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禹城爽朗地笑了笑:“千万别。”
虽然文件在手上,但徐怀意没看,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是地政总署去年十一月公布的信息,公开招标拍卖龙新4A区2号内地段6591号。
相关资料数字她都熟稔于心,这次她势在必得。徐怀意一早算准,这事她爸会委托给她来办。毕竟她家那个扶不上墙的哥哥,实在是拿不出手。徐怀意提前调查过,大部分在场的人,出价会在七千万以内,超过就不值得了,她的势在必得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并没急着叫价,听着数字从五千万起跳,基本以一百万为一个台阶递进。要跳到目标数字,徐怀意没急,黎禹城更不急。
到后来,加码速度明显慢了,徐怀意刚想动作,有人抢先了。
八千万——
没意外的话,这报价基本宣告着提前结束。
原本安静的场内小小骚动起来。
最后一众视线落到后面,从徐怀意头顶越过去。
最末一排坐了个年轻男人,方才应该是他身旁助理报的价,因为他正看手机,压根儿没抬头。
徐怀意不认识他,但只需一眼,她就能掂量出来深浅。
男人没穿正装,浅色休闲衬衫,深灰西裤。他很高,肩宽腿又长,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微微侧了点身,否则距离会显得太过局促。如果说造物主有偏袒,徐怀意是绝对赞同的,撇去外貌皮囊不说,这人气韵很绝。
徐怀意突然想起她从前学美术时,画过最喜欢的作品。在喷薄扩散的火山爆发时,天空被一片极红的火烧云占据了,火山灰飞扑向空中,灰蓝红白,画面在沸腾的那一瞬停住。
“放弃。”黎禹城只往后瞥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吩咐下属道。
徐怀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眼里没有半分犹疑。
“八千五百万。”她道。
几秒后,那不速之客扔出来的数字,让徐怀意彻底死了心。
结束的时候,徐怀意望着男人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轻声嘱咐道:“去查查那是谁。”
特助还没应下,黎禹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用粤语懒懒道:“唔使查,我嚟告诉你,果个系祝氏嘅话事人。”(不用查,我来告诉你,那是祝氏的话事人。)
徐怀意反应了下,失笑,眉头英气地扬了扬,熟练地切了频道:“就系董事咯?你系二十世纪嚟嘅咩?”(就是董事咯?你是二十世纪来的吗?)
黎禹城挑眉,走上前来,大掌从她细软腰间揽了一把,暧昧地轻掐了掐,语调也沾了些别样意味:“佢老豆系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日嚟我屋企饮杯热茶好唔好?”(他爸是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晚去我家里喝杯茶?)
徐怀意躲开他的怀抱,他是刻意提醒,她才不接茬:“公共场合,请黎总注意一点。”
徐怀意眉眼有点冷,跟之前的她全然不同。
黎禹城虽然花心,接受的总归是绅士教育,而且他们也就是一夜的交情而已。他立刻退到安全范围。
须臾,他又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徐怀意气定神闲地笑了,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有什么不行?”
黎禹城欲言又止,这千金家里干实业出身的,后来才转房地产,她这几年拼得很,不了解其他行业的翘楚也正常。
“他叫什么?”
黎禹城沉默。
徐怀意嗤笑,扔下一句我自己能查,转身要走时,他开了口:“祝秋亭。
“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肖想他。”
没多久,徐怀意再次见到了他。
她去国外出差,临回国前两天被邀请到了一个港口办的游艇晚宴,主办人是祝秋亭。
徐怀意自小家庭富足,徐父在二线城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家里有败家哥哥,周围的白富美也深谙精髓,但这晚宴一掷千金的程度,还是令人咋舌。
灯火通明的游艇内部被大力气改造过,分内厅外厅,装饰、酒水、来宾礼物无不透露着派对的奢靡,据说午夜还有烟火师设计燃放的烟火。
徐怀意穿着星空礼服,端着香槟晃了一圈,都没看见今天的主人。
但无意抬眼间,她透过窗望见了男人正在甲板上。
他穿了件黑衬衫,西裤也是同色的,黑金袖扣在夜里熠熠生辉。
徐怀意看见他身边有一个娇媚的大美女。女人也不怕损坏精致妆发,作势要软在他怀里,被躲开她也不介意,脸色微红地抬头跟他说着什么。
徐怀意眯眼看了看,那不是黎星女士吗?本地富二代圈里出名的有钱有闲又年轻,日常爱好就是谈恋爱,身边的人一周一换。
她想了想,端着酒杯走出去,大大方方地跟祝秋亭打了招呼:“祝先生?”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徐怀意自我介绍,他便点头致意,彬彬有礼道:“徐副总,之前多有得罪。”
徐怀意心下震荡,这人知道自己是谁,不仅如此,还知道自己也在招标现场,对自己的称呼是徐副总。
徐怀意也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第一身份,不是徐家的女儿,也不是面目模糊的徐小姐。
这举重若轻的一句话,含在裏面浅的深的礼数、人情,已经非常清晰了。
甲板上的月光肆意流淌,星星沉默地挂在天边,徐怀意在如此美丽的星空下彻底愣住了。回过神时,黎星不知何时离开了,甲板上只剩她和祝秋亭。
那些资料上没有夸张,面前的男人的确有那个能力。
“哪里。”徐怀意真诚地举杯,认真道,“徐怀意。”
祝秋亭黑眸微垂,弯着眸子笑了,跟她干脆地碰杯:“祝秋亭。”
徐怀意所向披靡二十六年,头脑、狠劲、毅力都不缺,她一直是不停奔跑的徐家二女儿。可是望进祝秋亭眼里的这一秒,她突然又变成手足无措的徐怀意。
直到被响声吓得回过神。
她扭头,看见亮金、银蓝穿插着绯红在天际升腾,光焰火花耀目地绽放在海平面上,绚烂得像一场绮丽的梦。
美得令人心颤。
“漂亮吗?”祝秋亭的声线低沉慵懒,带着不自知的天然蛊惑意味,但细听下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徐怀意目不转睛地点头,来不及说话。
祝秋亭轻笑道:“那就好。”
“我接个电话。”他礼貌地抱歉道。
徐怀意点头:“你自便。”
她趴在栏杆上,任海风吹着长发,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说。
——嗯,成绩下来了吗?
——那不就行了?新老师人不好吗?
——她太忙……没时间带你了,老于还挺闲,叫他吗?
——祝缃。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明显冷下去,只是淡淡一句,那边的动静立马小了很多。
即使如此,徐怀意还是听得清楚。
那边的女声委屈地嘟囔道。
——我就是想见见。她生病这么久了,你也不回家,你是不是把她扔了?
祝秋亭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她给你下蛊了?有这善心,你分出一半给学校老师,行吗?
祝缃的声音更低了两分,透过听筒寂寥地传来。
——我想她了,我想纪老师再穿那条印邦尼兔的裙子给我看。真的好好看。
祝秋亭沉默两秒,闭了闭眸,又很快睁开,声音终于透出点冷意。
——祝缃,你最近是不是被人宠坏了?
那边噤了声,很快撂了电话。
大半个月前,祝秋亭把纪翘带到了医院,她发了高烧,陷入昏迷。祝秋亭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爸,没有等着她好的义务,于是第二天就出差走人了。
最开始的一周,苏校还会给他汇报一下状况,后来看祝秋亭根本不在意,也就没再继续了。高烧之类的情况,也不会因为祝秋亭花心思多听一分钟,她就能变好了。
况且二月中旬来这儿是早定好的事,这块地不能出差错,因为祝秋亭不打算把它让给任何人。
如果这块地被徐怀意拿走了,交给她父亲,徐家那个老油条拿到很快就会转到那个人手里。那人花了大价钱,让徐家出面替他做这个事。因为靠他自己,他没办法。
活在暗处的鬼魂,即使有一座金山,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山洞里。
十二年前被国际刑警盯上,九年前轰动内地的恶性案件,国内也加入追踪,越查越深,可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断在晴江市。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人为了这个案件付出了生命。
主谋狡诈又狠毒,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从未落空过。很多年了,J.r这位核心主角,是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也是红色通缉令的老朋友。但他也极其谨慎,在国内几乎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他人不在,手还伸得挺长。
这人在国内很少吃瘪,这应该是第二次,还是栽在了同一个人手里——
祝秋亭。
祝秋亭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跟他有过节。
几年了,这人在暗他在明,祝秋亭不喜欢。他这人不开心了,也不会让对方太过得去。
“外面风还是挺大的,要不我们进去吧。”
烟火已经放完了,徐怀意心都被泡软了,意犹未尽地转头,衝着祝秋亭眉眼都笑弯了:“祝总,你找的烟火师能推荐给——”
他们处的位置在甲板最西边,往里随意一望,就能透过窗户看清裏面。
灯光四溢,照着里头,是夜场,也是温柔乡。酒精香水欲望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湿的空气会令人昏沉迷蒙,这儿没有冬天,常年温度友好。
徐怀意望过去,看到祝秋亭平静又出尘的侧脸,被遥远月色淡光勾勒,好似被月光一寸寸吻过,她心下叹息。
星辰都会偏爱美人。
夜里的海风吹过他们头顶,仅仅是跟他在一起站着,都让她觉得被某种深远的浪漫击中了。
他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
徐怀意开始意识到,祝秋亭并不是在放空感怀,从他不发一言地咬住支香烟,点燃那刻起,就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下颌轻抬,唇间吐出口烟雾,模糊了面容,衣领遮住的脖颈,拉出道极性感的弧度。
“徐副总。”祝秋亭忽然叫她。
徐怀意回过神来:“嗯?”
“他,你认不认识?”祝秋亭夹着烟的手指骨节分明,虚点了点。
徐怀意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玻璃窗内,内厅有不少漂亮的男男女女,精致又养眼,但……她在心底暗自评判,没有一个比得上祝秋亭。
很快,徐怀意的对比暂停了。
黎禹城跳进她眼里,他正在跟一个新勾搭的女伴调情,用酒杯冰对方的脊背,两个人贴得很紧。即使只有个侧面,徐怀意也能感觉到,黎禹城勾搭的是个美人。
“他?”徐怀意不确定,祝秋亭点了头。
“黎家爱烧钱的那位。”祝秋亭浅浅地吸了口指间的烟,神态很淡,叫旁人摸不清情绪,但语气透着好整以暇,“你跟他在一起过吗?”
徐怀意一僵,还不确定这话里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种,就听到男人笑了笑又说了句:“算了。”
祝秋亭用指腹把烟捻灭,直起身来,迈开长腿走到了内厅。
黎禹城今晚艳福不浅。
游艇上遇到个尤物,银色露背亮片长裙,裙子长度一路到脚踝,除了背,其他地方裹得倒严。但黎禹城阅人无数,美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这裏人太多,”黎禹城咬着她发烫的耳垂,单手揽着她腰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
女人哼了一声,小声说:“都可以。”
“我家离这儿不远,”黎禹城说,“去吗?”
“你叫什么呀?”
她抬起眼,吊灯灯光一下落在女人的面容上,妖异清凌,浅褐眼睛清澈得能望到底。
黎禹城一时语塞,几乎看呆了。
“黎……”
“黎禹城。”有人替他先答了。
黎禹城下意识地点头:“对。”然后才意识到不对,他飞快地扭头,看见不速之客勾着浅笑。
“黎公子,幸会。”
男人是全场唯一没有穿正式礼服的,一身浓烈到底的黑,衬衫和西裤样式简单,招呼打得也清淡,可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人不仅外表打眼,优雅底下,锋利而幽暗的气质直从骨子往外渗。
黎禹城不得不承认,打眼一望,他站在那儿,周围都像暗下来。近看才知道,这句话不是文学性的夸张。
“幸会,祝总。”黎禹城赶紧跟祝秋亭碰了碰杯。
祝秋亭跟他认真地寒暄了两句,甚至知道他最近在忙的项目二期已经启动,搞得黎禹城有点不好意思,暗喜又感慨,自己真是走运!
“希望你享受今晚。”祝秋亭说。
黎禹城点点头,再一转头,迷茫了。
刚才那个美女呢?
美女逃得不要太快。
她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如履平地,熟悉地钻到了二楼,准备从那儿再跳到甲板上。
是,纪翘承认,她一开始是奔着祝秋亭在这儿才来的。
但她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在K市玩几天不好吗?俊朗高大的男人多得是,指不定就撞见正缘了。
她翻到二楼客厅,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跟小时候学超人一样,下意识右手撑地,左臂向空中一伸,接着跟螃蟹似的,被人钳住了手腕。
纪翘被那股力猛地拽起来甩到了墙上,她望进祝秋亭的眼睛,在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倒是灵活。”祝秋亭不怒反笑,指腹随意地摩挲了下她光滑下巴,问她,“来干吗的?找男人?”
纪翘破罐子破摔,一甩长发:“对啊,来找你,你那么守身如玉,那我就看看其他人咯——”她一顿。
“你别说,他还真的不错。”纪翘舌尖舔了舔唇,眯着眼回忆了下,“很可以。”
祝秋亭的笑意淡了。
纪翘感受着山雨欲来的气氛,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意。
他忽然撩起她长裙下摆,直接上手,纪翘短促地叫了声,也就是客气一下,结果祝秋亭只是取走了绑在她大腿上的短匕。
祝秋亭掂了下,笑了笑:“纪翘,你可以的。”
纪翘却突然发力夺了回来,接着猛然转身,使他们之间的位置瞬间调转。即使穿着高跟鞋她也没有祝秋亭高,但也够她发力了。
纪翘拽着他,死命地把人往下拉了一把,顺势跟着他一起,沿着墙壁滑了下来。
直到那致命红点从他身上转移,在墙上出现了一瞬,又飞快消失了。
纪翘判断得没错,对方高度不够,无法对准窗沿底下。
她松了口气,卸了力,这才对上祝秋亭的眼睛。
“你——”纪翘下意识要骂,咬了咬牙,又将话咽了回去,低声道,“谁都不带,连苏校都不带,等着当别人的靶子吗?”
如果有两个想杀他的人敢付诸行动,那后面至少有十倍想要杀他的人等着。
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祝秋亭没听到似的,顺势坐在地上:“你来多久了?”
现在这竟然是重点?
“两个小时。”
她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疲累:“怎么了?”
祝秋亭弯唇笑了下:“这么一会儿,就认识了小黎总吗?”
纪翘想跟他对着来,但祝秋亭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挺熟悉的,缩了缩脑袋退了几步,淡声道:“想好好认识来着,没来得及……啊!”
她没退成功,被男人捉着腰拖回来,压在墙角。他们近在咫尺地交换着呼吸,沉重而缓慢。
“没有就行。”祝秋亭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道,“要不然挺麻烦的。黎总就这个儿子能用,我会很难交代。”
纪翘听着他说的话,低声咒骂了句,尾音还没溜出来,就被祝秋亭扣着后脑勺带过去,她失去重心跌进他怀抱,差点撞在男人喉结上。
纪翘听见他轻声说了两个字。
“我在发烧。”纪翘声音很哑,面无表情道。
“你最好是。”祝秋亭解掉手表,随手扔到一边,嘴角的笑意并未到眼里。他俯身吻了吻她眼角,满不在乎道,“可以传染给我。”
“反正刚刚差点一起死了,不是吗?”他笑意加深,冷不丁将她抱起,朝着里屋休息室大踏步走去。
“对了,想跟别的男人……”祝秋亭用脚带上门的时候,漫不经心道,“你最好只是想想。”
休息室主卧是永恒的二十七度。
纪翘穿着这么薄一件礼服,都感觉不到冷。她昂起头,从玻璃舷窗望出去,漆黑的海面映着一轮上弦月。
他没有开灯,光源全从海上来。此消彼长,视觉弱了,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她能听见游艇一楼的热闹狂欢。纪翘分不清,让她觉得冷极又热极的,到底是高烧还是他漫不经心的吻。
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事能令他束手无策。
祝秋亭没有弱点,也没有漏洞……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如何叫人陷入情欲这种事,他更是个中高手。
纪翘被分成了两半,冷眼旁观理智剥离,身体沉溺意乱情迷。她连爬起来都没力气,更没力气反抗,任由他去了。
他的掌心隔了层布料,温度都能将她灼伤燃尽。吻更是富有耐心,带着轻柔又懒洋洋的温柔,铺天盖地地笼住她。在她一时失神时,他又会扣着她把人往自己的方向狠带一下。两人的胯骨撞在一起,纪翘轻咝了声。明明衣服完好地贴在身上,纪翘却有种坠落悬空的错觉。
这是她辛苦用心也没求到过的,好好享受才是上策。纪翘平静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纪翘现在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没什么大不了,他喜欢什么,她配合呗。纪翘只是能明显感觉到,无论温度有多炙热,他心不在这上面。
她手搭在祝秋亭脊背上,纯黑衬衫下肌肉的起伏蓄着无限力量。
这男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天赋,大多数人是需要学习、剖析、实践后,才能慢慢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己,弄清楚自己想要做的事。
但他不需要。纪翘观察他很久,才遗憾地确定,这不是练习学得来的。
那天赋能帮他达到逻辑的终点,途中没有多余的路线,他天生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有利。
纪翘在他低头吻住自己前一秒,低声道:“祝秋亭,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他离得很近,这个距离,他们能看得清彼此眼睛,望得见清明神色与置身事外的冷然。
纪翘的眼神滑下两厘米,落在他突起的喉结上。
她忽然弓起身子,唇落了上去。
来之前,纪翘觉得脸色太差,难得认真地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支漂亮的番茄红色的口红,重涂了好几次。
她知道,男人一般看不出来。祝秋亭更不会在意,对他来说,差别只有红和不红两种。看上去是没用,现在不就有用了?
纪翘的吻牢牢地印在上面,离开时那个清晰的唇印让她非常满意,今天的色号没白选。
祝秋亭看得见,她嘴角挂着小孩儿恶作剧成功的轻笑。
纪翘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平时他不常带她在身边,也没有情绪外露的习惯,但她能感觉到,祝秋亭对她有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满——倒也没到厌恶的程度,但足以让他在这种时候,可以完全抽离自己。
如果哪天憋到功能损伤,纪翘想,她会因为幸灾乐祸被祝秋亭丢出去吗?那可太亏了。
“是。”
祝秋亭忽然轻声道,手背轻抚了抚她脸颊,情人般的无限柔情,贴着她耳郭:“讨厌你自作聪明,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不认规则。”
“那没办法。”
纪翘望着他,白皙纤长的手臂搭在祝秋亭身上,贴紧他,姿态暧昧又轻佻,舌尖轻探出一点,轻蹭了蹭那个唇印。
“谁让我已经来了呢。”
她遗憾道。
祝秋亭扣在她胯骨两侧的掌心猛然一紧,但纪翘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们必须短暂沉沦……装也要装出来。
让藏在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第二次袭击能轻易得手。即使纪翘不来,也会有别人被他拉来做掩体。也许是那位徐女士,也许是别人。
纪翘望着祝秋亭平静而幽深的眼眸,眨了下眼,笑得乖巧慵懒。
“别盯着我了,最多三秒。”
她用气音说话,但即使没声音,祝秋亭读唇语也能看懂。
纪翘话音未落,一道厉风随着破板的声音倏然而过,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了过来——
天花板正上方!
他们几乎同时往床侧飞快地翻身,祝秋亭动作反应明显快她很多,人都没落定,手已经摁住她后脑勺把人往里掼,低声道:“滚进去。”
祝秋亭看也没看地,低声撂下这么一句,转身人就没影了。纪翘听着动静,意识到他是要她去床下待着,不想被她拖了后腿。
她心情复杂,他竟然没准备抓她挡在危险前面,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人……“受宠若惊”。
纪翘知道如果是苏校、林域或者祝家随便哪个人,必会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祝秋亭的命多金贵啊。
她以前也是那样的。
但现在纪翘学乖了,她很累,而且被吊到一半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加上病没好全,影响发挥。
所以她按照祝秋亭说的照做,爬进去的同时,诚恳地加了句:“加油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秋亭稍侧了身,极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句纯属多余,她清楚,但还是加上了。
不过,听声响也不是多余。
祝秋亭解决的速度都要快一点。
也不知道对方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前期调研不足,竟然选择跟祝秋亭近身搏斗,缠得死紧,让他根本无法对准自己,疾风般的扫腿衝着祝秋亭腕部而去。纪翘余光刚刚扫到后,看清了对方的体格,那一身肌肉,完全是练家子。一旦踢中,祝秋亭手当下肯定废了。
但祝秋亭只是轻巧地偏了偏身子,下一秒不知哪儿来的武器精准脱手,将对方肩膀钉在了背后的书柜上,又单手抓过那人领子一掼,发出巨大的声响。
对方用尽最大力气将咽在喉咙里,眼中闪着利刃似的光,杀意十足地盯着他。
祝秋亭也没问对方“哪儿来的”这些问题,想要他命的人能绕着太平洋排两圈,他一个个追究能累死。
他只是视线下移,扫了一眼,对方脸色剧变。
祝秋亭叹了口气:“回去告诉那个人,想要我死不是不行,总得让我见点诚意。比如说自己来。”
“不过要是真来了,小心一点,”祝秋亭侧着头,挑眉笑了,黑眸却覆了层阴郁,“排队等着抓他的人太多,可别在碰到我前,自己先倒了霉。我不好意思让你白来一趟,拿点东西走,不介意吧?”
对方脸色一层层白到底,肩上的剧痛都没让他腿软……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纪翘听到动静,头从床下钻出来,烧还没退,看戏倒是津津有味。
这是第一次,他们位置调转。是看她生病的分上吗,他突然这么体贴,自己上了?
纪翘不知道,也无意追究,但不用去冲锋陷阵的感觉还不错。不错到她都忘了此时太安静。
“其实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纪翘轻声感慨道。
“不行了也有手……”
这次她看清了,祝秋亭回头看了她一眼。
纪翘内心警铃大作,乖乖地缩回了床下。
唉。这年头说句真话好难。
祝秋亭今晚的游艇局,祝家没派任何人跟着。
动静一出来,一楼的人都蒙了,所有人乱成一团,很快大厅便空了。苏校和林域都还在国内,黎幺刚好离得近,很快赶来解决问题,把事交给专业人员处理了。
黎幺解决完,下意识想踹门进去,意识到谁在裏面后,脚迅速收了回去,规矩地敲了门。祝秋亭还在裏面,他还是热爱生命的。
推开门后,墙边的人是在黎幺预料之内。
黎幺招招手,示意手下把人抬下去止血包扎,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纪翘毕竟是他带过的人,她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黎幺浑不吝得很,训练时下手没轻重,男的都扛不过来,纪翘那半年硬是顶住了,就为了祝秋亭随口一句话。
别的不说,黎幺觉得,祝秋亭想要天上的月亮,纪翘找个梯子就敢上。
他俩在一起,纪翘肯定会铆足了劲儿,学习孔雀开屏的精神,努力逗他开心的,但现在气氛怎么会这么僵?
黎幺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就见靠在窗台上远望的男人收回视线,捞过一旁桌上的手表,边戴边朝门口走。
握着门把手时,祝秋亭又停住了。
他平静道:“纪翘,下次不要自说自话。”
“我没有叫你,”祝秋亭指腹轻点了点门把手,双眸望住她,“就不要让我看见你。”
“对了,”他又说,“祝缃换新老师了,不用再去找她。”
祝秋亭离开后,黎幺才走到大床旁问纪翘:“怎么了?”
他完全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语气。
纪翘披着一块纯色毛毯,之前礼服被祝秋亭弄变形了。
她拆了颗薄荷糖,本来在看海,现在黎幺骚包的身影往她跟前一伫,挡住了大半景色,她也懒得叫他起开。
纪翘问:“吃吗?”
黎幺摆手,嗤笑了声:“我不吃这玩意,幼稚。”
纪翘只有两颗,他不要,她就收好了糖,把之前祝秋亭说的,一字不改地告诉黎幺。
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不认规则。
黎幺都不信,点了支烟笑了:“纪翘,看来他对你很不满意啊!”
纪翘要什么,其实明眼人看得很清楚。
她扒着祝秋亭,表现出绝对臣服,从里到外都由祝秋亭做主的样子,外围不明就里的人瞧不上她,近的又有人觉得她太假。毕竟她不是一开始就跟祝秋亭,自然带着三分不可靠。
她要什么?
她不需要偏心维护,她要的是安全。
确保自己能安全地暂时待在祝家,让祝秋亭对她满意。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哪怕她没有。
苏校和林域他们早都发现了。他们如果听见祝秋亭这评语,估计也会挑眉一笑而过。
但黎幺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今天叫你了吗?”
纪翘没答,只问:“烟还有吗?”
黎幺抽出一支来丢给她:“没火。”
纪翘将烟叼在嘴裏咬着:“无所谓。”
黎幺没被她打岔,继续好耐心地道:“他没让你来,你自己循着踪迹就跟来了,如果他本来有什么计划,打算自己一个人做的事,可能就给打断了。”
黎幺一摊手:“尤其是最近那么乱,多少人在盯着,瞿家的老狐狸为了他那废物儿子,什么都能做。最近也真是不顺。你说他气不气?”
纪翘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垂眸时,一丝不耐烦极快地浮现在她的脸上,又隐了下去。
黎幺在撒谎。祝秋亭最近状态岂止是不顺,更不可能单单是因为瞿辉耀。
她从晴江回来,在HN工厂外见到他时,他就有些不对了,像是倏然间被卷入暴风眼的一叶舟,抬眼就能瞧见天际线变得极黑。
他状态不好了,身边人如她也会被影响。就像最近,他说不让她带祝缃就不让了,也没多余的解释。纪翘想到回去后不用再做这事,心裏竟空落落的。
黎幺白眼都快要翻到后脑勺了。有些东西他都能看得出来,祝秋亭瞎了才看不透。
“走了。”
黎幺懒得理纪翘,他能看出来她情绪不高,不知道两个人又在别扭什么,但他也不是她妈,哪管得了那么多。
临了,他关门前还是探头扔了句:“纪翘,祝秋亭是个什么人你也清楚。他对你……已经算不错了。”
黎幺想说仁至义尽,但想想还是改了口。
纪翘的背影安静而沉默,她立在窗沿旁,像一幅静止的画。
最后黎幺合上门前,似乎听见了极轻的一声:“我还想教她。”
那是纪翘生活里难得的喘息时刻了,当祝缃靠在桌子上做题的时候,她会错觉自己真的是……真的是纪老师。
回程的私人飞机上,黎幺早到,等了会儿,看见祝秋亭一个人上来。他呢子大衣的肩上沾了点儿雨迹,头发也湿了点,人映在微雨天幕里,没有光线的一片雾霭沉沉里,呈现出恣意的赏心悦目。
今天是周日,祝秋亭不知去哪里的教堂做完礼拜才来。他拂掉雨水落座,坐下时脖颈间的一根细绳吊坠差点滑出来,隐约间能看出是块深色玉石。
起飞前,黎幺开了口,他顾虑的本来就没苏校那么多。
“其实,纪翘也是担心你,估计没想其他的。”
黎幺还是斟酌了语句,仔细道:“当然,她做事确实欠考虑……”
他长了眼睛,看得清。很多事,祝秋亭不会在她面前做的。这也是黎幺有底气开口的原因之一。
“你最近事是不是很少。”
祝秋亭坐在右边,报纸翻开一页,看得认真,语气平淡。
黎幺闭紧了嘴,纪翘这次算是好心办了坏事。他看她也挺委屈,但祝秋亭的底线就是这样,没什么中间地带。
纪翘回去后没几天,病又重了,烧得意识模糊,被送进了医院。
医院的人通知了黎幺,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祝秋亭。
现在看样子,祝秋亭完全不关心,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明天过后,他们还要去SA洲协调解决一批单子。
纪翘……毕竟还是一个年轻女生。
黎幺望着窗外连绵细雨,难得升起点同情。
远在异地,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总表现出一身盔甲无懈可击的样子,生一场病要扛过去简单,情绪要翻越过低谷,恐怕还要点时间。
纪翘转醒后,最先见到的是位意外之客——
徐怀意。
她刚好放下花束和果篮,纪翘睁开眼,视线从白色菊花缓缓转到徐怀意那儿。
撞个正着。
“……”
“醒了?”
徐怀意也没想到这么巧,都几天了,一问秘书,那天送过来的这位还在医院躺着呢,想想还是来了。
徐怀意能看出来,那天他们两个人眼神隔空一撞,徐怀意就反应过来,这个女人跟祝家那位分明有什么关系。
但具体是什么,她不是很清楚。所以这一趟,徐怀意也不能说完全无私心,但她刚到,纪翘正好转醒。
纪翘刚退了烧,神志清明了不少,这些天一些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
“醒了。”
她用手撑了撑床,要坐起来。徐怀意倾身帮她取了个枕头,垫在背后。
“谢谢。”
纪翘颔首道谢,语气几乎带了点郑重。
徐怀意有些意外,面前的女人即使病成这样子,轮廓眉眼依然美得极其出众,清艳凛冽的气质是独一份。
美人怀傲气的不在少数,何况那天,徐怀意相信她也看到自己了。
她这么平静,也许他们真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
徐怀意心下略感意外,面上倒没表现出半分:“没什么,还是黎禹城提醒我来看看,难得有缘,之前就见过面,回这边又见到了。”
“嗯。”
纪翘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徐怀意:“你明天办出院?”
纪翘:“今天,我等会儿就去。”
徐怀意递给她一张名片:“那我叫人帮你吧,你要急着回去的话,我秘书刚好也在帮我订票,你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纪翘接过,正要说什么,徐怀意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她抱歉地去了门外。
话还是能零星飘进来,带着很重的情绪。
——养和医院。
——怎么回事?
——办案不要命了你?
——生日……
——瞿然!
纪翘靠在床头,盯着自己手指发呆。
无论如何……她昏昏沉沉地漂浮在黑暗里,被无限向下拽的时刻,这人拉了自己一把。
徐怀意看着是个美丽又强悍的人,但纪翘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有人俯身给自己盖了被子。动作轻柔又耐心,一路将被子拉到她下巴,微凉的手背在她额际盖一盖,就是声音有些低哑,轻不可闻,祝她早点好起来。
纪翘虽然神志模糊,可对所有善意都很敏感。那轻声一句,将她从煎熬的冷热里拽了一把。至少让她知道,在那个瞬间,她不是一个人,在这点上,纪翘很感谢她。
徐怀意进来时,说自己有些急事,必须要回公司一趟,请她谅解。
纪翘摇摇头:“您去忙。”
等徐怀意两个小时后再来,病房已经空了,护士转交给她一个小礼物,说是纪翘留下的。
她拆开一看,是今年的新款项链,不算贵重,但款式是挑过的,还有一张卡片,字迹娟秀有力,写着很简单的几句话:
徐小姐:
谢谢,麻烦您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医药费会通过您秘书转到您账户里的。
祝万事如意,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