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东祥宫的刺客似乎只有两个目的,带走花羽和杀了梨秋雪。但他们只达到了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因为楚少秦的介入而以失败告终。中了一箭的楚少秦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朝内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被花晟鹤掌控。
花晟鹤这几年不断笼络朝内的大臣,而手掌兵权的他越来越不把楚少秦放在眼里。原本是碍于花羽而没和楚少秦闹翻,如今花羽被打入冷宫,终身囚禁,沉睡的狮子终究还是醒了,他堂而皇之地派刺客进宫,完全不顾及皇上的颜面。楚少秦虽然知道此事是花晟鹤背后操纵,却难以扳倒这股势力。
楚少秦醒来的时候,梨秋雪正趴在他的床边睡着。
这几天,梨秋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生怕有人在他的食物里下毒。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份心意,楚少秦从鬼门关走了回来。他望着梨秋雪的睡颜,伸手轻轻地将她脸侧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
梨秋雪醒了过来,她看着楚少秦,温柔浅笑,心裏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梨秋雪关切地问道,起身便想为他查看伤口。楚少秦趁她靠过来时,一把将她拽入怀里。
醒来看到梨秋雪的那一刻,他只想和她重归于好,只想好好珍惜现在的这份相拥。
“雪儿,有你在,这点儿疼算不了什么。”久违的吻落在微凉的薄唇上,白色的纱帐被随手拉下。
这一夜,窗外下起了小雨。低沉的喘息和雨声交融在一起,烛火泯灭,十指相扣,仿佛有诉不尽的情愫。
梨秋雪环住楚少秦的颈,她感受着他的汗、他的伤、他的呼吸,任他搂着入睡。而等她睡醒时,已是第二日早晨。醒来时楚少秦已经不在寝宫内,她披了一件薄衾走出殿外。那曾经传圣旨赐她三尺白绫的内监正被绑着挨板子,楚少秦就站在他面前,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你可知假传圣旨是死罪?”
“皇上饶命啊,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逼奴才的,奴才要是不奉命行事,皇后娘娘也会要了奴才的性命……”被打得屁股开花的内监哭着,沉重的木板一下下落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臀部。
“皇上,饶命啊,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
“住手吧。”梨秋雪从楚少秦身后走来,虽然她的手也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但她现在不想再杀生。
用刑的宫人停止了杖打,已经快受不了的内监松了一口气,匍匐在长凳上。
“雪儿,你怎么走出来了?外面风大,你穿得少,小心着凉。”楚少秦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梨秋雪身上。
“放了他吧,他也是被迫的。”梨秋雪说道。
楚少秦看了内监一眼,虽没有继续用刑,却命人逐他出宫。捡了一条命的内监连忙跪谢梨秋雪,随后被其他宫人拖着离开。
楚少秦和梨秋雪移步至御花园,沉默许久后,梨秋雪道出了自己的 心事。
“少秦,我想回青阳城,回我的故乡,我想过平静的日子。这宫中的尔虞我诈,让我觉得好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皇宫,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梨秋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凝重,她不知道楚少秦会给出怎样的答覆,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割舍他的皇权。
楚少秦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如果可以,他也想远离皇宫的纷争,和自己爱的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平静地相守一生。但是不能,他始终生在帝皇之家,他这一走,这天下就真的成了花家的了。
花晟鹤和花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不管他们躲到哪里,都避不开追杀他们的人。太子尚年幼,生性懦弱,还不足以抵挡花家和众卿家。这些都是他担心害怕的事情,也是这些年来所有的顾虑。可同时,他也不能讲出自己的顾虑。雪儿性子那么倔,若她知道他不离开皇宫是担忧她的安危,她一定不会离开。
“雪儿,我是皇上,离开了皇宫,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没法陪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我可以放你走,但我不会跟你走。”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皇位。”梨秋雪笑了起来,却没有讽刺的意思。她依靠在他的怀里,给他最后一个拥抱。
他们就像是天上的飞鸟和水中的鱼儿,鸟儿是属于天空的,而鱼儿离不开水。
梨秋雪走的那天,楚少秦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他看着她骑马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也这样骑着马儿,留给他一抹背影。
那时候的她张扬跋扈,无所畏惧,仿佛世间没有难得住她的事。他静静地站在城墙上,望着她回眸一顾,最后扬长而去,消失在落日的尽头。
雪儿离开了,他便没有其他顾虑。现在开始,他要开始清理朝中所有倾向花晟鹤的臣子。他这些年一直在秘密招安,他表面上是一个只被儿女情长左右的君王,而实际上他一直在为铲除花家做准备。必要时,他会跟花家玉石俱焚。
雪儿走了,便不会受到牵连。他哪怕是死,也别无所求了。
“少秦,虽然我们最终不能长相厮守,但我从没后悔爱上你。”梨秋雪望向楚少秦的时候,心裏暗想着。她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但也需要说了。这是他们的选择和追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马儿扬蹄,踏向遥远的故乡……
梨秋雪达到龙山的时候已过了三日,穿过龙山便可以到青阳城。她停在山脚,望着龙山的山脉。六年的光景让龙山变得更加苍翠,山中绿树成荫,时有鸟兽齐鸣。身后护送梨秋雪的两名护衞环顾着周围,他们察觉到林中的树丛内有骚动。
提高警惕的两人相视一眼,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可没来得及保护主子,就被从天而降的铁丝网套住了。两人嗖地一下被吊上高高的枝头,走在前面的梨秋雪调转马头的时候,一群土匪举着大刀兴高采烈地狂奔而至,围着他们起哄。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连逮了好几个高官贵人。让爷我好好瞧瞧,这会儿逮着的是什么人物。”陈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他身披虎皮,肩上扛一把大刀,大摇大摆地从人群后走出来。
骑在马上的梨秋雪嗤笑,看着陈三脸上的笑容逐渐转为惊愕。他瞪大了眼看着梨秋雪,随后又狠狠地揉了揉眼,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看错。
“雪儿?怎么是你?”
“六年没见,你还是当年那个土匪头。”梨秋雪故作叹息,却因许久没见故人而有一丝欢喜,她下马,行至陈三面前,抬手便拍了拍陈三的胸膛,“挺结实的,看来这些年没闲着。”
“闲着可不好,闲着的话,山上的弟兄不得饿死?”陈三开玩笑地说着,随即命人放走那两名护送梨秋雪的侍衞,让他们回去给楚少秦报平安。临行前,他还让护衞回去告诉楚少秦,他会护送梨秋雪回青阳城。
梨秋雪随着陈三进了土匪窝,虽时隔六年,但这裏依旧没有太大变化。陈三六年来都没有娶妻,他还没遇到第二个能让他动心的女子。梨秋雪和他把酒言欢,聊着这些年各自的人生。
陈三虽然盘踞在龙山,但是对于世外的事情都有所了解。梨秋雪在宫中的遭遇,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他毕竟是土匪,不干朝政,也管不了后宫,即便是想帮梨秋雪,也是有心无力。
“雪儿,你离开皇宫是对的。像你这样喜欢自由的人,就不应该留在皇宫那种囚禁人的地方。当初你要是选择我该有多好,说不定现在我们已经子孙满堂,幸福着呢。”陈三饮着酒,开起玩笑。
梨秋雪一笑置之,回敬他一杯。
“陈大哥再不娶妻,就不能子孙满堂了。”梨秋雪也开起玩笑。
“我还没遇上那个能收服我的女人,不急,不急,缘分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啊!”陈三笑了笑,又饮了一杯酒。若雪儿现在还愿意跟他,他也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只可惜他了解雪儿,雪儿的心不在他这裏。
夜深人静,山风在林中穿梭。一场夜雨像重物般落在大地上,沉重而响亮。无法入眠的梨秋雪披了一件薄衫,走出房间。她沿着土匪窝内简陋的走廊散步,低沉的黑云密布着夜空,仰头看不见星月。
“再过几天,花晟鹤就要攻城了,你觉得皇上会赢还是花家军会赢?”
“我估计是花家军,你想想,皇上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受制于花家,如今皇上和花家反目成仇,花家敢举兵和皇上对抗,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花家也是,当年打着清君侧的旗帜扶持假太子,不料扶持的还真的是太子。花家是吃了哑巴亏,没捞到好处,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和皇上反目成仇。”
“权力可畏啊……”
坐在院子草棚下的几个土匪讨论着,梨秋雪停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 对话。
花晟鹤一直养兵蓄锐,待有朝一日皇上和他们花家彻底闹翻,他好举兵造反。花家这几年来一直在招安,不少山头的土匪都被他招了去。唯有龙山上的土匪只听命于陈三,从不对官府妥协。
“你们说,皇上都要大难临头了,怎么还会让宫里的妃子离开自己?按理来说,皇上出事,妃子理应陪葬。”
“嘘,小声点儿,被陈大哥听到得打死你。”
“为啥啊?”
“你新来的,可能不了解。这梨贵妃啊,曾经是陈大哥的心上人。陈大哥就是因为她才一直没娶压寨夫人,也是为了她才没有被花家招 了去。”
“是啊,你都不知道花家给的好处有多少,硬是被陈大哥回绝了。”
薄衫落地,那穿着薄衫的人转身跑走。
马棚内的马儿发出嘶叫声,被惊扰的陈三走上高台时,骑着马的背影出现在夜色和雨水中。
“陈大哥,不好了,秋雪姑娘好像知道花晟鹤要攻城的事情了。”捡到梨秋雪薄衫的土匪急忙向陈三汇报。
“这事怎么能让雪儿知道?这下要坏事了,赶紧备马,吩咐几个弟兄留下来守山寨,其他人全部跟我走。”陈三皱起眉头,责备那几个下属多嘴。他匆忙带上一把大刀,领着大半个山寨的人策马扬鞭,追着梨秋雪而去。
骑马往回赶的梨秋雪半刻都不敢懈怠,她想起了楚少秦说的所有绝情的话,也想起那句“反正不是我和雪儿的孩子,谁当都无所谓”。
他从来都不是舍不得皇权的人,他舍不得的是她。他舍不得她陪他一起死,他舍不得失去她。而她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她总是自私地占据着他所有的宠爱,总是以为自己了解他。其实她才是那个最不配被爱的人,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少秦,你绝不可以死,我已经只剩下你了,我不允许你丢下我一 个人……”
“雪儿,你慢点儿,前面的山路有斜坡,危险。”追赶在她身后的陈三大声冲她嚷道,他加大鞭策马儿的力度,以最快的速度追向那抹决绝的背影。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梨秋雪并没有放慢骑马的速度,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楚少秦身边,陪他一起面对风雨。
马儿在路上跑了两天两夜,梨秋雪远远看到宫门的时候,便快速勒紧缰绳,从马鞍上跨下,直奔敞开的宫门。
宫门两侧的侍衞已经都换了,梨秋雪不知道那些人是楚少秦的人,还是花晟鹤的人。她快步上前,本想走入宫中,守门的侍衞用长戟拦在她面前,阻止她入内。