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的话无疑给了琳琅一记闷棍。霍家不知从何处得了一颗心败毒丸送与霍皇后,琳琅那时年幼不知事,无意间将那东西当糖吞了。
徽州凤家的凤凰血虽是世上稀奇之物,要拿到它尚且存了几分可能。但钦州百里氏早在数十年前便在世上销声匿迹,此后亦无百里氏后人出现在世人面前,也再没听到过关于清心败毒丸的消息,她又能上何处去寻?
琳琅的视线落在厢房处。
他不一定能等着她花数十年去寻那一颗解药。
琳琅揽着景姮的手缩紧了几分,问道:“可还有其他法子?”
巫医叹了一声,就在琳琅以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时,他又说道:“也并非没法子,只是其法极为损福德。”
“但说无妨。”琳琅心下顿时燃起了希望。
“巫毒有过继之说,让中毒者与曾食过清心败毒丸的女子媾合,便可将毒素移至那女子身上。女子天性偏阴,这毒一旦移到女子身上后便会迅速毒发。若能服下凤凰血、天山雪莲,便可解那女子身上之毒,如若不然,那女子便会毒发身亡。加之每次媾合只能转移十分之一的毒素,是以,要完全解毒,前后需十滴凤凰血、十朵天山雪莲,抑或是折损十名曾有幸服食过清心败毒丸女子之性命。我所开的药方只可抑住毒性三个月,若三个月后仍无解药,纵是华佗转世也无力回天了。”巫医道,“对了,病人这一两日便可转醒,我所开之药每日两次,每次以文火熬煮两个时辰,定时服之,切不可中断。”
巫医言毕,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
送走巫医之后,琳琅疲惫地靠向一旁的石柱。景姮在她怀中待乏了,闹腾着下地去玩耍。待琳琅将她放下,她立刻迈着不稳定的步子欢欢喜喜地自己找乐子去了。虽身在敌营,琳琅却知道没有人会伤害景姮,也便安心地放任她四处玩耍。
无力地闭上双眼,琳琅开始慎重考虑巫医所说的第二个解毒之法。
此法与前者一样,同属不易,却给了她希望。
天山雪莲自不是问题,倒是凤凰血得之不易——琳琅低下头,手轻抚着腰间的流苏坠儿,细思着当日离宫时长歌与她说的话。
长歌说,若有难,沿途之中的名流望族皆可助她一臂之力。
沿途之中的名流望族,不知徽州凤家可在其内?
夙轩衾不知何时到来,斜倚着琳琅所靠的那根柱子,只需一偏头,便可看到琳琅。琳琅睁开眼,知是他到来,也不做多想,举步便要走。
“我费尽心思寻来西南最好的巫医,没想到长公主竟吝啬于一声谢谢。”夙轩衾开了口,嘴角含笑,眼中却并无丝毫笑意。
“他于你而言还是个有用的筹码,寻西南最好的巫医无非也是为了你自己,我又何必为此而言谢?”琳琅脚步停顿,冷笑道,“再者,若不是你在剑上抹了奇毒,又如何用得到西南最好的巫医?”
“长公主真爱说笑,你莫不是忘了你们大毓在淮都有多少精兵,而我们夙人又有多少?我们若不用毒,何以以少敌众?难道我们不用毒,你们大毓便会以同样的兵数迎战?”夙轩衾对她的嘲讽并不在乎,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笑。“景家的人,当真个个可笑。”
琳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甘示弱,回击道:“一个骗子说出这种话才是真的可笑!阿珣确实是傻,养虎为患而不自知。”
“是啊,当真是傻子。仇敌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听她提起景珣,夙轩衾嘴角的笑容瞬间隐去,敛下了眼中那几分凛冽。
今世既是仇敌,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琳琅突然后退了几步,重新靠回原先的位子,问道:“你与阿珣相交之时,可曾真心当他是朋友过?”
夙轩衾沉默片刻,道:“他于望苏而言,是知己至交;于夙轩衾而言,却是仇敌。”
“如此,倒也不算枉了他一片心意。”琳琅淡淡说道。
同是长在皇家,他们都知道朋友于自己而言是什么,要寻到一个可以以心相交的朋友,或许要穷其一生。
“你可知从前景珣与望苏最常说的是什么吗?”夙轩衾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怀念之色,视线不知落在何方,嘴角亦微微扬起。“他时常与望苏说起你,说你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你于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琳琅的心口隐隐作痛。她一直都知道景珣极为看重自己,此刻从一个外人口中听来,无疑让她更加感到有愧于他。
“那时望苏是极羡慕景珣的,羡慕他有如斯长姐疼宠着他。自然,他也极为嫉妒景珣。他也有姐姐,但他的姐姐却不及出嫁,来不及继续疼宠他,就死去了。”夙轩衾瞥了她一眼,兀自说道:“你或许不能理解吧……”
他曾,如斯艳羡,如斯妒忌。与景珣一同看着她的画像时,心中皇姐的模样会不知不觉与她叠在了一起,甚至放弃了心中的仇恨,不再刻意提醒自己这个女子是让他国破家亡有罪魁祸首。
没有人知道,将她从川州带往燕京那短短的时日是他十几年来最为快乐的时光,就好像皇姐仍还活着那般。
可惜,她毕竟不是他的皇姐,也永远不可能变成他的皇姐。
琳琅沉默,闭着眼不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
夙轩衾也噤声,不再说那些往事。往事过于伤怀,易勾起别人的同情心,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
琳琅忽道:“从你第一次出现在川州起,就对他起了利用之心吧?”
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闻不悔,夙轩衾也不否认,道:“既要复雠,就不可放过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棋子。若非长公主将他看得如此之重,他又何德何能成为我手中的棋子?”
“那么,当初监视闻府的几批人马中,必然有一批是你的人吧!”
“是。”
“如此,闻府那场大火必定也与你脱不了关系了。否则,你又怎么能如此及时地将他救出?”
“长公主莫不是忘了?我的人既一直都盯着川州闻府,就必定能在大火发生时将人救出。”夙轩衾嗤笑一声,道,“你还有何想知道的,不妨都问出来吧!”
琳琅转身,看着他,道:“你如此放任我在府中自由出入,就不怕我逃了吗?”
夙轩衾闻言大笑,笃定道:“长公主不会逃,不是么?你若是放得下厢房中的那人,当日就不会以自身为人须护我离开淮都。”
他十分清楚,琳琅当日会选择跟他走,不单是因为景姮,更是因为闻不悔。若非如此,他早已成了任子衡的阶下囚。
琳琅自嘲在心,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进了厢房,而后阖上了门。
听到门落锁的声音,夙轩衾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凝视着那扇门,眸光幽远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