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亭在外面一向滴酒不沾,所以纪翘替他挡了一晚上酒,形形色|色的目光如探照灯一样,她全然屏蔽,只管彬彬有礼地挡在他跟前。
她喝酒不上脸,这是天然优势。但不同的酒混着来,纪翘还是醉了,醉到想吐。
强大的理智让纪翘撑到了最后一刻,祝秋亭终于决定离开时,她松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纪翘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这类场合他一向没兴趣多待,送完礼,晃一圈,找个借口就离开了。以前都是这样,今天他却格外悠闲,跟在她身后做甩手掌柜。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可笑。
必然是的,她还能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祝秋亭的车停在旋转门门口的喷泉跟前,水柱喷发的形状在纪翘眼里都走了样,她眯着眼失神了一瞬,很快回过了神。
“您一路走好。”纪翘朝祝秋亭礼貌恭敬地点头,看着清醒,其实脑子里装的全是糨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车门已经拉开,祝秋亭却没上去。他将大衣挂在手臂上,小幅度地歪头望她,似笑非笑:“醉了?要我帮忙吗?”
纪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消失在我眼前,就算造福积德了。”
冬天的风真冷,在一旁的门童默默地往后缩了两步,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看来是醉了。
祝秋亭微挑了挑眉,嘴角微勾着:“纪翘,我想起来一件事。”
纪翘嘴角拉出完美的笑弧:“您说。”
祝秋亭垂眸点烟,没看她:“西源。你在那儿还有间宿舍,是吗?”
祝秋亭抬手护着风,火光在他修长指间一闪,烟雾缓缓腾起,他才继续道:“那儿的东西应该都没什么用了,前几天让人清场,都烧完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西源是个集训场,祝家的地方,当时黎幺在那儿操训的她。她每天累得爬都爬不起来,住处就在宿舍二楼。即使后来离开了,她也在那里留了间房,放一些东西。
现在的家,祝秋亭有权随意进出,她才想到把东西放在西源的。虽然都不值什么钱,但有日记有奖状,有些小字条还写着“纪翘今天很棒,得了三朵小红花”。纪翘一直到高中成绩都挺好,老师喜欢她,因为她成绩稳定前五,上“985”院校没大问题。
不值钱是一回事,重不重要是另一回事。
祝秋亭说得轻松,纪翘盯他好久才开口:“好。”
祝秋亭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要上车时,手腕忽然被纪翘拉住了。
纪翘的手心很冷,手指纤细,却很有力。
他的视线下移,瞥了一眼。
下一秒,纪翘捉过祝秋亭手臂,冷不丁地咬了下去,死也不松口,隔着布料都深入皮肉。但祝秋亭也没阻止,面色平静地任由她这么做。
今天是一月二十七号,也是大年二十九,纪翘生日的前两天,刚巧是纪钺忌日。他这两年专挑这时候,非给她找点什么事,让她得不着空。纪翘也没问为什么,她知道得很清楚,他就是觉得有趣。
祝秋亭好像非逼她发疯不可。
她咬住他,半分力没留,血迹从白衬衫里清晰地透出。
纪翘这才松了口,胸口不住地起伏。
祝秋亭没把手臂放下来,只是问了句:“完了吗?”
纪翘嘴唇翕动:“完了。”
“好。”
祝秋亭说完便上了车,他将车窗开了一点,扔了句话出来:“纪翘,你活得太累了。我不喜欢。”
纪翘回家吐得天昏地暗,撑着到厨房烧了水泡茶。她泡了一大壶,往清茶里丢了冰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茶叶是祝秋亭随手丢给她的,不知道谁送给他,他不要了。
回到房间里,纪翘才稍稍醒了点酒。她坐在床边,回想起自己做的噩梦,咂摸了下。那个梦真是很要命,但是好爽啊,在梦里狠揍了祝秋亭一顿。
纪翘盘腿坐在地上发呆,觉得口干舌燥,刚想伸手捞杯子,耳边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响。
这公寓是两室一厅的格局,纪翘待在最靠里的单间。这声响不近,不在房门口,但也不远,肯定就在家里。
拉枪栓上膛的声音,对方已经尽量把动作放轻。
但纪翘听力敏锐,如果不想让她发现,最好提早做好准备。
纪翘把黄页无声地推回床下,从地上站起身,赤着脚环视了一圈,在房间里找着趁手武器,好像名媛在挑选礼服一样仔细。
脚步声渐近,纪翘很快判断出来方位。门是半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将长发用黑皮筋扎紧,随手从枕头下摸出把匕首,表面用碳酸盐处理过,黑色刃身能吸收一切反射。
纪翘咬着刀刃,踩着书柜无声跃起,惊人的弹跳力让她像猫一样敏捷,紧紧地伏在了门框最高处,门承受着她的重量,来回微晃了两下。
从她的角度往外望去,能够清楚看见来人至少一米八,壮得一个顶两个她,面上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吊三角,眼神冰冷。她要硬拼绝对拼不过。
对方已默然停在了房间门口,枪口缓缓举起。很明显,他准备踹开门的同时扫射。
虽然不应该,但是纪翘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分神了一秒……或许都不到一秒。
她想起最讨厌祝秋亭的时候,他无所事事地晃到附近,刚好看到她训练时被高压水枪冲得很狼狈,黎幺想帮忙拽她一把,被祝秋亭阻止了。
他想看看,她能不能自己爬出来。
祝秋亭悠闲地读秒,数到最后很是遗憾,说去拉一把吧,应该不行。
但那段时间,也是祝秋亭最得闲的时候——闲到愿意教她。
他说所有的战斗都比你想象的时间短。近身或远程,一分钟足以决定命运,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对方极其敏感地抬头,手臂微动,余光瞥到纪翘时枪口已经跟着扫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门上伏着的人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快到他眼前一闪,只闪过了鬼魅的影子。对方就那样扣着门沿,在没有依托的情况下,腰胯拧转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反旋拧踢破风而出,甚至还微微调整了方向。
即使他努力向后错身躲避,余下的力道也让人眼冒金星。
他咬着牙甩了甩头,正要将枪口对准她,纪翘没再给他这个机会,她比对方更快一步。趁对方疼到打战,纪翘飞身一脚踢中他手腕。
“哪儿来的?”纪翘把人抵在墙上,沉声问道。
祝秋亭胆子大成那样,也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这人费劲地潜进家里,就为杀她?
纪翘确实想不通。
她话音刚落,这男人忽然看了她一眼,面罩下的嘴角似乎扯了扯。
纪翘心裏升起不好的预感,她飞快地将他面罩掀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咬破了齿间的东西,人很快从她的桎梏里滑了出去,软软地倒在地上。一股很淡的苦杏仁味弥漫开来,纪翘愣住了。
祝秋亭赶到宴会厅的时候迟到了五分钟。他的事其实没办完,离开后又重新回去了。
苏校在楼梯口等他,从这儿一条暗道走下去,是这栋大楼里的另一方天地,进去的密码只认三个人的指纹。
苏校一眼就看到了祝秋亭手臂上的伤口,眉头顿时蹙起,脸色难看:“您要包扎——”
祝秋亭没心情跟他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滚到一边。
苏校看了半天那伤口,咬牙转开了视线:“那最多半小时,您就得出来了。要解决J.r的事,这回他们留给我们的烂摊子不小……”
祝秋亭恍若未闻,径直迈开步子,沿着楼梯消失在暗道的尽头。
底下虽然是窄窄的通道,但尽头是挺开阔的空房间,四面墙空到一片白茫茫。
祝秋亭进去了,门也没认真关紧,任它晃荡着。他含了颗薄荷糖,舌尖舔了舔,还挺留恋那味道。
祝秋亭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人面前,垂头看着他。
“吃吗?”他朝那遍体鳞伤的男人晃了晃糖盒。
男人用尽力气抬头,猩红着眼,手猛地抓住了祝秋亭的裤脚,狠狠地攥着:“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你等着。”
祝秋亭任他抓着,耸肩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话,欺负你了吗?”
祝秋亭后撤一步,单腿蹲下:“一开始就说过,不占你便宜,一对一,都空手,你就这点儿能耐,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方总你就多担待点。”
方应恨不得撕碎他,死死瞪着,牙关紧咬——他就不信,这人真敢对他怎么样,也不查查他是谁!
祝秋亭漫不经心道:“方应,四十一岁。爱好很独特,喜欢留些记录。”
祝秋亭也没看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道:“其实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
方应不停地咝声倒抽冷气,听见祝秋亭说:“我翻了翻你留存的录像。”
“有个人你没得手,但你拍了她。”祝秋亭望着方应咬铁块的样子,目光闪烁,他语气很轻,“以前你怎么对她的?”
“方先生记性不会这么差吧。”祝秋亭垂下黑眸,叹了口气。
他穿着白衬衫,戴黑金袖箍,袖口挽了一点上去,颜色几相碰撞,在他小臂处绽开,衬得男人好像玉面修罗,套了张惊艳外皮,心却不是人心。
方应心裏升起不好的预感,这男人果然是来讨债的,讨那个姓纪的债。
他不管不顾地狠骂男人,你敢动我,试试看——你要遭报应的!
祝秋亭笑了笑:“给你科普个事。”
“‘太阳照好人’……”他的笑意只在嘴角停留,喟叹似的,“‘也照歹人’。”
祝家最近很触霉头。
A市的厂被烧只是个开始,它带起的连锁反应,完全不在众人的预料之内。
祝氏海运这条线路上出了点差错,损失惨重。负责人是苏校的手下,四十来岁,一个经验极丰富的经理人。他跟这大单跟到头都快秃了,结果因为失误,竟然出了手续方面的低级错误。他得到确定结果,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腿肚子都吓得打战。
苏校是祝秋亭极为得力的手下之一,十分清楚祝秋亭的行事作风,只给了他一条求情的路线——祝秋亭晚上九点半坐越洋航班飞S国,还挺急,私人航线没批下来,买了最早的星航头等舱。
经理提前到机场,战战兢兢地等了两个小时。他很少直接见到祝秋亭,印象里是个还算温文尔雅的上峰,也没什么架子,就是手段稍微骇人听闻点儿。
他打起精神,视线终于瞥到正主。
男人从自动感应门处走进来,黑色及膝大衣敞开,裏面一身干净休闲的西装,还戴了条灰色羊绒围巾,没打结,自然地垂下来。他步伐带风似的,也没管身后的人。经理终于看清,身居高位的淡漠令他距离感更重。
经理鼓起勇气走过去,拦住了祝秋亭,快速地说明来意,并讲清楚曾给他发过邮件的,但他日理万机,肯定是没时间过目。可现在就要做出决定,放弃还是继续争取……
出乎意料地,经理想象中男人的暴怒和震惊都没出现,祝秋亭只是停下脚步,平静地想了会儿,道:“我回来以后解决,别担心。你先放个带薪假期,让苏校给你批。”
祝秋亭态度很温和,经理先是惊讶,继而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后离开了,他都好久没跟妻儿团聚了。
等经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祝秋亭才继续往里走。
苏校听见他随口道:“我不想在你那儿再看见他。”
“是。”苏校应下。
既然想团聚,祝秋亭不介意让他团聚个彻底,不用再回来了。
祝秋亭的标准是很奇怪的。他看重的人,他愿意给最好的,有时候好到在暗中将他们人生的某一部分承接住了。难处与委屈,他都尽力而为。
并不是因为纪翘特殊……他不只是对纪翘这样。苏校试着说服自己,纪翘这边,方应怎么说都还有口气,而且还体贴地把人送回金玉堂,能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早年跟着他的另一个得力下属常年在SA洲那边,祝秋亭为他做过更多。
纪翘这种都不算什么了……
但苏校忍不住想,要是这事传出去了,要给纪翘暗中使绊子的人只会更多。祝秋亭到底是要帮扶她,还是要害她呢?
纪翘是苏校见过的韧性极强的人之一,身手底子好得很,就是还嫩了点儿,总以为自己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
上飞机后,等待滑行的时候,祝秋亭已经拉下窗闭目养神,结果没几分钟就被苏校小心地摇醒了。
祝秋亭是真累了,他这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八个小时。
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最好说点重要的事,要不然你就下去抱着机翼飞。”
苏校飞快道:“纪翘好像……申请了总部这边的支援,地址是她的出租屋。”
很短的沉默后,祝秋亭很轻地笑了下:“你这断句,让我以为她死了呢。”
“不是要替她找风水宝地的话,其他事别再烦我。”祝秋亭食指朝他的位置晃了晃,“回去。”
他已经做得够多,她自己的事得学着自己解决……更何况,她也压根儿没给他发信息打电话,更没有试图向他求助过。
而且这趟行程挺重要的,祝氏最近麻烦的不只是金钱损失,还有被怀疑跟横行A洲的犯罪集团J.r有关系。
祝秋亭想起来就心烦,下意识地摸了烟,这才想起飞机里不能点。他也就将其咬在唇间,任丝丝缕缕的烟草味散开来。
飞机舷窗外,零星光点散在无垠的跑道上,塔台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不多时,飞机沿着跑道起飞,高度拉起来以后,云团和星星就真的跑到了身边。
祝秋亭望着窗外,一望便望了很久。飞机轰鸣起落,他这一离开,在S国就待了大半个月。
回国后,祝秋亭又忙了五天公事,闲下来,才忽然想起一事来,问苏校:“祝缃最近上课正常吗?”
苏校顿了片刻:“还挺正常的。”
祝秋亭手中的钢笔闲闲地转着圈:“哦?”
苏校犹豫道:“不过她的家庭教师好像不太正常。”
祝秋亭这才暂时放下公事,过问了下当时的事。
纪翘是求了黎幺,但黎幺也顺势讹了她一大笔钱。总体来说,就是有人要杀她,结果失败了,她付钱请黎幺帮忙查查怎么回事。
整个过程十分流畅,祝秋亭也挑不出刺。她不会轻易跟他求助,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纪翘这天结束了给祝缃上的课,把三角函数讲完,又夸祝缃做得快,最后才说老师要提前走了。
祝缃扎着两根马尾辫,咬着笔望她,语气有着跟祝秋亭三分像的懒散:“老师你又要去蹦迪吗?”
纪翘皱了皱眉:“不是……这词谁教你的?”
祝缃嘟囔:“哟,准蹦不准说吗?”
纪翘纠正:“不是的,也没蹦过啊。老师是去学做蛋糕。”
祝缃问:“做了给爸爸吃吗?上次有个阿姨,她就很想让爸爸吃她做的草莓蛋糕,但是爸爸回来就丢了。”
祝缃想了想,甜笑道:“你就别做草莓味的,他不喜欢。”
纪翘干笑,心说祝秋亭是半夜害怕鬼敲门,担心别人下毒。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做蛋糕。
但表面上她还是很正直地答应了:“好的,我接纳你的建议。”
纪翘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蹲下来问祝缃:“缃缃,老师问你个事,你见过区医生经常来家里吗?”
祝缃拆了根棒棒糖,想了会儿:“区伯伯,开男科医院的那个吗?”
祝缃摇头:“为什么他会经常来啊?”
纪翘微笑的弧度完美而阳光:“我只是担心你爸爸的健康……区伯伯不常来就好。”
哈哈哈,看来就是她纯粹没魅力呢,知道这个可真让人开心。
才怪。
四个小时后,半夜一点半,纪翘被酒吧街第八家店轰出来。
这是干吗?她不就是冒充了一下兼职DJ,不小心放了《运动员进行曲》吗,干吗这么对她?
纪翘退而求其次,在便利店买了白啤酒,坐在路灯下一听接着一听地灌。一直喝到有开大牛的富二代看到,下了车没奔酒吧,先向着她奔了过去——毕竟这路边除了车,最醒目的就是她那张清冷的脸。
“美女,自己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们进去,我请你喝贵的——”
纪翘叼着啤酒罐,抬眼看他,半晌笑了:“你谁啊?”
“我——”富二代忽然语塞,他从来没做过自我介绍。
“你有时间吗?”
纪翘的下唇被啤酒罐的拉环划了道血丝,她也不在意。路灯散发着黄澄澄的柔光,洒在她面庞上,照得骨相英气美丽,眼波流转。
她问得好随意,问得富二代心裏直跳,他心想,啊,这就是爱情吗?丘比特的箭终于射穿他了。
“有有有!”
纪翘低头,发丝自然垂下,瀑布似的落在雪白胸前。
“你想跟我一起吗?”她望着地面,眼神直勾勾地问面前的青年。
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纪翘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听到了。”
“我……知道。但……这样,真的可以吗?”
富二代忽然结巴了,他耳根都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除了狂喜以外还有点儿慌乱。
他喜欢这个类型,真的想正式认识她。
纪翘才没心思管其他的,只是觉得这日子很难过下去了,最近每一晚都很难挨。她一闭眼,咽到喉头的都是血腥味,迫切需要找个活人聊聊天、说说话。
好像那人肩头上那些血渍和氰化物的苦杏仁气味从未散去,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甚至在她口中,蔓延得她全身都是苦味儿。
她曾远程开枪,为了自保,两次打中的都是异国面孔。但近距离搏斗、看着人倒在她面前,这是第一次。纪翘想,可能只有她是这样的,出了意外,只有她会每晚做噩梦。
“可以啊,有什么不行。”
她喝得有点醉意蒙眬,回答这年轻人的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忽然在他们身后炸开了。
富二代回头,看见自己亲手改装的车被人从后面撞了。
这人是没长眼睛吗?半夜一点半,这破路这么宽,他美美的车这么绿,绿到发光,还能被追尾——哦不对,看这激烈程度不是追尾,都快撞毁一半了,他的心都在滴血。
富二代的尖叫卡在喉咙,始作俑者倒先开了车窗,探出头来,撑着窗沿,眉头轻轻一挑:“手滑了,不好意思。”
冬风来回吹荡,男人微翘的嘴角仿佛闪着光,他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满脸的阴沉都写着几个字:不好意思,撞轻了。
富二代差点被气得背过去。最可恨的是,这杀千刀的下了车,把丘比特给他的恩赐带走了。男人还是随意一扯,拎着人手臂大力拉的那种。
富二代连车也不管,气愤地拉住他:“你干吗?轻一点行不行!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你?!”
纪翘差点被逗笑了,心想小弟弟他还真不知道。
祝秋亭瞥了她一眼,抬眸扫到富二代,唇边笑意淡了很多,目光冰冷,没了耐心,黑眸望过去,说:“滚。”
富二代被那目光一扫,简直像被狙了一样,后背一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祝秋亭懒得理他,丢下一句会有人来理赔,在这等一个小时,说完拉着人就走了。
纪翘被祝秋亭带到一间酒吧,从侧门进去,这次没人拦了。
她进去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招牌,想起来了,之前自己没进来,是因为太贵了。
纪翘被祝秋亭一路拉到三楼最里边的一间VIP(贵宾)包厢,被丢到了沙发上。
祝秋亭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到一边,叫人送来好多酒,开了一瓶向她走来。
他走过来,手腕微倾,盛着冰凉酒液的杯子碰到她脖颈。
“清醒了吗?”祝秋亭问。
纪翘卧在那儿没动,那凉意让人打了一个激灵,她勾着嘴角笑了下。
“谢谢。”
她一手遮着眼睛,低声重复:“谢谢。”
确实清醒了。
如果可以,真想让他再帮忙揍她一顿,疼才更容易让人忘记一切。
包房内灯光昏暗靡靡,又变换着颜色,纪翘根本看不清祝秋亭,只觉得他那张脸隐在黑暗里,下颌线条被灯光亲吻一般,危险又锋利。
这感觉让她安全。
她希望自己每一寸都被碾碎,消弭在明天到来之前。
“纪翘,你听过一句话吗?”祝秋亭坐在她对面的玻璃茶几上,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音箱自动放起了一首开屏老歌。
他也没提高声量,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们得不着,是因为你们不求。求也得不着,是因为你们妄求。”
纪翘看着天花板,愣愣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你求过吗?”
背景音乐悠扬温柔,纪翘忽然很轻地笑了笑。
“我求过。”
高考那年,她求过上天,不求前途坦荡,只求有大学可以上,让纪钺长长脸,让别人知道,他们以为纪钺那个明艳好动的女儿,是能考“985”,能给她爹长脸的人。
开屏歌好老,纪翘想起来,是当年的理发店总放的。
陈洁仪的《喜欢你》:“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仿佛是你的爱在呼吸;喜欢你,那微笑的眼睛,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她年少时,也求过隔壁班的少年能喜欢她。但他只喜欢清纯校花,真是没眼光。
纪翘分不清眼角是酒还是什么,可惜下一秒,她就被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她的腰被一双大掌卡住,整个人被摁在沙发深处,后脑勺被扣过去。
他没控制力度,腰被掐得生疼,纪翘没叫出来,只闷哼了声。他的吻深而凶,弄破她下唇,血珠的铁锈味很快在口中弥漫开来。
他扯开她的薄羊毛衫,布料轻易被撕开。
祝秋亭离开一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声道:“纪翘,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能虚伪到什么地步。你真是永远能超乎我想象。”
在纪翘的记忆里,有关这类事的回忆都不太美好。
当祝秋亭俯下身来时,她垂放两侧的手蓦然攥紧拳头,无声发颤,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纪翘闭上眼,随着呼吸起伏松开拳,摊平的掌心向他靠拢,最后抓住了男人腰侧的衬衫。
祝秋亭没有闭眼,他盯着纪翘。在暗影灯色里,男人的眼神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立在岩石上注视猎物的野兽。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计算,旁人看着只觉得他随性里带着谨慎,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根根神经都紧绷,直到成为习惯。
无尽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滋生攀长,像沾着毒液的藤蔓,令人窒息。只有贪婪地索取和彻底地爆发,才能将它扯烂扬灰。
顶灯颜色变得快,时暗时明,照在纪翘俊俏漂亮的脸庞上,光影每寸转换都是美的,因为人是美的。
她今天穿了毛衣和长裙,白皙的锁骨斜飞入肩头,脖颈细长,好像是为了等待着毁灭才生成这样的。
纪翘抓着他腰际的手被束起,举到头顶,接着她听到敏感的声响,倏然睁开了双眼,在惊异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别——”
祝秋亭俯身。纪翘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胸腔好像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巨大的黑色的洞口,风和温度都迅速泄出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祝秋亭在阴影里吻了她。
这次是真的吻,没了之前的漫不经心,他投入……不,应该说他投降了,向笼罩住他的情欲。
因为他那么轻柔而熟练地吻着,唇舌所到之处点了纷然而起的火,她每一寸都被烧着了。
男人指腹粗粝的大拇指在她唇上摩挲着,极有耐心地一路向下,又捉着她胯骨,把人往自己的方向猛然一带。
纪翘被人压着,呼吸慌乱,而他的动作却不紧不慢。即使包厢里有暖气,陡然一凉的温度还是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
祝秋亭也不急,微直起身来,垂眸望着她笑了笑:“你冬天穿这么少?”
纪翘没说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不要继续?”
她的声音天生就带三分低哑,此时更是低沉到像气急了。
这人还有闲情逸致,当看画展吗?祝秋亭低低地笑了声,指腹温柔地抚过她。
纪翘感觉到他动作一顿。
她的手受限,没法动,只能无措地并拢腿,轻踢了踢他。
祝秋亭目光晦暗不明:“这么耐冻?”
祝秋亭想起方才她仰起脸,看着那青年讲出那句话的口型。他抿着唇,看见纪翘难耐的表情,忽然改变了主意。
纪翘被他重新吻住了,这个深吻持续得如此漫长,温柔而强势。他一手将她黑色长发顺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来,他掌控着所有节奏,唯一不受控制的,大概就是……
——这人真能忍。
当她快溺毙在这个吻中的时候,纪翘模模糊糊地想。
忽然间,她下意识地屏住一口气,没等这口气出来,纪翘一声尖叫卡在喉咙,脊椎被细细密密电过,整个人都弹起,又被男人的重量压制住了。
纪翘被从虚假的美梦里丢了出来,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万花筒似的幻觉和真实交错着,咆哮着袭向她。
那是什么时候?久得就好像上辈子了。
她考试失利,跟梁越分手,以为遇到人生最糟糕的事,可很快就收到了纪钺牺牲的消息。
那时,纪翘脑子混混沌沌。那晚她去了酒吧,她在一片混乱迷醉中,痛苦越发清醒,酒精也没用,纪翘越喝神志越清明。最后被一个男人拉到角落,吻得难舍难分,只有那一刻她短暂地忘了一切。
最后的时刻,她其实反悔了。
她感觉到极烫的热度,虽然对方已经耐心耗尽。纪翘捉着他手腕,角落太黑,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是凭感觉摸出他有强健的躯体,他的呼吸声重重落在她耳边,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纪翘慌了,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了”,他也轻声说着对不起,那个人说了对不起,却让她好疼,疼得大脑一片模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厕所的门被他一脚踹上,灯光忽亮忽暗地闪。纪翘也没让自己太吃亏,她咬着这野兽的手腕,恨不得把他动脉咬断一样,直到血肉模糊,浓重的血腥味在纪翘口中爆开。他任她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翘已经在晕厥边缘,意识涣散的时候,听见他低声说:“你可以去告我,对不起。”
纪翘想的却只是等白天醒了后,她要怎么过下去。不能每天都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吧,也太痛苦了。在那之后,纪翘试着交过男朋友,但每次不到后期都会陷入崩溃。交往与温度,都让纪翘条件反射地恶心。
现在纪翘又想吐了。
如果真吐到祝秋亭头上,她今天能出这道门吗?纪翘闭着眼睛想。
正神游天外地想着,她腰上忽然挨了一巴掌。
纪翘皱眉,猛地睁开眼,脸色有点难看,一肚子脏话,看到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后,不得不咽了下去。
“你继续啊。”纪翘很有礼貌道,“不用管我。”
祝秋亭的脸色更阴晴不定了。但很快,他勾着唇笑了下,轻声道:“你太紧张了。”
纪翘看他俯下身去,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世界在她眼里旋转,消弭,纪翘的目光所及,只有祝秋亭挽至小臂的袖口,他摘了表,右手动脉处的刺青好像早就融进了血液。
是个十字架,缠满了荆棘的十字架。她早就知道,可今天像第一次见一样,大口地呼吸着,目不转睛地盯着。
祝秋亭身上穿得依然齐整,他微微直起身,这时门被短促地敲了两下,接着很快被推开了。
“祝先生,有人……”
几乎是瞬间,他一把捞起一旁的大衣扔到纪翘身上盖住,顺手抄起桌上一瓶威士忌,朝门的方向砸了过去。那瓶酒有些分量,男人力度又准又狠,直接把门框砸劈了,酒瓶清脆地应声而碎。
“滚。”包厢里的男声冷到极点。
最后祝秋亭还是被叫走了,大概是有很重要的事。当然,即便没有,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
这店是他投资的地方之一,可能赚钱了,可能赔惨了,他没闲到来过问这酒吧的年报盈亏,但管事的经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纪翘,还真是第一次来。她一直知道这人工作之余的生活内容丰富,但他从没带过她。
纪翘缓过劲儿来,捞过手机看了一眼,已是半夜。这房间隔音好,裡外互不干扰。
祝秋亭早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看着还挺暖和。纪翘换完,摁了铃准备叫人弄点儿水,她快渴死了。这一桌酒精浓度极高,喝完她能原地归西。
但还没等服务生来,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破开了。对方拿着证件在她眼前晃了晃,飞快地扫了眼整个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后,严肃道:“这个酒吧涉嫌进行违规活动,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并跟我们回警局接受检查。”
纪翘确实吃惊,不过只有极短一瞬:“好。”
往下走的时候,她才发现一楼早都乱成一片了。
刚走出大门,纪翘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了刚才查她房的黄警官,有没有把老板也一起带走?
这黄警官看上去是几位里年纪最大的,估计是带队的。浓眉,国字脸,看着就坚毅可靠,无端地让纪翘生出一两分亲近感。直到上车,黄警官都坐到副驾驶位上,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问的是祝秋亭,黄警官却反问她:“蓝房的哪个老板?”
纪翘说:“除了经理,那个最大的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纪翘话音刚落,捷达刚好急停在一个路口的黄灯前,车里的人全都打了一个趔趄。
等车重新行驶在午夜大道上,黄警官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深意:“看来你是常客。我们执行任务时,一视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样。”
纪翘沉吟了几秒,老实道:“警官,您误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武东区警局。
凌晨四点半,一辆哈弗H9飞也似的疾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钥匙都顾不得拔,跳下车就往警局里冲,跟准备下班的黄警官撞个正着。
“黄耀!人给我留着没?!”
来人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五,明明生了一张白净清秀的脸,硬是在摸爬滚打中晒成深色,寸头清爽衬得他双眸嘴角更显凌厉。
祝氏的一把手,他们刑警大队那边盯了那么久也不敢贸然下手,这水太深,好不容易有了点儿那集团的线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的,只会打草惊蛇。所以瞿然听说祝秋亭被抓进来,几乎是飞车赶到的。
黄耀解开常服扣子,苦笑了下:“笔录做完了,留得住吗?”
瞿然难掩失望,又看到黄耀朝裏面努努嘴:“喏,这不就是一个,刚做完笔录出来。”
他抬眼望过去,从一楼过道深处走过来个女人。虽然看不太清脸,但莫名地就跟别人不一样,黑暗里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长,走起路来重心下盘很稳,明明没怎么晃身子,却带着股懒散洒脱的劲儿。
等她从过道深处露了脸,瞿然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
纪翘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自己,她对视线很敏感,平时懒得理,但毕竟是在警局,她回望过去,对方却很快收回了目光,两人没撞上。
瞿然急忙问道:“是你审的吗?他都说什么了?走,给我看看——”
黄耀把他往外拉了几步,站到了警局门口,头顶着模糊的夜色,点了支烟,也递给他一支:“人家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二问找律师,三问……”
黄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下:“唉,瞿子,这个祝总挺好玩的。”他掸掸烟灰,看向极深的夜色,“等他律师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几句。”
瞿然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聊什么?”
“聊洋湾冲突那事,问我知不知道。”黄耀看了眼瞿然,轻声道,“很奇怪是吧。”
这人一点儿也不慌,也不管黄耀接不接茬。
洋湾冲突发生在上个世纪,黄耀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横竖他在财经频道的新闻里总看到,祝秋亭这年纪搁那时候,也就上幼儿园。
但祝秋亭跟他如数家珍。
黄耀很难忘记那一幕,祝秋亭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膝上,饶有兴致地问他:“黄警官,您怎么看?当时信息化已经开始,我们为什么到那时候才开始转变?”
黄耀明明长他十来岁,却生出被这个年轻男人一眼看穿的错觉。他到底想说什么?黄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墙的圆柱,陷入了沉默。
“两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把两人都惊了一跳,同时回头:他们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
纪翘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刚做完笔录的,蓝房那个。想问问,您能帮个忙吗?”她的态度倒是乖巧,就是话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车,警车能载我一段吗?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来就因为J.r心烦,好不容易在祝氏这儿有点线索,现在却走进死胡同,连带着话也带了几分冷硬:“等几个小时不行吗?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而且打车软件……”
他看着纪翘,忽然卡住了。
纪翘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许是幻觉,有极小的红点从她瞳孔一划而过,像激光笔。
纪翘极快地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视线越过瞿然肩头,往远处寂静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厦都沉睡在凌晨的雾里。
瞄准红星。
对方在警告她,又或者……是挑衅,和宣告。
瞿然话锋一转,皱着眉问纪翘:“你叫什么?”
她看了瞿然一眼:“纪翘。”
瞿然忽然皱了皱眉,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瞿然从进入警官学院那天起,就开始从吊车尾往上走了,什么都要争个先,只有情商数年如一日的低。
他这话一出,纪翘就低头笑了笑,黄耀也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瞿然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你之前在哪儿上学的?出生地报下……”
一道亮似白昼的车大灯灯光忽然打过来,强势而刺眼。三个人都同时用手臂遮了眼睛。
这么暗的时候开大灯……真的很没公德心啊!
但纪翘是反应最快的,她猜到是谁,眯眼一看——还真是,黑色迈巴赫S600。
有人开了后门,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他头顶是昼夜交接的天幕,从深墨过渡到浅色,月亮从树梢落下。
祝秋亭走过来,步子十分悠闲。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声线低沉而威严:“你又回来干什么?!”
祝秋亭先看了眼他泛白的手,又抬眸看了眼瞿然,轻笑道:“警官,我刚走没多久,有东西忘在这儿了,来取。”
瞿然脸色难看至极:“忘了什么,我跟我们同事说一声……”
祝秋亭轻松地挣掉他手,随意地甩了甩袖口:“麻烦让让。”
瞿然面色一沉,也火了,挡在他跟前:“没事你去警局里干吗?!”
祝秋亭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面色很平静,黑眸甚至友好地弯了弯:“因为我忘的……在你身后。”他拨开瞿然。瞿然这才惊觉这男人力气真是大,刚才自己攥他时,不自觉地用了八分力,祝秋亭却像拂羽毛似的挣开了。
“天太黑了,她估计认不得路,人我先领走了。”祝秋亭没再理瞿然,冲黄耀打了个招呼。
纪翘看祝秋亭向别人垂眸微笑,姿态礼貌温和,待眼睛抬起望向她时,笑意分明只留在了唇边。
纪翘算看明白了,祝家人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因为他是祝秋亭,还有他知道人的死穴在哪儿。
一年半前,祝秋亭帮一个下属跟进解决过家事。纪翘跟他理念不合,好言好语地劝他那件事要少参与,免得引火烧身。到最后两人却差点吵起来,急火攻心加上正发烧,她直接昏过去了。后来纪翘醒了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时天色未亮,正值夏日,男人站在窗边,穿着深色短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眉眼落拓。
这男人敏感得很,她睁眼没几秒,他就开了口,声音淡得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他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信的,你要受不了,趁早走人。
祝家不好进,更不好走,离开是有代价的。纪翘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时才发现很多事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到今天,纪翘才明白当年那手下感受的十分之一。
她熟悉警局,本来是小时候常来等纪钺的地方,但后来更多的是恐惧。因为最后一次听到纪钺的消息,就是在家附近的派出所,她从此以后看见都绕道走。
纪翘其实早就撑不住了,脑子一团糨糊,手脚都在抖,但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心脏剧烈地收缩。
她刚刚其实一步都迈不动了,忍着崩溃在跟瞿然求助。
现在她看见祝秋亭望过来,突然就绷不住了。
下一秒,祝秋亭扣着她手腕,将她一把带过来拥住了。他顺势用大衣将纪翘半裹起来,纪翘身高有一米七四,这大衣堪堪能将她裹住。
祝秋亭一向我行我素,也不管还有谁在场,什么都没说,轻拍了拍她头。
动作带着平淡的安抚。
纪翘最后失去意识前,想到的是他的眼睛。
真像鲁拜说的那一滴酒珠,自杯中奠洒,潜至地底深处,地底人目中焦火,便可借此消除。
徐怀意落座的时候,招标已经开始了。她选了个靠后的座位,将深色丝绒西装扣解开,顺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
“徐小姐?”
徐怀意侧了侧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黎总。”她微微点头致意。
去年他们有合作。黎家这两年投资眼光准,正是春风得意时。去年徐氏资金链有问题,正焦头烂额的时候,黎家二公子黎禹城直接注了近三千万美金进来。
他们低声寒暄了两句,徐怀意态度很客气,但也势在必得,说今天我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