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武功好,废了武功好,废了武功好……
未久,怡悦轻笑一声,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我责罚你,还是想我原谅你?”
美仁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去,道:“符儿废她武功,是因为符儿有足够的理由,但若悦姨要责罚,符儿也绝无怨言。但符儿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年我娘会被处以族规,是否另有隐情?”
怡悦背对着美仁,身体陡然一僵,急转身,厉声道:“不是让你永远别提这件事吗?”
“为何不能提?我娘真的是因为和明经堂私奔才受到责罚的吗?而不是因为她偷了《天一圣经》?!”美仁的声音高了些许。
“你……你从哪儿听来的?”悦姨怒吼一声,“你从哪儿听来的?谁告诉你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许提,你为何还是要提这件事?你忘了你大爷爷是怎样责罚你的吗?你还想象八年前一样半死不活吗?”
“纸永远包不住火。我今日敢回来这裏,就没想过那几个老家伙会饶过我。我只是想问清楚这件事,我不相信我娘会是那种人。我只想听悦姨亲口告诉我,是不是我娘因为嫉妒你当上圣女,为了不让你如愿,所以她才偷了《天一圣经》和明经堂跑了?就因为她偷了《天一圣经》,所以怡家这么多年始终在族内抬不起头,所以怡家的女儿走出去,都会受到其他家族的排挤?而你因为失去圣女这个看似尊贵的身份,所以你恨她,所以你要报仇,所以你去勾引明经堂,所以利用素素的亲生父亲,怀了素素,然后再杀了他,逼我娘离开明经堂?你收养我,并非是亲情抑或是可怜我,而是因为我刚好成了你报复的棋子,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美仁心中的怨气没由地升起,声音越来越大。
未做任何回应,怡悦跌坐在椅子里,一阵失笑。她不停地笑着,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
美仁跪过去,伏在怡悦的身前,抱着她的双腿,颤声道:“悦姨,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我娘嫉妒你,而是因为她与明经堂私奔才受到处置的,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对不对?”
怡悦闭了闭眼,手轻抚着美仁柔顺的发丝,唯有含着苦笑不停地流着泪。
“悦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真的。悦姨……”
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怡悦突然睁开双眸,猛地将美仁推倒在旁。
美仁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前一刻还温柔如水的悦姨,却在下一刻推开她。
“为何?”不顾一切,怡悦像发了疯似的狂吼,“是的。我恨怡惜,我恨她!若不是她,我便是本族至高无上的圣女,是她,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们怡家在全族中显赫的地位,是她让我们怡家人在族内遭人白眼唾弃。凭什么她怡惜从此就可以跟着个男人过着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我要受尽这种耻辱和折磨?天一族的女人本就无情可讲。怡惜错就错在,偏偏是个情种,否则我根本伤害不了她。我要她痛苦,我要她看着她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去,尝到被人毁的滋味。”
美仁瞪大了双眸,口中不停地念着:“不,不,这都不是真的,是你骗我的,是你骗我的——”到最后已然歇斯底里地疯狂尖叫。
“骗你?我早就教过你,天一族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欺骗。告诉你,圣经下卷在我手中,一直都在我手中,是你娘临死前交给我的。我之所以还会让你去紫玉山庄,就是想让你杀了明经堂。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恨他吗?日日夜夜面对着那个辜负你娘的负心汉,你为何不动手?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杀人你都忘了吗?我叫你别杀他,你就真的这么听话地不去杀他?”怡悦一把用手扣住美仁的咽喉,狞笑着,“我用我最珍惜的贞洁去换了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要逼怡惜。我居然还会替她养你这个孽种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教给你的都是些什么?杀人,越货,卖身,如何做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我要她在九泉之下好好睁眼看看她的心头肉,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美仁拼命地摇着头,喉咙被掐着,潜在心中的悲痛叫她如何倾出,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虚幻,她只是在做噩梦,一定是在做噩梦,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悦姨,不是的……
不,是真的,是她在自欺欺人。
为何悦姨要这样对她,为何要利用她欺骗她这么多年?难道十年的情分还不能抵消那时的仇恨吗?《天一圣经》的下卷竟然在悦姨的手中。她想起来了,当年娘在临终前的确是交给悦姨一样东西,难不成就是圣经下卷……悦姨为何要这么对她?这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情何以堪……
她后悔了,后悔回来寻找这个真相。多年来,那存于心底美好的亲情如今全数化为碎片,变成一个个利刃,插入的心窝。
她的头好痛,真的好痛,又要爆裂开来了。
萧山木屋的大火烧尽了娘的一切,那场大火让她永生难忘。
“啊——”愤怒使美仁再次失了理智,强大的内劲震开怡悦。
“噗……”怡悦撞倒在桌上,禁不住大吐一口鲜血,“你……”
这时,怡不屈走进屋内,急忙扶起怡悦,对美仁厉道:“你这个不孝女,敢这样对你悦姨?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怡悦冷笑着望着虚情假意的怡不屈,不着痕迹地抚开他的手,冷淡地道:“爹,似乎你曾答应过女儿,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半步。”
怡不屈一脸尴尬,心中虽恼怒,但也未曾显露在脸上,一声不吭,阴沉着脸离开了屋子。
怡悦又吐了一口血水,对双手捂着脸的美仁道:“你最好马上给我滚出天一谷,在我没反悔之前,马上给我滚出去!若是你以后再敢踏进谷中半步,就别怪我换另一种方式对你。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怡家人,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滚!”
怡悦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走吧,孩子,离开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美仁抬起殷红如血的双眸,发了狂地将桌上的茶盅果盘等全数扫落在地,但似乎这些都无法宣泄她心中的恨意。就这样,她一边怒吼着一边砸光屋内所有的东西,但凡能够挪动的,全都被她砸了,就差没拆了这间屋子,屋内一片狼藉。
怡悦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坐在一旁,任由这个孩子在面前发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心软。
未久,屋内再没有东西可以砸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怡悦深吸了一口气,方睁开眼,却不想见到美仁那细微的变化,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这傻丫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扑通一声,美仁再度跪在怡悦的跟前,两眼空洞失去焦距,咚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还您十年的养育之恩。”
怡悦抬起手方想扶起她,却只能硬生生收回,抿紧了唇一句话都不说。
咚,第二个响头,美仁道:“还您八年前的救命之恩。”
咚,第三个响头,“还您这十年来所赋予的一切。”美仁久久未曾抬起头,俯在地上,双肩不停地耸动着,无声地流着泪。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幽幽地道:“我,怡符衣,今日在此磕完这三个响头,从今往后,是生是死,将与你、与怡家、与天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她便迅速起身,欲夺门而出。
怡悦突然猛地回过神,拦住了她的去路,扶住她的双肩,紧张地问道:“告诉悦姨,你是不是练了圣经里的武功?”
美仁双眸中的色彩褪却得很快,但心中的戾气尚未消散殆尽,伤痕再也无法愈合,知道所有事情之后,她已无法若无其事地再回到从前,亦不想面对,她只想快快逃离这个让她憎恨的魔域。
“这好像与你没什么干系了。”美仁的语气甚是冷淡,无情地抚开怡悦的双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怡悦的身体摇晃着,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不曾多虑,她冲出屋子,追上美仁再度拦住她,颤着声道:“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把它散了!”
美仁抬起执拗而倔强的黑眸,一时间心中涌起悲凉,嘴边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冷笑,若不是为了完成悦姨交代的任务,她何以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她一直以为,悦姨教她的,与天一族的那些个女儿不一样,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
什么亲情、什么养育之恩,全都是骗人的,这裏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散不散,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您费神。”她的声音冰冷得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她越过怡悦,离开了。
怡悦强迫自己镇定,衝着她的背影大叫一声:“找个男人散了它,你给我散了它!”
可美仁就像是聋了一样,决然的背影很快消失。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厉斥的声音:“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当年惜丫头坏了事,已经让我们怡家丢尽了脸,而你,我以为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居然也走上了惜丫头的路。这怨不得我这个做爹的。总算,老天有眼,还给了我们怡家一个素素。你将符衣这丫头逐出天一谷也好,总算是去了我心头这根刺,她只要还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怡家的耻辱。你给我安分守己点,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让这个臭丫头再坏了素素的好事,我定饶不了你。”
怡悦对着父亲冷笑几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错怪了姐姐。请你离开这裏,以后别让任何一个怡家人出现在我面前。”
回到屋内,怡悦便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门扉之处,捂着胸口,又猛吐了一口鲜血。
望着衣袖、衣摆处所沾着的鲜血,她凄凉地笑了出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和怡惜一样,变成一个脱发、面色枯黄的丑女人。想她怡悦这一生最重视美貌,却要在死的时候,变成一副丑陋无比的皮囊,也许这就是报应。
“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害了符儿……姐,对不起……呜呜呜……”
怡家的人不爱她,怡家的人不要她,怡家的人不容她。
就连离开天一谷,她都要大开杀戒。早已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手中的纯钧剑究竟伤了多少天一族人,也不知道为何连家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更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样离开了天一谷。
天地之大,却没有她怡符衣可容身之处。
她注定了今生今世孤独一生,娘丢下她走了,连她最依赖的悦姨,那份成为她寄托的亲情,而今,也已幻化成片片泡沫……
绝望伴着伤心在心底蔓延,像毒药般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
为何上天要这样对待她?
眼前这面静如明镜的湖水,映照出的是一双殷红的血眸,那是一双饱含着无限悲伤、愤怒、绝望、暴戾、杀戮的血眸……看着这双血眸,宛如看到了人间地狱的最深处……
《天一圣经》上卷上所记载的绝世武功,就是将人心最阴暗的一面完完全全呈现出来,逼人成魔,逼人绝望,逼人死亡……
她跪倒在湖边,伏在天一石上。都桓在临死之前要她找到《天一圣经》下卷之后,一定要在天一石前念给他。下卷她没有找到,而她失去了她最看重的亲情。如今,她要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和他一样,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终于将憋了很久的眼泪,哭了出来,她要将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全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