝秋亭:“吃这个能饱?”
纪翘抱着枕头,看着坐在沙发椅上的男人,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是她的。
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神态慵懒似是带着雾气,轻哼了声:“再看看你,就饱了。”
祝秋亭难得噎住:“你还真是有出息。”
纪翘耸耸肩:“谁让我喜欢你。”
祝秋亭揉了揉太阳穴,这种直球砸得他头晕:“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中间有三个字,纪翘没听清:“以前什么?”
祝秋亭凝视了她几秒,而后垂下眸:“没什么。”
“过来吃,本来就是你的。”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但还是有些黏黏的果汁留在指间。祝秋亭有轻度洁癖,等会儿他还有跨国视频会议,起身要去洗手间,却被人一把摁了回去。
“切都切了,一起尝尝。”
纪翘说。
她用银叉插了块苹果,咬了一半在齿间,俯身把另一半送到他唇边。
祝秋亭望着她,眼眸渐暗。
苹果是清甜的,汁水漫在唇齿间,充盈着果香味。
“我喜欢过很多人,”纪翘直起身来,把腕表解了放在圆桌上,弯着眸笑了笑,“但我不会跟谁分苹果吃——你开会吧。”
祝秋亭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完了,但望着她懒散修长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他会完得有多彻底。
屋里的灯要调得暗一些,才能看出来这间八十平方米套房的位置好,景观好。
房间里有一扇恢宏的落地窗,镀膜材质,看得见外面,窥不到裏面。夜景流动变幻,云都比平时清朗些,车水马龙的景色像条飞舞灯带,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破空而立。
风景一好,人谈情说爱都有气氛。就算各坐一端,各忙各的,感觉也跟自己待着不一样。
“结束了?”
见祝秋亭点头,纪翘适时给出了提议:“那做点正事吧。”
她到底是看眼色的高手,又有情人伴侣间的默契。
祝秋亭悠悠地合上电脑,虽然桌面早就休眠。
“好。”
纪翘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有点诧异。
他非常讨厌休息时被人打搅。苏校曾有一次记带着紧急文件大半夜跑去祝宅,硬是把门敲开了。最后那个开发案是签了,苏校的年度奖金也飞了。
她没想太多,从床边一跃而起,冲到了隔壁,把什么东西拖了出来。长方形的,装在礼品袋里,有点分量。
纪翘蹲下,把袋子一扒,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火车轨道。
纪翘:“这个很难买的。我下午在附近店里看到的,这个单元是最后一组,我抢到了。”
她语气相当自豪,姿态神情像是辛苦一年种出全乡最高葱王的老农,满是骄傲,让人看了都忍不住跟着欢喜。
祝秋亭沉吟几秒,问:“你想让我夸你吗?”
纪翘愣了愣:“不是。”
她是何等敏锐一个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祝秋亭,入夜时分游走于顶级会所,懂放松也舍得一掷千金的人。
他们对午夜正事的理解,肯定是分叉了。
纪翘发现的确难开口,该说陪我搭会儿吧,还是陪我玩玩吧?
把他当作小学生吗?而且上次她提到无聊时喜欢搭这个,他说她真是闲。
祝秋亭手肘撑着椅把,似乎短暂地陷入沉思。
“没。就……想给你看看……没什么。”纪翘说。
她埋头把袋子拉过来,给它重新套上。
祝秋亭起身,迈开长腿,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带起的细小风流让纪翘一瞬间耳根烧红,她明明不是心窄的人。怎么现在这种小事,都能让她难堪了。
“换个衣服,现在的不方便。”
祝秋亭脚步没顿,撂了一句。
他换好家居服,在纪翘身边盘腿坐下,把大盒子拉过来拆了,拆着拆着就笑了:“配有积木,可以搭信号站。”
纪翘轻“嗯”了声。拼搭轨道没什么难度,就是需要点耐心。
她以前烦心的时候,孟景就会扔给她一套这个。纪翘能装了拆,拆了装弄一整晚。
建隧道,拼交叉路口,搭信号站、加油站,做路口指示,放小房子。这是她恢复平静的妙招,从没给任何人分享过。
拼到路口的时候,祝秋亭接过她手上一个零件,淡淡道:“他以前陪你搭过很多次?”
纪翘判断出这是个问句,但还是确认了下:“孟哥吗?”
祝秋亭低头铺着轨道,没说话。
纪翘嘴角轻勾:“也没有,就偶尔,他不是工作忙吗,他们队长找他找得勤,我就一个人拼。但都是他买的。”
祝秋亭问她:“买了很多?”
纪翘想了想:“倒也没有,就五套。还有套塑胶的,是他跟小学生抢回来的。”
她想起那场景,忍不住笑了笑:“被人家妈妈骂了。”
祝秋亭没再继续追问,接下来只有两句话——这个给我,那个给我。
纪翘反应过来,视线在他身上游走,明目张胆。祝秋亭也没抬眼,任她观察。祝秋亭是心裏能藏事的人,一般人根本没法从面上窥到他心情。但纪翘是谁,他心情是晴是阴都观察不出,她也不用混了。
纪翘递了块隧道主体零件,不经意道:“但我喜欢搭这个,跟孟哥没关系。”
祝秋亭依然没看她,好歹是答了一句:“嗯。”
纪翘:“是初中的时候,有个隔壁学校的学弟跟我说的,这好玩。”
祝秋亭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纪翘回忆得颇有几分感慨:“当时我去比赛,受伤了,有段时间什么都看不清。老师安排人下课来照顾我,帮我念课文什么的。不过她们忙,把活推给外校朋友,中间有段时间来了个学弟,温柔,有耐心,教我玩了这个。”
祝秋亭笑了笑:“那他人呢?后来没陪你来搭?”
纪翘挑眉,笑得无辜又坦诚:“没联系了呗——不说这个,当时他跟我说,搭火车轨道就像造个新世界,你要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负责,让它运行流畅,合你心意。要是随便放弃,看它断在半截,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祝秋亭沉默几秒,忽然轻笑了笑:“你好哥哥好弟弟挺多的。”
纪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美滋滋的:“这倒是。我挺幸运的。”
祝秋亭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是在表扬她吗?他干脆把模块扔她怀里:“累了。自己搭吧。”
纪翘在不要脸这点上倒是积极向他学习,并且发扬光大了。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被一把抱住了腿。纪翘仰着脸,抬了抬眼睛,无辜又耍赖,狡黠一划而过。
“运气不好也没有今晚呀。”
陪的人对了,才叫运气。纪翘的话有时要拐三个弯才能听懂,祝秋亭听懂了,可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立在原地几秒,在她要放手的时候,忽然转身,又俯下身来,扣过她后脑勺吻住。
温热的触碰持续的时间很短,也含着眷恋。而且,划算得很。他最后还是坐下,陪她拼了整个下半夜,等纪翘筋疲力尽睡着后,他替她盖好毯子,便无声地出了门。
A市是靠近晴江的三线城市,祝氏分部选址的时候,选到了郊外。
跟黎幺这种在刀尖上狂舞,时不时在A股飙一把过山车的不一样,苏校只喜欢投资安全的不动产。
苏校在A市的别墅离祝氏分部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众所周知,办公室离家近是好事。
但也要看什么时候,苏校替无良老板工作了整个通宵后,还要被下属敲门吵醒,那就是两码事了。
苏校从床上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想杀人的心在点开屏幕那一秒碎了。
他低头看了眼表,六点四十五分。
怎么会……这时候对方根本不应该在这儿,最近祝秋亭恨不得把纪翘做成随身挂件携带。
门外的人突然抬了抬眼,望向监控摄像头。
——我数到三。
苏校会读唇语,这四个字配上和颜悦色的神态,简直就是死亡宣告,他赶紧把门打开。“怎么……”苏校打开门,看到男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确认不是做梦,舌头差点打结。
“您怎么这时候来——”
外界只道祝秋亭身边只是多了个女人,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只有祝家最早跟着他的人清楚,他在内部找人,确定了关系,还愿意昭告天下,意味着什么。这时候都能放弃软玉温香,千里迢迢赶来,苏校对祝秋亭油然生出一种敬佩:用这么顽强奋斗的精神做事业,反正他是做不到。
祝秋亭没跟着苏校进屋,倚着门框,开口第一句话,过问的并不是昨天他委托苏校跟资方的开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